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亂云堆里一嬋娟,姣如蓮。莫將洛城并巫煙,一齊看。
漫道天心暗,須知惡貫難延,洞胸匕首雪仇怨。雪仇怨,一炬了兇殘。 右調(diào)《望仙門》
今不說逢玉監(jiān)禁南海,且說梅英在錦石葬了許玉英,其夜與逢玉飲了更余酒,歸寨就寢。天明起來,左右報進姑爺逃走了,梅英拍案道:“孤失檢點了!昨夜該與他同寢。怎樣回復孤姐?”低頭想了一會,忙叫四個裨將來吩咐道:“昨夜陰云布合,山高路黑,料姑爺去此不遠,爾等可分作四路,各帶軍士,趕回姑爺。”裨將領命.各選快馬分頭來趕。趕了三四十里,并無影響,只得回來復命。末后一個裨將從德慶州一路回來的,稟道:“啟大主,姑爺并不見消息.末將倒探得一事回來。”梅英道;“甚么事?”裨將道:“末將到德慶州,聞得人說李公主不曾死,末將留心訪問,一路居民都如此說。”
梅英聽了也不回答,但吩咐軍士返寨。回至天馬山,梅小姐忙出寨接著,問道:“黃郎安在?”梅英道:“姐夫前夜逃去了!”梅小姐聞言,不發(fā)一語,轉身進后寨去了。梅英分散軍士畢,隨進后寨,見梅小姐坐在一張白桐幾上,手托香腮,對著菱花古鏡然然流涕。耐庵子讀至此,作一篇古意道:
西鄰有佳人,獨坐攬明鏡。不自畫長眉,但見珠淚迸。問之有所思,欲語不肯竟。
梅英見此光景,一時過意不去,因上前勸慰道:“姐姐不必愁煩,小弟隨差人往各處體訪姐夫下落,務必絆他回來。”梅小姐不答。梅英又勸道:“姐夫雖然薄幸,天下甚大,英雄甚多,豈無一勝姐夫十倍者?姐夫如果不回,小弟愿為姐遍選天下,必得一才貌雙絕者為姐姐作配。”梅小姐聞言勃然大怒,叱之道:“孺子何得亂道!梅映雪豈人盡夫者耶?黃郎不回,奴惟有長齋繡佛,結緣來生耳,爾何得亂言!”梅英喏喏而退。正是:
奴心不比壯心淫,夫去還當守女箴。
云外酒爐紅杏月,千秋羞照白頭吟。
過了半月,連灘副坤聞大刀,使人來請梅英與諸葛同到彼賞梅去了。梅小姐使人尋了黃漢二人進來,問道:“爾可認得梅花村張?zhí)矗俊秉S漢道:“怎不認得!小仆同相公在張家莊住了月余才來的。”梅小姐大喜道:“李公主既死,我料爾相公必不往嘉桂山,必到張小姐那邊去。我今欲同爾兩個到梅花村,尋爾相公,尋不著竟到程鄉(xiāng)住在公姑處,爾二人以為何如?”黃漢道:“只怕小姐此話不真!如果真心,怕不是古今來一個絕有志氣的女子!”梅小姐道:“那有不真?只是爾兩個男人,我一個女子.必須想個絕妙的走法,方不致人疑惑。”黃漢低頭想道;“小姐慮得極是。真?zhèn)€走得不好,被人識破小姐是天馬山下來的,豈不被人拿了?莫若小姐竟扮了男妝,漢二人竟呼小姐為相公,使人捉摸不著。”梅小姐大喜道:“爾想的與我正合。”遂取了千金,藏好在一只皮箱內(nèi),捆了一副鋪蓋,帶了隨身衣服,與黃漢挑了,命黃聰將逢玉騎來的黃驃馬上了金鞍,牽至轅門伺候。自家換了一件淡黃袍,束了一條玉紋鸞帶,上蓋著大紅呢馬褂,頭戴一頂芙蓉冠,冠上遮著綠呢紅里雪帽,帶上雌雄寶劍,出至前寨坐下。傳令守寨將士進來吩咐道:“奴今要到梅花村訪黃郎去,爾等須緊守寨柵,毋得疏失!