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八月十九日,圣駕視學,釋奠禮成,步至東西廡,遍閱諸先儒神位,因召禮部左侍郎王錫袞、右侍郎蔣德、祭酒南居仁三臣諭曰:“宋儒周、程、張、朱、邵六子,有功圣門最大,今稱以先儒,位在漢、唐諸儒下,禮殊未稱。爾部會同詹翰等官,議所以尊崇之。至于六子格言,即督令儒臣編纂成書,以弘圣教。”三臣承旨,即于九月題請開館編纂六子諸書。而尊崇位號,時廷議不一,不果行。
大學士周延儒罷。延儒林居時,長興周仲璉特往通譜,敘叔侄禮,事之惟謹。延儒之再召也,秀水吳昌時為之效力奔走。延儒入都,仲璉宮兵部員外,昌時官禮部郎中,共入其幕下。每朝夕,輒便衣直達臥室,與侍者交通,探聽閣中消息,隨在外招搖市權。昌時醉心吏部,誠得一日稱吏部郎,即死無恨,宜興亦擬借此塞其望而遠之,遂以郎中調文選司,破格極矣。往時科道年例在二、八兩月,科一人,道二人,間或吏部一人,此舊例也。昌時為政,例推給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陳藎等六人。科道群起大嘩。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徵、河南掌道御史祁彪佳率兩衙門集于公所,與時昌面議。及是日,科道齊集,援集例相責,昌時怙過,絕無引咎意。御史某不勝其憤,以所坐椅搏之,昌時倉皇而出,且曰:“若奚為待我如此?我當盡例出諸御史。”諸御史聞之,咸怒發上指,與時昌有不兩立之勢矣。又宜興自恃圣眷,視同官蔑如也,井研輩皆有慍心。緹帥駱養性有陰事,宜興刺得之,以挾制駱,使為己用,往來傳遞者,昌時也。養性時有厚饋,宜興不受,昌時竟隱匿焉,養性以此飲恨刺骨。內奄王之心頗不樂宜興,曾向宜興云:“我們才力有限,還求老先生包容。”聞者危之,而宜興不以介意。清兵入犯,宜興督師逐之。總督范志完,宜興辛未所取士,其人大言不慚,無纖毫實用,宜興以一切軍情委之。宜興之出督師也,上注望甚殷,刻刻遣人偵伺。而宜興駐通川,每日幕客攢集,午后始開門收文書,應故事,所謂躬歷戎行,鼓舞將士者,未之能也。清兵出口,各路援師尾之而行,不敢邀擊,厚賄宜興以求敘功,宜興諾之。襄城伯李國禎與王奄俱有私人,欲入敘功疏中,宜興不從,乃比而揭其短入告,謂:“清兵已驕,邀而擊之,可只輪不返,宜興私通清兵,禁諸將不得一矢相加遺,坐是,安然出口。”上信以為然。適給事中吳甘來、御史王章疏參本兵張國維,而德州兵備雷演祚亦疏參范志完,皆與宜興有連。奉旨:“周延儒著府部九卿科道議處。”閣臣各詞申救,得旨:“內外多艱,用人罔效,誤國害民,皆朕不德所致。周延儒著致仕去。”
特旨:“修撰魏藻德升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藻德辭,陳演請:“改少詹事辦事,仍照三品用。”上從之。此與劉之綸同一破格。然之綸以戒事超授,雖未成功,猶歿于陳,與藻德天淵矣。
八月,會試天下士,命大學士陳演、魏藻德為試官,取中陳名夏等三百五十人。時以邊警,大計改五月,會試改八月,閣臣循序,應以蔣德為副,時上究心天象,凡日月見食,及星宿纏犯,取中國歷驗之不甚應,以西歷驗之輒應,遂加西人湯若望尚寶司卿,專理歷法。先是召對,德奏及之,曰:“湯若望有何好處,皇上如此優禮?”上曰:“古帝皇招來遠人,湯若望遠夷慕化,朕故優待之有加。卿言清兵屢次內犯,震驚宗廟,卿何不攆之使去?”及是,遂抑德而用藻德。而棘闈之役,亦止于此。藻德離李廉未三年,驟典文場,說者謂文脈亦促甚矣。
兵部尚書張國維罷,逮總督范志完、順天巡撫潘永圖下獄。時給事中吳甘來疏論:“國維昔任撫江南,惟以巧言令色為務,有‘浪子中丞’之稱。及任本兵,寸籌莫展,惟首輔意旨是徇,打恭作揖,便成職業”云云。上頗知國維罪狀,疑加重譴,國維捐厚資,乞援于內奄。乃得旨:“閑住。”德州兵備雷演祚,疏論志完在山東縱兵淫掠及金銀鞍數千兩,馬百匹,行賄京師等事。有旨:“志完革職逮問。”永圖以失機,亦奉旨:“革職逮問。”
范志完伏誅。上特召雷演祚入朝,與志完面質于中左,問疏內所奏事款,歷歷有據。上又問演祚曰:“爾所言稱公頌德,遍于班聯者,誰也?”演祚對:“周延儒招權納賄,如起廢清獄租,皆自居為功;考選科道,盡收門下;凡求總兵、巡撫者,必先通賄幕客董廷獻,然后得之。”上即命逮廷獻,上問志完金鞍馬匹,招稱送右諭德方拱乾。上并召拱乾,拱乾力辨云:“臣以詞林冷局,無票擬招駁之責,且甫入都,安有此事?”上即令拱乾去。志完被逮,知上方注意封疆,決無生理,滿載輜重,望門投送,而不得要領,卒置于法。永圖亦坐封疆失事律,決不待時。
逮大學士周延儒于家,吏部尚書鄭三俊罷。先是,御史祁彪佳賀登選各疏,參吳昌時紊制弄權,給事中郝昌疏劾:“吳昌時、周仲璉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昌時、仲璉,又延儒之罪人。”至是,御史蔣拱宸疏論:
“昌時入延儒之幕,與董廷獻表里為奸,無所不至,贓證累累,萬目共見。即如南場一榜,非其親戚,即以賄賂,皆昌時為之過付,伊弟肖儒、伊子弈封公然中式,毫無顧忌,以至白丁銅臭汪庶、陳咨稷等,皆夤緣登榜。其貪橫如此,尚知有朝廷法紀哉!”
