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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附錄(8)

  • 人中畫
  • 風月主人
  • 4647字
  • 2015-12-17 15:13:13

到了會試這一遭,三場得意,寫出文字四下里夸耀于人,以為必中。誰料天理昭彰,這趙給事起服到京,就分房同考,恰恰汪費卷子落在他房里,已取中了。到拆頭填榜之日,填到他的卷子,報名道:“一百八十五名汪費,南直錄祁門縣附舉生。”趙崇禮聽見,慌忙上前止住道:“這一卷填不得!”大主考問道:“為何填不得?”趙崇禮道:“禮部新奉喻旨,會場嚴考德行。這汪費為人暴戾,德行有虧,若只憑文字取中,明日居官貪贓,本房未免同罪。”主考又道:“老掌科何以得知?”趙崇禮就將寄宿言語說了一遍。主考道:“既是這等,另換一卷罷!”可惜汪費一個進士,明明丟了。

及榜發無名,汪費就罵主司瞎眼。又過兩日,方傳說已中了,為得罪趙科尊換去。汪費得知這個緣故,氣得目瞪口呆,手足冰冷,卻又無法奈何。欲待再候下科,卻要做官得急,等不得。因想道:“我不如選一個知縣去做做,明日鉆謀行取,點個按院,未必不如他,何必苦守?”主意定了,遂報名吏部,央個分上,要速選。吏部說道:“本部速選不難,只是你得罪趙科尊,須要去請罪,講明方好。若不講明,明日選出衙門,他參你一本,不但你做官不成,未免連本部也沒趣。”汪費沒奈何,只得央大分上與趙崇禮說,又自去跪門請罪,方才解釋。吏部得知,就替他選了江西德安知縣。命才一下,他依舊洋洋得意,打點去上任。黃輿前程雖小,卻在京做官,有地主之誼,又治酒與他餞行。見他驕矜如故,因念舊好,諄諄說道:“天隱兄此去,雖僅百里花封,不能展其驥足,然民社所關,亦當為上天小民留意。”汪費笑道:“這不須老師憂心,我此去不過借衙門出身,只消三年工夫行取代巡,方遂我平生之志。”黃輿見他不足與言,便也不再開口。

汪費別了黃輿出京上任,到了任上,打囗就是三十、五十、銀子三兩、五兩也要,火耗加三、加五,貪酷異常,縣里的地皮都被他卷光,小民咒罵不題。

卻說黃輿做了兩年教官,俸祿雖薄,卻飽衣暖食,得以安心講求。又值秋闈取士,他此時整整是六十歲,真可謂歲寒松柏,苦盡甘來。他三場鏊戰,果占高魁。榜發之時,黃輿倒還喜得猶可,轉是周文選道他有眼力、識文字,喜得心花都開。黃輿鹿鳴宴罷,感周文選盛情,就先來拜謝。周文選說道:“此還不足為奇,試看明年春闈得意,方知學生鑒賞不謬。”到了會場,黃輿果又高高中了一名進士,殿在二甲前,選了工部主事。周文選喜黃輿不負所期,黃輿感周文選力勸成名,二人相知日深,竟成道義之交。黃輿又感王相公吹噓之力,殷勤拜謝。黃輿在部做官年余,就點差江西九江抽分司,就收拾出京不題。

卻說汪費在德安做了三年,贓私狼藉。卻喜得神宗皇帝怪御史多言,不肯考選都察院之人,因此江西久無按院,汪費得以橫行。汪費也自知名聲不好,就借考滿名色,帶了許多銀子進京去打點,遇便還要謀個行取。又聞得黃輿連科高中,心下十分驚訝道:“他一個老貢生,如何到有此一步?”也自覺前邊待他薄了,又聞他選了京官,恐怕他見怪,不好相見,只得收拾了一件厚禮,悄悄先差人進京去賀喜,隨后自家起身。一路上依舊威風凜凜、轎馬人夫,又比前番進京十分威勢。到了雄縣地方,忽撞見黃輿,抬著一乘小轎,后面兩個家人,騎著兩匹騾子跟隨,寒寒酸酸,竟像一個下第儒生模樣,對面沖來。汪費看見,認得是真,心下驚訝,就叫家人邀住,自走出轎來迎著道:“黃老師,門生在此。”黃輿看見,便也住轎相見道:“天隱如何到此?”汪費道:“前聞老師聯捷,曾遣衙設備些薄禮奉賀,不知曾蒙老師叱納否?”黃輿道:“承天隱高情,已心領了,厚禮原付來役璧上。”汪費道:“老師為何見外?”黃輿道:“學生素性如此,天隱所知。”汪費道:“聞老師榮任冬部,為何出京?”黃輿道:“蒙恩點差九江分司,因此出來。”汪費道:“這等,老師是欽差了,為何如此行徑?”黃輿道:“部差原無勘合,理當如此!且問天隱為何進京?”汪費道:“門生一來考滿,二來恭賀老師,三來門生代罪知縣已三年矣,意欲求當事者用些情面耳。”黃輿道:“功名大都有數,天隱也不必十分強求,理之應得者,特借一臂之力耳。”因問江西代巡曾有人否?”黃輿道:“就是敝同年楊古直為江西代巡。”汪費道:“不知為人何如?”黃輿道:“極廉明、極仁恕,但只是疾惡如仇耳!”汪費道:“楊代巡不知幾時出京?”黃輿道:“命已下了,京中久住不得,只怕此時也離京了。”汪費道:“門生進京,實指望領老師大教,不期老師又榮任,門生意欲借前面一個郵亭,求老師暫停大駕,少敘片時,不知老師肯見愛否?”黃輿道:“學生正要與天隱盤桓,但路途之間,行人往來,似乎不便。況學生敝任與貴治相近,領教正自有日,此時只得要別了。”汪費道:“老師既是要行,門生不敢強留,但老師前途尚遠,門生謹以百金少充路費,乞老師笑納。”黃輿道:“這個使不得!學生若是做窮秀才時,受人些恩惠,雖非君子,還無波患。今日僥幸,我與你俱已做了朝廷臣子,則此身功罪自在朝廷,若受人一分一文,非贓即私,異日朝廷考察得知,恐此身不保,如何敢受?”

