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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漢晉春秋
  • 習鑿齒
  • 16518字
  • 2015-12-18 09:58:47

明帝

明帝勒于吏事,苛察逾甚,或于殿前鞭殺尚書郎。鐘離意相魯,見仲尼廟頹毀,會諸生于廟中,慨然嘆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況見圣人廟乎?”遂躬留治之。周觀輿服之在焉,自仲尼以來,莫之開也。意發視之,得古文策書曰:“亂吾書,董仲舒;治吾堂,鐘離意。”璧有七,張伯盜一。意尋案未了而卒。張伯者,治中庭,治地得六璧,上之,意曰:“此有七,何以不遂?”伯懼,探璧懷中,魯咸以為神。永平十五年祠仲尼。帝時升廟立,群臣中庭北面,再拜,帝進爵而后坐。

章帝

元和二年,幸魯,祀孔子于闕里。闕里者,仲尼之故宅也,在魯城。中帝升廟西面,群臣中庭北面,皆再拜,帝進爵而后坐。祠禮畢,命儒者論難。

質帝

質帝年幼小,聞梁冀專權于天下,每朝出輒目之曰:“此跋扈將軍。”冀聞而大懼,遂陰行鴆毒。始病,呼太尉李固入。固前問病,帝曰:“食煮餅令腹中悶,得水尚可活。”冀曰:“不可。”語未絕而崩。

恒帝

延熹元年,梁皇后崩。桓帝獨呼小黃門唐衡,至北戶如廁,問左右梁冀不相得者為誰。衡對曰:“單超。左悺前詣河南,尹不疑禮敬小簡,不疑收其兄弟,送洛陽獄。”于是帝與入室定謀,嚙超臂出血以為盟,乃誅梁冀。

延熹七年,南巡狩。桓帝幸樊城,百姓莫不觀之,有一老父獨耕不輟,議郎張溫使問焉,父嘯而不答。

獻帝

初平二年,公孫瓚以劉玄德領平原相。初,先主籬上有桑如車蓋。涿人李定云“此家必出貴人。”

建安元年,遷都許。獻帝都許,守位而已,宿衛近侍莫非曹氏黨舊恩戚。議郎趙彥嘗為帝陳言時策,曹操惡而殺之。其余內外多見誅。操后以事入見殿中,帝不任其忿,因曰:“君能相輔則厚,不爾,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舊儀三公輔兵入廟,令虎賁執刃挾之。操顧左右,汗流洽背,自后不敢復朝請。

天子都許,劉表雖貢獻而與袁紹相結。郭義諫,表答義曰:“內不失貢職,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大義也。治中獨何怪乎?”

孫策之始得王朗也,譴讓之,使張昭私問朗,朗誓不屈,策忿而不敢害也,留置曲阿。建安三年,太祖表征朗。策遣之,太祖問曰:“孫策何以得至此邪?”朗曰:“策勇冠一世,有雋才大志;張子布,民之望也,北面而相之;周公瑾,江淮之杰,攘臂而為其將。謀而有成,所規不細,終為天下大賊,非徒狗盜而已。”

公孫瓚頻為紹所敗,乃筑京以自固。袁紹與瓚書曰:“孤與足下,既有前盟舊要,申之以討亂之誓,愛過夷、叔,分著丹青,謂為旅力同仇,足踵齊、晉,故解印釋紱,以北帶南,分割膏腴,以奉執事,此非孤赤情之明驗邪豈寤足下棄烈士之高義,尋禍亡之險蹤,輒而改慮,以好易怨,盜遣士馬,犯暴豫州。始聞甲卒在南,親臨戰陣,懼于飛矢迸流,狂刀橫集,以重足下之禍,徒增孤子之咎釁也,故為薦書懇惻,冀可改悔。而足下超然自逸,矜其威詐,謂天罔可吞,豪雄可滅,果令貴弟隕于鋒刃之端。斯言猶在于耳,而足下曾不尋討禍源,克心罪己,茍欲逞其無疆之怒,不顧逆順之律,匿怨害民,騁于余躬,遂躍馬控弦,處我疆土,毒遍生民,辜延白骨。孤辭不獲己,以登界橋之役。是時足下兵氣霆震,駿馬電發,仆師徒肇合,機械不嚴,強弱殊科,眾寡異論,假天之助,小戰大克,遂陵躡奔背,因壘館谷,此非天威棐諶,福豐有禮之符表乎足下志猶未厭,乃復糾合余燼,率我蛑賊,以焚爇渤海。孤又不獲寧,用及龍河之師。羸兵前誘,大軍未濟,而足下膽破眾散,不鼓而敗,兵眾擾亂,君臣并奔。此又足下之為,非孤之咎也。自此之后,禍隙彌深,孤之師旅,不勝其忿,遂至積尸為京,頭顱滿野,愍彼無辜,未嘗不慨然失涕也。后比得足下書,辭意婉約,有改往修來之言。仆既欣于舊好克復,且愍兆民之不寧,每輒引師南駕,以順簡書。弗盈一時,而北邊羽檄之文,未嘗不至。孤是用痛心疾首,靡所錯情。夫處三軍之帥,當列將之任,宜合怒如嚴霜,喜如時雨,臧否好惡,坦然可觀。而足下二三其德,強弱易謀,急則曲躬,緩則放逸,行無定端,言無質要,為壯士者固若此乎!既乃殘殺老弱,幽土憤怨,眾叛親離,孑然無黨。又烏丸、穢貊,皆與足下同州,仆與之殊俗,各奮迅激怒,爭為鋒銳;又東西鮮卑,舉踵來附。此非孤德所能招,乃足下驅而致之也。夫當荒危之世,處干戈之險,內違同盟之誓,外失戎狄之心,兵興州壤,禍發蕭墻,將以定霸,不亦難乎!前以西山陸梁,出兵平討,會麹義余殘,畏誅逃命,故遂住大軍,分兵撲蕩,此兵孤之前行,乃界橋搴旗拔壘,先登制敵者也。始聞足下鐫金紆紫,命以元帥,謂當因茲奮發,以報孟明之恥,是故戰夫引領,竦望旌旆,怪遂含光匿影,寂爾無聞,卒臻屠滅,相為惜之。夫有平天下之怒,希長世之功,權御師徒,帶養戎馬,叛者無討,服者不收,威懷并喪,何以立名今舊京克復,天罔云補,罪人斯亡,忠干翼化,華夏儼然,望于穆之作,將戢干戈,放散牛馬,足下獨何守區區之土,保軍內之廣,甘惡名以速朽,亡令德之久長壯而籌之,非良策也。宜釋憾除嫌,敦我舊好。若斯言之玷,皇天是聞。”瓚不答,而增修戎備。謂關靖曰:“當今四方虎爭,無有能坐吾城下相守經年者明矣。袁本初其若我何!”