末又指“通內”一事。時緹帥駱養性細刺昌時與延儒通賄諸款,具事件上聞,諸奄亦盡發延儒蒙蔽狀,復遣緹騎逮延儒對勘,而三俊以舉用昌時引罪回籍。延儒就逮,將所居樓閣三楹盡行焚毀,蓋生平寶藏,咸集于此。紫貂帳以十計,清河參有一只重十兩者,金珠非最上乘不能登此樓。焚時,火焰皆作五色云。
蔣拱宸疏參宜興及吳昌時,內有“通內”一事,為上所最忌。七月二十五日,召府部九卿科道廷鞫,上角素,率太子與定王同訊。呼昌時前,詰其通內,上聲色俱厲。昌時辨:“祖宗之制,交結內侍者斬,法極森嚴,臣不才,安能犯此?”上呼蔣拱宸面質,拱宸戰栗,匍伏不能措一語。上愈怒,叱退拱宸,然上意已有成局,不待拱宸之對質也。昌時始終不為屈,曰:“皇上必欲以是坐臣,臣何敢抗違圣意?自應承受。若欲屈招,則實不能。”上即命內侍用刑,閣臣蔣德、魏藻德出班奏曰:“殿陛之間,無用刑之例,伏乞將昌時付法司究問。”上曰:“此輩奸黨,神通徹天,若離此三尺地,誰敢據法從公勘問者?”二閣臣奏:“殿陛用刑,實三百年未有之事。”上曰:“吳昌時這廝,亦三百年未有之人。”二閣臣口塞,叩頭而退。內侍遂進用夾,兩脛皆絕,昏迷不省人事,乃命下錦衣衛獄,昌時已不能行,衛役負之以出,進見衛帥駱養性曰:“請受刑。”養性曰:“汝甫受刑,尚不省人事,且俟后審。”越數日,衛審一如廷鞫,語不稍屈,乃刑其兩家人,亦終無所招,后有旨:“送法司。”咸謂有生機矣。不數月而斬決之旨下。先是,韓城之逮也,昌時本無所置力,而掠之居以為功。王陛彥臨刑恚恨曰:“吳昌時殺我也!”旁人皆為咋舌,而昌時更揚揚自得也。及是,奉旨:“吳昌時著即會官斬決。”與王陛彥之旨同,人以為有天道焉,其實不盡然也。
逮張國維下獄。時追論其中樞誤國之罪,故部擬“贖徒。”有旨:“張國維中樞溺職,一徒豈足蔽辜,還著再擬具奏。”
九月。廷對策士,賜楊廷鑒、陳名夏、宋之繩進士及第有差。
上點禮部尚書李建泰、左副都御史方岳貢,俱以原官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岳貢守松江十五年,以錢糧拖欠,停俸督徵,故久稽不遷。今春入覲,有以岳貢操守廉潔薦者,上特授左副都御史。適吏部某以某事奉旨詰責,尚書李遇知曰:“臣正行糾駁。”岳貢云:“何不即行題參?”一語深當圣意,遂同建泰入閣。從來閣臣無帶都御史銜者,亦變例也。
給事中時敏,例推金華太守,敏求援于岳貢。岳貢令急進一條陳,疏方具,忽奉嚴旨:“下部議處。”眾相訝不解所謂,及例推本上,岳貢票旨:“時敏方在議處,何得遽行升擢?員缺另推。”議本上,奉旨:“時敏著降三級照舊管事。”仍嚴然文郎矣。
周延儒賜死。宜興逮至旅邸候命,所挽回者,不遺余力,欣欣向榮之念。及是夜半,而勒令自盡之旨下,宜興從幞被扶起聽旨。旨內先歷數其罪,至姑念句,內奄止不即讀,宜興意有非望,稽首稱圣恩者再四。奄候其稽首畢,始宣“著勒令自盡。”宣興悸魄喪魂,左右不能自持,繞屋而走,妄思竄逸,緹帥令二緹騎執持之,延至四鼓,緹帥乃勉強從事。又宜興素服參附,氣斷矣,四肢猶暖潤如生,緹帥懼有他虞,急以釘釘入腦門,始敢復命,較之韓城為尤慘云。先是,上與閣臣語及宜興曰:“朕恨其太使乘。”晉江以告宜興。曰:“事如此英主,不使乖,不得也。”周仲璉費四萬金,乃免于難。
上特起沈自彰為文選郎中,改四川布政張法孔為職方郎中,加太仆卿銜,皆以其有廉名也。
上禁諸臣服飾,袖長不得過一尺,宮中盡撤金銀等器,俱用陶器,并諭誡諸臣,不得擅用金銀。說者謂黃鐘大呂,清廟明堂之器,文質彬彬,斯為美矣。亻塞極則鬼,君子病之。今以玉食萬方之主,而降為污尊懷飲之事,是貉道也,何以能久。
北兵退后,京城瘟疫盛行,朝病夕逝,有全家數十口一夕并命,人咸惴惴慮其不免。上時令張真人建醮祈安而終無驗,日中鬼出為市,店家至有收紙錢者,乃各置水一盂于門,市者令投銀錢于水,以驗真偽。民間終夜擊銅鐵器聲,以驅厲出,示聲達九重,上不能禁。景色蕭色,早知有黍離之嘆矣。
宮中有囗庫累朝不開,上至是忽欲開閱。珰以從來未開為言,而上意甚堅,珰不敢逆,開進,空無所有,止后架貯小紅箱一只,捧至,預書崇禎某年某月某日開。上以其預定也,益異之。及啟視,止盛畫三軸:其一則無數軍民,相背而立,上曰:“此殆言軍民背反耶?”其二,則無數官吏士民,俱若倉皇逃竄之狀,上曰:“嘻,亂離不遠矣。”其三,則止有一人被發赤體,其貌則儼然御容也。群珰相顧動容,上憮然不樂而出。
是年正月,李賊圍承天,知府某開門迎賊,巡撫宋一鶴、鐘祥知縣蕭漢皆死之,巡按李振聲迎降,與賊通譜。飲天監博士楊永裕亦降,請發顯陵,忽大聲起山谷若雷震,賊懼而止。賊至黃陂,知縣某挈印走,賊設偽官,士民殺偽官,賊怒,反兵屠之,遂陷德安。黃州守將王允成棄城東下,方國安諸賊退屯漢口,左良玉亦東下。
