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楣月下窗
- 程然
- 1246字
- 2018-12-29 19:04:39
百寶箱
我捧著百寶箱,固執地站在地下室里。
像一個笨孩子,緩慢地生長。
過馬路的時候,我指給他看,那幢高樓,是省圖書館。再過去一點兒,就是省文化廳的宿舍,經綸曾經就住在那里。
省文化廳和省歌舞劇院的宿舍都挨著,門口原來有一個書店,叫爾雅書屋。店面很小,在20世紀80年代,是市里唯一能找著文藝書籍的地方。我曾經騎車來買三毛的書,還有席慕容的詩集。
那么遠啊?
他知道我家和書屋的距離,有些驚詫。
那時候不覺得遠。
一本書捧回去,高興好長時間呢。
這一次收拾舊物,打開了地下室里的百寶箱。
我在無人的下午翻看,那些曾被我珍視多年的賀年卡、歌本、同學臨別的贈言,甚至剪下來互相留念的頭發,讓我驚訝,陌生,不解。
少年時期,那些寫給同性好友的滾燙字句,那些多情的思緒,那些糾結的恩怨……突然在一瞬間,又被賦予了生命,復活了。
保存得最多的,是三毛的書,翁美玲的畫片,87版《紅樓夢》的各種剪貼文章。
那是15歲的日子。是泛濫的情感找不到出口的日子,是有許多愁怨卻無法概括厘清的日子,是故作姿態而不自知的日子。
看見交給語文老師的暑假日記里,充斥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尷尬,無事可寫卻硬寫的干澀。盡管如此,卻仍然得到老師的鼓勵。想想我們的老師,面對當年這樣的稚嫩和淺薄,卻總是慷慨地給予欣賞。在如今流下冷汗的時候,不得不佩服老師的寬容。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這些舊物的提醒,我已經忘了。
長期和自己相處,成熟仿佛理所當然,曾經的青澀,讓我瞠目。
我真的,真的那么……無聊嗎?
老同學笑我,那可不是無聊啊,你的耕耘可就是從那淤了的情感中起步的呢。不要嘲諷自己的幼稚哦,誰不曾從幼稚中來呢?
呵呵。
那個歌本也已經爛了,一頁一頁的手抄歌片,貼在父親核反應堆的內部刊物上。圓珠筆的油有些洇開,個別字跡已經模糊。三毛的書,紙張薄脆,翻起來很響,許多書頁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那是86年的眼淚風干后的遺痕。是一個少年惋惜生命,惋惜離散的眼淚。
還有后來拒絕相見的伙伴們,曾經寫下的誓言還在:“我們永遠是朋友,千山萬水也隔不斷我們的友誼—我們互相許諾過,我一定要去找你,帶著男朋友,帶著孩子去找你,到時候,你不許發愣,不許裝作不認識,我們還要在一起唱歌,大笑,瘋跑,靠在一起睡大覺……”
嘿,你瞧,都在這個百寶箱里。
如果我反復搬家,把它遺失,也許,我就忘了。
就像有些朋友,已經忘了這些。
我們再相聚的時候,她們談得更多的是她們的孩子。正在經歷的,和未來的,永遠比過去充滿吸引力。往前看吧!人人都在寫著未來。我微笑著,不插話,不打擾。也點頭,也附和。只是,我知道,此刻,我并不在那個向前的隊伍里。
我捧著百寶箱,固執地站在地下室里。像一個笨孩子,緩慢地生長。
我的記憶復活了,那個偏執地牢記每一個同學的名字和座位的人站在空曠的操場上,閉目微笑。真的,大家四散以后,我還能默寫出每個學期全班同學的姓名,誰和誰同桌,誰轉學走了,誰半路插班,我都記得。
只要我愿意,回到1986年,甚至更早的時間,那就是一念的事情。.
而這一刻,80年代的有香味的書簽,從那些泛黃的書里掉出來。我輕嗅其味,味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