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太太聽了單龍吟一席話,笑道:“你這個乖人,也會有上當的日子。總算你還好,沒有被他們騙去。”周鳳姑道:“單家弟弟,究竟是老實頭,這種鴨尿臭事情,當著人也會講出來。叫是我,瞞著都不及呢。”周太太道:“康家妹子呢?”周鳳姑道:“哎喲,我真昏了,我出來本是邀請你們叉麻雀的,全被單家弟弟講說新聞故事,講的我正事都忘掉了。”
單鳳鳴道:“前天張園大力士比武,你們可曾去瞧。”費太太道:“可就是打擂臺?”單鳳鳴道:“正是。”費太太道:“我們也曾去瞧過,上了個大當。他們那里打甚么擂臺,不過虛張聲勢,就這么著鬧一鬧是了。”單鳳鳴道:“那是第一回,第二回就真個比賽了,打的著實認真。”費太太道:“我們沒有知道,可真錯過了。”單鳳鳴道:“不曾去瞧倒好,我們瞧得真要唬煞,兩個狠得來,拼什么命似的,打了去又打了來,打得連那支臺都軋軋作響,好像要坍下來一般,瞧的人都替他捏一把汗。”費太太道:“可是中國人和外國人比賽么?”單鳳鳴道:“外國人如何敢出手,兩個力士都是中國人呢。一個姓霍、一個姓曹。那個姓曹的山東佬,生得又長又大,耀耀照照,四金剛似的一尊,那里曉得竟會敗在姓霍的手里。人家都說他敗的不應該呢。”費太太道:“外國人事事逞強,怎么輪著比武倒又不敢出起手來。”周太太插言道:“外國人又不懂什么拳棒,光靠著幾斤蠻力,濟甚事。虧得不曾交手,交起手來一定要鴨尿臭。”費大小姐道:“那日瞧打擂臺的人可多?”單鳳鳴道:“這日張園的熱鬧,真是從來不曾有過。從園門外馬路為始,接至安塏第大門,馬車、汽油車停得水泄不通。我們挨擠了半刻多鐘,方才挨了進去。”周鳳姑道:“不要僅講閑話了,康家妹妹缺著搭子,要我來邀人呢。”周小燕道:“人很多著,就再坐兩桌也可以。”周太太道:“費太太、費小姐是新客,自然先發發利市了。”費大小姐于賭錢一道,本很喜歡。
聽周太太這么說,回向費太太道:“嫂子,我們不應酬一會子,好似不中抬舉了。”費太太笑向馬小姐道:“你瞧這睹鬼,偏說得恁地體面。”周太太道:“玩玩打甚么緊,我們又不是真要贏錢,消遣消遣罷了。”于是費太太、費大小姐跟著鳳姑走入里間。見康小姐橫在炕上正在抽鴉片。還有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銜著支香煙,坐在下首閑瞧。中間一只紅木碰和臺,斜角兒擺著。兩角擺著兩只方幾,牙牌籌碼擺列整齊。費太太等走進,那銜著香煙的姑娘早抬起身來,康小姐也忙棄槍坐起。周鳳姑從旁介紹,才知銜著香煙的就是王祥甫的大女兒珍珠。康小姐道:“鳳姐姐你好,邀邀客索性連你都不來了。我向珍姐姐笑說,阿鳳這丫頭邀客邀客,被客邀了去了。”周鳳姑道:“哎唷小姐,丫頭原差了,求小姐饒恕過這番。”康小姐道:“要我饒恕,替我裝一筒煙我才饒你。”周鳳姑道:“我的乖乖,那原我不好,寵壞你了。”說著,果然走過去,把他燒殘的那筒煙,發開裝好,捏了個精光,調轉槍頭,湊到康小姐嘴邊。康小姐接住槍,呼呼呼一氣到底,連聲贊道:“裝得出色,好丫頭,我就饒你。”周鳳姑道:“不要七十八十,吃上了癮才受用。”王珍珠道:“叉麻雀罷,人家候著呢。”于是康小姐、王珍珠、費太太、費大小姐四個人扳莊入座,碰的乃是一百塊洋錢一底的,二四麻雀。叉畢四圈,天已湊夜,周鳳姑邀請眾人到外邊去便飯。這席菜是本廚房辦的,燒得十分精致。周鳳姑親自陪席,殷勤勸酒。費太太等因為麻雀沒有終局,不敢盡量,覆杯,告醉。吃畢夜飯,重行扳莊。費大小姐手色盛起來,連和幾副大牌。結末莊輪到費太太,又和下一副倒勒三百和大牌。碰完結帳,費大小姐贏了一百八十五元,費太太贏了九十七元,康小姐最輸,輸到二百十元,王珍珠只輸得七十二元。
