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馬魏傅四公疏略
周延儒未枚卜之前，上獨召對，日西而入，星移始出，語秘莫傳，舉朝驚駭。御史毛羽健疏言其事，略曰：
“國家設(shè)閣臣以備顧問，設(shè)九卿以課職掌，設(shè)臺省以司糾彈、封駁。大小相維，壅蔽不生。祖宗立法，良有深意。皇上每事法祖，今日欲訪軍國大務(wù)耶，一二執(zhí)政，誰敢不竭股肱；欲探機密隱情耶，二三言路，誰敢不披肝膽。乃舍葑菲之遺，獨結(jié)魚水之契。皇上將無謂舉朝皆不足信，惟延儒一人可信乎？延儒果有嘉謀讜論，亦宜昭示中外，宣付史館，俾天下萬事曉然，知圣眷之專有所屬。而大小臣工，劃然于進退之不可茍如此。昔漢武帝非冠帶不見汲黯，宋臣蘇軾恥由他途進。今皇上于延儒召見，不以朝參，而于晏暇，非宣室之鬼神，何為前席？豈通明之傳令，何為夜半？不幾以南衙之出人，而同北門之學士乎？延儒賢者，必將形跡自遠，不肯冒昧以赴功名。如其不然，又安用取此人而用之？”
次年，袁崇煥伏法，兵部員外郎陸澄源疏參羽健為崇煥黨同，法應(yīng)同坐。有旨：“革職提問。”
時王永光起補高捷、史{范土}為御史，御史馬鳴世疏劾之，略曰：
“王永光以逆珰余孽，作神奸領(lǐng)袖，違旨拂眾，薦用高捷、史{范土}兩邪臣。夫捷為霍維華遺黨，一脈相傳，皇上豈不知之？彼逆案諸臣已死之灰也，而護持逆案諸臣，是未剪之翼也。若嚴逆黨之身，而寬逆黨之類，竊恐鷹眼獨存，鴟音復振。其為芝蘭嘉禾之害，非淺鮮也。”
宣府大監(jiān)王坤以“冊籍委頓”劾巡按胡良機，有旨：“究明奏奪。”給事中魏呈潤疏爭之，略曰：
“代巡之任，簿書刑名，碎如蟻聚，使良機果有詿誤，則回道考核，應(yīng)以直柱侯之圣鑒。今王坤在鎮(zhèn)，良機亦在鎮(zhèn)，而隨以‘究明奏奪’，一付中貴之手，良機倘堅如矢之概乎，知其不以危改節(jié)，萬一百練剛腸，化為繞指，奧灶窟宅，轉(zhuǎn)為徑竇，不亦羞朝廷、壞士節(jié)，令后來銜憲而往者，靡所展其才猷乎？人見綱紀之司，諮訪之使，一旦獲戾，中貴莫能自必其命，彼半銅分符，誰復敢以國事爭抗者？異日皇上欲聞九邊之動靜、監(jiān)視之善惡，奚從知之？”
給事中傅朝礻右疏略曰：“皇上慮周邊境，用王坤監(jiān)視宣大，未嘗令其司彈劾之權(quán)，操中朝之議也。乃一參再參及閣臣，縱令閣臣有過，朝廷耳目之司，夫豈乏人，乃令中官言之？書之史冊，何以示子孫而傳后世哉！臣于是不能不為首輔咎焉：當遣內(nèi)臣之始，何不近援祖制，遠援漢、唐、宋之覆轍以力諫？即不然，相率以去就爭之可也。臣又不能不為諸輔咎焉：當票擬王坤之疏，曷不直言揭奏，正義責坤，為皇上遵祖制，為朝廷持大權(quán)，而顧唯唯以聽之乎？臣不特為閣臣惜，而深為國體惜，為天下治亂之大關(guān)惜也！”
九月丙子，特援武舉陳啟新為吏科給事中，啟新上疏言：“天子有三大病：曰科目取人、資格用人、推知行取科道。惟皇上停科目以詘虛文，舉孝廉以崇實行，罷推知行取以除積橫之習。而且蠲災(zāi)傷錢糧，蘇累困之民，專拜大將，舉行登壇推轂之禮，使得節(jié)制有司，便宜行事，庶幾民怨平而寇氛靖”等因。啟新赍疏跪正陽門者三日，內(nèi)奄輩傳聞大內(nèi)。上閱其疏，異之，特命授職。閣臣不敢繳旨，六科未敢執(zhí)爭，本科給事中顏繼祖疏請增設(shè)公座。嗚呼！閣臣科臣，真可謂無人矣。