建安四年,紹攻瓚于易京。瓚自殺。關靖曰:“吾聞君子陷人于危,必同其難,豈可獨生乎!”乃策馬赴紹軍而死。紹悉送其首于許。

建安五年,許攸說紹曰:“公無與操相攻也。急分諸軍持之,而徑從他道迎天子,則事立濟矣。”紹不從,曰:“吾當先圍取之。”攸怒。

紹攻操于官渡。張郃說紹曰:“公雖連勝,然勿與曹公戰也。密遣輕騎抄絕其南側,兵自敗矣。”紹不從之。

建安七年,袁紹薨。審配獻書于譚曰:“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忠臣死王命。茍有圖危宗廟,敗亂國家,王綱典律,親疏一也。是以周公垂泣而蔽管蔡之獄,季友噓欷而行鍼叔之鴆。何則義重人輕,事不得已也。昔衛靈公廢蒯聵而立,輒蒯聵為不道,入戚以篡,衛師伐之。春秋傳曰:‘以石曼姑之義,為可以拒之。’是以蒯聵終獲叛逆之罪,而曼姑永享忠臣之名。父子猶然,豈況兄弟乎!昔先公廢絀將軍以續賢兄,立我將軍以為適嗣,上告祖靈,下書譜牒,先公謂將軍為兄子,將軍謂先公為叔父,海內遠近,誰不備聞且先公即世之日,我將軍斬衰居廬,而將軍齋于堊室,出入之分于斯益明。是時兇臣逢紀,妄畫蛇足,曲辭謅媚,交亂懿親,將軍奮赫然之怒,誅不旋時,將軍亦奉命承旨,加以淫刑。自是之后,癰疽破潰,骨肉無絲發之嫌,自疑之臣,皆保生全之福。故愁遣強胡,簡命名將,料整器械,選擇戰士,殫府庫之財,竭食土之實,其所以供奉將軍,何求而不備君臣相率,共衛旌麾,戰為雁行,賦為幣主,雖傾倉覆庫,翦剝民物,上下欣戴,莫敢告勞。何則推戀戀忠赤之情,盡家家肝腦之計,唇齒輔車,不相為賜。謂為將軍心合意同,混齊一體,必當并威偶勢,御寇寧家。何圖兇險讒慝之人,造飾無端,誘導奸利,至令將軍翻然改圖,忘孝友之仁,聽豺狼之謀,誣先公廢立之言,違近者在喪之位,悖綱紀之理,不顧逆順之節,橫易冀州之主,欲當先公之繼。遂放兵鈔撥,屠城殺吏,交尸盈原,裸民滿野,或有髡{髟剔}發膚,割截支體,冤魂痛于幽冥,創痍號于草棘。又乃圖獲鄴城,許賜秦、胡,財物婦女,豫有分界。或聞告令吏士云:‘孤雖有老母,輒使身體完具而已。’聞此言者,莫不驚愕失氣,悼心揮涕,使太夫人憂哀憤懣于堂室,我州君臣士友假寐悲嘆,無所措其手足,念欲靜師拱默以聽執事之圖,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貽太夫人不測之患,隕先公高世之業。三軍憤慨,人懷私怒,我將軍辭不獲已,以及館陶之役。是時外為御寇,內實乞罪,既不見赦,而屠辱各二三其心,臨陣敗戾。我將軍進退無功,首尾受敵,司軍奔避,不敢告辭。亦謂將軍當少垂親親之仁,貽以緩追之惠,而乃尋蹤躡軌,無所逃命。困獸必斗,以干嚴行,而將軍師旅土崩瓦解,此非人力,乃天意也。是后又望將軍改往修來,克己復禮,追還孔懷如初之愛;而縱情肆怒,趣破家門,企踵鶴立,連結外仇,散鋒放火,插增毒螫,烽煙相望,涉血千里,遺城厄民,引領悲怨,雖欲勿救,惡得己哉!故遂引軍東轅,保正疆場,雖近郊壘,未侵境域,然望旌摩,能不永嘆配等備先公家臣,奉廢立之命,而圖等干國亂家,禮有常刑,故奮敝州之賦,以除將軍之疾,若乃天啟于心,早行其誅,則我將軍匍匐悲號于將軍股掌之上,配等亦袒躬布體以待斧鉞之刑。若必不悛,有以國斃,圖頭不懸,軍不旋踵。愿將軍詳度事宜,錫以環玦。”