大王回來,可代奴說知,叫他不要慮我。”眾將齊跪下叩頭道:“小姐兄弟只有大王一人,既要遠離,須俟大王回來一別。”梅小姐泣下道:“奴非不知,但大王回來,必不舍得奴去也。”說畢含淚上馬。眾將不敢十分相阻,送下山來。小姐回顧道;“爾等須善事大王!”眾將跪下道:“敢不如命!”說畢,揮手令回。眾將回至寨中,連夜使人到聞大王處報知梅英。梅英急忙回來,問知備細,欲差人趕回,眾將稟道;“小姐去志已決,諒趕也不回,不如隨后差人打探小姐下落,再差人候問可也。”梅英見說有理,也只得放下不題。
且說梅小姐來到南江口,渡過海,主仆三人取路望梅花村來。行了兩三日,將近馬墟,早有許多接客牙人走攏來,攔住道;“客人到我家歇去,我家的床鋪潔凈,不比他們的齷齪!”那一個道:“相公到我家方好,我家的茶兒也香酒兒也熱,不比他家的濫惡!”紛紛的來爭馬韁,嚷個不了。梅小姐從來不曾出門獨走的,見了這個光景.不知他們怎的,正要發(fā)作,黃漢走來喝道:“投宿要人情愿,怎么這般羅唣!”說猶未了,內(nèi)中一個后生喊道:“黃客人,爾回來了么!”黃漢舉眼一看,認得這個是夏間同逢玉往大紺時,歇在馬墟的王小二。黃漢大喜道:“就生不如就熟,小二哥,再到爾店中住罷。”眾牙人見他們有老主人,遂一哄而散。王小二大喜道:“黃管家,爾老人家面孔還是一樣的,怎么爾家相公比先反覺嫩了些?害我一時睬不來!”黃漢笑道:“我相公是清閑人,走在親戚家里.住了許多時,自然會嫩起來,怎比得我!”小二道:“是。”遂來代黃漢挑了擔兒,一徑進店來。見店中先坐著一個秀才,身長膀闊,滿口胡須,戴萬字巾,身穿千金裘,把梅小姐上下一看.但見:
鼻倚瓊瑤,眸含秋水。眉不畫而自綠,唇不抹而自紅。
杜義凝脂,尚輸一天風韻;何郎傅粉,難同兩朵桃花。更兼妝體風流,真?zhèn)€令人骨碎。
那秀才看見.魂不附體,忙出位向梅小姐作揖下去,梅小姐忙回禮,相遜至客座坐下,拱手同道;“仁兄高姓大名?貴干何處?”黃漢從旁代答道;“我相公姓黃名玉山,要到惠州梅花村訪親。”那秀才哈哈大笑道:“小弟與仁兄恁般有緣!”黃漢道:“怎么說?”秀才道:“小弟姓錢名子干,生平好習武,前科蒙張大宗師取入批首。去歲有個舍親,住在惠州府城外,屢次著人來請小弟到彼教他兒子武藝,因小弟是個清閑慣的人,經(jīng)不起那道途的跋涉,屢辭不往,近日又著一個家人,具了百金來請,不得不去。思量邀個讀書中朋友相伴同行,但今隆冬時候,各各思量暖妻抱子,那個肯出來沖風冒雪?因此悶悶不樂,信步到此撞撞,或者遇著惠州朋友要到家去的,就便搭伴同行,也免得去時的冷淡,不意就遇著仁兄,豈不是有緣么!”黃漢道:“原來如此,錢相公尊府何處?”子干道:“就在前面,去此不遠,今夜要扳仁兄主仆到舍下歇息,明日作伴同行了。”黃漢把眼來看著梅小姐,梅小姐道:“承兄雅意,既要小弟同行,兄回去作速打疊,小弟就在此候兄便了。”錢子干那里肯,三回五次,苦苦相邀,梅小姐總不肯去。王小二聽見,走前來相勸道:“既錢大秀有此美意,黃相公不可不去。三位不知,我錢大秀做人極好哩!家中有十余萬家貲,極肯救濟貧人,交結豪杰,又學得一身武藝,百十人近他不礙,真是當今一個豪杰,他肯相留,黃相公當即命駕為是。”原來梅小姐也是不怕人的,今天改了妝,暗自忖道:“只要自己檢點些,料他一時看不出來,店中也是男人所在,就到他家一走,有何妨礙?”梅小姐遂起身道:“既然如此,就去罷。”錢秀才見梅小姐允了,不勝大喜,相拱出了店門,請梅小姐上馬。梅小姐道:“府上既不遠,就與兄步行罷。”錢子干苦苦請梅小姐上馬,梅小姐只得上馬,跟著錢子干緩緩而行。
