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蛟精以真君去寺已遠,乃復化為少年,拜謝長老曰:“深蒙賢師活命之恩,無可報答,望賢師分付寺中,著令七日七夜不要撞鐘擂鼓,容我報答一二。”長老依言,分付師兄師弟,徒子徒孫等訖。及至三日,只見寺中前后狂風頓起,冷氣颼颼,土木自動。長老大驚,謂僧眾曰:“吾觀孽龍之子,本是害人之物,得我救命,教我等七日七夜不動鐘鼓。今止三日,風景異常,想必是他把言語哄我,若不打動鐘鼓,莫承望他報恩,此寺反遭其害,那時悔之晚矣!”于是即令僧眾撞起那東樓上華鐘,那鐘兒響了一百單八聲,榮榮汪汪,正是梵王宮里鯨聲吼,商客舟中夜半聞。又打起那西樓上畫鼓,那鼓兒響了一個三起三煞,叮叮咚咚,正是儼若雷鳴云漢上,恍疑鼉吼海濤中。那蛟精聞得鐘鼓之聲,吃了一驚,即轉身又化為少年,回到寺中,來見長老言曰:“吾前日分付寺中,七日勿動鐘鼓,意欲將寺門外前后高山峻嶺,滾成萬畝良田,報答我師活命之恩。今才三日,止將高山上略蕩得平些,滾有泉出,未及如數,而吾師即動鐘鼓,其故何也?”長老以狂風頓起,山動地動為對。那少年不勝嘆息。長老乃令人往寺外前后觀之,但見高峻之處,皆蕩得坦平,滾滾泉流不竭。至今懷玉寺中,不止千頃平坦良田,蓋亦蛟精報恩所致。
卻說真君離了寺門,遍尋不見蛟精,乃復回高處望之,只見妖氣依原還在寺中。乃與甘、施二人,又來寺中尋覓。其蛟精知真君復來,即先化為一僧,拜辭長老言曰:“吾族中有眾千馀,皆被許遜誅滅,兄弟六人,已亡其四,吾父又未知存亡何如,吾今悔改前非,修行悟道。”言畢垂淚而別。真君果復至寺中,只見妖氣出外,遂乃躡跡追至建陽,地名葉墩。遙見一僧,知是蛟精所變。乃令甘、施二弟子,追趕至近,甘施意欲斬之,真君連忙喝住曰:“不可,此物雖是害人,今化為僧,量必改惡遷善。”遂叱曰:“孽畜,我今赦汝前去,汝務要從善修行,勿害生民!吾有諦語,分付與汝,勞心記著:‘逢湖則止,逢仰則住。’”分付已畢,遂縱之而去。甘戰叱曰:“孽畜,我師父饒了你性命,再不要害人。”施岑亦叱曰:“孽畜,你若不遵我師父諦語,再若害人,我擒汝就如反掌之易。”那僧含羞亂竄而去。脫離了葉墩地方,來至一村,前有一山,遇一牧童,其僧乃問曰:“此處是何地方?”牧童答曰:“此處地方貴湖,前面一山,名曰仰山。”僧聞牧童之言,乃大喜曰:“適間承真君分付:‘逢湖則止,逢仰則住。’今到此處,合此二意,可以在此居住矣!”遂憩于路旁水田之間。其中間泉水,四時不竭,此地名龍窟,后乃名離龍窟。龍僧即于仰山修行,法名古梅禪師。遂建一寺,名仰山寺,其寺當時乏水,古梅將指頭在石壁上亂指,皆有泉出。其寺田糧亦廣,至今猶在。真君即于葉墩立一觀,名曰:真君觀,遙與仰山相對,以鎮壓之。其觀至今猶存。