看官,賭錢這事情,初出手時光贏錢,是最壞不過的壞事。一切傾家蕩產,都由這第一回贏錢釀成功的。倘使一出手就遭著大敗虧輸,任你冥頑不靈的人,也要醒悟過來,誰還情愿再去賭。只有一樁莫解處,偏是初出茅廬偏又無賭不勝。俗語叫做賭神收徒弟。現在費太太姑嫂兩個被賭神收做了徒弟,自然賭味一天一天濃起來,賭興一天一天高起來。那兩位姨太和二小姐,被著費太太的德化,自然而然也都起勁起來,五個人漸漸趨歸一路。周公館里的賭局,原不止麻雀一項。牌九、搖攤、抓攤以及擲老羊、斗挖花種種名色,無一不備,真是諸色俱全,任從客便。
費太太在麻雀里頭,起初很是得手。后來不知怎樣,風頭漸漸轉了。五六天工夫,竟連輸了二千多銀子。輸的他心灰意懶,漸漸不大高興出手了。周太太再三勸駕,說道:“勝敗兵家常事,麻雀里輸幾千洋錢值得甚么,只消牌九里打得重點子,一兩記就翻了轉來。”費太太道:“叉麻雀尚且輸錢,牌九那里打得,打起牌九來,越發要輸得利害了。”周太太道:“那倒說不定的。”康小姐前月麻雀里輸過三千五百多塊錢,一場牌九翻了本不算,還反贏了七百六十幾塊洋錢。”費太太道:“我現在輸順了手,捏上牌就拿穩輸錢,輸的我膽子都怯了。”周太太道:“不打也罷,打也罷,今晚單龍吟、單品純叔侄兩個子,在東廂房玩抓攤,我們且去瞧瞧。喜歡打不妨打他幾記,不喜歡打就白瞧瞧,他也不會來勉強人家的。”費太太道:“甚么叫做抓攤?倒從沒有見過。”周太太道:“抓攤是最公平最好玩最有趣味的一樁玩意兒,是隨意摸出一把銅錢來,放在一個碟子里,上面罩上一個瓷杯,請人家打開了寶,用手數,恐怕有弊病,卻拿一根筷子,一個個錢數給人家瞧。按著一二三四數目,分為龍白進出四門。沒有開寶時光,是何門路,連做寶的人都沒有明白,真是最公平不過的玩意兒。
不信少頃瞧見了就明白了。”費太太本是個好奇的人,聽說抓攤用銅錢做寶,便存了個觀光之心。隨道:“停會子倒要見識見識。”看官,你道這單龍吟、單品純果是紗廠總辦官宦世家么?呸,原來都是著名翻戲,頭等霸,專行靠賭為生。一手好牌九,拗副巴龍頭,褪副巴龍梢,輕圓活潑,任你怎樣精細的人,碰著了也難瞧破。
且住,編書的,這翻戲霸,到底是外國名色,是中國名色?嘰哩咕嚕寫了滿紙,瞧了又一點子懂不出。編書的答道:這種專門特別名詞,凡是老于賭界的,自然不用注釋,能夠一目了然。既勞質問,倒又不能不詳解一番。翻戲、霸,都是賭棍別號。普通話就叫牌九司務。現在索性把賭界中幾個專門名目列了個表,省得看官們事事質問。
葉子——牌
統葉子——帶牌進門
急統——骰子挖空中心,全嵌鐵屑或水銀者
急頭——骰子控空一角,或小半,暗嵌鐵屑或水銀者
空子——好戶頭賭客
老空——同上
老大——同上
阿大——同上
老貴——同上
阿貴——同上
干血癆——沒有錢的賭客
梢板——洋錢
血路——同上
尺寸丈——十元為寸,百元為尺,千元為丈
劈帳——拆份頭
宕頭——份頭
提客帳——拆份頭與知風不在場之人
進門檻——曉得賭經的人
勿進足——略知賭經的人
趁船——有人取巧跟打活門
雙龍會——道中人正在動手忽遇同道
陣上失風——動手時偶然失眼輸錢
搭臺——同道等候空子未來先自開場消遣
扎場面——同上
扮搭客——空子不多道中人湊數陪賭
揩油——同道贏錢之后不肯全數攤派私行干沒