三月，下禮部右侍郎陳子壯于獄。時上篤厚天潢以祖訓，凡郡王子孫，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縣以名聞，朝廷考驗授官，其遷除如常例。命下部行之。子壯先詣?wù)ρ云洳豢尚兄省醭淌⒎Q皇上神圣，臣子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最英明，然附廟之議，勛戚之獄，當時諸臣，猶執(zhí)持不已。今皇上威嚴，有類世宗，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行將順而廢匡正，恐非善則歸君之義也。”烏程大慍。既而子壯上疏，言“宗秩改授，適開僥幸之門，隳藩規(guī)，溷銓政”等云。方疏之入也，尚書黃士俊恐觸圣怒，辭不列名。疏入，上果大怒，適當御茶，擲茶甌于地。烏程票旨，罪其“阻詔間親，法司提問。”
五月，大學士錢士升罷。嘉善之入政府也，實由烏程頗相結(jié)納。凡烏程有所舉動，每令嘉善先發(fā)而后繼之。如用冢宰謝囗6A、總憲唐世濟，皆烏程意也，而嘉善成之。烏程之攻先文肅也，引嘉善為助，嘉善效力甚至。及先文肅與香山同日去國，烏程遂以嘉善為墜物矣。適有武生李，疏言：“致治在足國，請搜括臣室充餉。”嘉善票嚴旨以進，有旨：“卿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譽，已足致之，母庸汲汲。”而嘉善始危。又嘉善弟士晉，巡撫云南，狼藉大著；經(jīng)歷吳鯤化疏訐士晉贓私不法諸事，烏程即票嚴旨，仍戒晉江無得漏言。嘉善再疏，即罷。
祭酒倪元璐疏參鄒華，略曰：
“昨見黃安縣生員鄒華，妄行薦舉，列及臣名，不勝駭異。陛下求言若渴，本欲宣隱豁幽，而宵小干進，薄孔孟為糟糠，網(wǎng)簪纓為桃李。吳鯤化，部民也，參及撫按；鄒華下士也，薦及朝紳。如是而望朝廷這上，昆首伸眉，豈可得乎？”
原任山東滋陽知縣成德母辱溫體仁于朝。成德持身廉介，筐篋絕響，又賦性峭直，不能左右上官。先文肅在朝廷，極稱道之。御史禹好善巡按山東，具疏參劾，先文肅大為稱屈。德又有疏參烏程，奉旨下獄，好善遂參及先文肅，云：“成德系舊輔文某私人，此疏系文某屬草以授德者。”時申布政紹芳已逮到下部，群小合謀，擬借事株連，代烏程修怨，勢岌岌矣。適先文肅以六月去世，群謀始解，申、成俱行遣戍，成之母伺烏程入朝，欄輿丑詈，且集瓦礫擲之，烏程狼狽走免，隨具疏奏聞。有旨：“著五城驅(qū)逐”。而烏程令錦衣尉加校尉五十名護視。人謂成母此舉，不減施全之剌秦檜云。后闖逆入犯，破昌平，成母同其媳若女，俱自投井中。
逮山東巡按張孫振。孫振疏參提學袁繼咸，繼咸素有廉明之譽，巡撫吳業(yè)保薦之矣。有旨：“以撫按舉劾互異，嚴行詰問。”具疏，備陳繼咸居官廉明，當薦不當劾，并列孫振不職諸狀。時長安哄然，皆不平其事。都察院遂疏參孫振是非顛倒，大負代巡之職，宜行提問以儆官邪。有旨：“孫振逮問，與繼咸供職如故！”
嘉善既去，晉江以病卒，復行枚卜。上點句容孔貞運、江夏賀逢圣、南海黃士俊，俱以尚書入閣，淄川因是亦得加尚書。丙辰，不考館選，而鼎甲三人皆大拜。庚戌，亦不考館選，鼎甲三人，俱不得正揆席。而武陵、金溪補春闕，亦一異也。
千戶楊光先疏論陳啟新、溫體仁，舁棺隨其后。上大怒，命廷杖八十，遣戍遼西極邊。
祭酒倪元璐罷。先文肅既去，烏程恨倪公剌骨，必欲逐之而后快。言路部僚，莫有應(yīng)者。乃以京營為餌，掀動武弁，誠意伯劉孔昭應(yīng)募，遂摘倪冒封事，并及許生重熙。蓋熙曾纂有《五陵注略》，以書生不當妄言國事也。倪請于家取前所給誥敕，驗無冒封事，罪無可坐。烏程票旨該部議處。至是，部覆上。有旨：“倪元璐冠帶閑住去，許重熙革去衣巾，書板追毀。”后京營缺，不可得，遂以南京操江賞之。孔昭，即前參侯恂以媚烏程者。嗚呼！青田有此孫，辱青田矣。
七月，清兵入犯，上命太監(jiān)李國輔守紫荊關(guān)，許進忠守倒馬關(guān)，張元亨守龍門關(guān)，崔良用守固關(guān)，孫繼武、劉元斌率禁旅六千，防治河口。上又命太監(jiān)魏國徵守天壽山，尋以國徵總督昌平等營，以鄧良輔守之，鄧希詔監(jiān)視中西二協(xié)，杜勛監(jiān)視東協(xié)，升張元佐、仇維禎兵部右侍郎，鎮(zhèn)守昌平、通州。時所遣內(nèi)奄，皆即日出城。上語閣臣曰：“內(nèi)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尚未出，何怪朕之用內(nèi)臣耶？”上又命太監(jiān)盧維寧總督通津臨德軍務(wù)，兼理漕運河道。