江陵舉人陳萬策、李開先為賊侍郎喻上猷所開薦。賊檄下,萬策自縊,開先觸墻死。
獻賊襲陷蘄州,屠之,兵備許文岐徇難,復陷蘄水,亦屠之。
二月,湖廣賊陷澧州,又陷武岡川,岷王遇害,隨合于闖。闖賊令老犭回犭回守承天,羅汝才守襄陽,而自攻郟縣。知縣李貞率士民堅守,殺賊甚眾,力竭乃陷。李貞罵賊不已,賊怒,褫其衣冠,倒懸于地,貞大呼曰:“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之,愿為厲鬼以殺賊!”賊愈怒,斷其舌,剮之;母喬氏及妻俱死。賊還屯荊州。
五月,李賊攻常德,巡撫陳睿謨逃,城遂陷。嗣是辰、岳相繼俱陷。獻賊自蘄水一夕馳至黃州,乘大霧攻城,城遂陷,原任副使樊為城罵城,賊刺之,洞胸死。麻城周文江降,賊署為偽知府。
闖賊襲殺革里眼、左金王、并其眾。時群賊俱奉闖賊約束,惟革里眼不相下,闖賊置酒宴左、革,殺之席上。革里眼,即賀一龍也。
四月,闖賊突入羅汝才營,即其帳中斬之,并殺其謀主袁圭。
五月,賊攻袁時中,殺之。時中初合于闖,闖許配以女。至是,時中通款于河南巡按蘇京,又擒闖賊零騎請攻剿,故殺之。
五月,獻賊逼武昌。時議募兵守城,而庫藏空虛,三司長詣楚王請貸數十萬,王不應。募兵皆謂宜募土著。適承德潰兵東下,楚王盡招之,號為“楚府兵。”乃獻賊陷漢陽,臨江欲渡,武昌大震,議撤江上兵,嬰城而守,都指揮崔文榮曰:“磨盤、煤炭諸洲,淺不過馬腹,縱之飛渡,而嬰城坐困,非策也。”議者不從,賊果從煤炭洲南渡,直逼城下,攻武勝門,文榮率軍御之,多殺傷。而楚府新募兵,開門迎戰,文榮躍馬持矛大呼,殺賊三人,賊攢刺之,死。舊輔賀逢圣合家投塾子河死。長史徐學顏與賊格斗,左臂斷,右臂持刀撲之,賊臠之。游擊朱士鼎為賊所執,戟手大罵,賊去其左右手,自沉于江死。賊執楚王,盡取宮中藏金,輦數百車不盡,楚人于是憾王之愚也。賊沉王于江,屠戮士民數十萬,沿江積尸千里。其幸存民,或刖手足,或鑿自鼻,無一全形者。
闖賊陷保康,知縣石維壇死之。別賊至禹州,守將楊芬、張朗降。
七月,總督孫傳庭發兵潼關,以總兵牛成虎、盧光祖為先鋒,會河南總兵卜從善、陳永福,合兵雒陽之下池寨,檄左良玉赴汝寧夾擊。令副總兵高杰將降丁為中軍,總兵王定官撫民,率榆、寧二鎮兵為后勁。
總兵方國安合副將徐懋德、馬士秀等由蘄州進發,夜擊賊于大冶,斬首千級。前鋒既勝,左鎮諸軍并進,獻賊令賊將守武門為浮橋于金口,悉眾西渡向岳州。
八月,孫傳庭師次閿鄉,闖賊亦進,盡發荊、襄諸賊,會于河南。牛成虎前驅,遇賊于雒陽,擊敗之,再擊于河岸,又敗之,追走至汝州,成虎以孤軍無繼,退屯澠池。
丙寅,方國安等復黃州,斬偽官。癸酉,諸將進次楊邏堡,距武昌三舍。監紀推官吳敏師聯絡蘄、黃義勇萬人,與師會,總兵常安國以舟師先進,轉戰金沙洲,奪賊百艘。丙了,諸將齊至武昌,獻賊出戰,大敗,遂西走,陷咸寧、蒲圻,距岳州百里,湖南巡撫李乾德、總兵孔希貴,盡移居民遠徙,而伏兵于內,開門迎賊,賊入,伏兵盡發,盡殲之,留四賊,各割一耳,貫箭縱回。獻賊怒,益來攻,乾德虛立營壘,下伏大炮,而積薪其上,賊以火攻之,大炮發,殺賊數千。賊愈怒,悉眾圍岳州,百道并攻,遂陷,乾德、希貴走長沙。戊寅,賊至湘陰,城已一空,獻賊登舟南渡,忽大風起,覆舟,溺死賊數千,復還岳州,盡殺所掠婦女,焚其舟。陸行抵長沙,士民空城走,乾德奉吉王、惠王走衡州。守將尹先民迎降,推官蔡道憲不屈,殺之。健卒林俊等,解衣裹尸,葬道憲于南郊,俱自縊。
九月,孫傳庭次汝州,偽都尉四天王李養純率所部來降,知賊在寶豐,傳庭進圍寶豐,賊堅守不下。闖賊以輕兵來援,白廣恩、高杰、盧光祖逆戰于城東,敗之。次日,復以精騎數千,直攻官軍,復擊走之。傳庭曰:“寶豐不急下,而援兵大至,賊腹背受敵矣。”親督諸軍,悉力攻城,拔之,斬偽官陳可新等千余人,遂以大兵搗唐縣。時賊家口盡在唐縣,官兵入城,盡殺之。甲辰,傳庭復郟縣。縣甚窮,官軍乏食。闖將將精騎萬余逆戰,官軍擊斷闖賊坐纛,三戰三勝,闖將奔襄城,官軍進逼之。時河南所在饑荒,官軍饋糧不繼。壬子,兵噪于汝州,降盜李際遇陰通賊。癸丑,賊率精騎大至,傳庭問計于諸將,高杰請戰,白廣恩曰:“師老矣,宜分據要害,步步為營,以圖萬全。”傳廷恐賊遁,曰:“將軍何怯也,獨不如高將軍耶?”廣恩不怪,引所部八千人南走。賊設伏以待官軍,官軍接戰,陷賊伏中,大敗。高杰乘嶺上望之,曰:“不可支矣。”麾眾急退,官軍大奔,賊驅大隊來,追至孟津。是役也,士卒死者四萬余人,盡喪其軍資甲仗,傳庭與杰走河北。戊午,闖賊向潼關,白廣恩擊走之,傳庭亦加軍潼關,眾尚有四萬人。
