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易氏呈都察院條陳時務(wù)文
一
二品頂戴按察使銜、丁憂河南候補道易順鼎謹稟：為丑虜跳梁，不宜遷就；權(quán)奸誤國，不可姑容。恭瀝愚誠，敬祈代奏事。
竊職員風(fēng)聞出使日本全權(quán)大臣李鴻章電奏稱：『倭船二十余艘將出廣島，若不定約，即將犯京；請割遼東、臺灣兩地予倭，并賠兵費二百兆。為保京計，不得不然；業(yè)經(jīng)定約畫押』等語。此外條款，不一而足；人言嘖嘖，似非無因。職員迫于杞憂，未敢緘默；謹就見聞所及，不避斧鉞，披歷東之。
溯自咸豐、同治以來，中國與外夷凡三次用兵：一曰咸豐十一年庚申之役、一曰光緒六年庚辰之役、一曰光緒十年甲申之役。庚申之役，尤為我朝中外大局絕要關(guān)鍵。其時發(fā)、捻縱橫，天下岌岌。而海外各國亦復(fù)生釁，英、法合從，兵臨城下；僧格林沁敗于津沽、北塘，勝保敗于朝陽門、八里橋，曾國藩、胡林翼諸人勤王之師緩不濟急，敵騎長驅(qū)直入，京師不守，宗社幾危。時勢之艱難，殆有百倍于今日者。假使各國要求土地，恐不能不聽容所為，取懷而予；乃當(dāng)日講和，不過立約通商、稍償兵費而已，初未嘗割尺寸之土也。至若庚辰之役，俄踞伊犁邊境僅一、二百余里，使臣業(yè)已擅許；而疆臣左宗棠等堅欲索還，抗兵相加，大局幾將分裂。然不久即和，僅償款數(shù)百萬盧布而已；不惟未割地，并且伊犁亦索回也。甲申之役，法取越南、攻寧波、擾臺灣、陷馬江，沿海戒嚴，天下震動；滇、粵邊防戰(zhàn)事之棘，不亞今日。然終不過讓以越南而已，未嘗于越南之外更有所予也。試執(zhí)今月之事與昔日之事相衡：敵雖強，未必出乎英、俄、法之上；事勢雖急，未至于庚申之危。彼不過虛聲恫喝，肆意要求。我即稍緩須臾，與之再決一戰(zhàn)、再持數(shù)日而后定議，未嘗不可；即不然，償以兵費數(shù)百萬，亦未嘗不可；即不然，許其比照各國在江海各口通商、開設(shè)馬頭，亦未嘗不可。而皆不出此，賠款至數(shù)千萬猶以為未足，竟舉腹心根本、膏腴要害一二千余里之地，開門而延寇、拱手以與人；何其畏倭人甚于畏英、俄、法諸大邦！重遼東、臺灣，反不如重新疆、伊犁及滇、粵荒徼之地也哉！
伏思割地一事，猶為萬不可行。以理之是非論，其不可有三；以勢之利害言，其不可有六。祖宗創(chuàng)業(yè)于前、子孫守成于后，非若自我得之者可以自我失之。試思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之締造遼東，世祖章皇帝、圣祖仁皇帝之經(jīng)營臺灣，取之既如此其難，棄之何忍如此其易！矧陪京密邇，陵寢攸存；坐使長陵抔土自我而變?yōu)檫吔纾噬蠈⑷缌凶妗⒘凶诤危〈死碇豢烧咭弧Ｗ杂斜境绰劯畹赜枞酥拢蛔杂兄袊绰勔灾氐亍⒁馗钣韬Ｍ鈲u夷之事。玉斧畫河、珠崖棄郡，若非甌脫，即系石田；豈有臥榻之旁，供人鼾睡！書于史冊，辱甚燕云。