到了一所絕大的莊前下馬,相遜至廳上,見擺設得極其雅致.兩廊放著許多弓箭刀石,梅小姐卻也不放在眼上。賓主相遜坐下,獻茶畢,錢家小廝掌上燈來。錢子干進內(nèi)一時,左右擺上席來,請梅小姐坐了客位,殷勤勸飲。梅小姐拿定主意,只推素性不飲,不肯多吃。酒至數(shù)巡,食供數(shù)套,錢子干斟上一杯酒,滿面堆著笑道:“仁兄路途辛苦,今夜在小弟敝莊,不妨多飲數(shù)杯,明日路上不要飲罷。”梅小姐道:“承兄雅意,小弟實實不能飲了。”錢子干見梅小姐十分不飲,只得開上飯來用了,撤席安置不題。看官,你道這個錢子干真?zhèn)€要往惠州么?爾不知這個錢子干,真有潑天的家私,只有個毛病兒,專一喜歡男人的后庭花,家中許多美姬美妾,他見了就如眼中生出個針來一般.見了個少年子弟,不問白的赤的,便就一身都酥麻起來。正合著不才兩句詩兒道:
酒不辨清濁,花不擇好丑。
今日見了梅小姐這個天上有地下無的面孔,怎不令他魂兒死去半天?只是道路偶逢,又見梅小姐行裝炫耀,知非平常人家子弟容易到得手的,必須下段磨鐵成針的細嫩工夫,方有巴鼻。因黃漢說出要往惠州梅花村,他就趁勢說也要到惠州城外,思量在路上細細來纏他,不怕他不入吾彀中的意思,靈思猝計,也算一個偷龍陽的老手班頭。在梅小姐,因自家扮了個男妝,只道男人見了個相愛男人,就如女人見了個相愛女人一般,怪不得他親熱,絕想不到男人對男人還有個足令人骨醉魂銷的后路!故此慨然許他同行。黃漢又是個老實頭,故此主仆三人就到子干家住了一夜。
次日起來,用了早飯,錢子干換了簇新一套衣服,也帶個小廝牽馬,一個健仆挑擔,同梅小姐一行起程望惠州來。一路上把馬挨近梅小姐身邊,甜言細語親親熱熱的走,怎奈梅小姐終是個女人,見錢子干涎著面親熱得不像樣.心中未免不好意思,把頭掉開,若不看見的一般,又時時叫黃聰貼近身旁走。故此,錢子干雖心熱如火,總不敢多說一句心腹話兒。行了數(shù)日,已到三水,子干忽又想道;“終日路上走,他的童仆緊緊跟隨,叫我如何開口?必須雇個七艙船來,有門有戶,又得終日促膝,方可乘空懇求。”想定計策,因對梅小姐道:“近日海風正大,仆人挑了擔兒走,十分辛苦,不如待小弟雇只大七艙船來,船輕風緊,怕不一日走得兩三日的路程來,何苦在馬上受此風霜!”梅小姐想道:“若是我三個,走得快時,就八艙也好,今既多了這個姓錢的,一至船上就點檢不得許多,只是路上走的好。”因笑道;“兄長若怕風霜,請便!小弟是不怕風霜的。”錢子干道:“小弟與仁兄情同骨肉,若仁兄有用得小弟著時,死且不避,何怕風霜?特念仁兄嬌姿貴質(zhì),受此凜冽,小弟心中著實不安耳!”梅小姐笑而不答,子干無可奈何,只得跟了梅小姐走。梅小姐漸漸覺得他的心術不正,便或前或后,終日不與他交一言,正合著笠翁《采蓮曲》末一句道:“只許郎看不近郎。”