建安十二年,操破烏桓于柳城。太祖之始征柳城,劉備說表使襲許,表不從。及太祖還,表謂備曰:“不用君言,故為失此大會也。”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干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于后者,則此未足為恨也。”

先主見諸葛亮于隆中。亮家于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里,號曰“隆中”。

建安十三年,操征劉表。表卒,子琮迎降。魏武平荊州,分南郡,枝江以西為臨江郡。

先主走,將保江陵,操追之。王威說劉琮曰:“曹操得將軍既降,劉豫州已走,必懈弛無備,輕行單進;若給威奇兵數千,徼之于險,操可獲也。獲操,則威震天下,坐而虎步,中夏雖廣,可傳檄而定,非徒收一勝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難遇之機,不可失也。”琮不納。

先主敗當陽,因人多歸之,擁眾不進也。

習鑿齒曰:“劉玄德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觀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時操已定荊州。張松見曹公,曹公方自矜伐,不存錄松。松歸,乃勸璋自絕。

習鑿齒曰:昔齊桓公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數十年之內而棄之于俯仰之頃,豈不惜乎!是以君子勞謙日昃,慮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上,勢尊而守之以卑。情近于物,故雖貴而人不厭其重;德洽群生,故業廣而天下愈欣其慶。夫然,故能有其富貴,保其功業,隆顯當時,傳福百世,何驕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

建安十四年,權表備荊州牧。呂范勸劉備,肅曰:“不可。將軍雖神武命世,然曹公威力實重,初臨荊州,恩信未洽,宜以借備,使撫安之。多操之敵,而自為樹黨,計之上也。”權即從之。

建安十五年,劉備改分南郡為宜都。

向成都所過輒克,于涪大會作樂,龐統以為非仁者之兵。習鑿齒曰:夫霸王者,必體仁義以為本,杖信順以為宗,一物不具,則其道乖矣。今劉備襲奪璋土,權以濟業,負信違情,德義俱愆,雖功由是隆,宜大傷其敗,譬斷手全軀,何樂之有龐統懼斯言之泄宣,知其主之必悟,故眾中匡其失,而不修常謙之道,矯然太當,盡其蹇諤之風。夫上失而能正,是有臣也,納勝而無執,是從理也;有臣則陛隆堂高,從理則群策畢舉;一言而三善兼明,暫諫而義彰百代,可謂達乎大體矣。若惜其小失而廢大益,矜此過言,自絕遠讜,能成業濟務者,未之有也。

建安十九年,玄德破劉璋。先主入益州,吳遣迎孫夫人。夫人欲將太子歸吳,諸葛亮使趙云勒兵斷江劉太子,乃得止。

法正勸先主納劉焉子瑁妻吳氏。習鑿齒曰:夫婚姻,人倫之始,王化之本,匹夫猶不可以無補,而況人君乎晉文廢禮行權以濟其業,故子犯曰:“有求于人,必先從之,將奪其國,何有于妻,非無故而違禮教者也。”今先主無權事之逼,而引前失以為譬,非導其君以堯、舜之道者。先主從之,過矣。

建安二十年,張魯降操。

習鑿齒曰:魯欲稱王,而閻圃諫止之,今封圃為列侯。夫賞罰者,所以懲惡勸善也,茍其可以明軌訓于物,無遠近幽深矣。今閻圃諫魯勿王,而太祖追封之,將來之人孰不思順!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謂與!若乃不明于此而重燋爛之功。豐爵厚賞止于死戰之士,則民利于有亂,俗競于殺伐,阻兵仗力,干戈不戢矣。太祖之此封,可謂知賞罰之本,雖湯武居之,無以加也。

先主

章武元年,群欲推先主即皇帝位,費詩上疏,忤旨左遷。習鑿齒曰:夫創本之君,須大定而后正己,篡統之主,必速建以系眾心。是故惠公朝秦而子圉以立,更始猶存而光武舉號,夫豈忘主徼利,社稷之故也。今先主糾合義兵,將以討賊。賊強禍大,主沒國喪,二祖之廟,絕而不祀,茍非親賢,孰能紹此嗣祖配天,非咸陽之譬,杖正討逆,何推讓之有于此時也,不如速尊有德,以奉大統,使民欣反正,世睹舊物,杖順者齊心,附逆者同懼,時可謂喑惑矣。其黜降也,宜哉!