上命兵部尚書張鳳翼總督各鎮(zhèn)勤王兵，關(guān)寧太監(jiān)高起潛為總監(jiān)，寧錦總兵祖大壽為提督，南援霸州。
工部右侍郎劉宗周疏，略曰：
“人才之不競，非無才之患，而無君子之患。今天下即乏才，亦何至盡出二三中官下，每當緩急之際，必授以大任，三協(xié)有遣，通、津、臨、德有遣，又重其體統(tǒng)，等于總督，將置總督于何地？是以封疆嘗試也。且小人于中官每相結(jié)納，而君子獨岸然自異，故自古有用小人之君子，無黨比中官之君子。皇上誠欲進君子而退小人，而復用中官以參制之，此明示以左右袒也。”不報。御史金光宸疏參侍郎仇維禎首敘內(nèi)臣功為借援，又請內(nèi)臣督兵為蔑法，并及本兵張鳳翼。上弗善也。至是，為援剿事，召對廷臣子平臺，并召光宸，上詰之曰：“仇維楨方至通州，爾即借題沽名乎？”上時怒甚，直欲按紅牌處斬，適迅雷暴雨，直震御前，乃止，僅行降調(diào)。
工部右侍郎劉宗周疏，略曰：
“皇上以不世出之資，際中興之運。即位之初，銳意太平，甚盛心也。而施為次第之間，未得其要。屬意邊疆，賊臣以五年復遼之說進，遂至戎馬生郊，震及宗社，而皇上遂有積輕士大夫之心矣。由此而耳目參于近侍，心腹寄于干城。廠衛(wèi)司訊防，而告密之風熾；詔獄及卿士，而堂簾之情隔。人人救過不給，而欺罔之習轉(zhuǎn)甚；事事仰承獨斷，而諂諛之風日長。甚者參劾之法，惟重徵輸，官愈貪，民愈困，而賦愈逋。總理之外，復設(shè)監(jiān)紀，權(quán)愈分，法愈廢，而盜愈多。夫君臣相遇，最難也。得一文某以單詞報罷矣，得一陳子壯又以過戇下獄矣。于是井市雜流，乃得澡其訛說，乘間抵隙，以希進用，國事尚可問哉？夫皇上不過始于一念之矯枉，而積漸之勢，釀為厲階，遂幾于莫可匡救。則今日轉(zhuǎn)亂為治之機，斷可識已。皇上所恃以治天下者，法也。所以立法者，道也。如以道，則必體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倚用風雷；念祖宗學古之益，而不致輕言更改。以寬大養(yǎng)人材，以拊結(jié)人心。而且還內(nèi)侍以掃除之役，正懦帥以失律之誅，慎宗潢以改秩之授。特頒尺一之詔，遣內(nèi)廷臣赍內(nèi)帑，巡行郡邑為招撫使，赦其罪戾而流亡者，專責撫鎮(zhèn)，陳師險阻，堅壁清野，聽其窮而自歸。誅渠之外，不殺一人。此圣人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陳啟新一言投契，立置清華，此誠盛事。臣愚謂宜先令以冠帶辦事黃門如試御史例，俟數(shù)月后，果有忠言奇計，實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皇上天縱神明，而諸臣不能以道事君，徒取一切可喜之術(shù)，臣竊痛之！”不報。
九月，北兵從建昌冷口出，守將崔秉德請統(tǒng)兵先遏其歸路，總將高起潛不敢前進，揚言：“當半路擊之。”及報至，北兵已盡出口，猶觀望兩日，始進至石門。
時當八月鄉(xiāng)試之期，以城守暫輟。及北兵既退，改期十月，亦文運之厄也。
北兵陷昌平，將天壽山陵寢禋殿盡行拆毀。北兵退后，督撫奏稱：“忽有怪風從東北起，將陵寢禋殿盡行吹壞。”有旨：“即著估價修理。”上下相蒙，不復究竟，而閣臣樞臣，反敘功加恩。三新參俱加太子太保，薊督丁魁楚戴罪管事，薊撫吳阿衡供職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