坐使赤縣、神州自我而淪為異域，皇上將如后世史書何！此理之不可者二。遼東、臺灣之民，或本從龍、或由向化；二百余年食毛踐土，蕓蕓赤子，孰非我國家之孝子順孫？今乃屬之他人，儼成敵國。父母雖窮，尚不忍輕鬻其子；國家未蹙，獨何忍遽棄其民！坐使海隅蒼生自我而化為他族，皇上將如天下百姓何！此理之不可者三。遼東者，北洋之藩籬；臺灣者，南洋之門戶。今日無遼東，明日即可無北洋；今日無臺灣，明日即可無南洋。天下畏盜之人，必求遠盜；未有揖盜于門內(nèi)，而求其不發(fā)篋探囊。天下畏虎之人，必求遠虎；未有納虎于室中，而冀其不磨牙吮血。將見奉、錦、登、萊一帶不復(fù)能立錐，江、浙、粵、閩各疆不復(fù)能安枕！海口海面皆非我有，以至餉械無從接濟而海運立窮，戰(zhàn)守?zé)o從布置而海防又立窮：中國將來必?zé)o可辦之洋務(wù)。此勢之不可者一。英、法垂涎臺灣，俄人蓄謀遼東，豈伊朝夕！況各國狡焉思逞之計、貪得無厭之懷，誰不欲拓境開疆，因時取利。今見倭人以一舉手、一啟口之勞而得地如此多、獲利如此厚，雖云無故，亦必生心。倘群起效尤，則中國雖大，恐一日之間可以瓜剖立盡。然此猶他國也，即以倭事驗之。同治十一年，彼因琉球難民為生番所殺，藉端挑釁，兵抵臺灣；當(dāng)時大吏不能折之以理、怵之以威，反以數(shù)十萬金賠款了局。彼見中國易與，始漸輕視中國而謀益迫、氣益驕，推其得隴望蜀之情，曾何紀極！此日之厲階既皆由于昔，他時之欲壑恐更甚于今：中國將來必?zé)o可存之地。此勢之不可者二。自軍務(wù)平定后，謀臣猛士多就凋零；千百之中僅存什一。此次征求宿將、招集舊部，士馬精壯已有可觀。乃甫聚，又將令之散；既散，恐不可復(fù)聚。且所練之新軍勞費幾何，練成而不用，待用之時又須臨時另練；所購之新械勞費幾何，購齊而不用，待用之時又須臨時另購。今日尚不能戰(zhàn)，以后豈復(fù)有能戰(zhàn)之時！再閱數(shù)年，一有緩急，求如今日之將與兵且不可得；宿將、舊部消亡既盡，新募者未經(jīng)戰(zhàn)事，難當(dāng)大敵：中國將來必?zé)o可用之兵。此勢之不可者三。賠款至二百兆之多，不知從何搜括？又不知搜括凈盡之后，尚有應(yīng)辦之事必需之款，何所取資？夫使賠款既交，而我可不作一事、彼可相安十年，猶之可也；正恐我之防務(wù)仍不能不辦、兵餉仍不能不需、鐵路仍不能不修、海軍仍不能不設(shè)，入款則有減無增、出款則有增無減；意外之舉，尚不暇論。而彼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款未清、后款又來，所謂以斯民有盡之脂膏，填彼族無窮之谿壑。剜肉補瘡，肉將盡而瘡更劇；抱薪救火，薪將竭而火更燃：中國將來必?zé)o可籌之餉。此勢之不可者四。長白、鴨綠為祖宗發(fā)祥鐘靈之地，黑龍江、吉林等省為國家植根歸宿之區(qū)；地利最多，民氣亦厚。當(dāng)此強鄰環(huán)伺，正宜乘時經(jīng)略、加意保全，較之臺灣尤關(guān)緊要。