獻賊襲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獻賊復追之,湖南巡撫劉熙祚遣兵護三王入廣西,而自入永州拒守。奸人內應,熙祚不屈遇害。戊戌,官軍復岳州,盡誅偽官。獻賊東犯江西萍鄉。
十月辛酉朔,副總兵沈萬登復汝寧。是日,賊將軍馬司尚志蒞任,萬登擁眾突入,誅尚志,并殺諸偽官。時襄、雒豪杰并起,萬登與毛顯文、劉洪起皆起布衣,聚眾數萬,各保寨以逐賊。闖賊偽授萬登威武大將軍,不受。鳳督馬士英承制,授為副總兵。
闖賊遣弟一只虎陷閿鄉,遂攻潼關。闖賊間道緣出崖出潼關后,官軍大驚,遂潰,賊盡入關掠。傳庭、白廣恩退屯渭南,賊合眾十余萬陷渭南,傳庭陣亡,知縣楊暄死之,隨陷商州,商雒道黃世清死之,直抵西安,巡撫馮師孔督兵出戰,被執不屈死。西安陷,按察使黃綱自盡,長安知縣吳從義、指揮崔爾達、秦府長史章尚纟,俱投井死。鄉紳右都御史焦源溥、御史王道純、禮部主事南居益、都司使邱從周,俱罵賊死。宣府巡撫焦源清、山西參政田時震,俱不受偽職死。磁州兵備祝萬齡自經。學官山東僉事王徵七日不食死。舉人席增光、朱誼俱投井死。而左布政陸之祺、總兵白廣恩俱降。闖賊據秦王府,授秦王偽將軍世子,妃劉氏曰:“國破家亡,愿一死!”闖賊遣歸母家。秦藩富甲天下,盡為賊有。賊分兵徇諸縣,蒲城知縣朱一統抱印投井死,中部知縣華堞與一妻一妾俱自縊。賊改西安為長安府,榜掠巨室助餉。
獻賊陷袁州,令賊將邱仰寰居守。左良玉遣兵攻袁州,參將高山奮身先登,斬賊數百級,擒斬邱仰寰,遂復袁州。
獻賊至長沙,突至吉安,官軍驚潰,兵備岳虞蠻逃,城復陷,賊復入袁州。
十一月,闖賊命賊將由斌守西安,而自往延安大會群賊。分五百騎按行,鳳翔守將誘而殺之。闖賊怒,親攻鳳翔,陷之,屠其城。遂逼榆林,兵備都任及原任總兵尤世威、王世顯、侯世祿、惠顯、侯拱極等,斂各堡精銳入鎮城,歃盟誓神,推世威為主,協力拒守,賊誘說三日不聽。賊四面環攻,城上強弩疊射,賊死尸山積,賊攻益力,逾旬日不克,賊以沖車環城穴之,城崩數十丈,賊乘勢擁入城,遂陷。都任各家自縊死。尤世威縱火焚其家百口,揮刀突戰死。諸將各率所部巷戰,殺數千賊,至死無一降者。合城婦女俱自盡,無一受辱者。賊攻甯夏,總兵官撫民迎降。賊攻慶陽,堅守四日,力屈,城陷,守、巡二道段復興、董琬、鄉紳太常少鄉麻禧俱死之。賊屠慶陽,執韓王。
獻賊知官兵陷岳州,沿江設伏,而令賊千人,以巨艦載輜重順流下,副將王世泰、楊文富邀擊之。賊佯走以誘官軍,官軍溯流爭上,盡奪輜重,賊伏發,四面夾攻,官軍大潰。賊復入岳州,左良玉令馬士英趨長沙,馬進忠等趨袁州,士秀等復臨湘,進逼岳州。賊將混天龍統萬人乘輕舟迎戰,士秀三分其軍,繞賊舟后反擊之,賊大敗,趨入城,士秀麾諸軍登岸,急攻之,賊突門出,走長沙,遂復岳州。馬進忠等進薄袁州,賊西走,遂復袁州,盡誅諸偽官。總督呂大器亦統兵復吉安。
殺太監劉元斌。元斌監國討賊,賊在陜雒,元斌留歸德不敢進,縱兵大掠,殺樵汲者冒功。及論辟,未得旨,即奏辯,上怒誅之。
十二月,闖賊徇西北莊浪、涼州二衛,俱降,遂圍甘州,乘夜雪登城,巡撫林日瑞、總兵郭天吉、同知藍臺等皆死之。殺軍民四萬七千余人,余處俱投降,惟西寧衛固守不下。
十七年甲申正月庚寅朔,大風震屋揚沙,咫尺不見,占曰:“風從乾起,主暴兵至,城破。”癸丑夜,星入月中,占曰:“星入月中,國破君亡。”時闖賊僭偽位于西安,偽號“大順,”偽元“永昌。”宋獻策偽軍師,牛金星偽丞相。設偽六政府:偽吏政宋企郊,偽戶政楊建烈,偽禮政鞏育,偽兵政喻上猷,偽刑政陸之祺,偽工政李振聲,皆明臣降賊者。
上困寇氛孔棘,臨朝,向閣臣嘆曰:“賊勢如此,閫外無人承認,府庫殫竭,將如之何?”李建泰奏:“主憂如此,臣敢不竭駑力,臣家曲活,愿以家財佐軍,臣請提兵。”上大喜,慰勞再四,曰:“卿若行,朕當訪古推轂禮,親餞卿郊外,不敢輕也。”建泰退,即具揭,題用衛貞固、凌回,又題郭中杰加副總兵銜管中軍事,又請馬兵五百及旗牌等項,遂于二十六日啟行。上預傳:“至期行遣將禮,朕御正陽樓宴餞督輔,并召內閣五府部院掌印官侍坐,鴻臚贊禮,御史糾儀,大漢侍衛,應用法駕宴桌,該衙門預備。”上又命查《大明集禮》中遣將授鉞告廟禮,看議酌行,是日乙卯,上御正陽門樓親餞之,曰:“先生此行,如朕親征。”建泰受餞,叩首謝恩,既去,上目送久之。返駕,復大風沙。占曰:“不利行師。”
二月,闖賊統眾四十萬,從禹門渡黃河,陷絳州、曲沃、臨晉、河津。破蒲州,舊輔韓廣死之。破平陽,知府張嶙然迎降,巡道李士焜逃,總兵高杰退至澤州,沿途大掠,賊遂薄太原。時初六日也。巡撫蔡懋德遣標下驍將牛勇、朱孔訓出戰,孔訓傷炮死,牛勇陣亡,一軍皆沒,城中奪氣。懋德知事不可支,寫遺表令賈士章走京師上聞。中軍盛應時先殺某妻子,誓將死敵。初八日,風沙蔽天,賊夜乘風登城,懋德應時赴斗死。布政趙某、副使毛某及府縣鄉紳等官,共四十六員,皆死之,晉王遇害。
