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務德帥荊南,有寓客張黜者,乃魏公之族子,出其乃翁所記《建炎荊州遺事》一編示務德云:“孔彥舟領眾十余萬破荊南城。是時朝廷方經理北虜,未暇討捕群盜。張單騎入城說諭彥舟,使之效順朝廷,著名青史,勿掛丹書,為天下笑。彥舟感悟,與部下謀,咸有納款之意。張又語之云:‘太尉須立勞效,庶為朝廷所信。四川宣撫,乃我之叔父也。目今去朝廷甚遠,俟見太尉立功,當為引領頭目人入川參宣撫,以求保奏推賞,如何?’彥舟云:‘甚好。今有一項虜人往湖南劫掠,聞朝夕取道襄陽以歸北界,待與攔截剿殺,以圖報國。’張云:‘此項虜寇,人數不多,又是歸師,在今日無甚利害。鼎州一帶,有賊徒鐘相,眾號四十萬,乃國家腹心之疾。太尉倘能平此,朝廷必喜。將士以此取富貴,何患不濟?’諸將皆喜,云‘此亦何難。’彥舟亦首肯,張遂促其出師,一戰而勝,賊徒奔潰。張遂與彥舟具立功人姓名及歸降文字,與彥舟心腹數人,俱入蜀謁魏公。行至夔州,又遇劇賊劉超者,擁數萬眾,欲往湖南劫掠。張又以說彥舟之言告之,且言太尉或肯相從,我當并往宣撫司言之。超亦聽命,駐軍于夔州,不為鹵掠之計,以俟朝命。張行未及宣撫司數舍,遇族兄自魏公處來,問何干,且以兩事告之。族兄者從而攫金。張答以此行止為朝廷寬顧憂,及救數路生靈之命,豈有閑錢相助?其人不悅徑返,往見魏公,先言以為張受三賊賂甚厚,其謀變詐不可信。魏公然之。張至宣撫司乞推賞孔彥舟部曲,以彥舟為主帥,且令屯駐荊南,使之彈壓鐘相余黨,招撫襄、漢、荊、湖之人,復耕桑之業。魏公悉不從,姑令彥舟領部曲往黃州屯駐。大失望,徒黨皆不樂黃州之行,以謂宣司不信其誠心,遂率眾渡淮降虜。紹興初,楊么復嘯聚鐘相余黨二十萬,占洞庭湖,襄、漢、湖、湘之民,蹂踐過半,至今州縣荒殘,不能復舊。劉超者,只駐軍夔州。后遇劉季高自蜀被召趨朝,攜降書入奏,朝廷大喜。季高之進用,由此而得之。”以上悉張自敘云爾,不欲易之。
湯致遠帥浙東
湯致遠鵬舉守婺州,與通判梁仲寬厚善。仲寬者,越人也,晚得一婢,甚憐寵之,一旦辭去,遂為天章寺長老德范者所有,納之于方丈,梁邑邑以終。湯時帥長沙,有過客為湯言之,且悲且憤,識之胸中。明年,湯易帥浙東,入境即之天章,甫至寺中,急呼五百禽主僧,決而逐出,大以快意。然德范者與婢一舸東去已逾月,被撻之髡,入院蓋未久也。
陳師禹責降
陳師禹汝錫,處州人也。以才猷宣力于中興之初。高宗自四明還會稽,領帥浙東,當搶攘之后,安輯經理,美效甚著。適秦會之自北方還朝,素懷眥睚,以它罪坐師禹,貶單州團練副使,漳州安置。既行一程,次楓橋鎮,客將朱禮者,晨起鼓帥于眾曰:“責降官在法不當差破。”送還人一喏而散。師禹不免雇賃使令,以之貶所。時王昭祖揚英為帥屬,在旁知狀,雖憤怒之,而莫能何也。后十八年,昭祖以吏部郎出為參謀官,朱禮者已為大吏。適湯致遠來為帥,湯素負嫉惡之名,開藩未久,昭祖白其事于湯,令搜訪其奸贓,黥竄象州,一郡翕然。師禹孫,師點也。
孟仁仲上表
吳或才老,舒州人。飽經史而能文。決科之后,浮湛州縣,晚始得丞太常。紹興間尚須次也。娶孟氏仁仲之妹,貧往依焉。仁仲自建康易帥浙東,言者論謝上表中含譏刺,詔令分析,仁仲辯數,以謂久棄筆研,實托人代作。孟雖放罪,尋亦引閑。秦會之令物色,知假手于才老,臺評遂上,罷其新任,由是廢斥以終。有《毛詩葉韻》行于世。
萬俟元忠薦汪明遠
