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字從草,故神農辨藥之書曰《本草經》,則本草宜以草部居先。草類甚多,孔子曰:蘭為王者之香,則蘭之于草,亦猶麒麟之于走獸,鳳凰之于飛鳥,后之修本草者,茍折衷于圣人,自當以蘭為冠矣。蘭以素心者為貴,舒思慮之郁結,蠲蘊伏之濁邪,稀痘催生,清神養液,稟天地至清之氣而生,故昔人有吹氣如蘭之喻。
曉嵐先生《筆記》云:苗峒地界值蘭開時,有食蘭蕊之蟲,形似蜈蚣而色青,取置杯中,灑以鹽末少許,覆之以蓋,須臾化為水,湛然凈綠,澈如琉璃,蘭氣撲鼻。用以代醯,香沁齒頰,半日后尚留余味。然蘭謝時即死,殊不易得,彼地亦甚珍也,惜不知其何名。愚謂此蟲可與脈望、鞠通相鼎立,洵稱仙品,宜其不易得也。夫蟲而食蘭,猶得仙致,施之于人,效自可知。乃有以省頭草當之者,抑何陋耶!(刊)潮州蔗田接壤,食蔗之蟲形如蠶蛹而小,味極甘美,性涼,解熱毒,助痘漿,可與蘭蟲并傳。
古之權量既小,而藥劑甚輕,每服數錢者居多;今世反是,故藥價漸貴,所以患病愈難矣,不但良醫罕出也。如人參一味,竟為富貴人常饌。夫人參亦草根耳,天之生此,原以療人之病,非以養人之生。因無病之人競相購服,而視為養生之物,無怪乎其價之日昂也。其價既昂,偽物日多,而病之果當用此者,遂不能用矣。豈非以有用之才,銷磨于無用之地,而需才之時,反無才用乎?其實古之人參微涼微苦,與近時西洋參性味略同,深明醫理者似可通融代用,不必刻舟求劍,而默贊參價之昂,擅破貧人之產也。如證屬大虛,西洋參嫌其力薄,不妨以黃 、甘草、枸杞子、龍眼肉之類隨宜匡佐,亦在善用者驅策得其道爾。
此外更有習俗相沿而不知其誤者,略論如上。
枸杞子味純甘,色大赤,其質潤,其性平。《圣濟》以一味治短氣。余謂其專補心血,非他藥所能及也,與元參、甘草同用,名坎離丹,可以交通心腎。
肉蓯蓉溫潤潛陽,陰虛陽浮者,滋清藥中皆可佐用。
石菖蒲舒心氣,暢心神,怡心情,益心志,妙藥也。而世俗有散心之說,不知創自何人。審是,則周文王嗜此,何以多男而壽考耶?故清解藥用之,賴以 痰穢之濁而衛宮城;滋養藥用之,借以宣心思之結而通神明。
《本經》淫羊藿氣寒味辛無毒,主陰痿絕傷,莖中痛,利小便,益氣力,強志。后人因《別錄》羊食而淫之說,遂改為性熱助陽,誤矣。夫羊性喜淫,乃其天賦,不必食此藿也。即謂食之益淫,故以命名,然人非羊也,食之何必淫?吾鄉畜羊者,秋冬以桑葉飼之,故羊之益人,惟杭、嘉、湖者為最。然桑葉者,蠶食之而成絲之物也,若謂人食淫羊之藿而亦淫,則羊食成絲之桑而亦絲矣。蓋體臟既殊,不能以一例論也。如礬石之為物也,蠶食之肥,鼠食之死。可見藥有定性而體臟不同,則性亦隨之而變矣。余謂羊為火畜,藿稟水氣,羊果食藿而益淫,亦《內經》陰平陽秘之旨耳。惟葉氏云:淫羊藿氣寒,稟天冬令之水氣,入足少陰腎經,味辛無毒,得地潤澤之金味,入手太陰肺經。氣味降多于升,陰也。陰者,宗筋也。水不制火,火熱則筋失其剛性也而痿矣。淫羊藿入腎而氣寒,寒足以制火而痿自愈也。絕傷者,陰絕而精傷也。氣寒益水,味辛能潤,潤則陰精充也。莖,玉莖也。痛者,火郁于中也。熱者清之以寒,郁者散之以辛,所以主莖中痛也。小便氣化乃出,辛寒之品,清肅肺氣,故利小便。肺主氣,腎統氣,寒益腎,辛潤肺,故益氣力也。氣力既益,內養剛大,所以強志,蓋腎藏志也。此解真得其要者,故錄之以釋諸家之惑。且腎主骨,陰虛骨痿者亦為要藥。經云,腎苦燥,急食辛以潤之,正指此也。