上傳工部尚書范景文、禮部侍郎丘瑜,俱以原官兼銜,入閣辦事。
上御書親敕督輔:“朕仰承天命,繼祖宏圖,自戊辰至今甲申,十有七年矣,兵荒連歲,民罹干戈,流毒直省。今卿代朕親征,鼓勵忠勇,選拔雄杰。其驕怯逗玩之將,貪酷倡逃之吏,當以上方劍從事,行間一切調遣賞罰,俱不中制,卿宜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真剿真撫,掃蕩妖氛,旋師奏凱,勒名鐘鼎。須代朕至意,遍行示諭。”
建泰甫出都,師次涿州,營兵逃歸者三千人。過東光,兵不戢,士民閉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至廣囗,紳衿城守不納,亦留攻三日,破之,殺紳王佐等及知縣張宏基。
闖賊至忻州,官民迎降。進攻代州,總兵周遇吉固守,連戰十余日,殺賊萬余,賊悉眾來攻,遇吉退守寧武關,賊復逼寧武,遇吉連發大炮,殺賊近萬人。會火藥盡,有請款者,遇吉曰:“三日內殺賊且萬,若輩何怯耶?能勝之,一軍盡為忠義;若不支,縛我以獻。”于是開門奮擊,殺賊數千人。賊懼,欲退,或為賊謀,請分為十隊,更番迭戰,且去帽為識,有帽者輒殺之。賊乃引兵復進,去帽以自別,官軍不能支,城陷,遇吉縱火焚其家,而自揮短刀力斗,身中流矢,牙兵俱盡,遂見執,罵賊甚厲,賊怒,縛于市磔之,屠寧武。
太常寺少卿吳麟徵請棄關外寧遠、前屯二衛地,徙總兵吳三桂入關,屯兵近郊以衛京師,廷臣皆以失地非策,莫敢主其議。
上諭:“吳昌時著即會官斬決。其財產并罪輔周延儒貯產籍沒充餉。”上又諭:“周延儒見賄忘法,本當全沒家產,今量追十二萬,著周肖儒、周奕封完納;吳昌時量追五萬,俱免籍沒。”
上命太監閻國輔等,賚餉往薊、寧等處給軍。時始聞山西全陷。
上分遣太監監制各鎮:“盧維寧往通、津、臨、德,方正化往真、保,杜勛往宣府,王夢弼往大名、廣平,閻思印往順德、彰德,牛文炳往衛輝、懷慶,楊茂林往大同,李宗化、張澤民往薊鎮中、西二協。
上特升兵部都給事張縉彥為兵部尚書,又令兼翰林學士。
闖賊至大同,軍民皆降,總兵朱三樂自刎,巡撫衛景瑗、兵備朱家仕、糧儲徐有聲皆死之。庠生李若葵合家九人,俱自縊。先題曰:“一門完節。”代王遇害,賊殺代府宗室殆盡。
上召忻城伯趙之龍、撫寧侯朱國弼中左門面對。乃命國弼總漕淮安,之龍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印,管守備事。
闖賊陷真定。先是,知府丘茂華聞城警,預定令家眷出城,巡撫徐標下茂華于獄。標中某某,伺標登城指畫守御時,乘不意,掖而投之城外,殺之,從獄中擁茂華出,茂華遂檄所屬州縣,預備迎賊。數日后,賊始以百騎來受降,時二十二日也。二十三日,上召諸臣面對。先是,左都御史李邦華密疏請:“擇大臣奉太子南行,臣等輔皇上固守。”圣意頗以為然。大學士陳演微泄之。是日召對,庶子項煜面具小疏,極言當南巡者八。上曰:“國君死社稷,正也,朕死決矣!”大學士范景文同邦華擬申前請,給事興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往江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二臣乃不敢言。已而,上命魏藻德升兵部尚書,督師津、德,方岳貢升戶部尚書,督漕臨、濟。意擬從范、李二臣之請矣。既而,復撤前命。或云:“時傳闖賊已南下,故止之。”
三月,大學士陳演、蔣德罷。演以多貲,不敢出京,遂及于禍。
上召張國維于獄,同庶吉士史可程、舉人朱長治中左門面對。
昌平兵噪,焚劫城中,巡撫何謙以聞,有旨:“何謙戴罪供職。”
初四日壬辰,欽天監奏:“帝星下移。”
詔封各總兵吳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寧南伯,唐通定西伯,黃得功靖南伯,俱給敕印。劉澤清實升一級,劉良佐、高杰、馬科、姜襄、孔希貴、葛汝芝、許定國、王承允、劉芳名、李棲鳳、曹友義、杜允登、趙光遠、卜從善、楊御蕃、馬岱、黃蜚、高第各升一級,督撫馬士英、王永吉、黎玉田、李希沉各加升二級。
詔總兵吳三桂、劉澤清、唐通帥師入援。三桂、澤清不奉詔,惟通以二千人至。陛見,上慰勞再三,同太監杜之秩守居庸。
大庸伯張國紀進助餉銀萬兩,晉封為侯。
上召文武大臣及科道于中極殿,問御賊之策。有言“守門乏人,請考選科道。”余皆“練兵加餉”套語。駙馬恐永固面奏:“賊勢猖獗,官兵畏賊如虎,祈簡才望大臣,重守都城,圣駕南巡,徵兵親討,臣號召京畿義勇,可從十萬眾扈從起行。”上意不決,諸臣皆言其誕妄。既退,議分守九門,稽察出入。召見庶吉士于中左門,特命陳名夏升修撰,兼戶、兵二科給事中。