汪明遠澈任衡州教授,以母憂歸。從吉后造朝,從秦會之仍求舊闕,詞甚懇到。秦問:“何苦欲此?”汪云:“彼中人情既熟,且郡有兩臺,可以求知。”秦愈疑之,不與,乃以沅州教授處之。既不遂意,而地偏且遠,汪家素貧,稱貸赴官,極為不滿。到郡,見井邑之荒涼,游從之寥落,尤以郁陶。心竊怒秦而不敢言也。適萬俟元忠與秦異議,自參政安置秭歸,后徙沅江。汪因謁之,投分甚歡。日夕往還,三載之間,益以膠固。萬俟還朝,繼而大拜。首加薦引,力為之地。入朝七年間,遂登政府。事不可料,有如此者。
鄭恭老上殿陳札子
鄭恭老作肅甲戌歲自知吉州回,上殿陳札子云:“郡中每歲以黃河竹索錢輸于公上。黃河久陷偽境,錢歸何所?乞行蠲免。其他循襲似此等者,亦乞盡令除放。”高宗嘉納,且喻秦丞相而稱獎再三焉。秦大怒,諷部使者誣以為在任不法,興大獄而繩治之。逮吏及門而秦殂,遂免。
陳忠肅得罪秦師垣
紹興己卯,陳瑩中追謚忠肅,其子應之正同適為刑部侍郎,往謝政府。有以大魁為元樞者,忽問云:“先丈何事得罪秦師垣邪?”應之曰:“先人建中初為諫官,力言二蔡于未用事時,其后以此遷謫,流落無有寧日。”其人若醒悟狀,曰:“此所以南度后便為參政也。”蓋后誤以為陳去非,然不知初又以為何人也?
李泰發寓書秦相
李泰發之遷責海外也,欲寓書秦丞相,以祈內徙,而無人可遣。門人工彥恭罷雷守,閑居全州,泰發乃作秦書,托王為尋端便。王之鄰居有李將領者,坐岳侯事編置于郡,與閭里通情,令其子司法者,從李將就雇一隸,遣往會稽,授書于泰發家。既至越,泰發子弟不敢以人入都,乃就令此介自往相府投之。既達于秦,忽令問:“李參政今在何所?”遠人倉猝遽對云:“李參政見在全州,與王知府鄰居。”蓋誤以李將為泰發也。且云:“有王法司與李參政親以書付我令來。”蓋錯愕之際,又稱司法為法司也。秦怒,于是送大理寺根勘,行下全州,體究“李光擅離貶所,如何輒敢存留在本州?”且追王并王法司赴獄。而全州適有法司人吏姓王者,亦與彥恭舍甚邇,俱就逮。后體究得泰發初未嘗離昌化,但誣彥恭以前任過愆除名,勒停編管辰州。王法司者,懵然不知,亦勒認贓罪杖脊。當時聞者,無不笑而憐之。
汪明遠宣諭荊襄
汪明遠為荊、襄宣諭使,逆亮遣劉萼領兵,號二十萬,侵犯襄、漢間。荊、鄂諸軍屢捷,俘虜人多僉軍,語我師云:“我輩皆被虜中僉來。離家日父兄告戒云:‘汝見南朝軍馬,切勿向前迎敵,但只投降。他日定放汝歸,父兄再有相見之期。倘不從誨戒,必遭南軍殺戮。’”有聞此語以告明遠者,遂與幕僚謀之,建議盡根刷俘虜之人,借補以官,縱遣北歸,歡躍而去。乾道改元,虜人再來侵犯,荊、鄂亦出師入北界,縱遣之人,有來為鄉道者,諸將皆全璧而歸。
王權和州與虜接戰
逆亮篡位之后,偶因本朝遣使至其闕廷有畏者,遂有輕我之心,即謀大舉僉刷以北人為兵,欲以百萬南攻,止得六十七萬,以二十七萬侵淮東,敵劉信叔;亮以四十萬自隨,由淮西來,與王權相遇,而王權之眾不能當,在和州對壘。權盡遣渡船過南岸,與其眾誓言:“國家養汝輩許時,政要今日以死上報。”眾皆唯唯。兩軍堅壁不動。權以二三腹心自隨,手執諸軍旗號,戒諭諸將云:“不可妄動。且看虜軍有陣腳不固、不肅者,看吾舉逐軍旗號,先舉動。”虜軍數重之內,有紫傘往來傳呼者,莫知其意。虜軍先來犯陣,遇大雨,遂退,復駐軍于舊寨,無一不肅。諸將遂語權云:“虜軍如此,我軍如何可戰?”權云:“諸公不可說此語。今日正當報國之時,宜盡死于此,不可有一人異議!”諸將云:“太尉欲與諸軍死此,卻將甚軍馬與國家保守江面?”