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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諸家經(jīng)學(xué)興廢

稚子問漢儒所傳授諸經(jīng),各名其家,而今或存或不存,請書其本末為四筆粍t。乃為采摭班史及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幷他書,刪取綱要,詳載于此。

周易傳自商瞿始,至漢初,田何以之顓門。其后為施、孟喜、梁丘賀之學(xué),又有京房、費直、高相三家。至后漢,高氏已微,晉永嘉之亂,梁丘之易亡。孟、京、費氏人無傳者,唯鄭康成、王弼所注行于世。江左中興,欲置鄭易博士,不果立,而弼猶為世所重。韓康伯等十人并注系辭,今唯韓傳。

尚書自漢文帝時伏生得二十九篇,其后為大小夏侯之學(xué)。古文者,武帝時出于孔壁,凡五十九篇,詔孔安國作傳,遭巫蠱事,不獲以聞,遂不列于學(xué)官,其本殆絕,是以馬、鄭、杜預(yù)之徒皆謂之逸書。王肅嘗為注解,至?xí)x元帝時,孔傳始出,而亡舜典一篇,乃取肅所注堯典,分以續(xù)之,學(xué)徒遂盛。及唐以來,馬、鄭、王注遂廢,今以孔氏為正云。

詩自子夏之后,至漢興,分而為四,魯申公曰魯詩,齊轅固生曰齊詩,燕韓嬰曰韓詩,皆列博士。毛詩者出于河間人大毛公,為之故訓(xùn),以授小毛公,為獻(xiàn)王博士,以不在漢朝,不列于學(xué),鄭眾、賈逵、馬融皆作詩注,及鄭康成作箋,三家遂廢。齊詩久亡,魯詩不過江東,韓詩雖在,人無傳者,唯毛詩鄭箋獨立國學(xué),今所遵用。

漢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即今之儀禮也。古禮經(jīng)五十六篇,后蒼傳十七篇,曰后氏曲臺記,所余三十九篇名為逸禮。戴德刪古禮二百四篇為八十五篇,謂之大戴禮,戴圣又刪為四十九篇,謂之小戴禮。馬融、盧植考諸家異同,附戴圣篇章,去其煩重及所缺略而行于世,即今之禮記也。王莽時,劉歆始建立周官經(jīng),以為周禮,在三禮中最為晚出。

左氏為春秋傳,又有公羊、谷梁、鄒氏、夾氏。鄒氏無師,夾氏無書。公羊興于景帝時,谷梁盛于宣帝時,而左氏終西漢不顯。迨章帝乃令賈逵作訓(xùn)詁,自是左氏大興,二傳漸微矣。

古文孝經(jīng)二十二章,世不復(fù)行,只用鄭注十八章本。

論語三家:魯論語者,魯人所傳,即今所行篇次是也;齊論語者,齊人所傳,凡二十二篇;古論語者,出自孔壁,凡二十一篇。各有章句。魏何晏集諸家之說為集解,今盛行于世。

漢人姓名

西漢名人如公孫弘、董仲舒、朱買臣、丙吉、王褒、貢禹,皆有異世與之同姓名者。戰(zhàn)國策及呂氏春秋,齊有公孫弘,與秦王、孟嘗君言者。明帝時,又有幽州從事公孫弘,交通楚王英,見于虞延傳。高祖時,又有謁者貢禹。梁元帝時,有武昌太守朱買臣、尚書左仆射王褒。后漢安帝時,有太子廚監(jiān)邴吉。南齊武帝之子巴東王子響為荊州刺史,要直閣將軍董蠻與同行,蠻曰:「殿下癲如雷,敢相隨耶?」子響曰:「君敢出此語,亦復(fù)奇癲。」上聞而不悅曰:「人名『蠻』,復(fù)何容得醞藉。」乃改為仲舒。謂曰:「今日仲舒,何如昔日仲舒?」答曰:「昔日仲舒,出自私庭,今日仲舒,降自先帝,以此言之,勝昔遠(yuǎn)矣。」然此人后不復(fù)見。

