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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筠廊二筆
  • 宋犖
  • 14181字
  • 2015-12-18 09:59:02

王文成題開先寺壁云:“中丞不解了公事,到處看山復尋寺。尚為妻孥守俸錢,至今未得休官去。三月開花兩度來,寺僧倦客門未開。山靈似嫌俗士駕,溪風攔路吹人回。君不見富貴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須五斗。未妨適意山水間,浮名于我亦何有?!庇嗝恐S此詩,棖觸不少。

金明昌有七印:一曰“內府葫蘆印”,二曰“群玉秘珍”,三曰“明昌寶玩”,四曰“明昌御覽”,五曰“御府寶繪”,六曰“明昌中秘”,七曰“明昌御府”。又宋宣和天水雙龍印,有方圓二樣,法書用圓,名畫用方。宣和、明昌二帝題簽,法書用墨,名畫用泥金。又宋高宗御府手卷畫前上白引縫間用乾卦圓印,其下用“希世藏”方印,畫卷盡處下方用“紹興”二字印,墨跡不用卷上合縫卦印,止用其下“希世”小印,其后仍用“紹興”小璽。見秀水汪玉水《珊瑚網》。

曩于京師擬同阮亭尚書選古今二十五家詩,為曹子建、阮嗣宗、陶淵明、謝康樂、玄暉、陳伯玉、張子壽、王摩詰、孟浩然、杜子美、李太白、韓退之、韋蘇州、柳子厚、蘇子瞻、黃魯直、陸放翁、元遺山、高季迪、何大復、徐昌轂、高蘇門、皇甫子安、子循、郟繼之,惜未能卒業。

《晉書·徐邈傳》云:“豫章太守范寧,欲遣十五議曹下屬城采求風政,并吏假還,訊問官長得失。邈與寧書曰:‘知足下遣十五議曹各之一縣,又吏假歸,白所聞見,誠是留心百姓,故廣其視聽。吾謂勸導以實不以文,足下日昃省覽,庶事無滯,則吏慎其負而人聽不惑,豈須邑至里詣,飾其游聲哉?非徒不足致益,乃是蠶漁之所資,又不可縱小吏為耳日也。自古以來欲為左右耳目者無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輿尸,前史所書,可謂遠識。況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此論深得大體,余所服膺,然伺察之風不可開,而壅蔽之害亦宜去。必也公聽并觀,如舜之明目達聰,乃為善治耳。

先文康起家陽曲令,常云:“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彪m雅謔,亦官箴也。白樂天《有感》詩云:“莫養瘦馬駒,莫教小妓女。后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馬肥快行走,妓長能歌舞。三年五歲間,已閣換一主。借問新舊主,誰樂誰辛苦。請君大帶上,把筆書此語?!彼追Q揚州養女者為養瘦馬,當本諸此。

李崆峒、康對山身后皆遭發掘之慘。李墓在禹州大陽山,順治間被發,為盧龍韓子新收葬。康墓在武功近郊,數年前亦被發。形已消化,而雙目炯炯如生,與陳武帝須生白骨大相類。余有詩紀其事。

邵青門長蘅云:“詠物詩最難,即少陵詠物亦非至處?!庇嘣圃佄镉卸N:一種刻畫,如畫家李小將軍,則李義山、鄭谷、曹唐諸人是也;一種寫意,工者頗多,要以少陵為正宗。必如青門言詠物非少陵至處,豈《房兵曹馬》、《蕃劍》、《螢火》諸什猶有所不足乎?青門又云:“《畫鷹》一首,句句是畫鷹。杜之佳處不在此。所謂詩不必太貼切也?!庇嘤诖讼乱晦D語,當在切與不切之間。偶記元明人數詩,清麗可喜,附錄于后。

虞道園《蛾眉豆種》:

種豆南山憶故鄉,蛾眉分種喜封囊。

底須飛鵠能銜子,來許蹲鴟共瀹湯。

玉碗茶香分瑟瑟,瑛盤櫻顆間煌煌。

燃箕煮釜催詩句,更約鄰翁共佛珠。

王秋硐《瓦甒》:

老雨崩崖為爾開,野人攜贈入蕓齋。

埏陶有意存三代,奠獻曾經備兩階。

上擁圓吭蹲野鶴,中橫皤腹怒池蛙。

釣深免汝居危地,時插秋香慰老懷。

《糟魚》:

霜刀截斷玉腴芳,暖貯銀罌釀粉漿。

錦尾帶赪傳內品,金盤堆雪喜初嘗。

解醒未減黃柑美,雋味能欺紫蟹香。

一箸厭馀成醉臥,夢橫滄海聽鳴榔。

江右董蘿石《豆芽》:

蕪蔞亭后得褒封,金甲銀鉤奪化工。

濾盡宿泉冰有骨,種成深盎土無功。

秋涵素質瓊絲脆,水泛殘衣黛??铡?

野蔌紛紛登俎豆,憑誰為薦玉玲瓏。

萬茂先《黃牡丹》:

石欄行處亂聞香,紅紫光中別有妝。

側面檀痕搖翡翠,重樓瓦色照鴛鴦。

鄧通鼓棹臨花陣,豪客輕衫過粉墻。

金帶圍開清賞后,廣陵嘉事屬姚黃。

淺碧深紅處處逢,青皇何意漏秋容。

鶯身近戶光相照,蝶翅驚丸蠟自封。

影伴轂城憐石瘦,愁連古磧覺沙濃。

遙知九錫東風候,獨立宣麻近九重。

三千隊里斗春暉,獨洗閑妝見自稀。

步月故披君后服,行春偷著圣人衣。

野花過蝶風深淺,斗酒聽鸝色是非。

為里為裳君莫問,六宮齊拜上皇妃。

丙辰、丁巳間,遇吳門薛東濱芬于長安,頗極文酒之樂.其《感懷和阮亭尚書》諸什,大有少陵風格。別去將三十年,訪其蹤跡不可得,即吳下亦無一人知者。

附詩:春風變原草,鄉思入南湖。戶罥蟲絲網,田拋蟹舍租。展詩憶宗武,檢帖寄官奴。愁聽邊笳入,誰堪揖豎儒。近得歸鄉夢,端居讀反騷。歌聲調昔昔,亭子望勞勞。王濬西風利,哥舒北斗高。于時豈無事,懶癖耐爬搔。已判長種菜,焉用嘆無車。七日立春后,兩行揮淚書。星浮項籍劍,草誤子云居。好在門前柳,青歸繞碧渠。四校橫徂處,蕭條虎豹村。青袍來魏地,白練約花門。駐日銜新酒,尋河失故源。全應隨夢蝶,半已化窮猿。

