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秉鐙(附方中通、方中履)
錢先生澄之,字飲光,原名秉鐙;安徽桐城人,生當明季。弱冠時,有御史某閹黨也,巡按至皖,盛威儀,謁孔子廟;諸生方出迎,先生忽前,扳車而攪其帷,眾莫知所為。御史大駭,命停車,而溲溺已濺其衣矣。先生徐正衣冠,昌言以詆之;騶從數十百人皆相視,莫敢動。而御史方自幸脫于「逆案」,懼其聲之著也,漫以為病狂而舍之。先生由是名聞四方;與云間陳臥子、夏彝仲、嘉善魏學渠交最深。又嘗問「易」于黃石齋先生,著「田間易學」十二卷。初從京房邵康節入,故言數頗詳;蓋石齋之余緒也。后乃兼求義理,大旨以朱子為宗。又著「田間詩學」十二卷,謂『「詩」與「尚書」、「春秋」相表里,必考之「三禮」以詳其制作,征諸「三傳」以審其本末,稽之「五雅」以核其名物,博之「竹書紀年」、「皇王大紀」以辨時代之異同與情事之疑信,即今輿記』。以考古之圖經,而參以平生所親歷。其書以「小序」首句為主,所采諸儒論說自注疏集傳外,凡二十家;持論精核,于名物訓詁、山川地理言之尤詳云。
先生少以經濟自負,常思冒危難以立功名;及歸自閩中,遂杜足田間,課耕以自給。年八十有二而終。
同縣方中通,字位伯;明檢討以智(密之)之次子也。明之中葉,以博洽著者稱楊慎,而陳耀文起與之爭;然慎有偽說以售欺、耀文好蔓引以求勝。次則焦竑,亦善考證;而習與李贄游,好牽綴佛書,傷于蕪雜。惟密之先生崛起崇禎中,博極群書,考據精核;迥出其上。風氣既開,國朝亭林、百詩、錫鬯諸君相沿而起,一掃懸擬之空談。密之傳「通雅」十二卷,窮源竟委,詞必有征;中通承其家學,以博綜稱。善「數度衍」二十四卷、「附錄」一卷;其書有數原律衍、幾何約、珠算、筆算、籌算、尺算諸法,復條列古「九章」名目,引「御制數理精蘊」推闡其義;其幾何約及珠算等,大抵裒集諸家之長而增損潤色,勒為一編。又撰「物理小識」十二卷及「浮山文集」。中通弟中履,著「古今釋疑」十八卷;雖不及「通雅」之精核,然學有淵源,故不為弇陋也。
——見原書卷三十二(經學)頁三下。
全祖望
先生姓全氏,名祖望,字紹衣、一字謝山;浙江鄞縣人。生有異稟,書過目不忘。年十四,補弟子員,應行省試。以古文謁查初白編修,編修許為劉原父之儔;充選貢。入都,上書方侍郎苞,論「喪禮或問」;侍郎大異之,聲譽頓起。尋舉順天鄉試,出曹公一士門。臨川李侍郎紱見其行卷,嘆曰:『此深寧、東發后一人也』!乾隆元年,舉博學鴻詞;即以是科成進士,選庶吉士,不與鴻博試。時詞科尚未集,臨川以問先生;先生為疏記四十余人,各列所長以告。會首輔張文和與臨川相惡,又屢招先生不赴,以此深嫉之;二年散館,先生列最下等,以知縣候選。方侍郎欲薦入三禮館,辭之;歸,不復出。
初,見江陰楊文定公,公稱其博而勉以有用之學;先生曰:『以東萊、止齋之學,朱子尚譏之;何敢言博』!公曰:『但見及此,則進矣』。先生既歸,貧且病,饔飧不給;而好學益厲。人有所饋,皆峻辭。屢主蕺山、端溪諸書院,成就人材甚眾。有閑,益廣修「枌社掌故」、「桑海遺聞」,表章節義如不及。重登范氏天一閣,搜金石舊搨,編為碑目;且鈔其秘書。經揚州,居馬氏畬經堂,成「困學紀聞三箋」;論者謂在百詩、義門二家之上。至湖上,適杭堇甫以閏重三日修禊事,至者四十二人;先生與焉。遂訪方侍郎于湄園;時方年八十矣,猶七冶「儀禮」,戒先生不當為汗漫游。隙勾山太仆再以書來,速出山;梁薌林少師擬特疏薦。皆力辭之,貽詩以見志。二十年七月,卒于家;年五十有一。
先生負氣忤俗,有節概;相傳為錢忠介公肅樂后身。其學淵博無涯涘,于書靡不貫穿。在翰林,與臨川共借「永樂大典」讀之,每日各盡二十冊;時開明史館,復為書六通遺之。南歸后,修南雷黃氏「宋元儒學案」、七校「水經注」、續選甬上耆舊詩。撰「丙辰公車征士小錄」及「詞科摭言」,先之以康熙己未百八十六征士,而接以乾隆丙辰;書未卒業。在端州釋奠禮成,祀白沙以下二十有一人;從前未有之典也。先后答弟子董秉純、張炳、蔣學鏞、盧鎬等所問經史,錄為「經史問答」,凡十卷;足啟后學。卒后,秉純等裒其文為「鮚埼亭集」。又所著有「漢書地理志稽年」、「古今通史年表」。