汪費笑道:“仕途交際,從來如此,老師不必太泥!”黃輿道:“此事不獨學生不敢,就是天隱亦當謹守,倘一失足,悔之晚矣!”汪費見黃輿不受,只得罷了,各自上轎而去。正是:

小人作用倚黃金,專以黃金買黑心。

到得一塵都不染,始知空自用機深。

黃輿別了,竟自往南上任不題。

卻說汪費往北,一路上想道:“黃老兒如此迂腐,雖中進士,只怕做官終不發揚,結交他也無用處。”便丟開不在心上。到了京師,果然銀子上前,各衙門一頓夤緣,便都道他少年有才,復任三年,又鉆謀行取,吏部得他賄賂,許他道:“只消新按院有個薦本,便好替他維持。”汪費見吏部許了,滿心歡喜,只思量去鉆謀按院。打聽按院又出京了,恐怕他先到江西,訪知他貪酷之事,便難夤緣,只得連夜趕出京來。

到了南京,雇船上江西,船家因價錢少不肯去。汪費的家人、衙役便使勢將船家痛打。船家被打,吆喝連天,只見旁邊一個人,頭戴一頂高方巾,身穿一領布直裰,走過來相勸道:“列位,為何事打他?”家人道:“江西德安縣知縣汪老爺考滿回任,雇他的船,與他三兩銀子船錢,他還嫌少不肯去,你道該打不該打?”船家道:“三千里路,人工吃用,也要盤纏得來,方好服侍老爺。老爺就不肯添價,也須好說,怎么就亂打?”家人道:“這個打算不得打!稟知老爺,狗筋還要打斷你的哩!”船家被打,只不肯放他,急得哭將起來。旁邊勸的那個人說道:“你也不要打,船家,你也不要哭。他老爺既與你三兩銀子,你若嫌少,我也要往江西,你后稍頭順便帶了我去,我幫貼你一兩銀子,豈不兩得其便!”家人道:“這個我們可以做得情,只要他后稍頭搭得下。”船家道:“搭是搭得,只是就添一兩,也還不夠吃用。”那人道:“好好裝載,倘果然不足,我再加你幾錢也是小事!”船家不敢再言,只得裝載兩家上船,就開船往上江而來。

