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實行兩稅制至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不過二十年,農民負擔已增加一倍,其他雜徭、勒索尚未計算在內。唐代絹價,肅宗時最貴,每匹值萬錢,代宗大歷年間猶值四千文,至陸蟄上此表時,只值一千五六百文,又低落一半以上。其他如粟帛等價也在不斷下降。貞元十五年后,物價下降的趨勢仍在發展。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每匹絹只值八九百文,以后較長時期穩定在這個價格上下。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李翱在《疏改稅法》(《李文公集》卷9)一文中說:自建中元年初定兩稅,至今四十年矣。當時絹一匹為錢四千,米一斗為錢二百,稅戶之輸十千者,為絹二匹半而足矣。今稅額如故,而粟帛日賤,錢也加重,絹一匹價不過八百,米一斗不過五十。稅戶之輸十千者,為捐十有二匹然后可,況又督其錢使其賤賣者郁?假令官雜虛估以之,尚猶為絹八匹,乃僅可滿十千之數,是為比建中之初稅加三倍矣。
建中元年的絹價,李翱所估比陸贄所說高出七八百文,大概是由于各地情況不一,價格也有上下。李翱所謂“官雜虛估以受之”的情況很少,一般是只會殺價,不會虛估。按陸贄所說絹價,自建中元年至元和十五年的四十年間,農民負擔增加三倍,比較弓符合實際情況。遇到地方官加重征斂,倍數尚不止此。因此,陸贊強調農業賦稅必須征實物,主張“非力之所出則不征,非土之所有則不貢”。(《陸宣公集》卷22《均節賦稅恤百姓第二條》)
認為人民手中只有自己的勞動產品,而貨幣有國家鑄造,不應該向人民去征收。
繼陸蟄之后,又有齊抗、白居易、韓愈、李翱、楊於陵等反對農業賦稅征錢。自實行兩稅制后,物輕錢重已成為唐朝內政方面的一個重大難題,許多朝臣出謀獻策而未能解決,直至唐亡。白居易在《贈友詩》詩中真實反映了農民無錢賤崇的痛苦生活:私家無錢爐,平地無銅山;胡為秋夏稅,歲歲輸銅錢?
錢力日益增,農力日益殫;賤糶粟與麥,賤貿絲與綿。
歲暮衣食盡,焉得無饑寒?(4)
元和十五年討論稅法,戶部尚書楊於陵提出將兩稅改收布帛的主張,被朝廷采納,并于次年(長慶元年,公元821年)付諸實施。兩稅征錢的辦法實行了四十年后終于廢除,但兩稅法本身仍繼續實行。
兩稅征錢是楊炎的一個失策。因為唐代的貨幣經濟發展還不高,政府曾多次下令買賣不能全用錢幣,布帛雜貨等都可以作為交換手段。既然買賣都不能全用錢幣,又怎能要求兩稅用錢交納呢?唐代錢幣流通數量不足,農產品商品化的程度又很低,錢很難落到農民手中。所以當時反對兩稅征錢的人往往以錢幣由國家壟斷鑄造,不應向人民征收為理由。理由雖難以成立,卻反映了農民手中無錢的客觀現實。兩稅改征布帛是歷史的要求,也是兩稅法進一步完善的表現。
楊炎任宰相僅兩年,理財措施并不多,但創立兩稅法卻使他名垂史冊。
然而對兩稅法一直存在不同認識,毀譽不一。
兩稅法遭到與楊炎同代人的批評,也得到不少同代人的肯定和贊譽。
唐代著名史學家、理財家杜佑(公元735-812年)就認為,自安史之亂以后,征斂名目繁多,而且數額不定,貪吏橫行,因緣為堅,法令也不能制止;再加上狡猾之徒,多方躲避,有的假名人仕,有的托跡為僧,有的依托豪族,千方百計地逃避賦稅,而老實的農民則被加重征課,生活日益困難。
