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亦園成都布政使署亦園,乾隆辛丑宛平查儉堂先生禮所辟,有怡情育物之堂、不波館、紅蓼橋、種山臺,小綠天亭、依花避樹廊、花塢、校書房、引涼徑、此君亭、接翠軒諸勝。先大父少時,嘗讀書園中,時婁東姚公一如方伯為布政,先大母姚太夫人方來歸也。后四十年,先大父為四川布政,有《亦園感舊詩》。儉堂為蓮西先生弟,嘗從征兩金川,累官至四川布政使,擢湖南巡撫,著有《銅鼓書堂遺稿》卅二卷。光緒丁酉,余至蜀,問亦園之名,竟無知者。詠齋王丈言藩司官廨幾經修葺,意所謂園者即今附設廨中之各局耳。
青羊宮成都西郭外青羊宮,不知建自何代,志乘缺載。所祀者或謂太史儋,或謂老萊子,或謂李耳,皆無確據。蓋自唐初崇祀李耳,肇錫隆號曰“太上”、曰“大圣祖”,起于麟德,至天寶而彌盛,靈符遺像,一時F13言,遂成故實,至今羽流居之,日事崇飾,世俗皆以為老子之宮矣。相傳舊有青羊二,一已逸去,今尚存其一,范銅為之,而以鎖煉錮其足,謂防其更逸,尤為可哂。余幼時曾往游焉,二三月間花市最盛,士女雜沓。光緒丁酉再至成都,則無暇言游事,每逢花時,率在外郡,不復能重尋陳跡矣。
蜀多奇姓蜀多奇姓,若茍、若首、若銀、若竹、若寸,按試各郡,往往有之。石主廳有隆肇周,劍州有嘉炳南,會理州有太澤宇,皆他郡所無。西昌縣附生買旭升,文字甚佳,試列一等,發落日,詢以得姓之始,自言為微子之后,蓋其族譜相傳如此,不知何所據。
永州新童皆瑤姓湖南永州府桂陽州童試,皆有瑤童名額,號曰新童。蓋自嘉慶間苗瑤歸化之后,特設學額,以文教化其獷俗也。新童皆盤姓,其漢瓠氏之苗裔歟?
遂昌學署后樓之怪異先高祖退庵公官遂昌訓導,先曾祖妣程太夫人率先伯祖當涂公、先大父光祿公隨侍。學署后有高樓三楹,軒爽可喜,啟窗則眾峰在目。相傳樓有怪,人莫敢登。程太夫人有膽,攜當涂公、光祿公居樓下,值風日晴和,時往登覽。一夜月色甚朗,又擬登樓遠眺,行至梯半,聞樓中履聲橐橐,須臾樓門啟,有前代衣冠者闖然而出,急滅燭返,尋亦寂然。蓋明末時有殉節于茲樓者,毅魄長留,要不為厲也。
貶俗詩六章蜀中文學頗盛,而士習多漸染污俗者。余于課尊經書院日,嘗以貶俗詩六章發題,用白文公新樂府體,拈三字為題。
一曰“多暇日”,戒廢學也。荀子曰:“其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人不遠矣。”荒于嬉,安于陋,汩沒于利,均之廢也,戒之哉!
一曰“莠亂苗”,止橫議也。學術歧誤,莠言亂政,非圣無法,闕禍滔天。蜀士誠敦本尚義,不惑異說,比于齊魯,今猶古矣。所愿后生小子,毋搖于聞見,毋恣為論議,葆我嘉種,衛我道藩。教者之責,學者之幸。
一曰“鼠無牙”,懲好訟也。訟則終兇,大《易》明訓。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積習深痼,牢不可破,庸詎知害人者卒自害乎?
一曰“捉刀人”,惡槍替也。槍之名,不知緣起,無已,姑以捉刀字比附之。彼乃英雄,此則穿窬類耳,機械變詐,廉恥道喪,無怪憤激者之欲廢科舉也。
一曰“阿夫容”,痛煙毒也。天降巨毒,禍我中華,浸淫百年,戕賊無算。愚頑無論已,賢知不免,槐蘭之根而漸之氵,可弗痛歟?