闖賊陷宣府,叛將白廣恩先移書約總兵姜襄降,太監杜勛出城三十里迎賊入城,執巡撫朱一馮殺之,巡按霍達逃。
命給事中韓如愈、馬嘉植催解浙直京邊正項并改折贓贖,及周延儒、朱大典、吳昌時等贓銀督解。時賊信已急,諸臣咸思南竄,故二人營謀此差。如愈曾疏論劉澤清,過東昌,澤清遣人殺之。
晉封嘉定伯周奎為侯,上遣太監徐高宣詔求助。謂:“休戚相關,無如戚臣,務宜倡自十萬至五萬,協力設處,以備緩急。”奎謝曰:“老臣安得多金?”高泣諭再,見其堅辭,拂衣起曰:“老皇親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廣畜多貲何為?”奎自具疏,勉助一萬金。太監王永祚、曹化淳等有助三萬五萬者。王之心富第一,上面諭之,對以家計消乏,僅獻一萬,后之心為賊拷掠現銀十五萬兩,金銀什物稱是。周奎抄出現銀五十三萬兩,什器緞疋無算。
上命張國維仍復原宮,總督浙直兵餉。初,國維就逮,輦揣知庫歲空虛,朝廷首急軍餉,乃倡開事例一法:殺人行劫者,皆得輸金贖罪。謂:“國維一至江南,數百萬可立致。”上惑其說,先諭刑部:“張國維附和罪輔,蒙弊君上,本當重治。念方士亮等輕擬,著免罪候用。”至是,有總督浙直之命。時賊警已逼,遂連夜疾趨,中途已聞變矣。過蘇州時,江南尚無所聞,應撫已移鎮,鎮江紳衿共留國維,即于蘇州抵住以資彈壓。國維自揣皇上已徇難,大位未定,事不可知,決意南歸。俟宏光即位,諸事就緒,始抵蘇州蒞任。
臨清總兵劉澤清虛報大捷,賞銀五十兩。又詭言隨馬被傷,再賞藥資四十兩。命速赴保定剿賊,澤清不從,即于是日大掠臨清,統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
闖賊陷保定。賊至城下,李建泰迎降,中軍郭中杰縋城降,兵潰,遂陷。同知邵宗元佩府印被執,不屈死之。鄉紳御史金毓峒分守西府,賊執之謁偽將,毓峒奮拳毆賊,投井死,妻王氏自縊,侄振孫系武舉人,登城射賊,應弦立斃,賊攆殺之。毓峒女陳氏,年十八,尚未嫁,與其祖母張氏、母楊氏、嫂氏,同時投井,張氏抱其孫于懷同下,侍婢亦從而下。知府方文耀見城破,即自殺。
十三日,各城門分設紅夷大炮,給守城軍每名黃錢百文。連日日色無光,是夜風色陰慘,沙塵刮天。
上命襄城伯李國禎團練京營兵,又命太監曹化淳督理城守。
十五日癸卯,日色益晦,正陽門外伏魔廟杵忽自中劈,又南京孝陵夜哭。
闖賊叩居庸關,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迎降。
總督王永吉兵敗,陷賊,賊縱之歸。本兵張縉彥為請召對,閣臣疑之,叩縉彥以永吉來意。縉彥初不言,固問之,乃云:“李自成有二策,請上擇之:一如漢楚故事,畫地為界;一解歸誠以大將軍輔政。”閣臣大駭,遂票旨:“王永吉喪師辱國,不準召對。”
闖賊至昌平,軍民爭降,總兵李守钅榮力格殺數賊,賊攆刺之,乃拔刀自刎。鄉紳張羅彥自殺,巡撫何謙南奔。
十六日,上御殿,召考選各官,問以治餉安民,滋陽知縣黃國琦對曰:“裕餉不在搜括,在節慎;安民系于圣心,圣心安,則民心安矣。”上首肯,即面授給事中。余遞奏本半,忽秘封呈進,覽之色變,即起入內。久之,諭各官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闖賊破昌平,將十二陵享殿悉行焚毀,隨分兵掠通州糧儲。
十七日,上召文武各官。上泣下,諸臣亦相向泣,束手無計。上書御案,有“文臣個個可殺”語,密示近侍,隨即抹去。是日,襄城伯李國楨領京營兵出城立營,城下數萬人,一時潰散。夜漏半,曹化淳開廣寧門迎賊入,守城勛衛皆逃。御史王章,賊呼之降,不應,遂殺于城上。給事中光時亨即長跪迎降。
賊軍師宋獻策占十八無雨,則京師不可破;有雨,則一攻即下。至是日,黃沙障天,忽而凄風苦雨。良久,冰雹雷電交至。時賊已屯西城下,火炮飛入城中,西城竟日無人敢行。近暮,定武橋南火起,始知外城已陷。奄走告上,上曰:“京營兵何在?李國楨練兵何在?”奄曰:“皇爺安得有兵?京營兵皆散,今惟有勸皇爺走耳!”先是,十五夜,上復召鞏永固問以前策,永固對曰:“賊前尚遠,人皆畏賊,六龍南幸,從者必多,今賊已逼近,人心瓦解,從行者臣不誤,誤陛下也。”上頷之。及是夜,叛奄杜勛至城下,呼王相堯縋城入講,或欲留之,勛曰:“我家萬歲爺爺,威勢盛強,不反命者,立屠京師矣。”遂縱去。一鼓,上召新樂侯劉文炳及鞏永固,令速帶家丁護駕。二臣曰:“臣等何敢私蓄家丁,所有家人,豈能當賊?”上亟退,召太監王承恩入,密語移時,急令出部署丁為巡南計。又別傳朱諭至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內外諸軍,夾輔東宮,留守京師。