錢子干見梅小姐揚著鞭.不瞅不睬,愈覺魂消意沮,漸漸茶不思飯不吃,一日甚似一日。不覺間又走了數(shù)日,子干仆人道:“相公身子不快,今夜到了博羅,拈劑藥來試服如何?”子干駭然道:“今夜就到了博羅?”驚得幾乎墜下馬來,因念道:“今夜若不老著面懇求.明日到惠州就要分散,我錢子干這條性命就要斷送在他身上了!也罷,到了博羅,且在城外尋個僻靜店兒,遣開他的仆人,備些酒食,求他救救性命。他若不允,倚著我一身武藝,用強也要取他些滋味回去,庶免喪此殘生!”想定主意,就叫健仆前來,悄悄與他說明,教他如此如此。仆人領命,先去尋下歇店,回至街口接到店中,多把銀子與店家.辦了一個正席擺在梅小姐房中,一個副席擺在外面。梅小姐道;“兄長何故備此盛席?”子干笑道:“與仁兄同行了許多時,情同膠漆,明日弟要與仁兄分手了,故略備薄酌,與仁兄暢飲幾杯,小解離情。”梅小姐是個俠義女子,聞他明日要分別,也就和容悅色的道;“兄長明日要相別而行,則此酒還當小弟設來與兄長餞行才是。”子干道:“吾二人雖形分爾我,而情實無彼此,何須說出爾酒我酒來!”說畢定坐而飲。
黃聰緊緊貼在梅小姐身邊,子干顧小廝道:“外面還有一席,爾可邀黃管家也去相飲幾杯。明日一別,相見不知何日,爾等獨能恝然乎?”錢家小廝遂來扯黃聰去,黃聰?shù)溃骸拔乙诖怂藕蛳喙!泵沸〗愕溃骸凹儒X相公如此盛情,不可不去領了。”黃聰只得出來。子干見僮仆俱去,笑吟吟道:“小弟不知怎的.自見了仁兄就如醉如癡,夜夜夢魂都纏在仁兄身上。”梅小姐見他說出這話來,只道被他識破自己是個女子了,把兩臉通紅起來道:“兄長敢是醉了?”
子干道:“未飲心先醉。”說畢,斟上一杯酒來,奉至梅小姐面前道;“仁兄若肯相憐救錢子干這條性命,請飲此杯。”梅小姐見他漸漸不雅起來,遂大聲叫道;“黃聰取茶來!”原來黃聰二人已被錢家小廝與店主商量,移席在對面店里飲酒去了,梅小姐連叫數(shù)聲,總不見答應。梅小姐焦躁起來,起身要出去道:“奴才怎敢連呼不應!”錢子干急了,連忙出來攔住道;“仁兄可憐錢子干特為仁兄相跟至此.今童仆皆往別店飲酒去了,望仁兄賜子干片刻之歡,救此殘生!”梅小姐勃然大怒道:“爾放什么屁來!”子干情極了,見梅小姐已發(fā)了怒,因想道:“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由得梅小姐肯不肯,一把向梅小姐身上抱去。梅小姐大怒道;“畜生何敢無禮!”一拳打來,撲的一聲,一個烏鴉曬翼跌出房外去了。梅小姐搶上前來踏住胸膛,攝起粉團般一個拳頭向胸前打下,就如八十斤銀錘也無這等利害。只一拳,打得錢子干口吐鮮血,在地下雷一般的吼,卻再掙不起來。店主聽見消息不好,急叫四仆進來,黃聰忙扯開了梅小姐。錢子干跳起來,羞變成怒,一個黃龍出洞,向梅小姐陰門里鉆進來,梅小姐眼明手快,搭住他的拳頭,拽開腳向后一撲,一個燕子銜泥跌在地上,滿胡子都是雞屎.連鼻尖兒也擦去了一大塊。店主見打得狠,恐怕打死人命,忙叫進伙家,把錢子干扶出外面來勸道:“相公是個讀書人,又系同伴,怎好相打!”錢子干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錢家二仆取巾與他拭去面上塵灰,抹凈血跡,收抬鋪蓋,算還店錢,連夜扶子干上馬出店而去。正是:
漫擬后庭花下,恣意做個神仙。
怎奈主人不肯,一拳打破情圈。
黃漢問道:“怎么就把錢相公打起來?”梅小姐微微而笑道:“可惡!這畜生敢走在我跟前無禮!”黃漢聞言,也就不問,取茶進來,安置而去。次日,算還飯錢,梅小姐出至店前上馬。
對面店主走來,悄悄問這邊小二道:“昨夜打那姓錢的,就是這個小相公么?”小二點頭道:“是。”店主把舌亂伸道;“這個小相公,花枝般一個人材,有這樣本事!把金剛般的漢子,就如打只雌雞般,仰前倒后.招架不來,大是奇事!”梅小姐聞言,只是暗笑。正是:
黔驢雖大,卻怕於菟。斷喉盡肉,龐也真誤。
梅小姐主仆三人離了博羅,一路說說笑笑,又行了一二日,不覺走到一個三岔路口。黃漢一時認不清楚,只得請梅小姐下馬,坐在一塊石上.等個人來問問。不一時,見個老者,道袍竹杖,向山凹里踱將進來,手里拿著一枝梅花,口中念著蘇詞兩句道:“高情已逐曉云空,不與梨花同夢。”黃漢忙向前鞠躬道:“請問仙翁,到梅花村從那條路去?”老者把手指道:“那凹上道去,就看得梅花見了。”梅小姐聞言,立起身來上馬。老者把梅小姐上下一看,舉手問道:“相公到梅花村何事?”黃漢道:“要到秋谷張?zhí)显L個親眷。”老者復問道;“相公與秋谷是相識么?”黃漢道:“張?zhí)俏蚁喙栏浮!崩险呗勓悦ο蛎沸〗阕饕镜溃骸奥勛阆卤欢礁O(jiān)禁南海,幾時出了這個冤獄?”梅小姐摸頭不著道:“并無是事!”老者搖首笑道:“這又奇了!請問足下高姓大名?”黃漢道:“我相公姓黃,名玉山。”老者道:“然則令岳非敝友張秋谷了,只是梅花村并無兩個張秋谷,敢是足下記錯了哩!”黃漢道:“那里會記錯!去年四月間,我同相公曾在他莊上住了月余才去的,他的太婆龍氏,好不仔細哩!”
老者聞言.執(zhí)著梅小姐手道:“然則前月來的原是假的!足下來的正好,志龍有辨質(zhì)了。且足下亦知令岳令正滿門遭慘禍乎?”黃漢初時,聞老者說逢玉前月到了,也覺歡喜,及聞張?zhí)珴M門遭禍,不覺失驚道:“張?zhí)饬耸裁磻K禍?”老者道:“一言難盡!請足下坐下,容老拙細述。”遂攜梅小姐席地坐下道;“秋谷是老拙好友,不合去年四月同足下到豐湖考詩,壓辱了何足像,氣死了何肖。足像憤氣不過,聽信饒有,交結了火帶山賊,欲來報仇。葉孝廉知了風聲,先用銀子賄賂了饒有,饒有遂攛掇足像放寬了葉孝廉,遍處來查足下蹤跡。查來查去,查著了秋谷是足下令岳,尊正尚未過門。本年三月,遂引火帶賊到來,把家貲男婦擄掠一空,房子也放火燒了。六月,秋谷長男張志龍回來,上下去告,官府衙役都是受了火帶山賄賂的,那里肯準他的狀子?前月來了一個少年,自稱他是黃逢玉,系秋谷的女婿.帶了志龍到軍門告狀,被督府說他交通瑤人,謀為不軌,即時打了二十棍,發(fā)在南海縣鞫訊。志龍?zhí)恿嘶貋恚蛉詹诺郊摇=裨绾巫阆瘛堄薪y(tǒng)了四五十人到來,聲稱奉軍門命擒拿叛黨,把志龍捆住拷掠。老拙想道:軍門拿人何須用著爾這班無賴白徒?必是聞風報怨!因念敝友情義,進去代志龍折辨.怎奈他口口咬定足下大名是嘉桂、天馬賊黨.現(xiàn)在南海縣中供招明白,還要到軍門告老拙袒護叛逆,老拙只得走了出來。今足下到來就好與他辨質(zhì)了。”