卻說真君又追一蛟精,其蛟乃孽龍第一子之子,孽龍之長孫也。此蛟直走至福州南臺躲避,潛其蹤跡。真君命甘、施二弟子,遍處尋索,乃自立于一石上,垂綸把釣,忽覺釣絲若有人扯住一般,真君乃站在石上,用力一扯,石遂裂開。石至今猶在,因名為釣龍石。只見扯起一個大螺,約有二三丈高大,螺中有一女子現出,真君曰:“汝妖也!”那女子雙膝跪地告曰:“妾乃南海水侯第三女。聞尊師傳得仙道,欲求指教修真之路。故乘螺舟特來相叩。”真君乃指以高蓋山,可為修煉之所,且曰:“此山有苦參甘草,上有一井,汝將其藥投于井中,日飲其水,久則自可成仙。”遂命女子復入螺中,用巽風一口,吹螺舟浮于水面,直到高蓋山下。女子乘螺于此,其螺化為大石,至今猶在。遂登山采取苦參甘草等藥,日于井中投之,飲其井泉,后女子果成仙而去。至今其鄉有病者,汲井泉飲之,其病可愈。卻說施岑、甘戰回見真君,言蛟精無有尋處。真君登高山絕頂以望,見妖氣一道,隱隱在福州城開元寺井中噴出,乃謂弟子曰:“蛟精已入在井中矣!”遂至其寺中,用鐵佛一座,置于井上壓之。其鐵佛至今猶在。真君收伏三蛟已畢,遂同甘戰、施岑復回豫章,再尋孽龍誅之。后人有詩嘆曰:迢迢千里到南閩,尋覓蛟精駕霧云。到年留名留異跡,今人萬古仰真君。
卻說孽龍既不能滾沉豫章,其族黨變為瓜、葫,一概被真君所滅。所生六子,斬了四子,只有二子一孫,猶未知下落。越思越惱,只得又奔往洋子江中,見了火龍父親,哭訴其事。火龍曰:“四百年前,孝悌明王傳法與蘭公,卻使蘭公傳法與諶母,諶母傳法與許遜。吾知許遜一生,汝等有此難久矣!故我當時就令了黿帥,統領蝦兵蟹將,要問他追了金丹寶鑒、銅符鐵券之文。誰知那蘭公將我等殺敗。我彼時少年精壯,也奈何蘭公不得,今日有許多年紀,筋力憔悴,還奈得許遜何!這憑你自去。”孽龍嘆曰:“今有人說,父不顧子的世界,果然,果然!”火龍罵曰:“畜生,我滿眼的孫子,今日被你不長進,敗得一個也沒了,還來怨我父親!”遂打將孽龍出來。
孽龍見父親不與他做主,遂在江岸上放聲大哭。驚動了南海龍王敖欽第三位太子。彼時太子領龍王鈞旨,同巡江夜叉全身披掛,手執鋼刀,正在此巡邏長江。認得是火龍的兒子,即忙問曰:“你在此哭甚事?”孽龍道:“吾族黨千馀,皆被許遜誅滅,父親又不與我作主,我今累累然若喪家之狗,怎的由人不哭。”太子曰:“自古道:‘家無全犯。’許遜怎么就殺了你家許多人?他敢欺我水府無人么?老兄且寬心,待我顯個手段,擒他報取冤仇!”孽龍道:“許遜傳了諶母飛步之法,仙女所賜寶劍,其實神通廣大,難以輕敵。”太子曰:“我龍宮有一鐵杵,叫做如意杵;有一鐵棍,叫做如意棍。這個杵這個棍,欲其大,就有屋桷般大;欲其小,只如金針般小;欲其長,就有三四丈長;欲其短,只是一兩寸短,因此名為如意。此皆父王的寶貝,那棍兒被孫行者討去,不知那猴子打死了千千萬萬的妖怪。只有這如意杵兒,未曾使用,今帶在我的身邊。試把來與許遜弄一弄,他若當抵得住,真有些神通。”孽龍問道:“這杵是那一代鑄的?”太子道:“這杵是乾坤開辟之時,有一個盤古王,鑿了那昆侖山幾片棱層石,架了一座的紅爐;砍了廣寒宮一株娑婆樹,燒了許多的黑炭;取了須彌山幾萬斤的生鐵;用了太陽宮三味的真火;叫了那煉石的女媧,煉了七七四十九個日頭。卻命著雨師灑雨,風伯煽風,太乙護爐,祝融看火,因此上煉得這個杵兒。