順治朝平涼府修城,掘地得石碣。一刻唐張說《錢本草》,樊厚書,書類《圣教序》。一刻皮日休《座中銘》,書類顏魯公《多寶帖》?!跺X本草》云:“錢,味甘,大熱有毒,偏能駐顏,彩澤流潤。善療饑寒困厄之患,立驗。能利邦國,惡賢達,畏清廉。貪婪者服之以均平為良,如不均平則冷熱相激,令人霍亂。其藥采無時,采至非理則味臭,及既流行,能役神靈通鬼氣。如積而不散,則有水火盜賊之災生;如散而不積,則有饑寒困厄之患至。一積一散謂之道,不以為珍謂之德,取與合宜謂之義,使無非分謂之禮,博施濟眾謂之仁,出不失期謂之信,入不妨己謂之智。以此七術精銖,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長壽。若服之非理,則溺志傷神,切須忌之。”

《座中銘》云:“恃道輕于人道,果不足貴??渌嚢劣谒姿?,果能害己。怨寧失乎忘,惠寧失乎施,謙寧失乎過,敵寧失乎避。譽高不足樂,譽中必有毀。名高不足榮,名中必有議。不足防乎濫,有余戒之侈。無行纖巧機,無用奸欺智。奪權思已權,奪位思己位。謗人思己過,危人思己墜。藿食想饑夫,其食即飽矣。粗衣思凍民,其衣即溫矣。何以拒佞人,無信己之美。何以處權門,無徇己之意。勿為仁義詐,勿作貞廉偽,勿為矯俗高,勿取要君利。一敬思眾侮,一愛思百忌。傷是人之非,傷非己之是。在貧若思富,富者思季氏。在賤若思貴,貴者思宰嚭。稍盈念撲滿,稍溢念欹器。吾道諒如斯,何憂復何恥。”

益都相國孫文定公廷銓有《與麴生絕交詩序》云:“麴生者,市井人。族大蕃衍,居滿天下,如青蠅集止,有人處則來如。聞其先興于夏后氏時,嘗困左右干夏后,將挾媚道以沉溺惑蠱王心,王覺而疏之,故五子之歌、妹邦之誥、賓筵之詩,皆咨咨致儆焉。至于春秋為禍彌篤,若齊慶氏、鄭良宵氏、楚令尹子玉、邾夷射姑,追惟禍本,亦罔非厥辜。所不廢絕者,以材近祝史,能事鬼神,又善為人居間侑客,可優俳畜耳。漢高帝微時,與其支孫遇武媼家歡甚,數顧之。及有天下,嘗因朝集引入未央宮謁太上,太上為之怡顏,殿上皆稱萬歲,自是遂得出入禁中,不復呵止。孝惠帝時,齊悼惠王來朝坐帝上,太后怒甚,令于宮中伏甲刺王,賴帝覺之,未發逸去。城陽景王時尚少,忿其如此,及為朱虛侯人宿衛,陽尊事生,為斬諸呂亡命一人,卒誅鋤之,自后諸麴散在人間。知人陰事、為作刺客奸人者亦少瞿瞿焉。元狩以來,其待詔掖庭,及與朝士游者,猥雜多故,不可悉紀,蓋嘗扼于東方朔,踣于灌夫,憎于班伯,嘲弄于揚雄,而晉魏之際,人主尚通,流俗放誕,嵇阮諸賢扇其余風,與生處者皆昏酣廢事,爾后益不可制,官方為益荒矣。惟往來陶家者朗朗有節,人不厭之。向余鄉諸麴,或在平原,或在青州,自稱督郵從事,聞之未接。后一遇之親串間,主人或稱其賢,固以屬余,匆匆為一握手而去,然猶且慚顏斂眉,惘惘不自得也。頃之有故人自遠方來,貧家無歡,以生名為好客,適停閭左,飛竹索招之不至,會姓名已達客所,從室人之謀,倒頓橐囊,得百錢為贄,復往招之,然后逡巡徐來,來又不盡歡??陀X其意,辭去不顧,余始意生豈養虛近利,意氣非真,將由交淺意不展耶!既余經營四方,南北旗亭,時一交臂,雖情雜楚越,風味略同,惟在燕市傍金臺居者,游最久。每佳日清涼則至,疲暑則不至。退食閑暇,高朋在坐則至,公庭吏人簿書填委則不至。顧苦性不擇人,好行小惠,甚乃佻佻。舍上客不順,與僮儓下走酬酢款語于壚間,傞傞屢舞,此尤狂且故態為可憎也。余在統均歷一考也,賀者在門,又有兩生承制牽羊布幣而至者,客延與語,皆嘆曰:‘天家使溫茂有醇行君子人也,市氣盡矣,惜晚得之。’嗟乎,自余投林臥疴,故舊凋零,扶衰破寂,不免以舊意望生,不謂挾持兩端,每于眾中遭其侮弄,使人目眩心煩不可向邇。春朝秋夕,觸事恨人。昔人有云‘貞女不以家貧改節,石交不以失勢隕懷’,如生所為,寧堪酬對,裴徊顧戀,受侮將多。作為此詩絕之云爾?!?