一曰“哀六朝”,正書體也。篆分草隸,遞嬗遞變。隋末唐初,八法正軌,近世好異,乃學六朝。即論六朝,亦自有其平正者,刁遵、鄭羲,差為杰出;志銘造象,石工粗書,不足言矣。不睹碑版,不識書勢,讠皮險側媚,名駭俗,雖曰小道,亦人心世運之尤也。
楊昌浚異聞湘鄉楊石泉中丞,以書生崎嶇戎馬,從左相國援浙,由衢州太守氵存歷開府,于吾浙建勛甚多;培養士類,用意尤厚。嘗自言少時讀書羅忠節公門下,與王壯武囗同受業。湘鄉有相士言奇中,一日偕王詣之,曰:“二君皆貴人也。”既又曰:“何兩君皆不能享大年?”王問壽幾何?曰:“顏子之年耳!”楊問之,則曰:“可多十六年。”已而兩人皆隨忠節入戎幕。王戰沒,果如其年。楊撫浙時年甫四十余,甲戌冬大閱,炮子及其座隅,幾中傷。時議者謂必嚴究,中丞曰:“此誤發耳。”置不問,是歲年正四十六也。逾年,中丞始以告人,曰:“吾今日固當告存矣。”
一蟹貧家三月粥蜀中無蟹,有南貨客者,多越人,販南中食品至,以一陶器盎貯一蟹,直白金二流。至成都,官吏爭買以宴客,一肴即費數金。其實遠致失真味,大無謂也。先大父嘗作《瘦蟹行》以諷之,其結句曰:“姜新酢釅一杯羹,價抵貧家三月粥。”藹然仁者之言也。
蜀中綠菜蜀中產綠菜,山谷令蘆山作《綠菜頌》。今則嘉定、雅州水石間多有之,色味形狀與吾鄉紫菜絕相似。
嘉州荔支嘉州荔支,色香味雖不逮閩、粵,然故是雋品。昔過納溪,有餉此者,舟中飽啖之。聞近歲種植漸廣,結實頗繁,固不止嘉州一樹矣。
蒙頂茶蜀名山縣蒙山產茶最有名,中頂所產至少而至寶貴。山凡五頂,中頂最高,土僅寸許。相傳漢甘露祖師吳理真種茶八株,今尚存,其七高四五寸,其一高尺二三寸。夏初發芽,不過數十,即有云霧覆其上。每將采,必先祭之,祭畢而采,采畢即如枯枝。平時樹柵扃以守護之。中頂茶每歲人貢,為四川方物之一。知縣歲以貢余饋省中大吏一小瓶,中只一葉耳。《茶譜》云:“獲蒙頂茶一兩,以本處水煎服,除宿疾;四兩,即成地仙。”
成都年景花成都有年景花,作紫、白、淡紅三色,臘盡抽穗作花,以盆盎雜栽之,作饋歲物,置軒檻間,亦楚楚可愛。
蜀中子規到處有蜀中子規到處有之,余所至則以寧遠府考棚內外樹間為最多。夜深聞之,其聲慘凄。又有鳥名“悔悔降”者,以其鳴聲類此三字而名之,三四月間有之,先曾大父有《補禽言》詩,此其一也。
敘州多蛇敘州府考棚倚山為屋,山上多蛇。土人云有蛇神,山半建亭祀之。值試事,掃除屋舍,官必祭蛇神。余所居屋后即山亭,每夕聞蛇鳴,其聲閣閣,然終試無出而為害者。
蛾嵋萬年松峨嵋山有萬年松,枝葉根須如縷如發,視之若已枯者,置水中,則頃刻間黃萎者皆蒼翠,儼然一小松具體而微,然日久則葉落。宜風戾之,或夾置書葉中,仍可復活。
黃河九曲燈幼時在太原,正月燈市最盛。城守營中有所謂黃河九曲燈者,于廣場多立竹木,以繩系之,設為曲折徑路,狀黃河之九曲也。男女中夜穿行過之,謂之銷百病。初未知其緣起,后見仁和吳南澗可馴所葺《宣化府志》,言之頗詳。蓋此俗起于宣府,明武宗在宣府盤游無度,俗極奢靡,其時宣、大毗連,浸淫及于太原,數百年后遂成故事也。南澗,為中林司馬廷華子,隨宦西北最久。
青面孟子金裝孔圣事有絕可笑而絕相類者。張勤果公撫山東日,有某縣孟氏后裔某具稟,以孟子祠廟傾圮,請發款修葺。勤果批準,撥公款給之。后二年,勤果巡閱至某縣,憶前事,欲親往孟廟行禮。某本其縣之豪猾也,領款干沒,并未修廟,其鄉人亦無敢言者。至是倉卒,以縣有瘟神廟方葺治完美,乃急易匾聯神牘,一切陳設,一夕而成。明日,勤果來祭。祭畢,瞻仰殿中塑象,大詫,曰:“孟子像何以面色全青耶?”乃窮究罪之。又陳伯潛師傅督學江西,檄南康府縣修白鹿書院,捐廉撥帑,輪奐一新。書院舊有文廟,至圣先師、四配、十哲皆有塑像,所司不察,皆用金裝,如佛像然。伯潛瞻拜之余,以為駭怪,命更塑之。此二事相類,可發噱也。