一旦遼東為倭所有，則俄自北侵、倭從南襲，不數(shù)年內(nèi)其民與地皆將折而入于俄、倭，東三省全境之危亡可立而待。且京外八旗民人既不謀生、又不習(xí)斗，一朝有事，而東三省已不能歸；退則為倭寇所草菅，進則為亂民所蹂躪：中國將來必?zé)o可保之旗民：此勢之不可者五。臺灣一省，饒富著稱。近來文教振興，更已變椎結(jié)為衣冠、進侏禽于禮樂。其士民皆尊君親上、好義急公；而林維源身為民望、官列京朝，勢更不能以家委敵。況彰、義之名出自純皇帝所賜，臺人固必思義而顧名，皇上又安可數(shù)典而忘祖！至遼東之為豐沛鄉(xiāng)里者，更無論矣。倭既據(jù)我內(nèi)地，且將取我民心。以利誘之，而桀黠者必為倭爪牙；以威迫之，而駑弱者必為倭魚肉。行見流民無所依歸，而西晉雄、特之禍起；奸民與相勾結(jié)，而嬴秦勝、廣之變生。驅(qū)魚為淵，瞻烏誰屋！中國將來必?zé)o可固之民。此勢之不可者六。以上各節(jié)，不過據(jù)職員所私憂竊慮，粗舉大端；而其禍變相尋，尚有不勝枚舉者。
以言理之，是非則如彼；以言勢之，利害又如此。大約稍有心肝之人，皆必不肯為之；稍有知識之人，皆必能見及之。而不謂渥蒙國恩、深悉時務(wù)之李鴻章，竟悍然不顧、冥然同覺，行人人所不肯行之事、出人人所不忍出之言！職員前此見李鴻章行事不慊人心，尚疑其別有苦衷，代為原諒；直至今日，始灼然有以察其心術(shù)之幻而得其罪狀之真。所謂「臧孫紇雖曰不要君，吾不信」；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者。恐宋臣秦檜、明臣仇鸞之奸，尚未至此也！且遼東、臺灣并割予倭，職員以為窮倭之兵力，不能及此；充倭之始愿，亦未嘗及此。如其兵力能及此，則何不逕取遼、沈以索登、萊，逕取臺、澎以索閩、廈；囊括席卷，彼豈有所恤而不為！如其始愿嘗及此，明知遼東一索可得，何必以全力攻牛莊；明知臺灣一索可得，何必以全力攻澎湖！是其情形，已可概見。不謂有李鴻章焉，為虎作倀、教猱升木，于是倭不啻取懷而予、操券以償。蓋倭力不及此，而李鴻章之力實及此；倭愿不及此，而李鴻章之愿早及此矣。抑職員更有不忍言、又不忍不言者：李鴻章雖奸，尚不及其子李經(jīng)芳之甚。李經(jīng)芳前充出使日本大臣，以己資數(shù)百萬借給倭人購船餉兵；所納外婦，即倭主睦仁之甥女。其奸詐險薄，誠不減蔡京之有蔡攸、嚴嵩之有嚴世蕃！李經(jīng)芳以權(quán)奸為丑虜內(nèi)助，木腐蟲生、霜寒冰至。今日此事，尤為中國一大關(guān)鍵。〔職員悲江河之日下、痛滄海之橫流，所為涕泗泛瀾而不能自已者也〕。