要大就大,要小就小,要長就長,要短就短,且此杵有些妙處,拋在半空之中,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更會變化哩!”孽龍問曰:“如今那鐵杵放在那里?”太子即從耳朵中拿將出來,向風中幌一幌,就有屋桷般大;幌兩幌,就有竹竿般長。孽龍大喜曰:“這樣東西,要長就長,要大則大,那許遜有些法力,尚可當抵一二。
徒弟們皆是后學之輩,禁得幾杵?”夜叉見太子欲與孽龍報仇,乃諫曰:“爺爺沒有鈞旨,太子怎敢擅用軍器?恐爺爺知道,不當穩便。”太子曰:“吾主意已定,你肯輔我,便同去;如不肯輔我,任你先轉南海去罷!”夜叉不肯相助自去了。那太子殺奔豫章,要拿許遜,與孽龍報仇。卻怎生打扮,則見:重疊疊“鱉甲”堅固,整齊齊“海帶”飛斜。身騎著“海馬”號三花,好一似“天門冬”將軍披掛。走起了磊磊落落“滑石”,飛將來溟溟漠漠“辰砂”。索兒絞的是“天麻”,要把“威靈仙”拿下。
卻說真君同著弟子甘戰、施岑等各仗寶劍,正要去尋捉孽龍,忽見龍王三太子叫曰:“許遜,許遜!你怎么這等狠心,把孽龍家千百馀人一概誅戮!你敢小覷我龍宮么?我今日與你賭賽一陣,才曉得我的本事。”真君慧眼一看,認得是南海龍王的三太子,喝曰:“你父親掌管南海,素稱本分,今日怎的出你們不肖兒子?你好好回去,免致后悔!”太子道:“你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孽龍是我水族中一例之人,我豈肯容你這等欺負!”于是舉起鋼刀,就望真君一砍。真君亦舉起寶劍來迎,兩個大殺一場。則見:一個是九天中神仙領袖,一個是四海內龍子班頭。一個的道法精通,卻會吞云吸霧;一個的武藝慣熟,偏能掣電驅雷。一個呼諶母為了師傅,最大神通,一個叫龍王做了父親,盡高聲價。一個飛寶劍,前挑后剔,光光閃閃,就如那大寒陸地凜嚴霜;一個拋鐵杵,直撞橫沖,<;王吉>;々珰珰,就如那除夜人家燒爆竹。真個是棋逢敵手,終朝勝負難分;卻原來陣遇對頭,兩下高低未辨。
真君與那太子刀抵劍,劍對刀,自巳牌時分,戰至午時,不分勝敗。施岑謂眾道友曰:“此龍子本事盡高,恐師父不能拿他,可大家一齊掩殺!”那太子見真君弟子一齊助戰,遂在耳朵中,取出那根鐵杵來,幌了兩三幌,望空拋起,好一個鐵杵!一變作十,十變作百,百變作千,千變作萬,半天之中,就如那紛紛柳絮顛狂舞,滾滾蜻蜓上下飛。滿空撞得砅<;石邦>;響,恰是潘丞相公子打擂槌。你看那真君的弟子們,才把那腦上的杵兒撇開,忽一杵在腦后一打;才把那腦后的杵兒架住,忽一杵在心窩一篤;才把心窩的杵兒一抹,忽一杵在肩膀上一錐。那些弟子們怕了那杵,都敗陣而走。好一個真君,果有法術,果有神通,將寶劍望東一指,杵從東落;望西一指,杵從西開;望南一指,杵從南墜;望北一指,杵從北散。真君雖有這等法力,爭奈千千萬萬之杵,一杵去了,一杵又來,卻未能取勝。忽觀世音菩薩空中聞得此事,乃曰:“敖欽龍王十分仁厚,生出這個不肖兒子,助了蛟精。