后主

先主卒,劉禪即位。未葬,亦未逾月而改元為建興,此言之不從也。習鑿齒曰:“禮,國君即位逾年而后改元者,緣臣子之心不忍一年而有二君也。今可謂亟而不知禮矣!君子是以知蜀之不能東遷也。”

建興三年,亮在南中,所在戰捷。聞孟獲者,為夷、漢并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觀于營陣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對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看營陳,若只如此,既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擒,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諫亮,亮曰:“若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則無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傷破,父兄死喪,留外人而無兵者,必成禍患,二不易也;又吏累有廢殺之罪,自嫌釁重,若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而綱紀粗定,夷漢粗安,故耳。

建興六年,街亭之敗,馬謖下獄物故。習鑿齒曰:諸葛亮之不能兼上國也,豈不宜哉!夫晉人規林父之后濟,故廢法而收功;楚成喑得臣之益已,故殺之以重敗。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國,而殺其俊杰,退收駑下之用,明法勝才,不師三敗之道,將以成業,不亦難乎!且先主誡謖之才不可大用,豈不謂其非才也亮受誡而不獲奉承,明謖之難廢也。為天下宰匠,欲大收物之力,而不量才節任,隨器付業;知之太過,則違明主之誡,裁之失中,即殺有益之人,難乎其可與言智者也。

或勸亮更增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賊,而不能破賊為賊所破者,則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滅兵損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于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以后,諸有忠慮于國,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勞,甄烈壯,引咎責躬,布所失于天下,厲兵講武,以為后圖,戎兵簡練,民忘其敗矣。亮聞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十一月,上言曰:“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伐,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得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于西,又務于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圣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于南陽,險于烏巢,危于祁連,逼于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后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閑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部曲屯將七十余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余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于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后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后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于是有散關之役。

曹休與吳戰,敗,賈逵救之,乃振。初,逵與休不善,休猶欲以后期罪之。習鑿齒曰:“夫賢人者,外身虛已,內以下物,嫌忌之名,何由而生乎有嫌忌之名者,必與物為對,存勝負于己身者也。若以其私憾敗國殄民,彼雖傾覆,于我何利我茍無利,乘之曷為以是為說,臧獲之心耳。今忍其私忿而急彼之憂,冒難犯危而免之于害,使功顯于明君,惠施于百姓,身登于君子之涂,義愧于敵人之心,雖豺虎猶將不覺所復,而況于曹休乎然則濟彼之危,所以成我之勝,不計宿憾,所以服彼之心。公義既成,私利亦弘,可謂善爭矣。在于未能忘勝之流,不由于此而能濟勝者,未之有也。”

建興七年,是歲,孫權稱尊號,其群臣以并尊二帝來告。議者咸以為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犄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仇我必深,便當移兵東戍,與之角力,須并其士,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緝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持,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宏思遠益,非匹夫之為分者比。今議者咸以權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以滿,無上進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余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上當分裂其地,以為后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于內,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于我,我之北伐無東顧之憂,河南之眾不得盡西,此之為利亦已深矣。權僭之罪,未宜明也。乃遣衛尉陳震慶權正號。

建興九年二月伐魏。亮圍祁山,招鮮卑軻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應亮。于是魏大司馬曹真有疾。司馬宣王自荊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若可付者。”乃使西屯長安,都督張郃,費耀、戴陵、郭淮等。宣王使耀、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余眾悉出西救祁山。郃欲分兵駐雍、郿,宣王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后,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遂追。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于上邽。郭淮費耀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宣王遇于上邽之東,斂兵依險,軍不得交,亮引兵而還,宣王尋亮至于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以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進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懸軍食少,亦行去矣。”宣王不從,故尋亮。既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詡、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畏虎,柰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諸將咸請戰。五月辛已,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于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赴拒,大破之。獲甲首三千級,衣鎧五千領,角弩三千一百張,宣王還保營。

建興九年冬十月,江陽至江州有鳥從江南飛渡江北,不能達,墮水死者以千數。

建興十一年,吳拜公孫淵為燕王,張昭諫,不從,因不朝,后屢謝,昭不起,乃燒門以恐之,昭更閉戶。習鑿齒曰:“張昭于是乎不臣矣!夫臣人者,三諫不從,則奉身而退;身茍不絕,何忿懟之有且秦穆違諫,卒霸西戎,晉文暫怒,終成大業,遺誓以悔過見錄,狐偃無怨絕之辭,君臣道泰,上下俱榮。今權悔往之非而求昭,后益回慮降心,不遠而復,是其善也。昭為人臣,不度權得道,匡其后失,夙夜匪懈,以延來譽,乃追忿不用,歸罪于君,閉戶拒命,坐待焚滅。豈不悖哉!”