詩曰:“馭沓來何許,前席有麴生。參持清濁意,謬得賢圣名。舉世悅滑澤,執手意易傾。初為禮法設,轉與淫蝶并。區區挾瓶智,修飾益驕盈。令人發狂疾,舉動禍羅嬰。昔我窮讀日,憔悴世人輕。感君時一顧,風雨聽雞鳴。雖來不須臾,澹澹見交情。既蒙提攜力,追我于上京。招邀群貴門,所至得逢迎。披服或金玉,旅進多琴箏。嘉賓四面會,親之如弟兄。騰歡心所愿,意得智縱橫。俯仰登光祿,翱翔人紫庭。一朝見天子,左顧列前楹。時余亦臺府,公宴侍承明。龍舸昆池賞,鷹臺九日登。君王賜顏色,飛騰藉德馨。歡娛一以散,投老返柴荊。親戚羅故園,桃李布南榮。常思嘉節會,為君調玉笙。寧知初意易,非復少年行。臭味變中腸,差池暗自驚。弦歌未及已,頭岑意不寧。芳菲空滿堂,與誰而目成。四座俱歡暢,衰鬢獨惺惺。憑君侮老意,吹人斷腸聲。疇復堪潦倒,爛熳盡平生。逝當永離絕,行矣莫留停。”

代答詩曰:“麴生避席對,主人一何愚。賤子雖薄劣,家世頗有馀。含醇修令德,仿佛類玄初。馨香從風發,顏色日敷腴。處為韞匵玉,行為待價沽。一為君子使,三人承明廬。薦璧鳴前導,招賢托后車。何以酬嘉德,絲繩絮玉壺。何以陪?燕,炰鱉暨烹魚。逢君騰達日,燕市顧當壚。黽勉自雕飾,因風托賤軀。盈盈席上待,冉冉府中趨。殷勤唯我有,斟酌自誰無。何意平原客,中遭遇讒諛。瓶罍皆成恥,醉飽亦惟辜。群迷還自困,遺恨在狂且。百壺隨顯父,一石侍淳于。但恢江海量,吾焉為禍樞。請借席前地,再一試馳驅。高堂陳寶瑟,香閤泛金鳧。君其憑軾坐,觀我戲前除。越席遙賜爵,促坐對騰觚。曲調先心變,投瓊當而呼。短長嘲陛楯,饑飽弄侏儒。悲者為之喜,慘者為之舒?;羧徊×家?,何必讀素書。嘈嘈逐客令,作計太迂疏。坐客聞此言,雄辯驚四隅。麾之不能去,顰蹙將何如。沉吟復沉吟,請君甕中居。”

康熙二十一年六月初三日上諭部院諸臣:“朕因天氣炎熱,特奉兩宮避暑瀛臺。今幸天下少安,四方無事,然每日侵晨,御門聽政,未嘗暫輟,卿等各勤職掌,時來啟奏,曾記《宋史》所載賜諸臣于后苑,賞花釣魚,傳為美談。今于橋畔懸設罾網,以待卿等游釣,可于奏事之暇,各就水次,舉網得魚,隨其大小多寡,攜歸邸舍,以見朕一體燕適之意。誰謂東方曼倩割肉之事不可見于今日也。特諭?!睍r臣犖官刑部郎中,躬逢其盛,謹稽首錄此。

嘗見一斧硯,銘曰:“立武以形,含英以理。李帷晝開,鄴塵秋起。濡墨渟毫,壯心不已?!?

南昌徐巨源世溥《友評》云:久客他山,不復聆佳人謦欬。今夏一入郭門,東西瞻盼,真如傖父,至于拱揖倔強,應對疏略,其所以異于田舍翁者幾希。自笑比之蘇耽,幸不為市兒彈擊耳。乍見仲韶,握談竟日。既暑且雨,留滯街南,自覺可賤,幸子莊寓樓可坐,時來憩語,筆墨之事,無不共之,主人亦不以為厭也。因雜取詩話書品評所遇同人,為子莊一笑。十七日見仲韶以后,故友新交漸遇多矣,或見其詩與文者一并及之。朱仲韶本自僻奧,理性孤微,涉亂,貌悴而神益淵,乍見如卜肆中所畫鬼谷子。初似頑拙,然愈傳愈怪,古意終不可磨沒也??敌》渡駳怅褤P,于摧折后,刻自和光,如古器出土,為吳中好事者摩挲,錦袱檀函,但見光采,不復可尋斑剝。劉子山行步歷落,肩膊沓拖,然自有士云初年風氣。昔人謂嵇紹如雞群野鶴,樂令曰:“君獨未見其父耳!”于子山亦云。周羽聰好奇,其質固自閑秀,如拗性女郎,厭惡時妝,別欲自出簪制髻式,殊不知體貌本佳,反為膏沐自攖勞累。楊依依詩畫字畫,舉體皆輕,如初春絲絮蘸水舞風,初無著處。劉建公刻意矜尚,句詠點畫,纖毫不茍,而不肯著璀璨處,如名妓入道,其淡泊矜飭皆非本色,可愛處乃在人人俱欲近之耳。鄧君胤不事邊幅,固自父風,尚有一種,如雨后樹木欲晴未得時,秀色皆為塵霧所蔽。黎耆爾詩有陳伯玉之風,作字立意為險,如猛獸奇鬼.初非正則,然要是間氣。昔劉玄德見孫伯符,從阼階上行,步殆不能復前,此君其吾目中伯符與。饒林上細理緩性,自制義外毫發不以分力,如修煉道士,望月吸日,只想飛升,更無余事。朱居六風氣奕奕,觸事玲瓏,棋如韓信木罌度井陘而不作背水計,畫如韋伯將懸空書榜而了無怖色,支道林所謂愛其神駿者也。子莊如名山遠峙,其中樹木水石,寺觀橋亭,色色有之,而初不自表見,游者至則隨所欲求,一一得之。余不佞如折本舊賈,重入寶山,物物能辨而不能買,亦復無可售者,而舊時相好者作謔及聞者探奇,不知此人已一無所有,而只摳破衲敗絮結縛處終日索寶。辛卯秋為子莊書,世溥。