已而,呼酒與周后、袁妃同坐痛飲,慷慨訣絕。妃先起,上拔劍砍之,斃。后急返坤寧宮,自縊,上視之曰:“好,好。”長平公主在旁哭不已,上叱之曰:“汝奈何生我家?”亦刃之,公主以手仰格,臂斷,悶絕于地上。又令太子定王出避民間,盡去本等冠帶,戒諭:“今后慎毋露帝皇家形跡。”時承恩復命,上即微服雜內奄出東華門,至朝陽門,托言王太監奉出城,守者請以天明請驗,扈從者奪門,守者反炮擊之,不得出。朝陽系朱純臣所守,急詣純臣第,閽人辭以赴宴未回。上嘆息而起,復走安定門,門閘堅不可舉。天將曉矣,乃返厚載門,散遣內丁,隨以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家,手攜王承恩入內苑。是夜,閣臣方岳貢直宿精微科,四鼓,中涓口傳圣諭:“內閣諸先生速赴行在。”亟叩之,云:“倘圣駕已同鞏駙馬、王太監出宮矣!”太子叩嘉定門,周奎高臥不起,門役不納,乃走匿內奄某外邸。
十九日丁未,陰云四合,城外煙焰障天。宣武門守門太監王相堯領內丁千人,開門迎賊,偽將劉宗敏整軍人,軍容甚肅。張縉彥守正陽門,朱純臣守朝陽門,一時俱開,二臣迎門拜賊。賊登城,殺兵部侍郎王家彥于城樓,刑部侍郎孟兆祥死于城門下,兆祥子進士孟章明,同母何氏、妻王氏,自殺于寓。
尚衣太監何新見公主仆在未起,曰:“賊已將入,恐公主遭其辱,且至定府中避之。”乃負之出,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自計!”遂躍入御河死,頃者從死二百余人。群賊入城,取道演象所,群象皆淚下如雨。
殉難者:太學士范景文投井死,戶部尚書倪元璐從容自縊,左都御史李邦華自縊于先文信國祠中。左副都御史施邦耀,大理寺卿凌義渠,太常寺少卿吳麟徵,太仆寺丞申佳允,給事中吳甘來、周而淳,御史陳良謨與妾時氏、陳純德、趙讠巽,吏部郎中劉廷諫,主事許直,順天推官劉有瀾,兵馬姚成,錦衣衛指揮李若、王國興,中書宋天顯,俱自縊。庶子周鳳翔于二十一日自縊。
中允馬世奇與妾朱氏、李氏同縊。修撰劉理順同妻萬氏、妾李氏、子舉人某、婢仆十八人俱自縊。檢討汪偉同妻耿氏左右,縊于堂中。武庫司郎中成德、金鉉同母章氏、妾王氏、弟王員金钅宗,俱投井死。光祿署丞于騰蛟,服冠服,呼妻亦服禮服同縊。生員曹文耀妻張氏,生四子一女,城破,張氏率子女哭于家祠,同文耀庶母姜氏、二媳李氏、鄧氏及乳母孟氏八人同縊。居氏田某合家自焚。李小槐同妻杜氏二子一女一婢,俱自縊。內官白某亦自縊。
新樂侯劉文炳,集男婦共十六人,登樓自焚;其弟劉文耀,同祖母瀛國太夫人投井死,時年九十余。
彰武侯楊崇善自縊,惠安伯張慶臻合門自焚,宣城伯衛時春率妻孥同投大井中,無一存者,都督周鏡自盡。
駙馬鞏永固,公主柩尚在堂,同子女四人,坐堂中縱火自焚。
逆闖入宮,問帝所在,大索宮中不得。偽尚璽卿黎志升進曰:“此必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今日大事,不可忽也。”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其族!”至二十二日庚戌,得先帝遺魄于后苑山亭中,與王承恩對面縊焉。先帝以發覆面,自礻合藍袍,白綢褲,一足跣,一足有綾襪,紅方舄,袖中書一行云:“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于天上,不敢終于正寢。”又一行云:“百官俱赴東宮行在。”二十三日辛亥,殮先帝、先后于東華門,梓宮二,先帝用丹漆,先后用黝漆;加先帝翼善冠,滾玉滲金靴,先后袍帶亦如之,同移庵內。主事劉養貞以頭觸地,大慟,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過之。叛閹某獻太子,逆闖留居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之屈。
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賊鉤出之,賞賊將羅某。費氏紿曰:“我帝家人也,義難茍合,惟將軍擇吉成禮,死生惟命。”賊喜,卜日置酒極歡,費氏懷利刃,候賊醉,斷其喉,立死,費氏即自刎。
