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茅,薪草也,《書》尊其貴;王雎,野鳥也,《詩》重其辭;羊雁,賤畜也,《禮》見其質;棘,鄙木也,《易》以定刑。所謂常善救物,故無棄財,而況人身,取人誠如是也。
阿膠五尺,不能止黃河之濁;弊徑尺,不足救鹽池之氵鹵。
殷洪遠云:“周旦腹中有三斗爛腸。”
桓元子在荊州,恥以威刑為政。與令史杖,上梢云根,下拂地足,余比庶幾焉。《詩》云:“宜民宜人,受祿于天。”
書稱:“立功立事,可以永年。”君子之用心也,恒須以濟物為本,加之以立功,重之以修德,豈不美乎?
楚人畏荀卿之出境,漢氏追匡衡之入界,是知儒道實有可尊。故皇甫嵩手握百萬之眾而不反,豈非儒者之貴乎?
擎虞論邕元表賦:“日通精以整,思元博而瞻。”元表擬之而不及,余以為仲治此說為然也。蔡邕言:“忠臣不用,用臣不忠;善言不入,入言不善;罪人無刑,刑人無罪。”傅元言:“寵臣大柄,其君則病;寵臣過隆,其君則聾。王良造父不能同車而馭,伯喈叔夜不可并琴而彈。是知人君不可分權也。人君當以江海為腹,林藪為心,使天下民不能測也。徒有其聲,而無其實,若魚目之珠入市而損價,斫冰為璧,見日而銷也。
王懷祖之在會稽居喪,每聞角聲即灑掃,為逸少之吊也。如此累年,逸少不至。及為揚州,稱逸少罪,逸少于墓所自誓不復仕焉。余以為懷祖為得,逸少為失也。懷祖地不賤乎逸少,頗有儒術。逸少直虛勝耳,才既不足以為高物,而長其狠傲;隱不違親,貞不絕俗,生不能養,死方肥遁,能書何足道也?若然,魏勰之善畫,綏明之善棋,皆可凌物者也。懷祖構怨宜哉。主父偃之心,蘇季子之帛,自于懷祖見之。
堯問舜:“紫舌之民,不可與語,若何?”曰:“君若遠鑒,必知通塞,紫舌之民,何難合同?”余以為善對。故管仲曰“放老馬,得迷道;隨蟻壤,得水穴”也。
韓昭侯使吏行縣之南門外,有黃犢食苗。昭侯下令曰:當苗時禁牛馬入田。乃得南門黃犢,人以為神。
人心不同,有如其面。昔燕昭重樂毅而惠王疑其能;魏武誅文舉而曹丕收其集,劉向劉歆立言相反,郗郗超所奉各異,而況九族乎,百姓乎?處于堂之陰,而知日月之次序也;見瓶中之氵晷,而知天下之寒暑也。鼓不預于五音,而為五音之主;水不預于五味,而為五味之和;將軍不預于五官,而為五官之督也。蘭生空谷,不為莫用而不芳;舟在江海,不為莫乘而不浮。先針而后縷,可以成帷蓋;先縷而后針,不可以成衣服。有是哉!
公沙穆曰:“居家之方,唯儉與約;立身之道,唯謙與學。”
世人有忿者題其門為“鳳”字,彼不覺,大以為欣,而意在“凡鳥”也。有寄檳榔與家人者,題為“合”子,蓋人一口也。人有罵奴而命名風者,凡蟲也。如此皆為聽察焉。
夫目察秋毫,不見華岳;耳聽宮徵,不聞雷庭。君子用心必須普也。故糜鹿成群,虎豹所避;眾鳥成列,鷹隼不游。若臨事方就,則不舉矣。渴而穿井,臨難鑄兵,并無益也。非直是矣,復須適時用矣。魯人有身善屨,妻善織縞,而徙于越。或謂之曰:“子必窮矣:夫屨而履,越人跣行;夫縞而冠,越人被發。蓋無益矣!”
