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侄和藹安靜，一家所服。倡先遠(yuǎn)涉致祭于叔兄，相見之下，悲喜交集，而事冗客眾，不能從容盡談，為恨恨耳！一札寄眾位弟侄，煩遍致之。城中眾位看畢，乃寄指日叔。愚但空言之。吾侄日與周旋，以善養(yǎng)人，全賴涵育薰陶之力也。前有紙數(shù)幅，思攜歸書，與裁帖者混用，僅覓紙二幅，草次書呈，不足為重。他日衰草荒丘，如見老叔耳。承許過我一看，可輟冗作十日聚首否？生前愿見賢者也。族譜事，愚但能任撰次督責(zé)之勞。目前興事，全在幼重，幸與決商之。叔夫之白。
又與我文侄
與吾侄，別遂已三易歲矣。衰病老人，更能得幾三歲，通一字于左右也。前云欲枉步過我，作數(shù)日談，甚為愿望。想世局艱難，家累煩冗，不能如愿。愚自長樂歸后，未嘗出戶，馳情遙念，但作夢想耳。讀書教子，是傳家長久之要道，吾侄以寧靜之姿，修此甚為易易。每戒兩兒，令以吾侄為法。躐等高遠(yuǎn)，不如近守矩范。家眾人各有心。淡然無求，則人自有感化耳。
與幼重侄
哀冗之下，不能與吾侄一言。聞將過我，企望企望。侄年漸老，宜步步在根本上著想。多謀多敗，動氣召辱，切戒，切戒！有公禮謝眾弟侄，煩我文遍致之。族譜事何如？恐只成畫餅耳。
又與幼重侄
無日不在病中，血氣俱盡，但靈明在耳。三侄孫文字亦有線路，可望其成。但所患者，下筆太重則近粗俗。已囑敔令教之以清秀。為人亦知順沉潛，所不足者，知事太早。我家窮，閑住一二年，或可習(xí)為蕭散。莊子曰：“其嗜欲深者其天機(jī)淺。”一切皆是嗜欲，非但聲色臭味也。近草一官房世系，覺有次弟。急須者別單所開祖父子孫名，侄速查來。或?qū)懟蚩蹋傎怪渡讨?
與爾弼弟
長樂一別，遂久不得一信。往來人言賢弟近況甚好，足為欣慰。而愚日衰一日，經(jīng)年不能出戶，未知更有相會之日否也？譜議不成，族中人錯亂至此，但堪一嘆！賢弟年富力強(qiáng)，秉心剛直，至公至正，教子侄輩亦安靜守分，和睦不爭，是所望也。
示子侄
立志之始，在脫習(xí)氣。習(xí)氣薰人，不醪而醉。其始無端，其終無謂。袖中揮拳，針尖競利。狂在須臾，九牛莫制。豈有丈夫，忍以身試！彼可憐憫，我實慚愧。前有千古，后有百世。廣延九州，旁及四裔。何所羈絡(luò)？何所拘執(zhí)？焉有騏駒，隨行逐隊？無盡之財，豈吾之積。目前之人，皆吾之治。特不屑耳，豈為吾累。瀟灑安康，天君無系。亭亭鼎鼎，風(fēng)光月霽。以之讀書，得古人意。以之立身，踞豪杰地。以之事親，所養(yǎng)惟志。以之交友，所合惟義。惟其超越，是以和易。光芒燭天，芳菲匝地。深潭映碧，春山凝翠。壽考維祺，念之不昧。
示侄我文
古人云，讀書須要識字。一字為萬字之本，識得此字，六經(jīng)總括在內(nèi)。一字者何？孝是也。如木有根，萬紫干紅，迎風(fēng)笑日；駘蕩春光，累垂秋實，都從此發(fā)去。怡情下氣，培植德本，愿吾宗英勉之。
又