雖然，李鴻章敢于犯天下之不韙、欺朝廷以其方者，窺見皇上與諸臣畏倭之心，而后藉詞保京，反自托為忠愛之忱，以巧遂其奸欺之計也；在李鴻章固以為舍己別無他人，舍此別無他策。職員不揣冒昧，竊于此策之外，為朝廷敬畫二策。伏揣朝廷畏倭之心，不過以明為監(jiān)。不知明之亡，不亡于邊患，而亡于流寇；不亡于諱言和，而亡于諱言遷。夫天子以四海為家，何代不有遷移之事。明之君臣不通古今，昏憒紛呶，以至亡國；如早遷都江南，固尚可存。我朝法度修明，湛恩汪濊；既非明政不綱、加賦召亂者可比。一統(tǒng)金甌，處處完善，既無流寇之禍、謹有海邦之憂；又非明之天下糜爛、無地圖存者可比。惟以海禁大開，形勢久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此而遷，更無所諱！宅中極建，莫若太原。五臺經(jīng)累朝巡幸，供列圣御容；行宮尚存，盛軌可溯：其善一。距京師千里之程，十日可達；往來迅速，進止從容：其善二。土厚水深，人民殷富：其善三。兵精馬健，風(fēng)氣勁強：其善四。河汾、太岳，表里山川：其善五。平陽、安邑，步趨虞、夏：其善六。而太行起天下之脊，冀州居天下之中；我能往、彼不能來，尤足為萬世之業(yè)。與其以二百兆借盜齎糧而利歸海外，何如以二百兆建都充帑而利在中國：此職員所畫一策曰「遷」者是也。又揣朝廷畏倭之心，不過以犯京為慮。不知倭進兵之路祗有水陸兩途：由遼、瀋進兵，則尚有依克唐阿、裕祿、長順、唐仁廉在；由錦州進兵，則尚有宋慶、魏光燾等在；由山海關(guān)進兵，則尚有劉坤一及余虎恩、熊鐵生等諸將在；由津、沽南北進兵，則尚有王文韶、聶士成、曹克忠等在；即使內(nèi)犯京畿，亦尚有程文炳、董福祥在，而諸臣亦莫不在。倭兵未必盡如神鬼，我兵未必盡屬疲聾；何至聽其犯京，不能一戰(zhàn)耶！且職員逆料倭人必不能犯京，其故有四；請舉近日軍務(wù)證之，以釋朝廷之疑慮。一曰倭人不能攻堅。我所失之地，皆瑕也，非堅也。惟旅順、威海可謂之堅，然旅順之失，以守將爭逃；威海之失，以援兵隔絕。且一由皮子窩、一由落風(fēng)港，皆乘虛而入，近于鼠竊狗偷之所為。蓋其兵餉最重、精銳無多，護惜鋒鋩，每虞損挫；肉薄攻堅，斷無此事。觀于聶士成之守堅，而彼不敢犯嶺防；裕祿、徐慶璋之守堅，而彼不敢撲遼、沈；唐景崧、劉永福之守堅，而彼不敢爭臺灣。況于畿輔、關(guān)津為我最堅之地，而彼敢輕于嘗試乎？此其不足慮者一。一曰倭人不能持久。越國鄙遠，糜餉老師；多一日則多一日之糧，少一兵即少一兵之用。倭至今日，黔驢之技已窮、騎虎之勢難下；左支右絀，外強中干久矣。夫以中國之地大物博、餉足兵多，而尚以曠日持久為患，何況于倭！觀于其棄威海而不守、攻臺灣而即退，則不能持久，確然可知：此其不足慮者二。一曰倭人不能疾驅(qū)。考倭陸軍之制，皆用德國陸操新法；步武整齊、紀律嚴肅，固有足多。而輜裝繁重，軍行甚遲，以之持重則有余、以之疾驅(qū)則不足；視中國之卷甲銜枚、一日夜可行數(shù)百里者，實有長短優(yōu)劣之殊。觀于此次牛莊之戰(zhàn)，倭由間道甫至牛莊，曾未多時而李光久聞警后發(fā)之軍亦已踵至。吳大澂由田莊臺退至雙臺子，親軍僅數(shù)十人、相距僅數(shù)十里，若使倭能疾驅(qū)，非但我軍噍類無遺，而寧、錦亦恐相繼不守；倭竟不能。豈獨于京師能插翅飛入耶？此其不足慮者三。一曰倭人不能深入。