建興十二年二月伐魏,亮自至,數挑戰。宣王亦表固請戰,使辛毗持節以制之。姜維謂亮曰:“辛佐治仗節而至,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于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茍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

秋八月,亮卒于郭氏塢。楊儀等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向宣王者,宣王不敢逼。于是儀結陣而去,入谷然后發喪。宣王之退也,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也。”

魏延作亂,楊儀擊斬之。初,董恢字休緒,襄陽人。入蜀,以宣信中郎副費祎使吳。孫權嘗大醉問祎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嘗有鳴吠之益,于時務,然既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為禍亂矣。諸君憒憒,曾不知防慮于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祎憮然四顧視,不能即答。恢目祎曰:“儀、延之不協起于私忿耳,而無黥、韓難御之心也。方今掃除強賊,混一區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也。”權大笑樂。諸葛亮聞之,以為知言。還未滿三日,辟為丞相府屬,遷巴郡太守。

初,廖立以怨謗廢。及亮薨,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又李平前以罪廢,冀復收己,聞之,亦發病卒。習鑿齒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圣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嚴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鑒至明而丑者忘怒,水鏡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鏡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諸葛亮于是可謂能用刑矣!自秦漢以來未之有也。

建興十三年,魏青龍三年,郭后崩。初,甄后之誅,由郭后之寵。及殯,令被發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后,使養明帝。帝知之,心嘗懷忿,數泣問甄后死狀。郭后曰:“先帝自殺,何以責問我且汝為人子,可追仇死父,為前母枉殺后母邪!”明帝怒,遂逼殺之,敕殯者使如甄后故事。

氏池縣大柳谷日夜激波涌溢,其聲如雷,曉而有蒼石立水中,長一丈六尺,高八尺,白石畫之,為十三馬,一牛,一鳥,八卦玉玦之象,皆隆起,其文曰:“大討曹,適水中,甲寅。”帝惡其“討”也,使鑿去為“計”。以蒼石窒之,宿昔而白石滿焉。至晉初,其文愈明,馬象皆煥徹如玉焉。

青龍三年七月,曹叡崇華殿災。時郡國有龍,九見,故改曰九龍殿。

建興十五年,魏景初元年,魏帝徙盤,盤折,聲聞數十里。金狄或泣,因留于霸城。

高堂隆卒。習鑿齒曰:“高堂隆,可謂忠臣矣。君侈每思諫其惡,將死不忘憂社稷,正辭動于昏主,明戒驗于身后,蹇諤足以勵物,德音沒而彌彰,可不謂忠且智乎!詩云:‘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又曰:‘曾是莫聽,大命以傾。’其高堂隆之謂也。”

延熙元年,魏景初二年,公孫淵自立,稱紹漢元年。聞魏人將討,復稱臣于吳,乞兵北伐以自救。吳人欲戮其使,羊囗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淵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蓋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旁郡,驅民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歡曰:“善”,乃勒兵大出。謂淵使曰:“請俟后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戚,共存亡,雖隕于中原,吾所甘心也。”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也。”

帝問蔣濟:“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以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能,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以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于我,我之不克,冀折后事已耳。然沓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持,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能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秋有彗星見張宿。史官言于帝曰:“此周之分野也,洛邑惡之。”于是大修禳禱之術以厭焉。

十二月,帝以燕王宇為大將軍,使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中書監劉放、令孫資久專權寵,為朗等素所不善,懼有后害,因圖間之,而宇常在帝側,故未得有言。甲申,帝氣微,宇下殿呼曹肇有所議,未還,而帝少閑,惟曹爽獨在。放知之,呼資與謀。資曰:“不可動也。”放曰:“俱入鼎鑊,何不可之有?”乃突前見帝,垂泣曰:“陛下氣微,若有不諱,將以天下付誰?”帝曰:“卿不聞用燕王邪!”放曰:“陛下忘先帝詔敕,藩王不得輔政。且陛下方病,而曹肇、秦朗等便與才人侍疾者言戲。燕王擁兵南面,不聽臣等入,此即豎刁、趙高也。今皇太子幼弱,未能統政,外有強暴之寇,內有勞怨之民,陛下不遠慮存亡,而近系恩舊。委祖宗之業,付二三閹寺,寢疾數日,內外壅隔,社稷危殆,而己不知,此臣等所以痛心也。”帝得放言,大怒曰:“誰可任者?”放、資乃舉爽代宇,又白“宜詔司馬宣王使相參”,帝從之。放、資出,曹肇入,涕泣固諫,帝使肇敕停,肇出戶,放、資趨而往,復說止帝,帝又從其言。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即上床,執帝手強作之,遂赍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于是宇、肇、獻、朗相與泣而歸第。

延熙四年,魏正始二年,吳赤烏四年,零陵太守殷禮言于權曰:“今天棄曹氏,喪誅累見。虎爭之際而幼童蒞事。陛下身自御戎,取亂侮亡,宜滌荊、楊之地,舉強羸之數,使強者執戟,羸者轉運,西命益州軍于隴右,授諸葛瑾、朱然大眾,指事襄陽,陸遜、朱桓別征壽春,大駕入淮陽,歷青、徐。襄陽、壽春困于受敵,長安以西務對蜀軍,許、洛之眾勢必分離;掎角瓦解,民必內應,將帥對向,或失便益;一軍敗績,則三軍離心,便當秣馬脂車,陵陷城邑,乘勝逐北,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眾,循前輕舉,則不足大用,易于屢退。民疲威消,時往力竭,非出兵之策也。”權弗能用之。

延熙七年,魏正始五年,曹爽至長安,與夏侯玄入漢中。司馬宣王謂夏侯玄曰:“春秋責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幾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平路勢至險,蜀已先據;若進不獲戰,退見徼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玄懼,言于爽,引軍退。費祎進兵據三嶺以截爽,爽爭險苦戰,僅乃得過。所發牛馬運轉者,死失略盡,羌、胡怨嘆,而關右悉虛耗矣。