輕浮稱謂

南齊陸慧曉立身清肅,為諸王長史行事,僚佐以下造詣,必起迎之。或曰:「長史貴重,不宜妄自謙屈。」答曰:「我性惡人無禮,不容不以禮處人。」未嘗卿士大夫,或問其故,慧曉曰:「貴人不可卿,而賤者乃可卿,人生何容立輕重于懷抱!」終身常呼人位。今世俗浮薄少年,或身為卑官,而與尊者言話,稱其儕流,必曰「某丈」。談其所事牧伯監(jiān)司亦然。至于當(dāng)他人父兄尊長之前,語及其子孫甥壻,亦云「某丈」。或妄稱宰相執(zhí)政貴人之字。皆大不識事分者,習(xí)慣以然,元非簡傲也。予常以戒兒輩云。

鬼谷子書

鬼谷子與蘇秦、張儀書曰:「二足下功名赫赫,但春華至秋,不得久茂。今二子好朝露之榮,忽長久之功;輕喬、松之永延,貴一旦之浮爵。夫女愛不極席,男歡不畢輪,痛哉夫君!」戰(zhàn)國策楚江乙謂安陵君曰:「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寵臣不敝軒。」呂不韋說華陽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詩氓之序曰:「華落色衰,復(fù)相棄背。」是諸說大抵意同,皆以色而為喻。士之嗜進(jìn)而不知自反者,尚監(jiān)茲哉!

有美堂詩

東坡在杭州作有美堂會客詩,頷聯(lián)云:「天外黑風(fēng)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讀者疑海不能立,黃魯直曰:蓋是為老杜所誤,因舉三大禮賦朝獻(xiàn)太清宮云「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以告之。二者皆句語雄峻,前無古人。坡和陶停云詩有「云屯九河,雪立三江」之句,亦用此也。

張?zhí)煊X小簡

張?zhí)煊X熙寧中為渝州南川宰。章子厚經(jīng)制夔夷,狎侮州縣吏,無人敢與共語。部使者念獨張可亢之,檄至夔。子厚詢?nèi)瞬牛拐咭愿妫春羧胪常瑥堉朗糠L揖就坐。子厚肆意大言,張隨機(jī)折之,落落出其上,子厚大喜,延為上客。歸而薦諸王介甫,遂得召用。政和六年,張在荊南,與子厚之子致平一帖云:「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閱佛書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麥丏)五兩、肉八兩,魚、酒佐之,以此為常,亦不服暖藥,唯以呼吸氣晝夜合天度而已。數(shù)數(shù)夢見先相公,語論如平生,豈其人在天仙間,而老夫定中神游或遇之乎?嗟乎,安得奇男子如先相公者,一快吾胸中哉!」此帖藏致平家,其曾孫簡刻諸石。予今年亦七十四歲,侄孫偲于長興得墨本以相示,聊記之云。

城狐社鼠

城狐不灌,社鼠不熏。謂其所棲穴者得所憑依,此古語也,故議論者率指人君左右近習(xí)為城狐社鼠。予讀說苑所載孟嘗君之客曰:「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熏也。臣未嘗見稷狐見攻,社鼠見熏,何則?所托者然也。」稷狐之字,甚奇且新。

用兵為臣下利

富公奉使契丹,虜主言欲舉兵。公曰:「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北朝羣臣爭勸舉兵者,此皆其自謀,非國計也。勝負(fù)未可知,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羣臣當(dāng)之歟?抑人主當(dāng)之歟?」是時,語錄傳于四方,蘇明允讀至此,曰:「此一段議論,古人有之否?」東坡年未十歲,在傍對曰:「記得嚴(yán)安上書云:『今徇南夷,朝夜郎,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正是此意。」明允以為然。予又記魏太武時,南邊諸將表稱宋人大嚴(yán),將入寇,請先其未發(fā)逆擊之。魏公卿皆以為當(dāng)。崔伯深曰:「朝廷羣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南邊諸將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財。皆營私計,為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其論亦然。

志文不可冗

東坡為張文定公作墓志銘,有答其子厚之一書云:「志文路中已作得大半,到此百冗未絕筆,計得十日半月乃成。然書大事略小節(jié),已有六千余字,若纖悉盡書,萬字不了,古無此例也。知之知之。」蓋當(dāng)時恕之意但欲務(wù)多耳。又一帖云:「志文謁告數(shù)日方寫得了,謹(jǐn)遣持納。衰病眼眩,辭翰皆不佳,不知可用否?」今志文正本凡七千一百字,銘詩百六十字云。予鄉(xiāng)士作一列大夫小郡守行狀九千言,衢州士人詣闕上書二萬言,使讀之者豈不厭倦,作文者宜戒之。坡帖藏梁氏竹齋,趙晉臣鐫石于湖南憲司楚觀。