(刊)鄒氏《本經續疏》亦詳辨淫羊藿性不助陽,與《解要》合。體臟之殊,不但人物迥別,即人與人亦有大不同者。《居易錄》云:江南蕭某食香蕈則死,又有王生者飲茶則死,必二、三日始蘇,醫無能識其故者。雄嘗見黟人汪振聲食鱉則醉,仁和趙子循茂才飲蔗漿輒衄,定州楊素園大令啖海參必發熱,須以大黃瀉之而安,皆不可以恒理測也。食物且然,而況于藥平?用藥者可不知藥有定性、氣隨人異之說,而先辨別其臟性乎?沙參清肺,蓋肺屬金而畏火,清火保金,故曰補肺。肺主一身之氣,肺氣清則治節有權,諸臟皆資其灌溉,故曰補五臟之陰。肺氣肅則下行自順,氣化咸借以承宣,故清肺藥皆通小水。喻氏謂有肺者有溺,無肺者無溺,可云勘破機關。
(注)六腑氣化,必稟司臟真。昔人治肺氣不化,膀胱為熱邪所滯,而小溲不通,少腹與睪丸脹痛者,一味沙參大劑煎服,覆杯而愈。是肺氣化而小溲通也。后人不曰沙參可通溲閉,乃謂沙參可治疝氣,誤矣。黃履素見一味蘆菔子通小便,詫以為奇。蓋不知蘆菔子亦下氣最速之物,服之即通者,病由氣閉也。故勘病必察其所以致病之由,則用藥自臻神化,而無執死藥以療活病之弊矣。
桔梗開肺氣之結,宣心氣之郁,上焦藥也。肺氣開則府氣通,故亦治腹痛下利,昔人謂其升中有降者是矣。然畢竟升藥,病屬上焦實證而下焦無病者,固可用也;若下焦陰虛而浮火易動者,即當慎之;其病雖見于上焦,而來源于下焦者,尤為禁劑。昔人舟楫之說,最易誤人。夫氣味輕清之藥,皆治上焦,載以舟楫,已覺多事,質重味濃之藥,皆治下焦,載以上行,更屬無謂。故不但下焦病不可用,即上焦病亦惟邪痹于肺、氣郁于心,結在陽分者始可用之。如咽喉、痰嗽等證,惟風寒外閉者宜之,不但陰虛內傷為禁藥,即火毒上升之宜清降者,亦不可用也。
柴胡為正傷寒要藥,不可以概治溫熱諸感;為少陽瘧主藥,不可以概治他經諸瘧;為婦科妙藥,不可概治陰虛陽越之體,用者審之。
(刊)趙菊齋先生云:乾隆間先慈隨侍外祖于番禹署時,患證甚劇,得遇夷醫治愈。因囑曰:此肝陰不足之體,一生不可服柴胡也。后先慈年逾五旬,兩目失明,肝陰不足信然。繼患外感,醫投柴胡數分,下咽后即兩脅脹痛,巔頂之熱,如一輪烈日當空,亟以潤藥頻溉,得大解而始安。善乎《本經疏證》之言曰:柴胡為用,必陰氣不紓,致陽氣不達者,乃為恰對。若陰已虛者,陽方無根據而欲越,更用升陽,是速其斃矣。故凡元氣下脫,虛火上炎,及陰虛發熱,不因血凝氣阻為寒熱者,近此正如砒鴆也。
白芨最粘,大能補肺,可為上損善后之藥。如火熱未清者,不可早用,以其性澀,恐留邪也。惟味太苦,宜用甘味為佐,甘則能戀膈,又宜噙化,使其徐徐潤入喉下,則功效更敏。其法以白芨生研細末,白蜜丸,龍眼大。臨臥噙口中。或同生甘草為細末,甘梨汁為丸亦可。