以無援之軍、不繼之餉入最深之地、犯極厚之兵，此必有進無退、有死無生而后可·抄掠剽忽不顧其后之賊或能為之，而倭人不能出此。如其出此，則必用全力擲孤注；而程文炳、董福祥可以抵御于前，聶士成、曹克忠可以合圍于左右，劉坤一率諸將等可以追躡于后，兜剿夾擊，可以收聚殲之效。且彼之兵力有限，既以全力犯我，其后路必空虛；獨不畏人取朝鮮、襲廣島耶？觀于其得榮成、文登而不敢深入山東，得海城、牛莊而不敢深入奉、錦，又何能越過關(guān)津畿輔而深入京師！此其不足慮者四。魏光燾堅固不搖、李光久奮勇盡戰(zhàn)，牛莊雖敗，而殺傷倭寇亦足相當(dāng)；倭見湘軍人人敢死，竟不敢再過雷池一步。諸將余虎恩、方有升等一聞議和，皆痛哭堅臥，不肯起食；可見將士皆有死志，并非軍心瓦解、勢不可為。且宋慶、聶士成又皆倭人所畏，而丁槐一軍隊伍已到、唐仁廉一軍槍械已齊，皆可與倭一決。倭人情見勢絀，已成弩末；我即不與之戰(zhàn)而但與之堅持，再閱數(shù)月，彼力斷難支久！然后再言和議，自必易于轉(zhuǎn)圜：此職員所畫一策曰「守」者是也。總之，以遷為戰(zhàn)之地，能遷則不戰(zhàn)而已可屈人之兵；以守為戰(zhàn)之地，能守則不戰(zhàn)而已可制人之命。遷與守雖非上策，而不失為中策；賠償、割地非但為下策，而且無策。
伏查光緒六年（即庚辰一役）崇厚亦以頭等全權(quán)大臣使俄，擅與俄國約定畫押，讓地一、二百里尚非割地，且系邊外之地。經(jīng)廷臣交章論劾，皇上赫然震怒，立將崇厚拿交刑部治罪；其與俄所定之約雖已畫押，仍行更改。俄人終亦俯首帖耳，就我范圍。今昔相衡：以敵言，則俄更強大于倭；以事言，則讓地尚非割地，邊地尚非要地，一、二百里之地尚非一、二千里之地。是李鴻章賣國之罪，尚為崇厚所無。而以定約言，一系擅許、一系請旨，擅許者至拙而請旨者至工。是李鴻章賣國之術(shù)與其誤國之心，較崇厚尤為加倍。惟有仰懇皇上天威獨斷，上思列祖列宗、下念薄海臣民，照崇厚例將李鴻章拿問治罪，并撤回李經(jīng)芳革職嚴辦。一面嚴飭王文韶、劉坤一妥備戰(zhàn)守，獎勵裕祿、唐景崧、李秉衡等以安人心；一面明降諭旨宜示中外，奉皇太后鑾輿西幸，命恭親王等留守京師。如戰(zhàn)而不勝，賠款、割地尚未為遲。戰(zhàn)而糜款，猶勝于和而賠款；戰(zhàn)而失地，猶勝于和而割地。如因遷與守而致貽誤大局，請先誅職員以謝天下！職員不勝迫切之至。為此稟呈，伏乞代奏施行！
光緒二十一年四月囗囗日。
二
二品頂戴按察使銜、丁憂河南候補道易順鼎稟：為敬籌戰(zhàn)事六條，仰懇代奏事。
竊職員于本月初二日披瀝上書，本月初四日荷蒙代奏在案。現(xiàn)聞和議要挾太多，礙難照準(zhǔn)；圣意振厲，薄海同欽。惟一經(jīng)決裂，必有戰(zhàn)事；且距四月十四日之期已為迫近，尤當(dāng)力爭先著。不揣冒昧，敬籌事宜六條，伏陳于圣主之前。