一日,汪費坐在艙中無聊,因推窗閑看,忽看見后稍一個戴方巾的,因問道:“是甚么人?”家人稟道:“前日因船家嫌船錢少不肯去,是搭船的。”汪費道:“搭船也罷了,可問他是何等樣人?”家人忙走到后艙,問那人道:“老爺看見,問你是甚么人?”那人答道:“我是山西人,會相面。”家人回報道:“那人是個相面的。”汪費道:“既是相面的,可叫他來與我相相。”家人因叫那人道:“老爺叫你相面。”那人道:“我是山西人,又不服你老爺管,你老爺為何叫得我?”家人道:“天下官管天下百姓,怎么叫你不得?”那人道:“相面雖小道,名列九流,往往有賢者隱遁于中,卻也輕慢不得。”家人道:“那個輕慢你?快去,快去!”那人因走到中艙來,將手一拱道:“老先生請了。”汪費見他拱手,也不喜歡,便坐著不答禮,只說道:“你會相面么?”那人道:“頗知一二。”汪費道:“既會相面,你可細細相我一相,看我的官要做到甚么地位?”那人真個細細將汪費看了一回道:“我看老先生頭圓面方,眉清目秀,倒也是科目出身,更兼聲宏氣壯,異日前程八座有分。”汪費聽了歡喜道:“到也相得準。”叫家人取一張椅子與他坐了細相。那人坐下又相道:“老先生功名顯達不消說得,只可惜準頭帶鉤,為人少些慈祥愷悌,多招人怪。”汪費道:“我們做官的不怕人怪。這也罷了,你只相我幾時可以行取?”那人又相相道:“老先生還是要奉承,還是要直說?”汪費道:“就直說何妨?”那人道:“若終身前程大有好處,若說目下氣色甚是滯晦,只怕早晚有人參論,須要小心防范!”汪費道:“這就胡說了,新按院又未入境,就是來時有些話說,我拚著幾千銀子送他,他難道是不要的?除他,再有誰人參劾?”那人道:“我據相看,也未知準否,老先生何必著急?”汪費道:“你可再細細看,就有人參論,還不傷事么?”那人道:“事雖無傷,只怕有些時牢獄之災。”汪費聽了大怒道:“這等胡說,若在我衙門里,就該打你一頓板子!可惜是路上,且饒你去!”因叫家人:“快趕上岸,船中不許容留!”眾家人便七手八腳,將那人推出艙去,立刻叫船家攏船,將他行李亂丟在江岸上。那人叫跟的人同走上岸,笑嘻嘻說道:“如今趕我上岸,只怕相準了。若晦氣撞到我們縣里來,只怕還要枷號示眾哩!”說罷,竟自開船去了。不一日,到了縣中,依舊洋洋得意,橫行胡為。

過不數日,報到新按院入境。汪費忙會同各縣去接,接到省中衙門中坐下,先是三司進見,三司見過,才是各府參謁,各府參完,然后各縣一齊進去。汪費隨眾走到階下,先偷眼將代巡一看,不看猶可,看了不覺頂上走了三魂,胸中失了七魄!你道代巡是何人?就是替他船上相面,相得不好趕上岸的那人。汪費見了,驚得手足無措,滿身是汗。隨眾行完禮,眾知縣都走了起來。汪費情知理虧,就在地下不敢扒起。代巡問道:“伏地者是那一縣知縣?”汪費道:“德安縣知縣汪費,得罪老大人臺下,故匍匐請死!求老大人寬宥!”代巡道:“原來是你,本院與你相面,相不準趕了上岸,這也罷了,你怎知本院愛財,就說拚送數千金,再無不受之理?似這等污蔑欽差,當得何罪?”汪費跪在地下無言可對,只是除去紗帽,磕頭如搗蒜。代巡道:“你得罪于本院到還可解。但本院聞你貪酷久矣,得罪于百姓,這卻恕你不得。你且到獄中坐一坐,一來驗本院之相,二來消磨消磨驕矜之氣。若無百姓告你,便是你造化了。”汪費還要苦求,代巡已吩咐按察司監候,早有差人押了出來,不容回縣,竟到按察司獄中去受用了。

代巡頭一日行香,第二日下學謁圣,第三日放告。百姓聞知汪知縣拿了,人人快暢,就有上千狀子來告他,代巡都準了,發理刑嚴審。理刑審明,有過付確據贓銀五萬兩,主限嚴追。汪費盡囊中所有,并家中產業細細追納,完過四萬三千兩,尚欠七千,日日追比。汪費此時方悔從前驕傲貪酷、負義忘恩之罪,因想起黃輿與代巡是同年,只得寫個苦情的揭帖,央求親友來求黃輿與代巡說情。黃輿見他弄到這個田地,心甚不忍,因勤勤懇懇寫了一封書與代巡。代巡猶自狐疑不決,黃輿沒奈何,又親到省下面見代巡,再三懇求。代巡撇不過同年情誼,方才允了。因批準呈子,將七千贓銀免追,也不問罪,只趕他回去便了。汪費出得獄中,人已瘦了一半。百姓聞知他出獄,還要來趕打,他只得連夜走了。因感黃輿始終周旋大德,只得轉到九江分司來拜謝。見了黃輿,放聲大哭。黃輿再三勸慰,又留他住了月余,又送他盤纏,方打發回家。汪費回家無顏見人,十分氣苦,染大病一場,嗚呼死了!黃輿在任一清如水,商民頌德。任滿進京復命,就轉升湖廣按察副使,黃輿見年老,也就不做官,告病回家受用,直活到八十一歲方終。鄉里誰不羨他為人淳厚,終獲長者之報。后來子孫綿盛,為祁門大族。汪天隱若不負心,一個進士隱中,前程遠大,何至苦死?豈非自作之孽,因題曰:自作孽。行善從來不吃虧,吃虧到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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