徐巨源,真南州高士,所為文章,取適已意,若他人不過唱蓮花落.意在乞錢而止耳,然未免口角太峻,遂得奇禍,其著作必傳無疑也。記丁酉入三山,攜巨源新稿見周櫟園先生,先生閱不兩三葉,嘆之再四,謂巨源生氣已盡,恐不久人世。當時以為懸擬太過,及歸途次建武,果得巨源惡信,此自周公法眼,知之在筆墨之外也。巨源老而窮,窮且不得其死,天既生之而更磨折頓挫以盡其意,不識生者何意。李商隱序李長吉,謂其抉溜性情,故不得壽得貴,則巨源之死宜矣。癸卯春正月廿四燈下偶檢巨源舊稿,不勝憮然,同朱子莊共為嘆息,黎士弘跋。

余到南州三載,求徐巨源文翰甚渴,自陳伯璣所刻《榆溪集》外,即片紙不可得。今歲春聞羅飯牛誦巨源贈詩云:“青山已是無常主,更寫青山賣與誰。”又云:“記得扁舟初過訪,草堂門外水齊天?!绷钊酥S嘆不已。茲又從朱子莊得巨源《友評》一卷,手書六百八十九字,文既散朗冷雋,字復本色。其引喻玲瓏超脫,直是晉人風味。米海岳云:“前賢征引迂遠,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笔呛蔚日Z。吾所論要在入人,不為溢辭,知此者可與讀巨源此卷。辛未閏七月四日綿津山人犖跋。

徐巨源評友九人,合已得十則。句法疏宕,引喻處似嘲似謔,雖不必識其人,而其人之才與藝宛在目也。昔太史公作小贊一二語,逼肖其人,此評有之。第其中有剌謬者二。按《魏史》,韋誕字仲將,善楷書,明帝立凌霄觀,誤先安榜,乃籠盛誕,轆轤長垣引上,使就題之,去地二十五丈,誕甚危懼,既下頭鬢皓然,是懸空書榜者,乃仲將非伯將也。又《世說》云,人有語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比衷唬骸熬匆娖涓付?!”今謂樂廣語,亦非。雖然,巨源特信手行文,興到筆落,豈暇屑屑考據,作村學究說故事耶。支道林善標宗會,而章句或有所遺,謝太傅曰:“此九方歅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神駿?!庇栌诰拊匆嘣?。錢塘吳允嘉跋。

祥符周雪客在?!稌x稗》載二事,其一正統朝于忠肅謙巡撫太原,有《憫農》、《采桑婦》二詩,先文康于天啟朝令陽曲,手書刻縣治屏上,至今猶存?!稇戅r》云:“無雨農怨嗟,有雨農辛苦。老夫出門荷犁鋤,村婦看家事縫補??蓱z小女年十余,赤腳蓬頭衣藍縷。提筐朝去暮始歸,青菜挑來半粘土。茅檐風急火難炊,旋爇山柴帶根煮。夜歸夫婦聊充饑,食罷相看淚如雨。將奈何,有口難論辛苦多,嗟爾縣官當撫摩?!薄恫缮D》云:“低樹采桑易,高樹采桑難。日出采桑去,日暮采桑還。歸來喂葉上蠶薄,誰問花開與花落。二眠才起近三眠,此際只愁風雨惡。割雞裂紙祀蠶神,蠶若成時忘苦辛。但愿公家租賦給,一絲不望上儂身。丁男幸免官府責,脂粉何須事顏色。收蠶猶未是閑時,卻與兒夫勤稼穡。”其一陽曲縣治有先文康詩版云:“黃口兒依母,賣兒完母錢。分明割己肉,何待別人憐?!贝嗽娂壹摧d,敬為補入,知公詩文散佚者多矣。

偶得蒲州朱牧所撰關侯祖墓碑,事奇而文不雅馴,以示吾友馮子山公。山公走筆作《記》一篇,庶足與侯并不朽矣。

附《記》:天之生圣賢也,必鐘祥于世德之家,故大孝尊親,成思貽父母令名。予嘗慨漢壽亭候,生而忠貞,沒為明神,廟貌遍宇內,血食綿千古,而其祖若考名氏獨闕軼無考,侯在天之靈必有?然隱痛者。予每遇河東博聞之士,必周咨之,不可得??滴跏吣晡煳?,解州有常平士于昌者,讀書塔廟。塔廟,侯故居也。昌晝夢侯授以“易碑”二大字,驚而寤,見浚井者得巨磚碎之,磚上有字,昌急合讀,乃紀侯之祖考兩世,諱字生卒甲子大略,循山而求得墓道焉,遂奔告解州守王朱旦。朱旦作《關侯祖墓碑記》,記中載候祖石磐公諱審,字問之,和帝永元二年庚寅生,居解州常平村寶池里。公沖穆好道,以《易》、《春秋》訓其子。卒于桓帝永壽三年丁酉,享年六十八。子諱毅,字道遠,性至孝,父沒廬墓三年,既免喪。于桓帝延熹三年庚子六月二十四日生侯,侯長娶胡氏,于靈帝光和元年戊午五月十三日生子平,其大略如此。昔趙宋時劉廷翰官貴,當追封三代,少孤,其大父以上皆不逮事,忘其家諱,太宗為撰名,親書賜之,載在《宋史》,以為美談,亦以教孝也。而況侯之祖若考皆有名氏載壙石,章章可考者,顧忍軼之哉?朱旦又言桃園結義之俗說宜辟,伏魔大帝之稱號宜更,其論甚正。商丘宋公嘗言壯繆惡謚,當易以嘉名,候既殺身成仁矣,尚可以成敗論乎!予并存斯盲也,以俟議禮君子。錢塘馮景敬記。