杜陵有句云：“吾宗秀孫子，質(zhì)樸古人風(fēng)。”世何有今古，此心一定，義皇懷葛，凝目即在。明珠良玉，萬年不改其光輝。民動如煙，我靜如鏡，空花奪目，驚波蕩魄，一眼覷破，置身豈在三年下哉！
示侄孫生蕃［此篇曾刻入薑齋詩剩稿，今仍錄之，以足十首之?dāng)?shù)］
忘卻人間事，始識書中字。識得書中字，自會人間事。俗氣如糨糊，封令心竅閉。俗氣如嵐瘧，寒往熱又至。俗氣如炎蒸，而往依坑廁。俗氣如游蜂，癡迷投窗紙。堂堂大丈夫，與古人何異。萬里任翱翔，何肯縛雙翅。鹽米及雞豚，瑣屑計微利。市賈及村氓，與之爭客氣。以我干金軀，輕入茶酒肆。汗流浹衣裾，挈三而道四。既為儒者流，非胥亦非隸。高談問訟獄，開囗即賦稅。議論官貪廉，張唇任譏刺。拙者任吾欺，賢者還生忌。摩肩觀戲場，結(jié)友禮廟寺。半截織錦襪，幾領(lǐng)厚棉絮。更仆數(shù)不窮，總是孽風(fēng)吹。吾家自維揚，來此十三世。雖有文武殊，所向惟廉恥。不隨濁水流，宗支幸不墜。傳家一卷書，唯在汝立志。鳳飛九千仞，燕雀獨相視。不飲酸臭漿，閑看傍人醉。識字識得真，俗氣自遠(yuǎn)避。人字兩撇捺，元與禽字異。瀟灑不黏泥，便與天無二。汝年正英妙，高遠(yuǎn)何難志。醫(yī)俗無別方，唯有讀書是。
薑齋文集補(bǔ)遺卷二 仿符命
繹思［有序］
竊讀班固書，言司馬相如頌述功德，忠臣效也。論者云其曼辭導(dǎo)諛，闕箴瑱之義。然伯益陳眷命，中虺贊天錫，迄乎《卷阿》、《天保》，瀏漣往復(fù)，繅績豐美，良有斯義，何獨深咎后起哉！顧嘗尋相如《封禪》、班固《典引》、宗元《貞符》之所自作，夷考其時，履平康，睨天衢，因緣欣豫，攀附榮光，豐靡逾量，不揆古人之尺度，非但揚雄美新，為貞士所羞稱已也。鄉(xiāng)令諸子生值不造，漢社屋，唐宗熸，則言欲出而若俾偃蹇，抑惡足以挽天綱，警民彝，著其忠效哉？尋五子之歌禹德，檜曹之愾周京，固其必其言之無斁也。洪惟我太祖高皇帝，嗣趙宗隕獲之后，九十余載，生民之心氣蕭散希微，欽承上天起枯澄垢之心，握天戈，驅(qū)匪茹，清之以秋，呴之以春。中區(qū)不齊之萬族，滌然若江流之蕩泥滓。衣冠禮樂，施于纮垓者二百七十有七祀。八政修，五典徽，彬彬秩秩，珍其品匯，以別于內(nèi)趾蠕動之蚩迷。嗣圣云承，紹修人紀(jì)，覿文降德，旌別群生之靈秀。續(xù)萬祀之絕紐，啟百靈之久蟄。自有天地以來，莫與匹亞。固宜含齒戴發(fā)之倫，生死沐浴于覆燾之下，未有能喧者也。夫昊天之恩，無間于存沒。故愾乎有聞，僾乎有見，怵惕自中而莫能遏抑，奚必躬承進(jìn)御而始為瞻慕。斯則洛汭行吟，《下泉》寤嘆，以視益虺敷揚，情文倍摯，奚但馬班之拾掇已乎！忱不忘于寢夢，固殫心竭慮而不宣其百一，抑亦盇各舒情以詔方將，俾知天之不可逸于其幬，明之不可瞖以其陰。爰作《繹思》一篇，導(dǎo)幽滯之亙衷，不隨湮沒。潔諸往昔，詞同意異。期以肅告于昭，抒其戀慕云爾。