從賊者:大學士李建泰,兵部尚書張縉彥,戶部侍郎黨崇雅,禮部侍郎楊汝成,工部侍郎葉初春,少詹事楊觀光、項煜,諭德何瑞徵、楊士聰,修撰楊廷鑒、陳名夏,編修梁兆陽、高爾儼、李士淳、薛所蘊、趙玉森,庶吉士呂崇烈、成克恐、張之奇、楊明朗、張端、黃燦、張元琳、劉余謨、魯梁、魏天賞、劉廷琮、何九云、劉肇國、張元錫、李化麟、姚文然、高珩、胡統虞、傅學禹、羅獻文、白允謙、何允光、龔鼎孳、趙頻、李呈祥、傅鼎銓、劉世芳、周鐘、魏學濂、朱積、吳爾塤、楊棲鶚、王自超、史可程、梁清標,右通政趙京仕,通政參議宋學顯,尚寶卿吳家周,太仆寺丞李元鼎,給事中劉昌、戴明說、孫承、傅振鐸、申芝芳、時敏、米徽、翁元益、郭充、高翔漢、金汝礪、介松年、龔鼎孳、楊枝起,御史柳寅東、朱朗榮、馬貞固、傅景星、蔡鵬宵、裴希度、涂必泓、韓文銓、陳羽白、熊世懿,吏部沈自彰、左懋泰、熊文舉、王顯、侯佐、楊元錫、吳孳昌、郭萬象,戶部王鳳林、金震出、衛周祚、程之、劉顯績,禮部黃熙允、湯有慶、吳之琦、張琦、劉大鞏、朱芾煌,工部潘同春、繆元、鄒魁明、方允昌、黃徽允、李登云、呂趙龍、秦、馮秉清,司務孫節,大理寺正錢位坤,行人胡顯、李丕著、張元輔、東允謙、李之奇、許作梅,王予曜、沈元龍,國子博士李森先,學正王皋,光祿監事林銘球,順天照磨龔彝、侯以頭,考推官施鳳儀,知縣彭三益、黃國琦、孫以敬、王孫蕙,進士武愫、徐家麟、吳剛思。
逆馮入都,首先勸進者,陳演、朱純臣也。向賊叩頭求用,指斥先帝為無道者,魏藻德也。從獄中出而為賊策下江南者,張若麒也。其頌賊為救民水火,神武不殺者,梁兆陽也。代賊焚毀太廟神主者,楊觀光也。大負先帝委任,終以拷掠死者,李國禎也。先帝求金不應,東宮出亡不納,終赍盜糧,盡為賊有,負君辱國,貽恨千古者,周奎也。至叛奄曹化淳、王相堯輩,不足誅矣。
平西伯吳三桂,如清乞師。二十七日,三桂以清兵至山海關。先是,三桂聞京師失守,先帝殉難,統眾入關投降。而三桂父吳襄,故遼東總兵也,逆闖李自成執襄誅求金寶,索詐甚酷,三桂知之,即時返師出關,適清攝政王統兵將入大同,中途相遇,三桂即剃發詣營,叩首訴冤,愿假大兵復仇,歃血立誓。攝政王為撤兵西行。逆成聞三桂之來而復去也,急統馬步兵四十萬追之,劉宗敏、李過等皆從,并挾太子、二王東行,追及三桂于關外。三桂見賊甚盛,不敢迎戰,入啟攝政王。攝政王令三桂先與交鋒,而自登高望之,待三桂將敗,即揮英王、豫王分左右翼以進。時逆成亦挾太子登高岡督戰,賊眾三面圍三桂,勢危甚,忽有白標兵二隊,繞出其后,如發風涌潮,所到之處,無不披靡。逆成頓足嘆曰:“此必北兵也,三桂真挾北兵來耶?”急策馬走,賊眾大潰。次日,令降兵部郎張若麒,奉太子如三桂營請罷兵。三桂留太子,而益治兵,破逆成于關內。逆成驅賊連營進發,三桂悉銳出戰,清兵助之,賊眾大奔,自蹂踐,死者十余萬人,殺其渠帥五人。逆成走永平,三桂又追敗之,逆成奔還京師。時四月二十四日也。三桂同清兵壓城而軍,逆成遂殺吳襄,并殺其家口三十八人。二十九日,逆成出阜城門西走,縱火燒諸宮殿,又燒九門雉樓,火光燭天。三桂遙望城中火起,知賊已走,追至保定,奮擊敗之,再敗之于定州北。逆成憤極,復勒勁卒返擊三桂,三桂以清鐵騎沖堅突入,斬其渠帥數人、首萬余級,逆成中流矢墮馬,掖而騎,疾馳還營,即拔營歸陜西。三桂復以清兵掠陜西,逆成盡出銳卒迎戰,大敗,劉宗敏、田見秀等皆死,逆成乃棄西安,由商雒入鄖、襄,渡江趨武昌。逆成屢敗之后,每行軍,大隊在前,己率數十騎在后。一夕,大風飛沙,對面不相睹,逆成同二十八騎趨通山,登九宮山,鄉兵遇之,亂刃交加,遂剁逆成于馬下。
逆成既斃,賊眾無主,乃謀向何總督投降。時何騰蛟總督五省軍務,駐長沙,賊黨大隊投誠,皆虞其詐不敢應,相持兩日。長沙知府某,挺身而往,甫至,為賊所殺,賊哄曰:“我等降何總督耳,知府卑官來何為?”不得已,乃自往,賊眾望見,知為總督也,列隊羅拜,歡聲動地。何諭之曰:“若等來降,自當題請受爵,為國家建立大功。但若無糧餉奈何?”賊眾曰:“餉我等所儲甚裕,毋貽軍門憂。”何又虞賊眾甚夥,狼心未測,于是下令:“愿歸農者聽!”又分蒞其眾,賊黨散者大半。說者謂:“何爾時撫有其眾,激以忠義,鼓行而前,當必能下江南,畫淮而守。而逡巡顧忌,坐失機會,良可惜也。
時擬謚號者,大學士高宏圖也。后即有借此以攻宏圖者,復改為“毅宗。”按:謚法“恩”與“毅,”于先帝俱無取也。孟子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傳》所謂“國滅君死,正也。”今先帝俟兩宮畢命后,始自為計,義也。初擬從權,徐圖后舉。既慨然知天命之不可爭,不難身殉以謝天下,智也。業已身殉矣,猶曰“因失江山,不敢終于正寢”,禮也。從容殉難,合乎大道,仁也。夫當變起蕭墻,禍介俄頃,而仁、義、禮、智俱全,而無失焉,可不謂正乎?按《謚法》殺身成仁曰“烈,”臨難不屈曰“正。”愚意修史者常具疏,特請更上先帝謚號曰“烈宗正皇帝,”先后謚號曰“孝烈正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