趙殺鳴犢

漢書劉輔傳:「谷永等上書曰:『趙簡子殺其大夫鳴犢,孔子臨河而還。』」張晏注曰:「簡子欲分晉國,故先殺鳴犢,又聘孔子。孔子聞其死,至河而還也。」顏師古曰:「戰(zhàn)國策說二人姓名云:鳴犢、鐸犨。而史記及古今人表并以為鳴犢、竇犨。蓋『鐸』、『犢』及『竇』,其聲相近,故有不同耳。今永等指鳴犢一人,不論竇犨也。」韓退之將歸操亦云:「孔子之趙,聞殺鳴犢作。」予按今本史記孔子世家,乃以為竇鳴犢、舜華。說苑權(quán)謀篇云:「晉有澤鳴、犢犨。」其不同如此。

五帝官天下

漢蓋寬饒奏封事,引韓氏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若四時之運(yùn),成功者去。」坐指意欲求禪而死。故或云自后稱天子為「官家」,蓋出于此。今世無韓氏易,諸家注釋漢書,皆無一語。惟說苑至公篇云:「秦始皇帝既吞天下,召羣臣議:五帝禪賢,三王世繼,孰是?博士鮑令之對曰:『天下官,則選賢是也;天下家,則世繼是也。故五帝以天下為官,三王以天下為家。』始皇帝嘆曰:『吾德出于五帝,吾將官天下,誰可使代我后者!』」此說可以為證,輒記之以補(bǔ)漢注之缺。蔣濟(jì)萬機(jī)論亦有官天下、家天下之語。

黃帝李法

漢書胡建傳:「黃帝李法。」蘇林曰:「獄官名也。天文志:『左角,李;右角,將。』」顏師古曰:「李者,法官之號也,其書曰李法。」唐世系表:「李氏自皋陶為堯大理,歷虞、夏、商,世世作此官,以官命族為理氏。至紂之時,逃難于伊侯之墟,食木子得全,遂改『理』為李氏。」予按今本漢書天文志騎官:「左角,理。」乃用「理」字,而史記天官書則為「李」,說苑載胡建事亦為「理法」。然則「理」、「李」一也。故左傳數(shù)云「行李往來」。杜預(yù)注曰:「行李,使人也。」至鄭子產(chǎn)與晉盟于平丘,則曰:「行理之命。」注亦云:「行理,使人通聘問者。」其義益明。皋陶作大理,傳子孫不改,迨商之季幾千二百年,世官久任,倉氏、庫氏不足道矣。表系疑不可信。

抄傳文書之誤

今代所傳文書,筆吏不謹(jǐn),至于成行脫漏。予在三館假庾自直類文,先以正本點檢,中有數(shù)卷皆以后板為前,予令書庫整頓,然后錄之。他多類此。周益公以蘇魏公集付太平州鏤板,亦先為勘校。其所作東山長老語錄序云:「側(cè)定政宗,無用所以為用;因蹄得兔,忘言而后可言。」以上一句不明白,又與下不對,折簡來問。予憶莊子曰:「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爾。然而廁足而墊之致黃泉,知無用而后可以言用矣。」始驗「側(cè)定政宗」當(dāng)是「廁足致泉」,正與下文相應(yīng),四字皆誤也。因記曾纮所書陶淵明讀山海經(jīng)詩云:「形夭無千歲,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義若不貫,遂取山海經(jīng)參校,則云:「刑天,獸名也,口中好銜干戚而舞。」乃知是「刑天舞干戚」,故與下句相應(yīng),五字皆訛。以語友人岑公休、晁之道,皆撫掌驚嘆,亟取所藏本是正之。此一節(jié)甚類蘇集云。

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宿音秀。若考其義,則止當(dāng)讀如本音。嘗記前人有說如此,說苑辯篇曰:「天之五星,運(yùn)氣于五行,所謂宿者,日月五星之所宿也。」其義昭然。

大觀元夕詩

大觀初年,京師以元夕張燈開宴。時再復(fù)湟、鄯,徽宗賦詩賜羣臣,其頷聯(lián)云:「午夜笙歌連海嶠,春風(fēng)燈火過湟中。」席上和者皆莫及。開封尹宋喬年不能詩,密走介求援于其客周子雍,得句云:「風(fēng)生閶闔春來早,月到蓬萊夜未中。」為時輩所稱。子雍,汝陰人,曾受學(xué)于陳無已,故有句法。則作文為詩者,可無師承乎?