若痰多咳嗽久不愈者,加白前同研末,蜜丸噙化,真仙方也。
(刊)《癸巳類稿》謂吸亞片成 者,專傷于肺,用白芨末和梨汁為膏服可愈。近人加載《洗冤錄》,實不盡然。以肺主出氣、腎主納氣而論,亞片煙之呼吸似無不關于肺者,果系肺受灼爍而津液先損于上,此方卻宜。然吸煙久而成病者,皆先損于下,而為下虛上買之證,以火搏其液,而煙性升提,痰涎易壅于上也。抑王勛臣所謂呼吸由氣管而入氣府,并不由于肺乎?按《說文》: ,瘢也。《廣韻》:杖痕腫也。今人呼病久破為 瘡是也。不可附會于煙引。煙之稱曰“引”者,言其既吸之后,欲罷不能,必引之致死而后已,故謂之煙引。俗作“癮”者,以其音同也,然已失引之木義矣。豈可妄意穿鑿,謂吸亞片者必生瘡于肺哉!丹參降而行血,血熱而滯者宜之,故為調經產后要藥。設經早或無血經停,及血少不能養胎而胎不安,與產后血已暢行者,皆不可惑于功兼四物之說,并以其有參之名而濫用之。即使功同四物,則四物湯原治血分受病之藥,并非補血之方,石頑先生已辨之矣。至補心之說,亦非如枸杞、龍眼真能補心之虛者,以心藏神而主血,心火太動則神不安,丹參清血中之火,故能安神定志,神志安則心得其益矣。凡溫熱之邪傳入營分者則用之,亦此義也。若邪在氣分而誤用,則反引邪入營,不可不慎。
(注)行血宜全用,入心宜去梢用。
知母苦寒,清肺胃氣分之熱,熱去則津液不耗,而陰自潛滋暗長矣。然仲圣云:胃氣生熱,其陽則絕。蓋胃熱太盛,則陰不足以和陽,津液漸干,而成枯燥不能殺谷之病,其陽則絕者,即津液涸竭也。清其熱。俾陽不絕,則救津液之藥,雖謂之補陽也可。乃后人以為寒涼之品,非胃家所喜,諄諄戒勿輕用,輒從事于香燥溫補之藥者何哉?此議藥不議病之世界,所以致慨于喻氏也。
白微涼降清血熱,為女科要藥。溫熱證邪入血分者,亦宜用之。何今世不用于女科而視為升散藥,不問邪之在氣在血,往往亂投,誤人不淺。不學無術,此其最也。
芍藥之味,《本經》苦,《別錄》加以:“酸”字,酸苦涌泄為陰,是開泄之品耳。觀仲圣云:太陰病,脈弱,其人續自便利,設當行大黃、芍藥者,宜減之,以胃氣弱易動故也。故滯下為病,乃欲下而窒滯不通者,以此為主藥也。今人誤為酸斂,用以治虛瀉,殊欠考也。惟土受木乘而瀉者,用之頗宜。
(刊)鄒氏《疏證》云:芍藥開陰結,大黃開陽結。故腸中燥結則用承氣,腹中滿痛多用勺藥。若心下滿痛,病在上焦之陽結,則當用陷胸,而芍藥在所忌矣。
丹皮雖非熱藥,而氣香味辛。為血中氣藥,專于行血破瘀,故能墮胎消癖。所謂能止血者,瘀去則新血自安,非丹皮真能止血也。血虛而感風寒者,可用以發汗。若無瘀而血熱妄行,及血虛而無外感者,皆不可用。
惟入于養陰劑中,則陰藥借以宣行而不滯,并可收其涼血之功。故陰虛人熱入血分而患赤痢者,最為妙品。然氣香而濁,極易作嘔,胃弱者服之即吐,諸家本草皆未言及,用者審之。
麥冬《本經》所主皆是胃病,《崇原》發明最詳。其功在心,不可去之。善用麥冬者,其惟香巖先生乎。