我若不去收了他如意杵寶貝,許遜縱有法力,無如之何。”于是駕起祥云,在半空之中,解下身上羅帶,做成一個圈套兒丟將起來,把那千千萬萬之杵盡皆套去。那太子見有人套去他的寶貝,心下慌張,敗陣而走。孽龍接見,問曰:“太子與許遜征戰得大勝否?”太子曰:“我戰許遜正在取勝之際,不想有一婦人使一個圈套,把我那寶貝套去了。我今沒處討得!”孽龍曰:“套寶貝者,非是別人,乃是觀世音菩薩……”言未畢,真君趕至,孽龍望見,即化一陣黑風走了。太子心中不忿,又提著手中鋼刀,再來交戰。此是敗兵之將,英勇不加,兩合之中,被真君左手一劍架開鋼刀,卻將右手一劍來斬太子。忽有人背后叫曰:“不可,不可!”真君舉眼一看,見是觀音,遂停住寶劍。觀音曰:“此子是敖欽龍王的第三子,今無故輔助孽龍,本該死罪。奈他父親素是仁厚,今我在此,若斬了此子,龍王又說我不救他,體面上不好看。”真君方才罷手。
卻說那巡江夜叉回轉龍宮,將太子助孽龍之事,一一稟知龍王。龍王頓足罵曰:“這畜生恁的不肖!”彼時東海龍王龍順、西海龍王敖廣、北海龍王敖潤同聚彼處。亦曰:“這畜生今日去戰許遜,就如那葛伯與湯為仇;輔助孽龍就如那崇侯助紂為虐,容不得他!”敖欽曰:“這樣兒子要他則甚!”遂取過一口利劍,敕旨一道,令夜叉將去叫太子自刎而亡。夜叉領了敕旨,赍了寶劍,徑來見著三太子。太子聞知其故,唬得魂不著體,遂跪下觀音叫道:“善菩薩!沒奈何,到我父王處保過這次!”觀音道:“只怕你父親難饒你死罪,你不如到蛇盤谷中鷹愁澗躲避,三百年后,等唐三藏去西天取經,罰你變做個騾子,徑往天竺國馱經過來,那時將功贖罪,我對你父親說過,或可留你。”太子眼淚汪汪,拜辭觀世音,往鷹愁澗而去。觀音復將所收鐵杵付與夜叉,教夜叉交付與龍王去訖。真君亦辭了觀音回轉豫章,不在話下。
卻說觀音菩薩,別了真君,欲回普陀巖去,孽龍在途中投拜,欲求與真君講和,后當改過前非,不敢為害,言辭甚哀。觀音見其言語懇切,乃轉豫章,來見真君。真君問曰:“大圣到此,復有何見諭?”觀音曰:“吾此一來,別無甚事,孽龍欲與君講和,今后改惡遷善,不知君允否?”真君曰:“他既要講和,限他一夜滾百條河,以雞鳴為止;若有一條不成,吾亦不許!”觀音辭真君而去。弟子吳猛諫曰:“孽畜原心不改,不可許之。”真君曰:“吾豈不知,但江西每逢春雨之時,動輒淹浸,吾欲其開成百河,疏通水路耳,非實心與之和也。吾今分付社伯,阻撓其功,勿使足百條之數,則其罪難免,亦不失信于觀音矣!”卻說孽龍接見觀音,問其所以。觀音將真君所限之事,一一說與。孽龍大喜,是夜用盡神通,連滾連滾,恰至四更,社伯扣計其數,已滾九十九條。社伯心荒,乃假作雞鳴,引動眾雞皆鳴,孽龍聞得大驚,自知不能免罪,乃化為一少年,未及天明,即遁往湖廣躲避去訖。真君至天明,查記河數,止欠一條,雞聲盡鳴,乃知是社伯所假也。遂令弟子計功受賞。真君急尋孽龍之時,已不知其所在。后來遂于河口立縣,即今之南康湖口縣是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