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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南唐近事
  • 鄭文寶
  • 5376字
  • 2015-12-21 12:13:43

進士黃可,字不可,孤寒樸野,深于雅道,詩句中多用“驢”字,如《獻高侍郎詩》云“天下傳將舞馬賦,門前迎得跨驢賓”之類。又嘗謁舍人潘佑,潘教服槐子,云豐肌卻老。明旦潘公趨朝,天階未曙,見槐樹煙霧中有人若狙之狀,追而視之,即可也。怪問其故,乃擁條而對曰:“昨蒙明公教服槐子法,故今日齋戒而掇之。”潘大噱而去。

孫晟為尚書郎,上賜一宅在鳳臺山西岡壟之間。徙居之日,群公萃止。韓熙載見其門卑巷陋,謂孫曰:“湫隘若此,豈稱為相第耶!”舉坐莫喻其旨。明年孫拜御史大夫,旬日之問,果正臺席。

《升元格》:盜物直三緡者,處極法。廬陵村落間有豪民,暑雨初霽,曝衣篋于庭中,失新潔衾服不少許,計其資直不下數十千。所居僻遠,人罕經行,唯一貧人鄰垣而已,周訪蹤狀,必為鄰人盜之,乃訴於邑。邑白郡,郡命吏按驗,歸罪于貧人,詐服為盜。詰其贓,即言散鬻于市,蓋不勝捶掠也。赴法之日,冤聲動人。長吏察其詞色,似非盜者,未即刑戮,遂具案聞于朝廷,烈祖命員外郎蕭儼覆之。儼持法明辨,甚有理聲,受命之日,乃絕葷茹,齋戒理棹,冥梼神只,晝夜兼行,佇雪冤枉。至郡之日,索案詳約始末,迄無他狀。儼是夕復焚香于庭,稽首冥禱,愿降儆戒,將行大辟。翊日天氣融和,忽有雷雨自西北起,至失物之家,震死一牛。盡剖其腹,腹中得所失衣物,乃是為牛所啖,猶未消潰。遂赦貧民,而儼驟獲大用。

諫議大夫張義方,命道士陳友者合還丹于牛頭山,頻年未就。會義方遘疾將卒,恨不成九轉之功,一旦命子弟發丹灶,灶下有巨虺,火吻錦鱗,蜿蜓其間,若為神物護持。乃取丹自餌一粒,喑痖而終。當時識者以為氣未盡,服之陰者不壽也。

劉仁贍鎮壽春,周師堅壘三戰,蹙而不降。一夕愛子泛舟于敵境,艾夜為小校所擒,疑有叛志,請于贍。贍將行軍法,監軍使懇救不回,復使馳告其夫人。夫人曰:“某即妾最少子,擕提愛育,情若不及,奈軍法至重,不可私也,名義至大,不可虧也。茍屈公議,使劉氏之門有不忠之名,妾與令公何顏以見三軍?”遂促令斬之,然后成其喪禮。戰士無不墮淚。

高越,燕人也,將舉進士,文價藹然,器宇森挺,時人無出其右者。鄂帥李公賢之,待以殊禮,將妻以愛女。越竊諭其意。因題《鷹》一絕,書于屋壁云:“雪爪星眸眾鳥歸,摩天專待振毛衣。虞人莫謾張羅網,未肯平原淺草飛。”遂不告而去。后為范陽王盧文納之為壻,與王同歸烈祖,累居清顯,終禮部侍郎。與江文蔚俱以詞賦著名,故江南士人言體物者,以江、高為稱首焉。

朱匡業、劉存忠雖無勛略,然以宿舊嚴整,皆處環衛之長。劉彥貞壽陽既敗,我師屢北,京師危之。元宗臨軒旰食,問其守御之方。匡業對曰:“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遂忤旨流撫州。存忠在側,贊美匡業之言不已,流饒州。

韓寅亮,偓之子也,嘗為予言:偓捐館之日,溫陵帥聞其家藏箱笥頗多,而緘鐍甚密,人罕見者,意其必有珍玩,使親信發觀,惟得燒殘龍鳳燭、金縷紅巾百余條,蠟淚尚新,巾香猶郁。有老仆泫然而言曰:“公為學士日,常視草金鑾內殿,深夜方還翰苑,當時皆宮妓秉燭炬以送,公悉藏之。自西京之亂,得罪南遷,十不存一二矣。”余丱歲,延平家有老尼,嘗說斯事,與寅亮之言頗同,尼即偓之妾云耳。