粵若稽德，隆殺攸甄，豈不以其時哉！沿姬宗，溯姚姒，欽若乘御者，皆祖自侯服。磐漸于逵，相乘遒上。雖云玄矩，道絕欲從，抑因仍互王，沿涯循涘，以臻既濟(jì)，匪后起之攸藉也。然則居一王之宇，選美掄功，固將近跡炎劉，以為度量也矣。且夫隴西擢為天胤，天水陟于龍造，亦克卜世逾量，皈心屆遠(yuǎn)。抽穎之士，咀芳屬草，迨及衰晚，猶或仿佛光影，追惟遺潤。太元之甲，陳橋之訌，臺有囗實而為之函隱，固擇德言者所弗過訊也。是故柬三五之余迪，惟宜辟允諶。有漢閱世而無殊議，豈非以肇自鄉(xiāng)亭，彝倫罔系，息滔天之嬴水，拯厥沉浮，登之津涘也哉！夷考六王熄，二周燼，五服頹而三戶憤興。然灞上系組之童昏，固柏翳之令胄賓于虞門者也。尉侯一揆，胡越屏息。閨門肅貞，懷清有秩。天維皇然其未傾，地埒犁然其未圮。藻火耀于裳衣，倉籀衍于圖史。徒以匹夫畛怒，崇旦而俾即于毀，則大澤踵呼，彌年蹀血者，匪馮生之景命，所爭續(xù)絕者也。
穆惟圣祖，錯周綜漢，研端審緒。匪受錫于黃鉞，罔襲義于縞素。天睨我九域，潸然悼其《黑南》《黑主》，爰錫元子，崒嵂椮蕭，若巨海之孤峰，撐云戌削，祥光兆映，哲士知歸。不資成旅之輔，手秉天彗，刷江浚淮。專城嵰?guī)f，耀其仁威，而殪諒俘誠，派流歸一。于是麾指北街，與天合符，神狐教其先驅(qū)，囗稀駾于朔藪。不殺之武，隨頤指以尊神都。自涿野囗囗囗放，未有斗樞靜握，鐫珥銷徂，如斯尤然者也。元精亭毒，寵殊華民，而消長蕩乎氣遷，帝靡克貞以護(hù)靈笛，俾囗莠竊沙陀，始囗朋以其群，揖晉三蛗，浸淫相躡，燕云始潰，中濫于汴洛，囗囗囗杭海。帝且侘傺無俚，而頹焉枵餒。百千萬礻冀之沈囗投于一人，匪甚盛德，罔不逡巡。而春容撝蕩，斂氛囗囗，以昭蘇于清晏、北苗誅奄、撻荊驅(qū)廉之偉伐爛焉。演于章句者潔以方斯，一曦光之于星漢矣。
于時珠斗旋于始和，銀潢澄其清露。六冕登而褫貒貈，五輅乘而輟馳騖。上雍民恪于大昕元日之令辰，游泳以歸于義軒之故寓。畫漠內(nèi)謐，航澥外慕，偃兵肄雅，云仍嗣祖，以忘帝力者，厥性威若而罔測其故。吏循漢律，儒依宋經(jīng)。曠焉浥焉，氤氳于太虛之和，登進(jìn)乎百昌之精，忱不謀已斬之綸維，獨絲重系，為樂之至于斯也。重離繼照，亙于裕昆。軼文子，越湯孫，舒夷闡緩，曧枑紜缊。稽天以若，享秩無文。假敬推恩，衷仁襮禮，天札不興，萗雩輟紀(jì)。漸摶桑，迄虞淵，朔南逌暨，由六尺以抵耆年，憺定逍遙于神皋之寥廓，咸捐識知之岐涂，以順夷行于圣矱。洋洋乎無聲之樂，因八風(fēng)而吹籟。藉使矜功之辟，逢美之臣，邂逅余光，必將炫金根，揚云罕，勤輟耕之夫，走警鼜之士，登頓陂陀于云亭汾雎之址，救土部婁，刑石翠微，掞華旉藻，猷其永垂，而臣僚恥晉七十二后之謏聞，以缊美于遍德之心而涵其不顯。于戲！蒙不諗蜚循之代，迄乎豐鄗者，登降奚若，惟皂天不昧其眷鑒，操獨契以相度，詎能引豐沛之已跡，為相淆錯也哉！
夫函文不耀，藏于沕穆，道之盛也。輯伐不張，韜于醇懿，武之競也。敬昊無文，慎其禋享，仁之竺也。銘心絀辭，依于昭質(zhì)，風(fēng)之靖也。則文園之遺書，蘭臺之薦帙，衹益其怍，而以參伍巍蕩之無名，固不待勸于淫溢矣。若乃俯昂今昨，昭昧不爽者，在函輿之攸奠，則夫揮散煙塺，疏理蒼赤，封樹坊埒，爰抍華族，昭回于上下，震疊于纖弱，豈繄有心而于焉忍射也。夫《蕭韶》穆耳，逋臣得其音響，河洛安宅，異代感其疏排。矧伊浴仁波，茹圣藻，沃于肌髓者，其克閟心于昭炯之永懷邪？以眂古則不讓，以俟后則不疑，以答蒼旻則功延于穆，以詢叟穉則恩浹荒涯，詎可諼諸而息其遐思于有既也！