夫水澄之半日,必見目睫;動之半刻,已失方圜。靜之勝動,誠非一事也。
良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明師授人書,不能使人。搜尋仞之隴,求干天之木;望牛跡之水,求吞舟之魚,未可得也。
曾子曰:“患身之不善,不患人之莫己知。”丹青在山,民知而求之;善珠在淵,民知而取之;至道在學,而人不知就之,惑夫!吾假延晷漏,常慮奄忽,幼好狂簡,頗有勤成,諸生孰能傳吾書者,使黃巾綠林,不能攘奪,炎上潤下,時為保持,則關西夫子,此名方丘;東里先生,夢中相報。
曹植曰:“漢之二祖,俱起布衣。高祖闕于細微,光武知于禮德。高祖又鮮君子之風,溺儒冠不可言敬,辟陽淫僻,與眾共之。詩書禮樂,帝堯之所以為治也,而高帝輕之。濟濟多士,文王之所以獲寧也,高帝蔑之不用。聽戚姬之邪媚,致呂氏之暴戾,果令兇婦肆酷之心。凡此諸事,豈非寡計淺慮?斯不免于閭閻之人,當世之匹夫也。世祖多識仁智,奮武略以攘暴,興義師以掃殘,破二公于昆陽,斬阜賜于漢津。當此時也,九州鼎沸,四海淵涌,言帝者二三,稱王者四五。若克東齊難勝之寇,降赤眉不計之虜。彭寵以望異內隕,龐萌以叛主取誅,隗戎以背信軀斃,公孫以離心授首。而乃廟勝而后動眾,計定而后行師。于時戰克之將,籌畫之臣,承詔奉令者獲寵,違命犯旨者顛危。故曰建武之行師也,計出于主心,勝決于廟堂。故竇融因聲而景附,馬援一見而嘆息。”諸葛亮曰:“曹子建論光武,將則難比于韓周,謀臣則不敵良平。”時人談者亦以為然。吾以此言誠欲美大光武之德,而有誣一代之俊異。何哉?追觀光武二十八將,下及馬援之徒,忠貞智勇,無所不有。篤而論之,非減曩時。所以張陳特顯于前者,乃自高帝動多闊疏,故良平得廣于忠信,彭勃得橫行于外。語有曲突徒薪為彼人,焦頭爛額為上客,此言雖小,有似二祖之時也。光武神略計較,生于天心,故帷幄無他所思,六奇無他所出,于是以謀合議,同共成王業而已。光武稱登禹曰:“孔子有回而門人益親嘆。”吳漢曰:“將軍差強吾意。”其武力可及而忠不可及,與諸臣計事常令馬援后言,以為援策每與諧合,此皆明君知臣之審也。光武上將非減于韓周,謀臣非劣于良平,原其光武策慮深遠,有杜漸曲突之明。高帝能疏,故張陳韓周有焦爛之功耳。黃瓊言光武創基于冰泮之中,用兵于枳棘之地,有奇功也。或曰:光武之時,敵寧有若項羽者?余應之曰:“昔馬援見公孫述,自修飾作邊幅,知無大志,推羽之行。皆較然可見,而胡有疑也?”仲長公理言世祖文史為勝,晉簡文言光武雄豪之類,最為規檢之風,世誠以為子建言其始,孔明揚其波,公理導其源,簡文宏其說。則通人之談,世祖為極優矣。
一兔走街,萬夫爭之,由未定也。積兔滿市,過者不顧,非不欲兔,分已定矣,雖鄙人不爭。故治國存乎定分而已。
河上公序言:“周道既衰,老子疾時王之不為政,故著《道德經》二篇,西入流沙。至魏晉之間,詢諸大方,復失老子之旨,乃以無為為宗,背禮違教,傷風敗俗,至今相傳,猶未祛其惑。皇甫士安云:世人見其書云“谷神不死,是謂元牝”,故好事者遂假托老子以談神仙。老子雖存道德、尚清虛,然博貫古今,垂文述而之篇,及禮傳所載,孔子慕焉是也。而今人學者,乃欲棄禮學,絕仁義,云獨任清虛,可以致治,其違老子親行之言。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古人之風也。修天爵以取人爵,獲人爵而棄天爵,末俗之風也。古人之風,夫子所以昌言。末俗之風,孟子所以扼腕。然而古人之學者二,今人之學者有四。夫子門徒,轉相師受,通圣人之經者謂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長卿之徒,止于辭賦則謂之文。