權悟其言,遂言:“當從諸人議,往南岸叫船渡軍馬還,與國家保江。卻自往朝廷請罪。”又與諸將計算,軍馬渡江,有殿后者,必為虜騎所追,合損折一軍半人馬,又要一將殿后。統制官時俊云:“愿為殿后,保全軍馬過江。”眾服其勇。王琪是時為護圣馬軍統制,亦同行。云:“所部軍馬,乃主上親隨,太尉不可失卻他一人一騎。”遂令護圣馬軍先渡,諸軍次第而濟,虜騎果下馬來迫襲,時俊牌手當之,幸所失不致如算之數。諸軍遂就采石,各上戰艦,以備虜人。權為樞密行府押詣朝廷,竄于海外。逆亮筑臺江岸,刑白馬祭天,自執紅旗,麾諸軍渡江。行至中流,為采石戰艦迎敵。時俊在舟中,令軍士以寸札弩射,虜人赴水者多,盡皆退走。亮知江岸有備,遂全軍過楊州。軍士奏凱,未及登岸,虞丞相允文以參贊軍事偶至采石,遂與王琪報捷于朝。虞自中書舍人除兵部尚書,自此遂柬眷知。琪除正任觀察使。諸將在江中獲捷者,亦皆次第而遷。水軍統制盛新功多而獲賞最輕,壹郁而死,建康、采石軍士,至今憐之。次年春初,明清從外舅起帥合肥,道出采石,親見將士言之。直書其語,不復潤色以文云。
胡夸誕
隆興初,有胡者,大言夸誕,當國者以為天下奇才,力加薦引,命之以官。曾未數年,為兩浙漕。一日,語坐客云:“朝廷官爵,是買吾曹之頭顱,豈不可畏!”適聞人伯卿阜民在坐末,趨前云:“也買脫空!”胡默然。
湯進之封慶國公
《前錄》載湯進之封慶國公也,明清嘗陳之,章圣之初封,湯始疑以為未然,于史館檢閱,然后封章。其所上札子乃云:“自天圣以來,未有敢以為封者。”然又不知宣和中王黼、白蒙亨皆嘗受,而失于辭避,是不曾詳于稽考也。
尤延之博物洽聞
明清晚識遂初尤延之先生,一見傾蓋,若平生歡,借舉引重,恩誼非輕。公任文昌,一日忽問云:“天臨殿在于何時邪?”明清云:“自昔以來,蓋未有之。紹圣初,米元章為令畿邑之雍丘,游治下古寺,寺僧指方丈云:‘頃章圣幸毫社,千乘萬騎經從,嘗忄曷宿于中。’元章即命彩飾建鴟,嚴其羽衛,自書榜之曰天臨殿。時呂升卿為提點開封府縣鎮公事,以謂下邑不白朝廷,擅創殿立名,將按治之。蔡元長作內相,營救獲免。聞有自制殿贊,恨未見之。”尤即從袖間出文書,乃元章所書贊也,云:“才方得之。公可謂博物洽聞矣。”翌日入省,形言稱道于稠人廣眾中焉。樓大防作夕郎,出示其近得周文榘所畫《重屏圖》,陵親題白樂天詩于上,有衣帽中央而坐者,指以相問云:“此何人邪?”明清云:“頃歲大父牧九江,于廬山圓通寺撫江南李中主像藏于家。今此繪容即其人。文榘丹青之妙,在當日列神品,蓋畫一時之景也。”亟走介往會稽,取舊收李像以呈,似面貌冠服,無豪發之少異。因為跋其后。樓深以賞激。繼而明清丐外得請,以詩送行,后一篇云:“遂初陳跡遽凄涼,擊節青箱極薦揚。談笑于儂情易厚,典刑使我意差強。《重屏》唐畫論中主,古殿遺文話阿章。舊事從今向誰問,尺書時許到淮鄉。”
明清前年廁跡蹕路,假居于臨安之七寶山,俯仰顧盼,聚山林江湖之勝于幾案間,襟懷灑然,記憶舊聞,纂《揮塵后錄》,既幸成編。去歲請外,從欲贅丞海角。涉筆之暇,無所用心。省之胸次,隨手濡毫,又獲數十事,不覺盈帙,漫名曰《揮塵第三錄》。凡所聞見,若來歷尚晦,本末未詳,姑且置之,以待乞靈于博洽之君子,然后敢書。斯亦習氣未能掃除,猶難肋之余味耳。慶元初元仲春丁巳,明清重書于吳陵官舍佳客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