古今事有相類者。北魏長孫子彥嘗墜馬折臂,肘上骨起寸余,命開肉鋸骨,流血數升,言笑自若,時以為逾于關侯。楚熊渠子夜見寢石以為虎也,射之沒鏃,及知其為石,再射之不入矣。此事已開李將軍之先。又北周李遠獵于莎柵,見石于叢薄中,以為伏兔,射之鏃入寸許,視之乃石。文帝聞而異之,賜書曰:“昔李將軍有此事,公今復爾,可謂世載其德矣。”隋元胄,文帝托以腹心。當帝為周丞相,趙王招謀害帝,帝將酒肴詣王宅,王引帝人寢室,胄坐于戶側,王令其二子進瓜,因將刺帝。及酒酣,王欲生變,以佩刀子刺瓜,連啖帝,將為不利,胄進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蓖踹持唬骸拔遗c丞相言,汝何為者?!边持箙s,胄嗔目憤氣,抽刀入衛。王問其姓名,胄以實對,王曰:“汝非昔事齊王者乎,誠壯士也!”賜之酒,曰:“吾豈有不善之意耶,卿何猜警如是。”王偽吐,將入后閣,胄恐其為變,扶令上座,如此者再三。王稱喉干,命胄就廚取飲,胄不動,會滕王逌后至,帝降階迎之,胄耳語勸帝速去,帝不悟曰:“彼無兵馬,何能為?”胄曰:“兵馬悉他家物,一先下手,大事便去,胄不辭死,死何益耶!”復入座,胄聞室后有被甲聲,遽請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帝下床趨而去,趙王將追帝,胄以身蔽戶,王不得出,趙王恨不時發,彈指出血。及誅趙王,帝受禪,曰:“保護朕躬成此基業,元胄功也。”此事與鴻門樊將軍何以異耶!

北魏李崇奉詔封蠕蠕,戎服武飾,志氣奮揚,時年六十九,干力如少。又傅永年逾八十‘,盤馬奮稍,常諱言老,每自稱六十九。余今年政七十矣,念之惘然。

四明周屺公斯盛語余曰,曾于友人處見盂內水貯一螺,主人日:“此異物也?!绷砣∷挥?,入鹽少許,置螺其內,螺殼開,飛出一蜂,高尺許,蜂尾一線綴殼內。飛舞良久,以螺還原盂,蜂遂縮入。其理殆不可解。

泰州宮紫陽中明崇禎癸未榜十八名,為詩四房李翰林士淳首卷。紫陽孫懋言巾今癸未榜十八名,亦為詩四房李編修鳳翥首卷。當懋言公車北上,夢祖與之履,喜曰:“是繩祖武之兆也?!惫溲浴?

余分巡通永時,以公事過上谷,倡修楊忠愍遺祠,其四世孫聰福,以公《壽徐華亭文貞序稿》一紙見贈,文筆嚴正,具至大至剛之氣,如其為人,書法亦大似文信國。裝池寶弆,不啻魯敦周彝。當時從聰福求閱《劾分宜疏稿》,以途中被竊對,惋惜數年。后,聰福之侄運條來吳,語及此事,運條曰,此疏實未失,今與《諫馬市疏》并存祠中,其伯聰福所言,蓋恐余留而不歸耳。噫,奈何以鄙夫視我耶!快慰之余,因并紀之。

附文稿:君子之壽,當圖不朽之真,而所以壽之者,貴有懇懇相勉,倦倦相成之義,瑣瑣年數之末,頌祝之私,皆所不取也。世之言壽者,不過曰享年有永而已,然命稟自然,固一定不易,年歲自積,于人之賢不肖無與焉。若以此為壽,則夫簾肆崛巖翁伯張里哆顣冥蠢懷殘秉賦者,龐皓威蕤,不可勝數,且多不逾百年耳。過此以往,即絕景吞響,堙滅無聞,雖謂之不壽亦可也。惟夫修諸已者,道德卓犖,建諸用者,勛業赫耀,垂諸后者,典謨煒曄,則邈無紀極,可與天地相終始,夫是之謂不朽而壽之所以為真也。今夫言壽之至者奠天地若,然天地之所以為壽者,非謂其形體不毀已也,以覆載之德,生成之功,無聲無臭之教,足以父母萬物無窮耳,否則亦冥然翕聚之氣,塊然凝結之質而已,非所以悠久無疆億載不朽者也。是故人知壽于年者為壽,而不知壽于理者斯壽之真;知壽于身者為壽,而不知壽于天下者斯壽之大;知壽于目前者為壽,而不知壽于身后者斯壽之永。非深達始終之故,善權修短之算者,孰能論壽于命數之外,而不求壽于年數之間乎?恭惟我夫子,黃閣元老,黑頭相公,以年言之似尚未可以壽之者,然觀諸所修為者,所建立者,所垂后者,半生積累,已足垂萬年不朽。視世之昏耄罔生、無所寄付者,修短之相絕也;亦猶蕭艾夕枯之與松柏久茂也,榮辱之相背也,亦猶衣赭輿臺之與危軒華衰也,已不可同年語,況由此而進焉。其所為不朽者,當益宏遠峻懋,謂不可以壽之乎!昔丙年歲,二三子稱壽于三槐堂,嘗記夫子舉爵為令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其次言壽。”再令曰:“立德要知似德之非,立功要知貪功之戒,立言要知尚口之窮,言壽要知罔生之辱。夫德,壽之基也;功,壽之輿也;言,壽之華也。”即樽酒教令之間而不朽之道備矣。然三者見其始而未見其終,著其端而未究其極,則誠門弟子之深懼。繼自今上之果能永肩一德,不惕威改節以悅俗固寵;次之果能以身殉國,事專報主,建掀揭非常之功;次之果能崇正論,主國是,排邪議,黜枝葉,有格非反經,垂教范世之益;終之能居之以恒,至老不變,不先貞后黷,蹈所謂似德貪功、尚口罔生之愆。則可以輝名昆鼎,勒伐金冊。三者垂萬年不朽,壽即享萬年不窮,而瑣瑣年數之末,誠不足言矣。使或較齡算之短長,略行誼之臧否,急一身之利害,視天下之治亂若秦越然,則已往之行隳于垂成,將來之年俱為虛假,斯不善自壽者之為,固知夫子必不爾為也。噫,夫子一身任天下之重,則所以圖不朽者不得不持之以有終,天以天下之責付于夫子之身,則所以壽平格者不得不錫之以有永,又何俟門弟子瑣瑣勸勉頌祝之乎哉!