吃油餅——同上
上盤——做上風
下盤——做下風
嘔吧——贏進的錢重行拿出還給老空
天打——臨場失敗
看官們瞧見這些專門詞,可要疑在下也是霸。呵呵,在下倘是霸時,早去尋覓老空,弄些梢板,過那逍遙日子,誰耐煩低頭伏案的干這筆墨營生。閑言掃開,書歸正傳。
卻說單品純叔侄,具了這副通天手段,一竟在長江一帶,換日偷天。這年不知恁樣,認識了周介山,兩個人竟然要好起來。彼時介山還不甚得意,聽了品純的勸,也曾扮過幾回搭客,劈過幾回帳,貼補貼補零用,并且麻雀里頭的過門、抽心、挖角、撈浮尸、砌夾四、仙鶴吃食等種種手法,也經品純指示過,倒頗能夠得心應手。介山還要學習牌九、搖攤、抓攤各種秘訣。品純道:“介兄,并不是兄弟不肯傳授,我們這一道,看來不甚希奇,學去卻非容易。
第一須要眼光好,幾個頭兒、腦兒、尖兒、頂兒都是自小下死工夫苦練成功的。不要說掏撳搶三個字的正訣,拍撈兩個字的偏訣,就這認識幾張竹牌,也非一朝一夕學得會的。念書人掉幾句文,寫幾個字,動不動說是十年窗下。像我們才十年窗下呢。像你老兄,不是我小覷你,眼前就擺著亂筋葉子,對筋葉子你也只同尋常葉子一般看待。碰著門檻進點子的老貴,豈不就要尷尬么。”介山道:“你把我說得太不濟事了,我也曉得對筋亂筋兩種葉子,亂筋是三十二根竹頭做成的,張張牌背的竹紋不同,所以張張都有記認。對筋是十七根竹頭做成的,一根竹頭做一對牌,么二二四,一張三點,一張六點,不能不分做兩樣。這兩種葉子,都是很容易認識的。”品純道:“我且拿一副葉子出來,請你瞧瞧,瞧的出我就指教與你。
我們翻幫中,現下人才也很缺乏。你如果學的成就,大家也多一個幫手。”說著,便開抽屜拿出三副牌來,倒在桌上,指道:“這三副葉子,一副是亂筋,一副是對筋,一副是尋常的。你瞧瞧兩樣沒有兩樣?”介山接來一瞧,見三副牌一般的象牙面子白竹背,細膩光滑,那里有甚兩樣。搖頭道:“果然瞧不出,看來此道與我無緣了。”品純道:“介兄可知非是兄弟不肯指教,你的眼光實是不濟了。我們煉這雙眼光,全靠著年輕精足,心靜志堅。初煉的時候,每在清朝起身,站在天井里先數屋檐上的瓦檐。瓦檐數清了,再數屋楞里的瓦片。瓦片數清了,再數銅錢。那數瓦檐數瓦片數銅錢,都是用眼珠子默數,不能用手指點。等到一串銅錢擺在地下,望下去幾個青錢,幾個白錢,幾個黑錢,一目了然,半點子沒有錯誤。那才可以認識葉子,把三十二張葉子,平鋪臺上,逐一辨識。白晝認的清楚,晚上再認。逐日把這副葉子打著五關,直到黑暗里點一根紙煤頭,一掠就能認識,才可以出得手去。這還光是眼法。若講手法,還要繁難。手法共有掏、撳、搶、拍、撈五個字,內中掏、撳、搶是正訣,拍、撈是偏訣。正訣里掏字工夫最利害,也最難,隨便什么人在推莊,這副葉子并沒有經過手見過面的,只消坐下去扳門,每扳一副,就暗暗掏上個暗記。四五方牌九堆過,三十二張葉子,沒一張沒有我的記號,便能一目了然,旁邊人如何會知道。任你再精細點子的人,也拿不著我破綻,又奈何我呢。撳字工夫,就不及掏字多多了。不過靠著砌牌時光,撳兩副同點子的牌,或是夾棍。”介山道:“甚么夾棍?”品純道:“夾棍就是雙夾。”介山道:“雙夾又是甚么?”品純道:“夾棍雙夾就是劈開對子的別名。這劈開對子,莊家拿了穩吃,閑家拿了穩輸。搶字訣更不及撳字了,全靠著心靈手活,稍一呆滯,就要穿繃。”介山道:“敢就是麻雀里的飛手么?”品純道:“與飛手差不多,砌牌時光,自己留心這一條牌里,第幾副點子最大。怎奈擲出骰子去,偏偏拿不到手。