一曰加兵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然與其重懸賞格，不如普加兵餉。湘軍口糧每名每月四兩二錢，各軍皆然；夫以四兩二錢之銀而欲贍其身家、賺其性命，此必不可得之?dāng)?shù)也。論者皆言今日之兵不可恃；而其不可恃之故，實在于此。為今日計，惟有暫將關(guān)內(nèi)外防剿各軍月餉普加兩倍，俟戰(zhàn)事畢后，再復(fù)舊章。所有賞格，仍另行核給，不在加餉之內(nèi)。加餉一項，以每名每月銀十兩計，目下大軍約十?dāng)?shù)萬人，一月不過百萬，一年不過千萬、不過萬萬；較之以二萬萬為敵人充餉者，其利害得失果何如耶！擬請皇上天斷，一面敕下戶部，一面電諭各路統(tǒng)兵大臣轉(zhuǎn)諭兵勇一體知悉，必將歡聲如雷，感泣奮舞而爭求效死矣。兵勇既食重餉，誼不忍逃、勢不能逃，夫然后將可以死戰(zhàn)責(zé)兵、帥可以死戰(zhàn)責(zé)將、國可以死戰(zhàn)責(zé)帥；譬之廉俸優(yōu)而后可以責(zé)官之廉節(jié)、恒產(chǎn)裕而后可以責(zé)民之恒心，其理一也。
一曰用地溝。昔越南之役，岑毓英曾用地營之法以拒法人，頗有成效。此次各軍稍知仿辦，而丁槐尤稱熟悉。竊嘗考其規(guī)制，微覺煩重，似不及地溝之更簡捷。地溝者，即倭人所謂「梅花坑」，隨時隨地皆可立成；只須兵勇各帶洋鍁，以備開挖之用。既可以避敵之槍炮，又可以施我之槍炮；既可以藏我之兵，又可以擊敵之兵。而扼防海岸，尤宜用此。蓋敵船不能近岸，如欲登陸必以大炮從船上轟我岸上之兵，使不能抵御；而彼乃一面以小舟或巨筏載其陸兵，乘勢而登。用地溝，則彼船上之炮不能擊我伏溝之兵，而我溝內(nèi)之兵可以擊彼登岸之賊。如鴨綠江倭以棚布鐵桿搭橋、榮成海邊倭以長條細板編筏，當(dāng)時若先有地溝伏兵于內(nèi)，乘其半渡擊之，彼必不能飛渡可知。擬請敕下各路統(tǒng)兵大臣嚴督諸將訓(xùn)勵兵勇，隨時隨地實力奉行，以此為安身立命、折沖御侮之地。其因時制宜、因地制宜一切辦法，不能預(yù)定；仍須各將領(lǐng)斟酌籌畫，以期適用。
一曰攻老巢。自九連、鳳皇以至金、復(fù)、海、蓋、營口、旅順，皆為賊老巢久矣。
然其各處屯兵實不甚多，而九連、鳳皇等城之賊尤少；合計各路，不過數(shù)萬。其力僅足以自守而不足攻人，僅足以攻一處而不足以攻數(shù)處；其不敢來攻我者，實畏我之往攻。本年三月吳大澂之攻海城不能得手、反至失利者，由于調(diào)度之誤、布置之疏，非攻之罪也。夫攻堅之兵，必分數(shù)路進兵而后可使人之力薄，又必分數(shù)層進兵而后可使我之力厚。查關(guān)外前敵各軍，遼、沈、奉、錦一帶有依克唐阿二十余營、長順二十營、沙克都林札布數(shù)營，合以徐慶璋之?dāng)硱鬈娛當(dāng)?shù)營，共有三萬余人，可作為中路，由遼陽進攻海城；陳湜十營、孫顯寅、呂本元共十余營，益以唐仁廉之三十營，共有二萬余人，可作為東路，由摩天嶺等處進攻九連、鳳皇二城；宋慶三十余營、魏光燾二十余營、李光久數(shù)營，合以吳鳳柱之?dāng)?shù)營、徐邦道之十一營，共有四萬余人，可為西路，由雙臺子等處進攻牛莊、營口。三路之中每路各分半進攻、分半接應(yīng)，必可以直搗賊之老巢而不至蹈吳大澄之覆轍。且遼東一帶百姓久望王師、高麗沿邊地方皆附中國，若大兵進圖收復(fù)，則各處團練、義民俱可號召響應(yīng)，獵戶、礦匪俱可收納招降；倭之勢蹙計窮，不難立待。