右明贈太常少卿謚忠愍椒山楊公所饌壽序,原稿一紙,乃以壽其師徐少湖者,文見集中。忠愍平時以浩然剛大、誠正義烈之氣,發為文章,為心畫,雖翰墨間有未工,猶當歿世寶若拱璧,況字與文俱清勁不茍,如其為人乎,真可與顏平原、文文山兩公所作鼎峙并傳者也。少湖系徐文貞公無疑,蓋世廟時別無他徐為閣臣者,文貞入內閣,年尚未及六十,《序》云黑頭相公是也。忠愍氣節既自不朽,序中又以此期文貞,后來東樓伏法,皆出文貞之力,輔相兩朝,勛名爛然,是師是弟信乎其能不相負矣。稿藏于忠愍裔孫家,因感牧仲先生重葺椒山廢祠之誼,攜此為贈。聞又有忠愍劾分宜二十四大罪疏,其原稿裝潢成卷,前賢題識甚夥,并攜置驢背上,欲以示牧翁,中道不知為何人竊去,牧翁痛加惋惜。琬謂公英爽在天,至今存想其風采猶凜然若生,決不令此卷湮沒塵埃中,盍姑少俟之。康熙二十七年端午日,長洲后學汪琬拜觀并盥手敬題于卷尾,時年六十有五。

是卷雖無歲月款識,然忠愍之裔酬恩牧仲先生者,鈍庵先生斷以為壽華亭相稿。讀其言,剛大之氣塞天地,貫古今,信忠愍筆也。華亭與忠愍、瑯琊皆嘗膽吞肝東樓,而兩先生又華亭門下士,瑯琊壽華亭憤發于酌者之詞,纚纚激昂,與忠愍相表里。而余又見楚郭文毅壽歸德沈公八十序,述患難,列讒構,亦復如之。古人不屑松柏岡陵其師如此。忠愍稿載本集未及見,見于牧翁先生署中。憂??虆枺缍闷湫?,至大節日月懸之不贅也。戊辰十月抄梅川后學張仁熙謹識,時年七十有九。

按東樓罪狀成,或問于華亭,當入椒山一段否。華亭曰:“不可。明主不為人臣受過,果若是,嚴公子詰朝騎款段出都門矣。”攜印挾吏定律,俄頃而忠愍之氣伸。其不入忠愍者,乃所以大慰忠愍者乎。兩公炯炯?眸,相視莫逆。仁熙再識。

明世宗時楊忠愍劾分宜有十罪五奸疏,熹宗時楊忠烈劾魏珰有二十四大罪疏,兩疏并垂國史,可與日月爭光也。鈍翁跋中誤以二十四大罪疏屬忠愍,當是一時訛筆,或老人健忘耶?漫堂夫子偶出示此卷,因為正之??滴跫仔缦奈迮昕らL蘅。

淄川高念東先生官刑侍時,余為郎,受知于公,倡和恒至丙夜。公沖口而出,皆香山、放翁高致。其《瓊花觀詩》云:“錦帆千里赴雷塘,小杜風流事亦荒。何處瓊花歸劫火,蕭蕭鴨腳滿長廊。”又《京師清明》云:“故園小圃又東風,杏子櫻桃次第紅。明日春明門外路,清明消遣馬蹄中?!庇帧恶T易齋相國博過松云庵見訪》云:“戶倚雙藤禪宇開,無人知是相公來。相看一笑忘朝市,風味依然兩秀才?!庇浂褂诘轮葜x方山重輝寓齋,見公為五禽之戲,先脫去重裘,須臾赤身引頸,汗霪霪如雨下,座客為之驚嘆。當其致政歸,一對祖餞如云,湯潛庵斌適使竣還朝,迫送國門外,語余曰:“仆生平以未識高公為恨,今親其言論豐采,令人塵心都盡,抑何幸耶?!蓖跎袝钔こJ龉拢阂还僭准揖訒r,夏月獨行郊外,于堤邊柳陰中乘涼,一人車載瓦器抵堤下,屢擁不得上,招公挽其車,公欣然從之。適縣尉張蓋至,驚曰:“此高公,何乃爾?”公笑而去;一達官遣役來候公,公方與群兒浴河內,役亦就浴,呼公為洗背,問高侍郎家何在,一兒笑指公曰:“此即是?!币塾谒泄蛑x,公亦于水中答之;一公賦詩兀坐齋中,一無賴子與公族人相角,走訴公,且以頭撞公,家人奔赴勸之去,公徐問曰:“此為誰,所言何事?”蓋公方酣吟毫不掛念,其胸次為何等耶。湘潭王山長送公還山詩甚佳。

附山長詩:晴郊風雨斬然新,端為臨歧嘯詠人。亭畔柳枝先帶綠,隴頭梅信已含春。有根慧業多生種,上聲。無系輕裝五岳身。不比墮驢猶戀世,逍遙真覺遠埃塵。聚散如萍渾不期,行藏有道更何疑?;虑樽允菓褋砩?,公事非固欲了癡。撒手懸巖皆坦步,沖腸嬉笑總新詩。辯才無礙圓通在,豈僅猶龍柱下師。千古冠裳舊帝畿,幾人談笑詠歌歸。抽簪便戴鹖冠子,解縵旋更大布衣。(公行時著布袍)。入蟄神蛟藏爪鬣,行空天馬卸街機。等閑俟命能居易,不待行年始悟非。相依不厭話頻頻,為喜天機爛熳真。道廣豈能無泛愛,機忘自可歷風塵。文人結習由多識,上座機鋒欲現身。笑指寒巖枯木語,三冬暖氣又回春。