這時候,順要靈快,夾手急把骰子一收,不等到旁人取牌,趁勢把大點子牌搶了進來,隨將手指在牌上略略一帶,把臺上余牌排得層次井井,一點子不能被人家看破。”介山道:“這個還容易學步,我麻雀里的摳心,挖角、脫梁換柱經你指點了,行過幾回,總算都沒有穿繃。”品純道:“究竟牌九難點子。”介山道:“麻雀里的摳心,不是向旁人打出的牌里摳進一張么?挖角是挖取角上的牌,脫梁換柱是把手里沒用的張子,換取牌上有用的張子,那一樣不要心靈手活。”品純道:“麻雀牌張多,牌九牌張少,牌張多容易渾的過。”介山道:“原來這里頭還有許多講究。”品純道:
“這掏、撳、搶都是正訣,像拍筍頭撈浮尸就是偏風文章了。”介山道:“撈浮尸還不難,拍筍頭可真不容易。”品純道:“拍筍頭有大過門、小過門兩個過門。大過門把牌藏在虎口里頭,小過門藏在中指無名指之間。雖是一般的看不出,卻是大過門又來得穩當點子。”介山道:“我一個子曾經試演過,想把牌面拍去。無奈鑲的堅牢不過,再也拍不去。拍去且不能,何況拍上去。”品純道:“那原要自小習煉的。”介山聽了,知道自己眼光不好,不能再行學習。遂向品純道:“幾時等兄弟搬家到上海,敝內和舍妹眼光都比兄弟好點子,到那時請我兄指教指教他們,或者倒能夠得著一知半解,也未可知。”品純道:“你我雖然知己,只是教授這小術,須日夜聚首在一塊兒,這其中未免有點子不便么。”介山忙道:“品兄,你我這樣交情,還避甚么嫌疑。老實說,我的老婆就是你的老婆,我的妹子就是你的妹子,只要懇求你盡心教授,讓他們略有寸進,那怕……”說到這里,便附著品純耳朵說了幾句不知什么。單品純聽了,頓時歡喜起來。卻回問介山道:“你這話是真是假,我怕你一時高興,說說罷了。倘真要這么著起來,怕就要不答應了。”介山急得賭神罰咒。品純知他出于真情,心里愈加歡喜。從此,周、單二人的交情,便更深了一層。
周介山眷屬遷到上海后,品純便實行起條約上職務來。巧寶、鳳姑、小燕資質本很聰明,一經明師指點,于賭中三昧,頗多了了。小燕年紀最輕,心也最靜,于各種手法尤能升堂入室。所以巧寶、鳳姑遇著麻雀臨場,還要聯合抬轎,小燕靠著手法靈捷,每喜獨當一面。翻幫里規矩,徒弟做著了生意,分拆起宕頭來,須留出一份孝敬師傅。單品純坐地分贓,一年中進益倒也不少。有時逢著大一點子的老貴,小燕等吃不住,便糾合了品純同做。好在惡運亨通,嘔吧等事情,一回都沒有碰著過。此番邀請費太太入局,一大半也是品純的劃策。
當下吃過夜飯,小燕飛報單家叔侄已到了。周太太道:“這兩個真是賭鬼,這么的輸,竟輸不怕的。”小燕道:“嫂子,你叫沒有瞧見品純呢,一跨進門就喊攏局。瞧他性急的樣子,好似坐一會子都不耐煩。”周太太道:“越是性急,越是會輸。”費大小姐插問:“單品純也是輸的么?”周太太道:“品純在我們這里,一二萬銀子輸掉了。”費太太驚道:“竟輸到一二萬銀子,這個人的手段潑極了。”小燕道:“品純這種賭品,我決的他定,只會輸,不會贏。”費太太道:“這卻為何?”小燕道:“他贏了幾個錢,便心滿意足,就要收場。
越是輸越是火冒,賭的也越潑,你想要輸不要輸。”周太太道:“酒肉和尚,埋怨人家不吃素,自己不曉得自己,你也是這個性子呢,還要講說人家。”小燕道:“不要閑話了,快走罷。錯過了費太太的發財機會不當的。”費太太道:“你自己想發財,倒拉上了我。我是不想。”一邊說,一邊走,早到了東廂房。只見黑壓壓圍了一間的人,七張八嘴,熱鬧異常。康小姐、馬小姐等一干熟人都在,一個個興高彩烈,柢樁著立發大財。照他們心思,巴不得我編書的一個兒輸錢,他們都不要輸。