張易為太弟賓客,方雅真率,而好乘醉凌人,時論憚之。嘗侍宴昭慶宮,儲后出所愛玉杯親酌易酒,捧玩勤至,有不顧之色。易張目排座,抗音而讓曰:“殿下輕人重器,不止虧損至德,恐乖圣人慈儉之旨。”言訖,碎玉杯于殿柱,一座失色,儲后避席而謝之。

廬山九天使者廟有道士,忘其姓名,體貌魁偉,飲啖酒肉,有兼人之量。晚節服餌丹砂,躁于沖舉。魏王之鎮潯陽也,郡齋有雙鶴,因風所飄,憩于道館,迥翔嘹唳,若自天降。道士且驚且喜,焚香端簡,前瞻云霓,自謂當赴上天之召,命山童控而乘之。羽儀清弱,莫勝其載,毛傷背折,血灑庭除,仰接久之,是夕皆斃。翌日,馴養者詰知其狀,訴于公府,王不之罪。處士陳沆聞之,為絕句以諷云:“啖肉先生欲上升,黃云踏破紫云崩。龍腰鶴背無多力,傳語麻姑借大鵬。”

慶王茂,元宗第二子也,雅言俊德,宗室罕倫,未冠而薨。上深軫悼,每顧侍臣曰:“子夏喪明,不為異也。”或對曰:“臣聞仁而不壽,仙經所謂煉形于太陰之中。然慶王必將侍三后于三清,友王喬于玉除,伏望少寢矜念。”上泫然焉。

烈祖輔吳,將有禪讓之事,人情尚懷彼此,一二不樂。周宗請之,上曰:“吾夜夢為人引劍斷吾之頸,意所惡之。”宗遽下階拜賀曰:“當策立耳。”居數日而內禪。

王魯為當涂宰,頗以資產為務。會部民連狀訴主簿貪賄于縣尹,魯乃判曰:“汝雖打草,吾已蛇驚。”為好事者口實焉。

鄧亞文,高安鄉野之人也,烈祖時自尚書郎拜青陽令。升廳就案而食,自謂尊顯彌極,還語兒子輩云:“當思為學自致煙霄。吾為百里之長,聲鼓吃飯,腦后接筆,此吾稽古之力也。”

宋齊丘微時,相者相之曰:“君貴不可說,然亞夫下獄之相,君實有之。位極之日,當早引退,庶幾保全。”齊丘登相位數載致仕,復以大司徒就征。保大末,坐陳覺謀干犯事,乃餓死于青陽。

元宗幼學之年,馮權常給使左右,上深所親幸,每曰:“我富貴之日,為爾置銀靴焉。”保大初,聽政之暇,命親王及東宮舊僚擊鞠歡極,頒賚有等。語及前事,即日賜銀三十斤以代銀靴。權遂命工鍛靴穿焉,人皆哂之。

元宗嗣位之初,春秋鼎盛,留心內寵,宴私擊鞠,略無虛日。常乘醉命樂工楊花飛奏《水調詞》進酒,花飛唯歌“南朝天子好風流”一句,如是者數四。上既悟,覆杯大懌,厚賜金帛,以旌敢言。上曰:“使孫、陳二主得此一句,固不當有銜璧之辱也。”翌日,罷諸歡宴,留心庶事,圖閩吊楚,幾致治平。

常夢錫為翰林學士,剛直不附,貴近側目。或謂曰:“公罷直,私門何以為樂?”常曰:“垂幃痛飲,面壁而已。”蓋馮、魏擅權之際也。

周業為左街使,信州刺史本之子也。與劉郎素有隙。劉郎,長公主壻,時為禁帥。無何升元中金陵告災,業方潛飲人家,醉不能起。有聞上者,上顧親信施仁望曰:“率衛士十人詣災所,見其馳救則釋,不然就戮于床。”仁望既往,亟使召業家語之。業大怖,衣女子服奔見仁望,仁望怒之。洎火息復命,至便殿門,會劉郎先至,亦將白災事,仁望揣劉意不能蔽業,又懼與之偕罪,計出倉卒,遽排劉越次見上曰:“火不為災,業誠如圣旨。”上曰:“戮之乎?”仁望曰:“業父本方臨敵境,臣未敢即時奉詔。”上撫幾大悅曰:“幾誤我事。”仁望自此大獲獎用,業乃全恕。

張子通既貴,其弟子游好次薤露,暑月衣犢鼻,納涼門廡。值里巷喪車過,必徑趨群挽中,聲調清壯,抑遏中節,或至郊外,通夕而歸。喪家以子通故,攝至客位,常享醉飽。其兄恥之,雖戒勖,終不能止。