王荊公《百家唐詩選》二十卷,淪沒已久,余曩得殘帙八卷,付山陽丘邇求迥刻行,近復得乾道間盤谷倪仲傅舊本,所亡十二卷皆在,更屬邇求續刻,稱全書矣。按荊公此選,唐賢遺棄最多,殊不滿人意。或疑此非真本,不知荊公凡事孤行一意,全不猶人,此選出公手訂無疑,但未盡善耳。嚴滄浪《詩話》云:“荊公《百家詩選》,如沈、宋、王、楊、盧、駱、陳拾遺、張燕公、張曲江、賈至、王維、獨孤及、韋應物、孫逖、祖詠、劉眘虛、綦毋潛、劉長卿、李長吉,皆大名家,均未入選。李、杜、韓、柳以家有其集故不載。荊公當時似但據宋次道所有者選之。

乃序言:‘觀唐詩者觀此足矣?!M不誣哉!”近王阮亭尚書亦云:“三復荊公此選,不解其意義所在,以為古物寶惜之則可,以為佳選則未也?!?

山東臬司廳事前一青石白紋,宛然七級浮圖,曾為一署官竊去,司役追取,署官怒而擲之地,裂為兩段,今仍安舊處。同里沈文端公鯉為明神宗朝名相,居鄉有萬石家風,余藏公家書一通,字字皆省身克己之學,每一展閱,如聞晨鐘,發人深省。王阮亭尚書已采入《續名臣言行錄》,今載識于此。

附文端家書:本府糧廳魏公祖有書禮寄到京上,家下備賀禮并書送去。學道考試畢,速寄信來。王父母賜扁,曾央大哥往謝否?爾此后只以不相見為主,寧可禮上差些,勿要開了此端。出入公門,招惹是非,且受勞苦,拜客只可騎馬,不可乘輿。家下凡百儉素恬淡,不要做出富貴的氣象,不惟俗樣,且不可長久。大抵盛極則衰,月滿則虧,日中則昃,一定之理,那移不得。惟有自處退步,不張氣焰,不過享用,不作威福,雖處盛時,可以保守。近者江陵張老先生一敗涂地,只為其榮寵至極,而不能自抑,反張氣焰,以致有此,可為明鑒。我今雖做熱官,自處常在冷處,必不宜多積財貨、廣置田宅,使身終之日,留下爭端,自取辱名。爾能體我此意,凡百學好,已知持滿之道,只愁爾一向來做得門面大了,無富之實,有富之名,日后子孫不免受累。為今之計,要損些田土,減些受用,衣服勿大華美,器用寧可欠缺,留些福量,遺與后人,此至理也。留意!留意!秋夏糧要委定馮運,及早上納,多加與些火耗。各莊上人常約束他,莫要生事。舍與窮人綿襖一百個,趁早預備。親戚中貧者孤寡者,(此下缺數行)既糊涂到此田地,你與之辯論何益?此后只任他胡說,任他疑惑,不必發一言,不必生閑氣,暮年光景,頃刻可過,何苦如此,只圖灑落為快也。文姐有娠,臨生產時,尋一個省事的收生婆看。鐘老速打發來罷,他有八十余老母。周務本急欲回去,王魁且留他跟我,九月間要隨駕上陵。我求歸之意已與申老先生說過,尚未見許,過日再圖。沈埭近日頗知讀書、講書、作文與處家之事,都曉的些,可寄信與尹中峰宅上,說明年親迎。粟庵不知幾時起身,房已替他尋下。八月廿一日書。書中所云多至言格論,除隨時一二事外,其余宜不時觀覽,自有益處。坊牌既不能止,隨府縣建在那處,只不可妨礙人家。既有自備木料,官木料不必用他的。吾年近九旬,官居極品,百凡與人應酬體貌,自宜簡重,若上司與本處公祖父母禮必不可少者,不得不與相見,閑常枉顧只可以居鄉辭謝之而已,仆仆往來,不無太褻。出門如見賓,入虛如有人。獨立不愧影,獨寢不愧衾。

右歸德沈文端公家書一通,字字圣賢忠恕之旨,予方欲續《名臣言行錄》,因從牧仲判院借歸,手錄藏之。然以文端公敬慎如此,而猶不免四明之忌、妖書之獄,震動天下。吁,可畏哉!康熙十六年夏五新城后學王士稹謹跋。

明神廟中緘退廉恪,尚有古遺風,文端翼翼拜牌,出于悱惻,豈偽哉!而四明構之,黨議實始,究之妖書之獄久而愈白,過不在文端也。文端細行必謹,嘗聞之牧仲先生。文端壽,族子聚祝,喜而嘩,箸碗皆聲。文端從容言:“吾家不下宋栗庵,然亦有一事不及。”眾駭問,文端曰:“栗庵族食,碗箸無聲耳?!北妱C凜。今讀先生家報,肅如萬石風規,乃知從容一訓亦家政之余也。先生又云年近九旬,官居極品,其言若此,如坐抑戒武公其上而恍惚遇之??滴跷斐绞妈旅反ê髮W張仁熙謹識、時年七十有九。