顏魯公帖

顏魯公忠義氣節(jié),史策略盡。偶閱臨汝石刻,見一帖云:「政可守不可不守,吾去歲中言事得罪,又不能逆道茍時,為千古罪人也,雖貶居遠(yuǎn)方,終身不恥。汝曹當(dāng)須謂吾之志不可不守也。」此是獨赴謫地,而與其子孫者,無由考其歲月。千載之下,使人讀之,尚可畏而仰也。

文潞公奏除改官制

自熙寧以來,士大夫資歷之法,日趨于壞,歲甚一歲,久而不可復(fù)清。近年愈甚,綜核之制,未嘗能守。偶見文潞公在元佑中任平章軍國重事,宣仁面諭,令具自來除授官職次序一本進(jìn)呈。公遂具除改舊制節(jié)目以奏,其一云:「吏部選兩任親民,有舉主,升通判。通判兩任滿,有舉主,升知州、軍,謂之常調(diào)。知州、軍有績效,或有舉薦,名實相副者,特擢升轉(zhuǎn)運(yùn)使、副、判官,或提點刑獄、府推、判官,謂之出常調(diào)。轉(zhuǎn)運(yùn)使有路分輕重遠(yuǎn)近之差。河北、陜西、河?xùn)|三路為重路,歲滿多任三司使、副,或發(fā)運(yùn)使。發(fā)運(yùn)任滿,亦充三司副使。成都路次三路,京東西、淮南又其次,江東西、荊湖、兩浙又次之,二廣、福建、梓、利、夔路為遠(yuǎn)小。已上三等路分,轉(zhuǎn)運(yùn)任滿,或就移近上次等路分,或歸任省府判官,漸次擢充三路重任。內(nèi)提點刑獄,則不拘路分輕重除授。」潞公所奏乃是治平以前常行,今一切蕩然矣。京朝官未嘗肯兩任親民。纔為通判,便望州郡。至于監(jiān)司,既無輕重遠(yuǎn)近之間,不復(fù)以序升擢云。

待制知制誥

慶歷七年,曾魯公公亮,自修起居注除天章閣待制。時陳恭公獨為相,其弟婦王氏,冀公孫女,曾出也。當(dāng)月旦出拜,恭公迎語之曰:「六新婦,曾三做從官,想甚喜。」應(yīng)聲對曰:「三舅荷伯伯提挈極歡喜,只是外婆不樂。」恭公問故,曰:「外婆見三舅來謝,責(zé)之曰:汝第五人及第,當(dāng)過詞掖,想是全廢學(xué),故朝廷如此處汝。」恭公默然自失,后竟改知制誥。蓋恭公不由科第,不諳典故,致受譏于女子。而此女對答之時,元未嘗往外家也,其警慧如此。國家故事,修注官次補(bǔ)必知制誥,惟趙康靖公以歐陽公位在下,而欲先遷,司馬公以力辭,三人皆除待制,其雜壓先后可見云。

裴行儉景陽

裴行儉為定襄道大總管,討突厥。大軍次單于北,暮已立營,塹壕既周,更命徙營高岡。吏白:「士安堵不可擾。」不聽,促徙之。比夜風(fēng)雨暴至,前占營所,水深丈余,眾莫不駭嘆。問何以知之,行儉曰:「自今第如我節(jié)制,毋問我所以知也。」按戰(zhàn)國策云:「齊、韓、魏共攻燕,楚王使景陽將而救之。暮舍,使左右司馬各營壁地,已植表,景陽怒曰:『女所營者水皆至滅表,此焉可以舍?』乃令徙。明日大雨,山水大出,所營者水皆滅表,軍吏乃服。」二事正同,而景陽之事不傳。

北人重甘蔗

甘蔗只生于南方,北人嗜之,而不可得。魏太武至彭城,遣人于武陵王處求酒及甘蔗。郭汾陽在汾上,代宗賜甘蔗二十條。子虛賦所云:「諸柘巴且。」諸柘者,甘柘也。蓋相如指言楚云夢之物。漢郊祀歌「泰尊柘漿」,亦謂取甘蔗汁以為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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