程晴峰外大父晴峰程公家書四通,蓋咸豐間戍新疆時予其家人者。其最后一通,則自江右道衢嚴過杭州時書,為咸豐五年乙卯之夏。時先王父巡撫陜西,先大夫得學官巷壽松堂孫氏老屋,葺而新之,公來蒞止,先妣金太夫人率慶坻兄弟姊妹出拜公于堂下,故有“情意殷諄,視同所生”語,書中所云:“第四年六七歲”者,即慶坻也。駿齋表侄來游杭州,出以見示。七十之年,萬里行役,而敘述綜密,翰墨腴美若是。累經兵火,遺墨僅存,追念前塵,相距六十五寒暑,昔日髫齔,今已頹齡,鮮民余痛,彌用感愴。
李桓自免聯句李黼堂中丞桓病中作自免聯句,云:“作秀才十年,作外吏十年,作江湖野老三十年,來日無多,于愿已足;刻圣跡百卷,刻自著百卷,刻耆獻類征七百卷,幾生修到,其書滿家。”中丞嘗刊《闕里文獻考》一百卷,刊奏議、書牘、詩文為《寶韋齋類稿》一百卷。
日本有唐代歌舞日本相傳有唐代歌舞,每歲天長節于宮中演之,先期演習。文部介紹于式部異余輩至所謂雅樂稽古所者,廣廈九楹,陳設華美,外為舞臺,臺正方而高,飾以青幢,其舞有三:一曰久米舞。神武天皇率久米部之軍,擊土賊于大和國兔田縣,平之,賜將士宴,作國歌,將士拔劍舞誅賊之狀,遂以為名。中立一人撫箏,左右二人舉箏侍立,左四人緋衣執笏,右四人黃衣執笏,又吹笛者二人,擊板者二人。歌半,四人者起舞,既而拔刀跪起而舞。舞罷,有舉琴者,有吹簫吹笙者,合而歌。歌罷,徐徐而退。
一為春庭花,自唐朝傳來。臺上凡十二人,列坐于地,一人擊羯鼓,諸樂齊作,又四人作二列,束帶佩劍,披繡衣,立而舞,乃擊大鼓。既而四人拱立,樂止。少頃,樂再作,復盤旋良久乃退。
一為蘭陵王,亦唐朝樂。北朝蘭陵王長恭,美容儀,常被假面臨敵,擊周師于金墉城下,齊人壯之,擬其指奮戰之狀作此舞也。一武士被赤甲,戴面具危冠舞蹈出,旁十二人吹管擊鼓以應節。手執鞭,長裾曳地,盤辟作戰狀,久之亦徐徐而退。
即此,知其國保存古制之一端矣。
日本藏中國古籍日本維新而后,學制更改,而保存故籍所在都有。黎莼齋所刊《古逸叢書》,得入中土,夫人而知之矣。余至東京,所見帝國圖書館有宋本《廣韻》、《姓解》,即黎氏景刊本也;又有唐人寫經卷數種。館中閱覽室中國書最多,有伏案就鈔者二人,一鈔《古詩源》,一鈔《曝書亭集》也。早稻田大學書庫,見唐寫禮記皇侃疏喪服小記卷子,極精。
嘉納治五郎之外舅竹添光鴻,字漸卿,號并井,尤竺耆經箸,著《左氏會箋》,所藏宋元槧本,有:淳化三年校進本《毛詩正義》,卷首列李沆、賈黃中、張齊賢、李等銜名,紹興九年紹興府雕造,又唐卷子本《漢書。揚雄傳》一卷,自反《離騷》以下至卷終止,紙色如黃麻,書體與唐寫經相似。
陳聲異夢同年陳蓉曙聲,甲辰十二月朔夜夢與古今人合試于保和殿,論一、策一、賦一、五言二十韻詩一,忘其題。須臾榜發,宋潛溪第一,吳草廬第二,蓉曙名列二十四,余名列四十八,丙戌同年尚有天津徐菊人,其名次不復記憶,元、明以后名人多與其列。余輩皆衣冠集于舊翰林院,宣詔謝恩,如庶吉士授職。禮畢頒賜,蓉曙得賜金,余賜表里,聯騎而歸。蓉曙有詩記異。
記夢二則辛丑夏五月西安寓齋,患腹疾,極委頓,病愈,兩次夢見戴文節公。一在橋邊,匆匆相遇,余問:“見夏穗卿否?”公曰:“未見。”一在公室中,著貂馬褂也。
辛丑三月十二夜,夢至一處,有大橋,橋有垣,門上題“東鏡塘橋”四字。過橋,又至一處,室極寬,無人,后乃見吳佩蔥在焉,為人檢拾滿地字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