蟻斗賦［庚申］
曦歊方凝，渰云欲興。玄蚼觸氣，載戰(zhàn)于庭。壺子據(jù)梧徙倚，顰蹙而起曰：“夫物固有所不自己者哉！”于以蒸蒸涔涔，波飐煙委，盈氣盈心，挾為成理。窮高天而無一罅之舒，亙長日而無須臾之止，平水微搖而漰潗，怒風(fēng)倏徹于崔嵬。震宕無聊，不知攸似。若舍旃而莫容，唯役情于一死。夫乃不卜遄征，匪誓勿卻。憤極紛紜，危偏婥妁。委佗棼藉，綿蜒閃霍。引繩孤徑，凌蹙驅(qū)薄。神髓不分，內(nèi)外交韄。競何求而迅奔，慘不恤夫填壑。尒乃爭堂奪坳，趨衍登墳。比馮乘以撐歫，彼昂擊而陟垠。雝攢簇而互進(jìn)，乍左次而姑屯。旁掠侵地，叢守撖門。山傾嶂疊，浪沓潮翻。槭槭咠咠，迷迷魂魂。前已超越，后仍輪囷。趾繕其怒，須傳其云。往勿返顧，來益趨援。于斯時也，參兩相戟，特匹相摽，分朋相于，壹死相糾，相誅以喙，相牾以爪，脊不謀心，足不念腦。相懲以全，相獎以殀。目光瞀埃，液血傾蒿。折絕糜散，橫陳傎倒。慘昏旦以怔營，劇自忘其饑飽。鱗鱗塵塵，暴胔載道，猶且歷戰(zhàn)場以逍遙，賈余威之虔矯。
悲哉！大造之為此也亦勤矣！誕生萬匯，元氣相缊。警靈蠕動，充蕩蕓屯。將使之含以孳榮，不即于汶悶乎？抑將流騁芒味，以之于煩冤乎？將使之相響相濡，樂其類以相存乎？抑將往復(fù)相制，而還以相吞乎？生生者不受，而生者又何自以魂魂也？夫有畛者無畛者也，有群者無乎不群也。俄而一橐之風(fēng)，殊乎南北，一染之絲，判乎黑白。始于相矜，終于相賊。溽暑戢而商飆嚴(yán)，堅冰解而炎曛赫。旌搖輻轉(zhuǎn)，泛濫無域。其進(jìn)也如洪河之出孟門，其返也如楚塞之阻龜厄。蟹負(fù)筐而躁，蜂垂螸而整，隼翔高而攫，盧疾走而獲，駁擇猛而噬，蜮潛幽而射，螳翳葉而侵，鼄張羅而弋，莫不役于一氣之攸興，而忘其元和之本醳。是以羽當(dāng)筵而響義，鞅接鑣而搏昂，歡指天而僨兆，登茹血以詛萇，汴狙擊以乘晉，吳梟暝而搏襄，淆尸待封于三歲，鄴指宵掬于孤航，馬陵驕而朱殷成澮，上黨諼而白骨如霜，成皋之烽迷曉霧，玉壁之磷奪星光，淮堰之膏飫鰻鮪，楊劉之壘泣寒螀，誠度彼而參此，奚徒一蟻之強(qiáng)梁者哉！
夫歕薄而無擇者氣也，攻取之相尋者機(jī)也，窮極而無回者往也，消謝而無憀者歸也。然則天不任殺，物不任威，游魂夐求，奚其憑依。從之也終乎醉象，斂之也函以靈龜。非夫展目千古，潛意清微，當(dāng)九六之龍戰(zhàn)，湛方寸之玄幾，薰風(fēng)在襟，滌雨甘飛，旋燀焞之轂，破璚珥之圍，亦何以訖昆蛗之淫奰，定馮生之息吹也哉？
維時靈雨既降，秋風(fēng)載清。蕭森疏魄，涼潤綏情。蜻蜓群游，歸鳥夕鳴。俯際垤戶，闃爾忘爭。靈珠孤警，思移乾精。諶不忘夫吉兇生殺之樞軸，又何患乎險毒之難平！
顯考武夷府君行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