玄名知人。陳蹇兄丕有名于世,與夏侯玄親交,玄拜其母。蹇時為中領軍,聞玄曾于其家,悅而歸,既入戶,玄曰:“相與未至于此。”蹇當戶立,良久曰:“如君言。”乃趨而出,意氣自若,玄大以此知之。

延熙九年,魏正始七年,吳赤烏九年,是年,吳將朱然入柤中,斬獲數千;柤中民吏萬余家渡沔。司馬宣王謂曹爽曰:“若便令還,必復致寇,宜權留之。”爽曰:“今不修守沔南,留民沔北,非長策也。”宣王曰:“不然。凡物置之安地則安,危地則危,故兵書云,成敗,形也;安危,勢也,形勢御眾之要,不可不審。設令賊二萬人斷沔水,三萬人與沔南諸軍相持,萬人陸鈔柤中,君將何以救之爽不聽,卒令還。然后襲破之。袁淮言于爽曰:“吳楚之民脆弱寡能,英賢大才不出其地,比技量力,不足與中國相抗,然自上世以來嘗為中國患者,蓋以江漢為池,舟楫為用,利則陸鈔,不利則入水,攻之道遠,中國之長技無所用之也。孫權自十數年以來,大畋江北,繕治甲兵,精其守御,數出盜竊,敢遠其水,陸次平士,此中國所愿聞也。夫用兵者,貴以飽待饑,以逸擊勞,師不欲久,行不欲遠,守少則固,力專則強,當今宜捐淮、漢以南,退卻避之。若賊能入居中央,來侵邊境,則隨其所短,中國之長技得用矣。若不敢來,則邊境得安,無鈔盜之憂矣。使我國富兵強,政修民一,陵其國不足為遠矣。今襄陽孤在漢南,賊循漢而上,則斷而不通,一戰而勝,則不攻而自服,故置之無益于國,亡之不足為辱。自江夏已東,淮南諸郡,三后已來,其所亡幾何,非以近賊疆界易鈔掠之故哉!若徙之淮北,遠絕其間,則民人安樂,何鳴吠之驚呼?”遂不徙。

延熙十二年,魏嘉平元年,曹芳謁曹睿墓于大石山,曹爽兄弟皆從。于是司馬懿閉四城,遂與太尉蔣濟俱屯洛水南浮橋,奏罷爽兄弟。不知所為,芳還,宿伊水南,發屯田數千人,樹鹿角為營。

懿收爽等誅之。安定皇甫謐以九年冬夢至洛陽,自廟出,見車騎甚眾,以物呈廟云:“誅大將軍曹爽。”寤而以告其邑人,邑人曰:“君欲作曹人之夢乎!朝無公孫強何如且爽兄弟典重兵,又權尚書事,誰敢謀之?”謐曰:“爽無叔振鐸之請,茍失天機則離矣,何恃于強昔漢之閻顯,倚母后之尊,權國威命,可謂至重矣,閹人十九人一旦尸之,況爽兄弟乎?”

延熙十二年,姜維出西平,不克,每欲大舉。費祎謂維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況吾等乎!且不如保國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業,以俟能者,無以為希冀徼幸而決成敗于一舉,若不如志,悔之無及。”

延熙十四年,懿殺王氵夌及曹彪。初,氵夌、愚謀,以帝幼制于強臣,不堪為主,楚王彪長而才,欲迎立之,以興曹氏。凌使人告(其子)廣,廣曰:“凡舉大事,應本人情。今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而不治,丁、畢、桓、鄧雖并有宿望,皆專競于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于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或之哀,失民故也。今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聲色,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氵夌不從。

延熙十五年,魏嘉平四年,吳建興元年,吳修東興堤。初,孫權筑東興堤以遏巢湖。后征淮南,壤不復修。是歲諸葛恪率軍吏更于堤左右結山挾筑兩城,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諸葛誕言于司馬景王曰:“致人而不致于人者,此之謂也。今因其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后簡精卒攻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景王從之。

帥使王昶攻南郡,毋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攻東興,恪救東興,使丁奉等為前部,奉遂據徐塘,破遵,大獲而歸。毋丘儉、王昶聞樂軍敗,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景王曰:“我不聽公休,以至于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原之。時司馬文王為監軍,統諸軍,唯削文王爵而已。是歲,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并州并力討胡,景王從之。未集而雁門、新興二郡以為將遠役,遂驚反。景王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元伯之責。”于是魏人愧悅,人思其報。

習鑿齒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過消而業隆,可謂智矣,夫民忘其敗,而下思其報,雖欲不康,其可得邪若乃諱敗推過,歸咎萬物,常執其功而隱其喪,則上下離心,賢愚解體,是楚再敗而晉再克也,謬之甚矣!君人者,茍統斯理而以御國,則朝無秕政,身靡留愆,行失而名揚,兵挫而戰勝,雖百敗可也,況于再乎!