余康熙庚戌撰《筠廊偶筆》,載宋拓《淳化帖》第九卷事,中多繆誤。后二十八年丁丑得原石,始為正之,刻跋其后。

附跋:宋郡南有幸山堂,為宋高宗駐蹕之所,明崇禎中沈氏浚池得石一片,兩面刻字,乃《淳化帖》九卷、第一二兩版王獻之書也,旁有“陳懷玉鐫”四楷字,董文敏見而愛之,后寇亂失去。康熙丁丑,余侄(土壽)偶掘地復得,拓以寄余,筆畫道勁,精采奕奕,為北宋刻無疑。按《閣帖》祖本用棗版,而陳簡齋云:“太宗刻石,寵錫下方?!眲t《閣本》固有石刻也。南渡后摹刻者紛紛,曹士冕《法帖譜系》云:“襄州刻本第九卷《大令帖》,毀于王旻之變。”余曩撰《筠廊偶筆》,即以此石為襄州所失,不知旻變在理宗端平三年,以地以時,相去遠甚。且既毀矣,安得復出?今為正之,別刻一石附帖后,俾旻(土壽)永寶焉。余曩以西江詩派論課士豫章,率昧于題旨,鮮當人意者。新建張吏部扶長泰來致政家居,耄年好學,撰《江西詩派圖錄》,首述呂居仁所定宗派,次總論,次小傳,次與客問答,甚盛舉也,暇日摘錄于此。

黃山谷以下凡二十五人:陳師道、潘大臨、謝逸、洪朋、洪芻、饒節、祖可、徐俯、林敏修、洪炎、汪革、李(钅享)、韓駒、李彭、晁沖之、江端本、楊符、謝(上艸下過)、夏倪、林敏功、潘大觀、王直方、善權、高荷、呂本中。此浚儀王伯厚《小學紺珠》定本也。胡氏《苕溪漁隱》與《山堂肆考》有何(豈頁)而無高荷,且列洪朋于徐俯之后?!对フ轮尽酚懈吆伞⒑物J而無何(豈頁),呂本中復不在二十五人之中??謧麾n有誤,今并記之。

附扶長《論略》:說者謂居仁作圖,既推山谷為宗派之祖,二十五人皆嗣公法者。今圖中所載,或師老杜,或師儲、韋,或師二蘇,師承非一家也。詩派獨宗江西,惟江西得而有之,何以或產于揚,或產于兗,或產于豫,或產于荊梁?似風土又不得而限之矣?;蛑^三百五篇而后,作詩者原有江西一派,自淵明已然,至山谷而衣缽始傳,似宗派盡于二十五人也。及考紹興初晁仲石嘗與范顧言、曾裘父同學詩于居仁,后湖居士蘇養直歌詩清腴,蓋江西之派別。坡公謂秦少章句法本黃子,夏均父亦稱張彥實詩出江西諸人。范元實曾從山谷學詩,山谷又有贈晁無咎詩:“執持荊山玉,要我雕琢之?!北藬底诱?,宗派既同,而不得與于后山之列,何也?呂公嘗撰《紫薇詩話》,見諸篇什者,僅八九人而止,余悉無聞焉,抑又何也?聞公尚有《師友淵源》一書,惜未之見。大抵宗派一說,其來已久,實不昉自呂公也。嚴滄浪論詩體始于《風》、《雅》,建安而后,體固不一,逮宋有元祐體、江西體,注云元祐體即江西派,乃黃山谷、蘇東坡、陳后山、劉后邨、戴石屏之詩,是諸家已開風氣之先矣。居仁因而結社,一時壇蟬所及,遂有二十五人,爰作圖以記之,詎必溯其人之師承,計其地之遠近歟。觀呂公自序,有云:“同作并和,雖體制或異,要皆所傳者一?!逼溲侣源啥靡?。宋大中丞牧仲先生采風,以此命題,友人有過蓬戶而下問者,聊書此意以答之。猶恐世遠言湮,即舉二十五人之姓氏,索其詳而不可得,乃紀厥爵里,遍覽群籍,摭拾遺事,錄其有關于宗派圉者,人各立一小傳,編次成帙,名曰《江西詩社宗派圖錄》,俾后之學詩者得以覽焉。

蘄州顧黃公景星有《后哭曹石霞詩》,載石霞歸柩事甚奇,可哀亦可敬也。

附詩并序:胤昌字石霞,麻城人,崇禎十二年鄉試第一,十六年進士,授嘉定知縣,不事吏治,左遷福建照磨,轉入云南。順治八年,潛歸里,內院洪檄致軍中,佯狂謾語,醉吐污洪茵,又以詩誚之,遣歸,益放浪,托于佛仙。父某,前永昌府判,卒于官,順治十七年云南始八版圖,胤昌扶病奔喪,甫入境,有文氏四歲兒迎呼胤昌名,誦其闈牘曰:“我汝師也,己卯主試章正宸,我是也,與君同行矣?!睙o何兒殤。胤昌奉父母之喪,并挈明滇南督學黃岡何閎中樞,至昆明病劇卒。家人慮道遠,寄置何柩,胤昌輕重不發。其弟曰:“兄為何公柩也邪。”舁何柩至,數步又止。其弟曰:“兄為何公先輩且客也?!鼻昂舞涯税l。

予聞其事,作《后哭石霞詩》,康熙九年七月二十七日記。紫府韓蘇未足疑,九泉杜鄭盡交期。君親恩重生難背,滇嶺跳還死較遲。白馬望中猶待友,黃泉歸去亦尋師。孤臣墓志知誰托,即事還堪野史題。東坡見夢于莫養正為紫府押衍,韓魏公紫府真人也,石霞亦降乩云與章先生皆紫府判事,事畢當生山東云。

康熙十年五月十八日,鎮江府迅雷烈風,晝晦如夜,掣去漕船一只、民船二只,不知去向。月河鎮地方,隕酒數十壇,平置河側。四面山地方,掣去鄉民莊建源房屋百間,瓦礫無存,傷死男婦無算。遠見四龍斗于云中。是日也,楚中亦大雨,寒凓如冬。顧黃公有《龍蠥詩》。

附詩:虎頭沉寒湫,乖龍驅不起。玄黃斗何事,去簸江海水。生靈與息壤,上帝愛莫比。誰怒錢塘君,作蠥萬人死。連年淮泗溢,更苦黃河徙。幽豫連荊揚,赤地幾千里。米粟民之天,所重非酒醴。汝龍寓何意,奪彼而與此。糟(米離)可醊,醉鄉難與理??执藦团既唬煨母肄翊А?/p>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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