且住,編書的不在局中,怎么會輸錢。書中人與你無仇無怨,怎么會愿你輸錢。編書的笑道:他們既然個個想贏錢,在局的人便是都不愿輸了。在局的人不愿輸,那只好我局外的編書人輸了。難道編書人又好把輸錢事情,推給看官們不成。當下費太太等走入東廂房,見眾人都圍在一張桌子上,小燕分開眾人,讓費太太、費大小姐入內。只見單品純向外而坐,桌上擺著一只洋漆圓盤,上覆著一個大雞缸杯。單龍吟拿著支銀鑲筷子,站在角上,立候開攤。桌上鈔票洋錢花碌碌擺了個滿。費太太且不出手,周小燕道:“太太為甚不打幾下玩玩?”費太太推說身邊未帶現洋。小燕也不再問,自己在身邊摸出一卷鈔票,也不計點數目,押在青龍門上,笑向費太太道:“且試試財氣如何?”品純開出寶來,龍吟拿著銀鑲烏木筷,四文四文的數,數了個完畢,恰恰是三四十二文。龍吟把周小燕的注目點了點,見是八十元,照例一配三,配出二百四十元。康小姐道:“小燕姐,財氣自來得旺。我們打了三攤,攤攤都輸,你一出手倒就贏錢,你這個人真是了不得。”馬小姐道:“我們就跟著他打,靠靠他的財氣,看是如何?”康小姐道:“跟著他打,恐怕又不能夠贏了。前晚子牌九,我一竟跟著他,不知跟掉了多少洋錢。”說著,莊上的寶又做好了。此時周太太、周鳳姑一齊出手,打多打少,輕重不一,卻總是贏的回數多,輸的回數少。瞧得費太太不由不眼熱起來,跟著小燕打了記五十塊錢白虎單用。小燕笑道:“太太方才說沒錢,我曉得是騙我呢。”費太太道:“這是鈔票并不是現洋。”小燕道:“鈔票現洋有甚分別。”說話時,品純又開出寶來。龍吟拿筷一數,剛剛十個銅錢,巧巧是個白虎。品純搖了搖頭,把錢配出,重新再做。費太太贏著了錢,頓時鼓起興來。費大小姐等,也都放膽出手。說也奇怪,這日品純的莊瘟得利害,竟被眾人摸著了灘路,差不多記記打著。不到半點鐘工夫,五千多洋錢早輸到個干干凈凈。輸的品純發起火來,叫龍吟回公館去,拿一冊銀行支票來。發狠道:“我存在花旗銀行逐日支取的三萬銀子,索性拿來再拼一拼。如果輸完了,就此封手不賭。”龍吟不肯道:“我不去拿,你這樣的潑賭,傳了開去,萬一被翻戲曉得了,轉起你念頭了,可還了得。
上海可不比別地方,紅眉毛綠眼睛的人多不過。”周太太也道:“此慮甚是。”品純道:“今天輸的簡直不服氣,一定要拼一拼。我說出倘然再輸,從此不賭是了。”龍吟道:“倘然真個肯封手,去掉兩三萬銀子也沒甚不值得,就買你個不賭呢。只恐現在說得好聽,到那時又要翻悔。”品純急道:“老叔,就這么著罷,不要盡著教訓我了。你肯就替我去拿一拿,不肯就讓我自己去。”周太太道:“龍弟,就替他去拿一拿罷,你看他急得什么似的。”龍吟見周太太這么勸說,只得聽從,立刻坐馬車回公館,不到一個鐘頭,那冊銀行支票早拿了來。品純大喜,向眾人道:“三十頁支票,每票支銀一千兩,共計三萬。我單品純如果再輸掉了,從此封手不賭,這三萬銀子,不限攤數,打多打少,悉隨眾位。”周鳳姑暗把費太太衣襟一扯,悄說:“品純賭起了火性,必定又要大輸。我們這種現成銀子,落得贏他幾兩。”少停下起注來,須下得重一點子。費太太道:“我雖然帶了些兒本錢,只是沒有提備押打抓攤,不曾多帶。”鳳姑道:“太太公館離得又不遠,回去取也來得及,不見品純才叫他老叔回取資本么。”費太太一聽不錯,回頭見大姨太恰在身旁,就咬著耳朵說了幾句話,大姨太奉著令箭,果然如飛而去。周鳳姑見費太太叫人回去拿錢,快活得什么相似。那知快活未已,忽地外邊走進兩個人來。欲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