延熙十六年春,諸葛恪使司馬李衡往蜀說姜維,令同舉,曰:“古人有言,圣人不能為時,時至亦不可失也。今敵政在私門,外內猜隔,兵挫于外,而民怨于內,自曹操以來,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舉伐之,使吳攻其東,漢入其西,彼救西則東虛,重東則西輕,以練實之軍,乘虛輕之敵,破之必矣。”維從之。

呈諸葛恪圍新城。是時,姜維亦出圍狄道。司馬景王問虞松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強,或似強而弱,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得,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姜維有重兵而懸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并力于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景王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毋丘儉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吳。姜維聞淮進兵,軍食少,乃退屯隴西界。

延熙十八年,魏正元二年,毋丘儉反。傅嘏固勸景王行,景王未從。嘏重言曰:“淮、楚兵勁而儉等負力遠斗,其鋒未易當也。若諸將戰有利鈍,大勢一失,則公事敗矣。”是時景王新割目瘤,創甚,聞嘏言,蹶然而起曰:“我請輿疾而東。”

儉敗被誅。習鑿齒曰:毋丘儉感明帝之顧命,故為此役。君子謂毋丘儉事雖不成,可謂忠臣矣!夫竭節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時也。我茍無時,成何可必乎忘我而不自必,乃所以為忠也。古人有言:“死者復生,生者不愧。”若毋丘儉可謂能不愧也。

延熙二十年,魏甘露二年,諸葛誕起兵。蔣班、焦彝言于諸葛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孫琳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兵為名,而內實坐須成敗,其歸可見矣。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有可全者。”文欽曰:“江東乘戰勝之威久矣,未有難北方者也。況公今舉十余萬之眾內附,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盡在江表,就孫綝不欲,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并疲,今守我一年,勢力已困,異圖生心,變故將起,以往準今,可計日而望也。”班、彝固勸之,欽怒,而誕欲殺班。二人懼,且知誕之必敗也,十一月,乃相攜而降。

景耀元年,魏甘露三年,昭拔壽春,殺誕。文欽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矣。”誕及唐咨等皆以為然,遂共悉眾出攻。

三叛既平,聽收葬欽。習鑿齒曰:自是天下畏威懷德矣。君子謂司馬大將軍于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懷矣。夫建業者異矣,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故窮武之雄斃于不仁,存義之國喪于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卷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喪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士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當之哉。

八月,髦養老于大學。帝乞言于王祥,祥對曰:“昔者明王禮樂既備,加之以忠誠,忠誠之發,形于言行。夫大人者,行動乎天地,天且弗違,況于人乎?”

九月,吳孫綝廢其主亮,桓彝弗肯署名,綝殺之。彝,魏尚書令階之弟。

景耀二年,魏甘露四年,正月,先是魏地井中屢有龍見。是時龍仍見,咸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于并,非嘉兆也。乃作潛龍之詩以自諷,司馬文王見而惡之。

景耀三年,魏景元元年,昭殺其主髦及王經。自曹芳事后,魏人省徹宿衛,無復鎧甲,諸門戎兵老弱而已。曹髦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常侍王業,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自出討之。”王經諫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順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帝不聽,乃出懷中板令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所恨況不必死邪!”于是入白太后。沈、業奔走告文王,文王為之備。髦遂帥僮仆數百,鼓噪而出,昭弟屯騎校尉伷入,遇髦于東正車門,左右訶之,伷眾奔走。中獲軍賈充又逆髦,戰于南闕下,髦自用劍,揮眾欲退,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云何?”充曰:“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即抽戈犯躍,前刺髦,刃出于背。文王聞之大驚,自投于地,曰:“天下其謂我何!”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哀甚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

于是召百官議其事。昭垂涕問陳泰曰:“何以居我?”泰曰:“公光輔數世,功蓋天下,謂當并跡古人,垂美于后。一旦有弒君之事,不亦惜乎!速斬賈充,猶可以自明也。”昭曰:“公閭不可得殺也,卿更思余計。”泰厲聲曰:“意唯有進于此耳,余無足委者也。”歸而自殺。

丁卯,葬高貴鄉公于洛陽西北三十里湹澗之濱。下車數乘,不設旌旄,百姓相聚而觀之,曰:“是前日所殺天子也。”或掩面而泣,悲不自勝。

初,曹髦將自討司馬昭。王經諫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寸刃無有,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髦不聽,后殺經并及其母。經被收,將死,垂泣謝母。母顏色不變,笑而謂曰:“人誰不死往所以不止汝者,恐不得其所也。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哉!”

孫休時,薛珝為五官中郎將,遣至蜀求馬。及還,休問蜀政得失,對曰:“主喑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臣聞燕雀處堂,子母相樂,自以為安也,突決棟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其是之謂乎!”