(刊)繆氏《經疏》知麥冬為胃經正藥,《寓意草》始言脾胃異治,葉氏大暢厥旨,謂胃為陽土,宜用甘涼,俾后人得所遵循,故洄溪、潤安皆深折服也。
益母草專走血分,婦人以血為用,故有益母之名,非謂不治男子之病也。凡濕熱之邪入于血分,或血熱血瘀為病,皆可治之,今人但入女科,固矣。
夏枯草微辛而甘,故散結之中,兼有和陽養陰之功。失血后不寐者,服之即寐,其性可見矣。陳久者其味尤甘,入藥為勝。
《本經》草蒿即今之青蒿,以莖紫者良。專解濕熱而氣芳香,故為濕溫、疫癘妙藥。又清肝膽血分之伏熱,故為女子淋帶、小兒癇痙疳 神劑。本草未言,特為發之。惟味甚苦,胃氣虛弱者須回護也。
旋復花今人但用以降逆,而《本經》云補中下氣何也?蓋升降之權在于中氣,氣之不應升而升者謂之逆,反逆為順謂之下,其能反逆為順者,則賴中樞之旋轉,能使中樞旋轉,詎非補中之力乎?觀其色可知矣。余謂旋者,轉旋中氣之能,復者,氣下為順之象:命名之義以此。
(刊)近閱鄒氏《疏證》引《群芳譜》,言旋復花梢頭露滴入土中,即生新根,可見其生機之旋相升降矣。
表之曰補中下氣,乃圣人體物入微處。薛一瓢案中亦云旋復有斡旋中氣之能,與吾曾王父之論合。世人謂其瀉氣,不敢施于虛體,豈不悖哉!何首烏內調氣血,外散瘡癰,功近當歸,亦是血中氣藥。第當歸香竄,主血分風寒之病,首烏不香,主血分風熱之疾為異耳。故同為婦科、瘡科要藥,并治虛瘧,并滑大腸。無甚滋補之力,昔人謂可代熟地,實未然也。 庵先生謂熟地、首烏皆是君藥,方中不可同用,尤屬笑談。夫藥之孰為君、孰為臣,當隨證制方而后定其任,見是證,用是藥,即為君藥。明乎此,則本草所載,孰不可以為君?書曰:任官惟賢材,是治世之賢,不以資格門第論也。草木金石諸品,皆謂之藥材,是治病之藥,不以貴賤純駁論也。良醫良相同功,亦惟識其材而任之當耳。所謂醫道通于治道也。
栝蔞根一名天花粉,性涼味甘,故能生津止渴而化燥痰。仲圣明言渴者去半夏加栝蔞根。是半夏化濕痰、花粉化燥痰之的據也。后人順口讀過,不悟其意,而以貝母與半夏為對待,殊不切貼。
栝蔞實一名天瓜,故其根名天瓜粉,后世訛“瓜”為“花”,然相傳已久,不可改矣。栝蔞實潤燥開結,蕩熱滌痰,夫人知之,而不知其舒肝郁、潤肝燥、平肝逆、緩肝急之功有獨擅也。玉橫先生言之最詳。今藥肆中名此為栝蔞,以土瓜根子為栝蔞,用者不可不審。土瓜一名王瓜,即《月令》孟夏王瓜生是也,非蔬圃之黃瓜。蔬圃黃瓜一名胡瓜,《隨園食單》作“王瓜”者,誤也。
金銀花李士材已表其治痢治脹之功,而不知尚有清絡中風火濕熱、解溫疫穢惡濁邪、息肝膽浮越風陽、治痙厥癲癇諸證也。
木通味苦,故瀉心火由小腸出。諸本草皆云甘淡,或言微辛,豈諸公不但未經口嘗,且芻蕘亦未詢乎?葛根風藥也,風藥皆燥。古人言其生津止渴者,“生”乃“升”字之訛也。以風藥性主上行,能升舉下陷之清陽,清陽上升,則陰氣隨之而起,津騰液達,渴自止矣。設非清陽下陷而火炎津耗之渴,誤服此藥,則火藉風威,燎原莫遏。即非陰虛火炎之證,凡胃津不足而渴者,亦當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