三人聞得逢玉被拷南海縣中.俱呆了一會,梅小姐問道:“志龍被捆在那里去了?”老者道;“那班人還在村里做飯吃,還未有解去,”梅小姐立起身來,向黃漢道:“且到村里,問志龍個的實再處!”黃漢垂淚道:“是。”三人忙辭了老者飛奔進村來,走至破莊前,見五七十白徒.一個圈兒坐在一塊吃飯,中間放著一大鍋飯,志龍粽子般縛在破門限上。梅小姐看見,勃然大怒,喝令:“黃漢與我解下縛來!”饒有聽見,喝道;“誰敢動縛?”黃漢倚著梅小姐,那里怕爾這般!竟來解縛。早跳起一個白徒,把黃漢一掌打了一交。梅小姐大怒,跳下馬來搶將前去,一手把他后領扭住,一手扯住他后褲,直托起來,向熱騰騰一大鍋飯內(nèi)盡力一摜,一聲響亮,一鍋飯瀉滿一地,眾白徒一齊跳起來奔梅小姐。梅小姐拽開手腳,左一拳右一掌,打得一個落花流水。何足像見勢頭不好,一道煙先自走了。眾白徒見何足像走了,也一哄而逃。
梅小姐與黃漢三人趕了一回,轉到莊前,見一人跌折了腳,伏在敗籬笆下。黃漢扳轉面來一看,黃漢曾在棲禪寺院大石臺下見過,還依稀認得,喝道:“爾可是饒有么?”饒有跪下道:“好漢饒命!”梅小姐且教把縛志龍的繩子暫且縛住,我自有發(fā)落。回至廢堂基上,志龍揮涕跪下道:“張志龍若不遇壯士,不知死所矣!請問壯士大名?”梅小姐忙扶住道:“既是貴姐令兄,便是奴的哥哥,請起相見。”志龍起來拭淚道:“不識壯士何由知舍妹?”黃漢道:“這位是天馬山梅大王令姐梅小姐,系吾主黃逢玉第三房夫人,今日特來尊府尋我相公,同令妹東歸的。”黃漢說畢,梅小姐請志龍拜見,二人一齊拜下。拜畢,便兄妹稱呼,相對大哭,黃漢、黃聰亦哭。哭了一會,志龍遂把逢玉到來前后,細細述了一遍。梅小姐道:“黃郎既已誣服,料想有力無處用了,兄妹在此,徒作楚囚對哭,亦非了結。”因指著皮箱道:“此箱內(nèi)有白銀千兩,奴本意帶回程鄉(xiāng)以奉公姑的,哥哥好同黃聰攜了此銀,連夜趕回省城,上下使用,免黃郎受禁子之苦。奴今即同黃漢回山,起大兵來,矢必踏平省城以泄奴恨!”說畢,將鎖匙交志龍收了。
志龍哭指饒有道:“賢妹,此個仇人就是引賊來害我一家的,當今如何發(fā)放?”梅小姐道:“這個易得。”隨吩咐黃漢進破室內(nèi),卷了衣服被帳應用之物出來,將外面籬笆柴草堆滿一室,取饒有到來跪下,拔出雪亮的劍來指定道:“我丈夫與爾何仇?我貴姐一家與爾何冤?爾乃起此惡毒,害得他家破人亡,該當何罪?”饒有叩頭討?zhàn)埖溃弧岸际呛巫阆褡龅模桓晌沂隆!泵沸〗愕溃骸叭粢瞬恢鞘履獮椋∽阆裥袗憾际菭栠@狗才引導,今日我容得爾,天理也容不得爾!”說畢,一劍揮為兩段。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西園曰:錢子干被打,尚不失風流面目,獨怪饒有一味害人,以致被殺,不知所為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