一曰掣賊勢。海軍覆后，彼有船、我無船，彼能來、我不能往。朝廷所以慎重而恐其犯京者，為此故耳。然彼之兵船亦祗有此數(shù)，近聞臺灣、澎湖等處又擊沉其船數(shù)艘，彼若攻臺灣，則不暇犯津、沽；彼若犯津、沽，則我臺灣尚有兵船、即南洋亦尚有兵船，獨不能攻廣島耶？況臺灣一省，朝廷此次業(yè)已度外置之，不妨即以破甑視之。且為臺灣計，與其瓦全，不如玉碎；與其為人所攻，不如出而攻人。唐景崧、劉永福等身當(dāng)此時，固已有死之心、無生之氣；必肯奮不顧身，與倭一決。擬請諭獎唐景崧、劉永福，令其督率船艦出臺灣；并請敕下張之洞令其選擇水師驍將如黃金滿等統(tǒng)帶南洋各兵輪，會合唐景崧、劉永福游弋海面，以壯聲援；視倭船之進止為進止、視倭船之向背為向背，若彼犯津、沽，則我攻廣島。雖以之掃滅賊氛，尚覺不足；而以之牽制賊勢，固自有余。但使彼有所顧忌不敢內(nèi)犯津、沽，則大局已無足深慮也。
一曰聯(lián)外援。聞俄、法兩國愿以兵艦假我，果有此事，豈非大幸！若無此事而但有此意，亦為難得。又聞俄人方求琿春、法人方求蒙自開礦，兩國若真能助我，即不妨各如所愿以酬之。割琿春，猶勝于割遼東、臺灣兩地；許蒙自開礦，猶勝于許各口通商；以利歸法、俄，猶勝于以利歸日本。所謂兩害相形，則取其輕是也。況遠交近攻，古人之遺法，實今日之要策。擬請密敕總署妥商俄、法兩國使臣，如果兩國真能出力相助、協(xié)同剿倭，則中國或以地為謝、或以巨款為謝，皆無所不可。即使不能出力助剿而但能出為調(diào)停，不許倭人肆意要求，則我之所全已多；即以琿春謝俄、以蒙自開礦謝法，亦未始不可。
一曰絕內(nèi)應(yīng)。李鴻章者，日本之內(nèi)應(yīng)也；孫毓汶者，又李鴻章之內(nèi)應(yīng)也。李鴻章日以中國之機密輸之于日本，孫毓汶日以朝廷之機密輸之于李鴻章；有此二臣而天下大事已敗壞決裂，不可收拾矣。是故日本不過癬疥之疾，而李鴻章、孫毓汶則為腹心之疾；且因李鴻章、孫毓汶，而所謂癬疥之疾者亦變?yōu)楦剐闹病侨粼缯D伯嚭，何至行成于越！宋若早誅秦檜，何至服事于金！國家欲御外侮而保丕基，非亟罷李鴻章、孫毓汶二臣不可。此二臣者，國人皆曰「可殺」，萬口一詞。皇上寬待大臣，或未忍置之重典；應(yīng)請立加罷斥，以儆奸邪。倭人既失奧援，自必折其詭謀、戢其驕焰。而奸邪既黜，忠讜始升；干斷克昭，人心更奮：我國家億萬年有道之長，視此矣。
犬馬微忱，不勝迫切屏營之至！伏乞監(jiān)核，代奏施行。
光緒二十一年四月初八日，職員易順鼎謹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