陳誨嗜鴿,馴養千余只。誨自南劍牧拜建州觀察使,去郡前一月,群鴿先之富沙,舊所無孑遺矣。又嘗因早衙,有一鴿投誨之懷袖中,為鷹鹯所擊故也。誨感之,自是不復食鴿矣。

章齊一為道士,滑稽無度,善于嘲毀,娼里樂籍多稱其詞。弟曰齊二,次曰齊三。保大中,任樂坊判官。一旦暴疾,齊一齚舌而終。

女冠耿先生,鳥爪玉貌,甚有道術。獲寵于元宗,將誕前三日,謂左右曰:“我子非常,產之夕當有異。”及他夕,果震雷繞室,大雨河傾。半夜雷止,耿身不復孕,左右莫知,所產將子亦隨失矣。

陳繼善自江寧尹拜少傅致仕,富于資產,性鄙屑,別墅林池,未嘗暫適。既不嗜學,又杜絕賓客,惟自荷一鋤,理小圃成畦,以真珠千余顆若種蔬狀,布土壤之間,記顆俯拾,周而復始,以此為樂焉。

烈祖鎮建業日,義祖薨于廣陵,致意將有奔喪之計。康王已下諸公子謂周宗曰:“幸聞兄長,家國多事,宜抑情損禮,無勞西渡也。”宗度王等非本意,堅請報簡示信于烈祖,康王以匆遽為詞。宗袖中出筆,復為左右取紙,得故茗紙帖為手札。康王不獲已而札曰:“幸就東府舉哀,多壘之秋,二兄無以奔喪為念也。”明年烈祖朝覲廣陵,康王及諸公子果執上手大慟,誣上不以臨喪為意,詛讓百端,冀動物聽。上因出王所書以示之,王靦顏而已。

兵部尚書杜業任樞密,有權變,足機會,兵賦民籍,指之掌中。其妻張氏妒悍尤急,室絕婢妾,業憚之如事嚴親。烈祖嘗命元皇后召張至內庭,誡之曰:“業位望通顯,得置妾媵,何拘忌如此,豈婦道所宜耶!”張雪涕而言曰:“業本狂生,遭逢始運,多壘之初,陛下所藉者駑馬未竭耳,而又早衰多病,縱之必貽其患,將誤于任使耳。”烈祖聞之,大加獎嘆,以銀盆彩段賞之。

烈祖輔吳,四方多壘,雖一騎一卒,必加姑息。以群校多從禽聚飲近野,或騷擾民庶,上欲繩之以法。而方藉其材力,思得酌中之計,問于嚴求。求曰:“無煩繩之,易絕耳。請敕泰興、海鹽諸縣罷采鷹鹯,可不令而止。”烈祖從其計,期月之間,群校無復游墟落者。

嚴求微時為陽邑吏。陽宰器之,待以賓禮,每曰:“卿當自愛,他日極人臣之位。吾不復見卿之貴,幸以遺孤留意。”期年嚴亟登公輔,宰歿既久,其子理遺命候謁嚴門,嚴贈擔石束帛而已。其子慊懷而退,嚴不甚顧,密遣家人赍黃金數十斤,伺于逆旅間,謝之曰:“非陽宰之子乎?相君使奉金以備行李。”又薦一官,地宅仆馬畢為之置。其子他日及門致謝,嚴曰:“聊以報尊府君平昔之遇耳。”一見后,終身謝絕焉。

烈祖輔吳日,與諸侯會射延賓亭,劉信擎牙注矢揖擬四座。小校孫漢威疑不利于上,忽引身障烈祖,以己當之。上自此益加寵遇,位至侍中、九江帥。

劉信攻南康,終月不下。義祖譴信使者而杖之,詈曰:“語劉信要背即背,何疑之甚也。”信聞命大怖,并力急攻,次宿而下。凱旋之日,師至新林浦,犒錫不至,亦無所存勞。他日謁見,義祖命諸元勛為六博之戲,以紆前意。信酒酣,掬六骰于手曰:“令公疑信欲背者,傾西江之水終難自滌。不負公,當一擲遍赤,誠如前旨,則眾彩而已,信當自拘,不煩刑吏耳。”義祖免釋不暇,投之于盆,六子皆赤。義祖賞其精誠昭感,復待以忠貞焉。

李建勛鎮臨川,方與僚屬會飲郡齋,有送九江帥周宗書至者,訴以赴鎮日近,器用儀注或闕,求輟于臨川。李無復報簡,但乘醉大批其書一絕云:“偶罷阿衡來此郡,固無閑物可應官。憑君為報群胥道,莫作循州刺史看。”