今之儒博窮子史,但能識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謂之學。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善為章奏如柏松,若此之流,泛謂之筆,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而學者率多不便屬辭,守其章句,遲于通變,質于心用。學者不能定禮樂之是非,辯經教之宗旨,徒能揚榷前言,抵掌多識。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貴。筆退則非謂成篇,進則不云取義,神其巧惠筆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紛披,宮徵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而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至如彖、系、風、雅,名、墨、農、刑,虎炳豹郁,彬彬君子,卜談四始,李言七略,源流已詳。今亦置而弗辨。潘安仁清綺若是,而評者止稱情切,故知為文之難也。曹子建、陸士衡,皆文士也,觀其辭致側密,事語堅明,意匠有序,遺言無失。雖不以儒者命家,此亦悉通其義也。遍觀文士,略盡知之。至于謝元暉,始見貧小,然而天才命世,過足以補尤。任彥升甲部闕如,才長筆翰,善輯流略,遂有龍門之名,斯亦一時之盛。夫今之俗,紳稚齒,閭巷小生,學以浮動為貴,用百家則多尚輕側,涉經記則不通大旨。茍取成章,貴在悅目,龍首豕足,隨時之義;牛頭馬髀,強相附會。事等張君之弧,徒觀外澤;亦如南陽之里,難就窮檢矣。射魚指天,事徒勤而靡獲;適郢首燕,馬雖良而不到。夫挹酌道德,憲章前言者,君子所以行也。是故言顧行,行顧言。原憲云:“無財謂之貧,學道不行,謂之病。”末俗學徒,頗或異此。或假茲以為伎術,或狎之以為戲笑。若謂為伎術者,犁干眩人,皆伎術也。若以為戲笑者,少府斗獲皆戲笑也。未聞強學自立,和樂慎禮,若此者也。口談忠孝,色方在于過鴻;形服儒衣,心不則于德義。既彌乖于本行,實有長于澆風。一失其源,則其流已遠,與其不隕獲于貧賤,不充詘于富貴,不畏君王,不累長上,不聞有司者,何其相反之甚。
王仲任言:夫說一經者為儒生,博古今者為通人,上書奏事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篇章為鴻儒,若劉向揚雄之列是也。蓋儒生轉通人,通人為文人,文人轉鴻儒也。
子思云:堯身長十尺,眉乃八采;舜身長六尺,面頷無毛。禹湯文武及周公,或勤思勞體,或折臂望陽,或禿背僂,圣賢在德,豈在貌乎?
按《周禮》:“筮人掌三易,夏曰連山,殷曰歸藏,周曰周易”,解此不同。按杜子春云:“連山伏羲也,歸藏黃帝也。”予曰按禮記曰:“我欲觀殷道,得坤乾焉”,今歸藏先坤后乾,則知是殷明矣。推歸藏既是殷制,連山理是夏書。
銘頌所稱,興公而已。夫披文相質,博約溫潤,吾聞斯語,未見其人。班固碩學,尚云贊頌相似,陸機鉤深,猶稱碑賦如一。《楊泉賦序曰》:“古人作賦者多矣,而獨不賦蠶,乃為《蠶賦》,是何言與?楚蘭陵荀況有《蠶賦》,近不見之,有文不如無述也。”
黃金滿笥,不以投龜;明珠徑寸,豈勞彈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