景耀五年,姜維率眾出狄道,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知不出敵,而力少于寇,用之無厭,何以能立詩云‘不自我先,不自我后’,今日之事也。”

炎興元年,魏景元四年,吳永安六年,魏入寇關口。蔣舒將出降,乃詭謂傅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非良圖也。”僉曰:“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若喪師負國,死無益矣。”舒曰:“子以保城獲全為功,我以出戰克敵為功,請各行其志。”遂率眾出。僉謂其戰也,至陰平,以降胡烈。烈乘虛襲城,僉格斗而死,魏人義之。

后主將從譙周之策,北地王諶怒曰:“若理窮力屈,禍敗必及,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后主不納,遂送璽綬。是日,諶哭于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后自殺,左右無不為涕泣者。

初,夏侯霸降蜀。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征伐之意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鐘士季者,其人雖少,終為吳蜀之憂。然非非常之人亦不能用也。”后十五年,而會果滅蜀。

甲申,魏咸熙元年,以檻車征鄧艾,鐘會謀反伏誅。鐘會陰懷異圖,姜維見而知其心,謂可構成擾亂以圖克復也。乃詭說會曰:“聞君自淮南以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復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而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夫韓信不背漢于擾攘,以見疑于既平,大夫種不從范蠡于五湖,卒伏劍而安死,彼豈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己著,何不法陶朱泛舟絕跡,全功保身,登峨嵋之嶺,而從赤松游乎?”會曰:“君言遠矣,我不能行,且為今之道,或未盡于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盡,無煩于老夫矣。”由是情好歡甚。

初,鐘毓密啟會不可專任。文王嘉其忠亮,笑答毓曰:“若如卿言,必不及宗矣。”

衛瓘遣田續襲鄧艾,殺之。初,艾之下江由也,以續不進,欲斬,既而舍之,及瓘遣續,謂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杜預言于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己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將何以堪其責乎?”瓘聞之,不俟駕而謝。

向雄字茂伯,河內人。為鎮西將軍功曹。鐘會既誅,雄收而葬之。文王聞雄之收葬會也,召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卿哭于東市而我不問,今鐘會躬為叛逆而又輒收葬,若復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今王誅既加,于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于上,教宏于下,以此訓物,雄曰可矣!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于時。殿下仇對枯骨,捐之中野,百歲之后,為臧獲所笑,豈仁賢所掩哉?”王悅,與宴談而遣之。

習鑿齒曰:向伯茂可謂勇于蹈義也,哭王經而哀感市人,葬鐘會而義動明主,彼皆忠烈奮勁,知死而往,非存生也。況使經、會處世,或身在急難,而有不赴者乎故尋其奉死之心,可以見事生之情,覽其忠貞之節,足以愧背義之士矣。王知禮而遣,可謂明達也。

三月,晉公既進爵為王,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顗并詣王。顗曰:“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相率而拜,無所疑也。”祥曰:“相國位勢,誠為尊貴,然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公、王相去,一階而己,班列大同,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吾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后知君見顧之重!”

禪舉家遷洛陽,霍弋降。初,霍弋聞魏軍來,弋欲赴成都,后主以備敵既定,不聽。及成都不守,素服號哭,大臨三日。諸將咸勸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詳主之安危,大故去就,不可茍也。若主上與魏和,見遇以禮,則保境而降,不晚也。若萬一危辱,吾將以死拒之,何論遲速邪!”得后主東遷之問,始率六郡將守上表曰:“臣聞人生于三,事之如一,惟難所在,則致其命。今臣國敗主附,守死無所,是以委質,不敢有貳。”晉文王善之,拜南中都督,委以本任。

封禪為安樂公。司馬文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可至于是乎!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而況姜維邪?”充曰:“不如是,殿下何由并之。”他日,王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郃正聞之,求見禪曰:“若王后問,宜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隴西,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因閉其目。”會王復問,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郃正語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左右皆笑。

魏以蜀宮人賜詣將之無妻者,李昭儀曰:“我不能二三屈辱。”乃自殺。

吳孫皓立。晉文王與皓書曰:“圣人稱有君臣然后有上下禮義,是故大必字小,小必事大,然后上下安服,群生獲所。逮至末涂,純德既毀,剿民之命,以爭強于天下,違禮順之至理,則仁者弗由也。方今主上圣明,覆幬無外,仆備位宰輔,屬當國重。惟華夏乖殊,方隅圮裂,六十余載,金革亟動,無年不戰,暴骸喪元,困悴罔定,每用悼心,坐以待旦。將欲止戈興仁,為百姓請命,故今命偏師,平定蜀漢,役未經年,全軍獨克。于時猛將謀夫,朝臣庶士,咸以奉天時之宜,就既征之軍。藉吞敵之勢,宣遂回旗東指,以臨吳境。舟師泛江,順流而下,陸軍南轅,取徑四郡,兼成都之械,漕巴漢之粟,然后以中軍整旅,三方云會,未及浹辰,可使江表底平,南夏順軌。然國朝深惟伐蜀之舉,雖有靜難之功,亦悼蜀民獨罹其害,戰于綿竹者,自元帥以下并受斬戮,伏尸蔽地,血流丹野。一之于前,猶追恨不忍,況重之于后乎是故旋師按甲,思與南邦共全百姓之命。夫料力忖勢,度資量險,遠考古昔廢興之理,近鑒西蜀安危之效,隆德保祚,去危即順,屈己以寧四海者,仁哲之高致也。履危偷安,隕德履祚,而不稱于后世者,非智者之所居也。今朝廷遣徐紹、孫彧獻書喻懷,若書御于前,必少留意,回慮革算,結歡弭兵,共為一家,惠矜吳會,施及中土,豈不泰哉!此昭心之大愿也,敢不承受。若不獲命,則普天率土,期于大同,雖重干戈,固不獲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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