趙王李德誠鎮江西,有日者自稱世人貴賤一見輒分。王使女妓數人,與其妻滕國君同糚梳服飾,偕立庭中,請辨良賤。客俯躬而進曰:“國君頭上有黃云。”群妓不覺皆仰首,日者曰:“此是國君也。”王悅而遣之。

陳覺微時為宋齊丘之客,及為兵部侍郎也,其妻李氏妒悍,親執廚爨,不置妾媵。齊丘選姿美之婢三人與之,李亦無難色,奉侍三婢若舅姑禮。問其故,李曰:“此令公寵幸之人,見之若面令公,何敢倨慢。”三婢既不自安,求還宋第,宋笑而許之。

馮延巳鎮臨川,聞朝議已有除替,一夕夢通舌生毛,翊日有僧解之曰:“毛生舌間,不可剃也,相公其未替乎?”旬日之間,果已寢命。

張洎計偕之歲,為潤帥燕王冀所薦。首謁韓熙載,韓一見待之如故,謂曰:“子好一中書舍人。”頃之韓主文,洎擢第,不十年果主綸闈之任。

進士李冠子善吹中管,妙絕當代。上饒郡公嘗聞于元宗,上甚欲召對,屬淮甸多故,盤桓期月,戎務日繁,竟不獲見。出關日,李建勛贈一絕云:“韻如古澗長流水,怨似秋枝欲斷蟬。可惜人間容易聽,新聲不到御樓前。”

鐘傳鎮江西日,客有以覆射之法求謁,傳以歷日包一橘,置袖中使射之,客口占一歌以揭之云:“太歲當頭立,諸神莫敢當。其中有一物,常帶洞庭香。”

程員舉進士,將逼試,夜夢烏衣吏及門告員曰:“君與王倫、廖衢、陳度、魏清并已及第。”員夢中驚喜,理服馳馬詣省門,見楊遂、張觀、曾顗立街中,謂曰:“榜在雞行,何忽至此?”員悵然而覺,秘不敢言。其年考功員外郎張佖權知貢舉,果放楊遂等三人,員輩卒無征應。既夏,內降御札,尚慮遺賢,命張洎舍人取所試詩賦就中書重定,務在精選,洎果取員等五人,附來春別榜及第,明年歲在癸酉也。

李德來任大理少卿,持法甚峻,忌刻便佞,時號“李貓兒”。本無學術,詐稱博聞,每呼馬為韓盧,樂工為伶倫,謟佞為謇諤,以此貽譏于世。

木平和尚,不知何許人也,保大初征至闕下,傾都瞻禮,闐咽里巷,金帛之施,日積數萬。嘗出入宮禁中,他日從上登百尺樓,上曰:“新建此樓,制度佳否?”木平曰:“尤宜望火。”上初不喻其旨。居數歲,木平卒,淮甸大擾,自壽陽置烽堠以應龍安山,旦夕上多登覽,以瞻動靜。又上最鐘愛慶王,王初幼學,上問壽命幾何,木平曰:“郎君聰明哲智,預知六十年事,壽當七十。”是歲疾終,年十七,蓋反語以對之也。

李征古,宜春人也,少時賤游,嘗宿同郡潘長史家。是夜,潘妻夢門前有儀注鞍馬,擁劍護衙隊約二百人,或坐或立,且云“太守在此”,洎見,乃寓宿秀才。覺后言于潘曰:“此客非常人也,妾來晨略見。”餞酒一鐘,贈之金枙腕,曰:“郎君他日富貴,慎勿相忘。”李不可知也。來年至京,一舉成名,不二十年,自樞密副使除本州刺史。離闕日,元宗賜內庫酒二百瓶。

韓熙載放曠不羈,所得俸錢,即為諸姬分去,乃著衲衣負筐,命門生舒雅執手版,于諸姬院乞食,以為笑樂。使中國作詩云:“我本江北人,去作江南客。舟到江北來,舉目無相識。不如歸去來,江南有人憶。”

陶谷學士奉使,恃上國勢,下視江左,辭色毅然不可犯。韓熙載命妓秦弱蘭詐為驛卒女,每日弊衣持帚掃地,陶悅之與狎,因贈一詞名《風光好》云:“好因緣,惡因綠,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待得鸞膠續斷弦,是何年?”明日后主設宴,陶辭色如前,乃命弱蘭歌此詞勸酒,陶大沮,即日北歸。

韓熙載北人,仕江南,致位通顯,不防閑婢妾,有北齊徐之才風。侍兒往往私客,客賦詩有云“最是五更留不往,向人枕畔著衣裳”之句,熙載亦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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