自實行兩稅法后,做到了“賦有常規,人知定制。貪冒之吏,莫敢生堅,狡猾之氓(民),皆被其籍”。(《通典。食貨七》)所以,杜佑稱贊兩稅為“適時之令典,拯弊之良圖”。德宗貞元時的宰相陸贄也力圖恢復貞觀、開元盛世,很眷戀租庸調制,尖銳批評了兩稅法實施中的各種問題,揭露以錢折征實物出現的弊端。但他也承認,“建中之初,再造百度,執事者知弊之宜革”,“法弊則全革其法”(5)。他反復議論改進征稅的方法,并沒有主張罷廢兩稅法。可見時代的發展使懷舊的人也無法反對稅法的變革。
宋朝建立以后,稅制大體沿用唐五代的兩稅法而有所變異。兩稅,在宋代又稱為二稅,不再包括稅錢,而只是單一的田畝稅。由于田地既已交納畝稅,再作為資產重復納稅已很不合理。使用貨幣納稅,宋代另有商稅和地稅、宅稅等等。于是,二稅便只是單純的鄉村土地稅了。這一變化后的兩稅,在金、元時也大體沿用,直到明代。《明史》卷78《食貨志》說,“賦役之法,唐租庸調猶為近古,自楊炎作兩稅法,簡而易行,歷代相沿,至明不改”。
說楊炎創始的兩稅法改變了近古的租庸調制,自此歷代相沿,這個認識相當正確。它經歷了八百年(公元780-1581年),至明代后期,社會狀況已發生重大變化,才開始新的變革。
宋元時期的著名史學家馬端臨(約公元1254年-1323年)也肯定兩稅法是“救弊之良法”。他說:“歷代口賦,皆視丁中以為厚薄。然人之貧富不齊,由來久矣。今有幼未成丁,而承襲世資家累千金者,乃薄賦之;又有年齒已壯,而身居窮約家無置錐者,乃厚賦之。豈不背謬?今兩稅之法,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尤為的當。”陸贄認為“以貧富為差”,難以正確估算資產,容易失平長偽。馬端臨指出這“是有司奉行者不明不公之過,非法之弊”。他肯定均田制破壞后,決不能恢復租庸調制,指出:“若不能均田,則兩稅乃不可易之法矣。”(《文獻通考。田賦三》)
在《文獻通考。自序》中,馬端臨甚至將楊炎與商鞅相比,說:“隨田之在民者稅之,而不復問其多寡,始于商鞅。隨民之有田者稅之,而不復視其丁中,始于楊炎。”認為他們革舊求新,都做到了“古今異宜”。他還在《文獻通考》卷3的按語中,針對宋人程迥贊譽宇文融、詆毀楊炎之語加以評論,指出字文融在玄宗開元時搞括戶稅錢是墨守高祖、太宗之成法,而楊炎是大膽改革,“炎變法而人安之,則以其隨順人情,姑視貧富以制賦也”。
他從社會變動中意識到實施兩稅法是大勢所趨。宋人呂祖謙攻擊兩稅法“取于民者不一,楊炎所以為千古之罪人”。馬端臨則認為稅錢折納害民乃是“掊克之吏所為,非法之不善也”。兩稅估計算緡,失平長偽等等,“亦是有司奉行者不明不公之過,非法之弊。”
這絕非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個客觀的事實是:兩稅法的本意是罷免一切雜稅徭役“以一其名”的稅法,與劉晏“養民以為先”的思想是一致的。但在封建時代,千方百計加賦于民,是地主剝削階級意志的必然表現。兩稅法時期仍要各地按時申報丁口數字等等,就為各種賦斂創造了前提。
自唐至宋,以至于明代,兩稅以外的各種封建賦役仍是紛至沓來,決不因為實行兩稅法而絕跡。
兩稅法的創始人楊炎,生活在我國封建社會內部發生偉大變革的時代。
他敏銳地觀察到了時代的深刻變化,及時果斷地提出了改革稅收的方案,由稅丁變為稅地、稅資產,并適應商品經濟的發展征收了一定的貨幣稅。這一改革適應了社會和時代的需要,實踐證明,他不愧是我國古代有遠見的著名改革家。
注釋:
(1)《新唐書》卷152《李絳傳》。
(2)《舊唐書》卷164《李絳傳》。
(3)《白居易集》卷1《秦中吟十首》。
(4)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