——見原書卷三十四(經學)頁三上。
劉獻廷
劉繼莊者名獻廷,字君賢;順天大興人。先世本吳人,寓吳江者數十年卒焉。其學主于經世;自象緯、律歷、邊塞、關要、財賦、軍政之屬旁及岐黃、釋老家言,無不窮究。昆山徐尚書好士,多藏書,大江南北宿老爭赴之;先生游其間,別有心得。萬征君季野于書無所不讀,獨心折先生,引參明史館事;顧君景范、黃君子鴻長于輿地,亦引先生參「一統志」事。先生謂:『諸公考古有余,而未切實用』。其論向來方輿書:『大抵詳于人事,而天地之故概未有聞。當于疆域前,別添數則。先以諸方之北極出地為主,定簡平儀之制度為正切線表;而節氣之后先、日蝕之分秒、五星之陵犯,占驗皆可推矣。諸方七十二候多不同,如嶺南之梅十月開已,桃李臘月已開;而吳下梅開于驚蟄,桃李開于清明:相懸若此。今世所傅七十二候,本諸「月令」;乃七國時中原之氣候。今之中原已與七國之中原不合,則歷差為之。宜于南北諸方細考其氣候,詳載之為一則;則夭地相應之變遷,可以求其微矣。燕京、吳下水皆東南流,故必東南風而后雨;衡、湘水皆北流,故必北風而后雨。山水之向背分合,皆當按籍而列之;而風土之剛柔暨陰陽燥濕之征,可次第求矣。諸方有土音,又有俚音;蓋五行氣韻所宣之不同;各譜之為一則、合之土產,則諸方人民性情風俗之微,皆可推而見矣』。其論水利,謂『西北乃二帝、三王之舊都,二千余年未聞仰給于東南;何則?溝洫通而水利修也。自劉、石云擾以訖金、元,人皆草草偷生,不暇遠慮;相習成風,不知水利為何事。故西北非無水也,有水而不能用也。不為民利,乃為民害;旱則赤地千里、潦則漂沒民居,無地可瀦、無道可行,人固無如水何,水亦無如人何!虞學士始奮然言之,郭太史始毅然行之;未幾竟廢,三百年無過問者。有圣人出,經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西北水利,莫詳于「水經」酈注;雖時移勢易,十猶可得六、七。酈氏略于東南,人以此少之;不知水道之當詳,正在西北。擬取列史中關于水利、農田、戰守者,各詳考其所以,附以諸家之說以為之疏,俾施行者有所考鏡』。又言:『「通監綱目」,非朱子親筆,故多迂而不切;而關系重者反遺之。當別作「紀年」一書』;凡先生所撰著,其運量皆非一人一時所能成,故多未就也。生平自謂『于聲音之道,別有所窺,足窮造化之奧、百世而不惑』。嘗作「新韻譜」,自「華嚴」字母悟入而參之以「天竺陀羅尼」、「泰西蠟頂話」、「小西天梵書」暨「天方」、「蒙古」、「女真」等音,又證以遼人林益長之說而益自信。同時,吳修齡自謂蒼頡以后一人;先生則曰:『是其于天竺以下書皆末得通,而但略見「華嚴」之旨者也』。先生之法,先立鼻音二,以鼻音為韻本;次定喉音四,為諸韻之宗。以喉音互相合,凡得音十七;喉音與鼻音互相合,凡得音十;又以有余不盡者三合之,凡得音五:共三十二音為韻父,而韻歷三十二音為韻母。橫轉各有五子,萬有不齊之聲攝于此矣。嘗欲譜四方土音,以窮宇宙元音之變;乃取「新韻譜」為主,而以四方土音填之;逢人皆可印證。蓋是書多得之大荒以外,囊括浩博;學者或驟見而未能通也。
先生與梁質人、王昆繩友;所嚴事者曰梁溪顧畇滋、衡陽王而農,而尤心服者曰南昌彭躬庵。所自著曰「廣陽雜記」。
——見原書卷三十二(經學)頁五下。
葉燮(附顧有孝、鈕琇、李重華、顧我錡)
葉先生燮字星期,號己畦;江蘇吳江人,籍浙之嘉善。康熙九年進士,知寶應縣。修決堤,免無名之稅;出誣服殺人者,直仇陷附逆而冀沒其田廬者。以伉直不容于上官,不二年落職;欣然曰:『吾與廉吏同登白簡,榮于遷除矣』!時嘉定令陸清獻公,同被劾也。
既歸,筑室橫山下,學者稱橫山先生。著有「己畦文集」二十卷、「詩集」十卷。其論文,謂議論不蹈襲前人,卓然自吾立,方為立言。論詩曰生、曰新、曰深;凡一切庸熟、陳腐、浮淺語,須一掃空之。所作詩,意必鉤元、語必獨超,寧不諧俗、不肯隨俗;于同時諸家外,能拔戟自成一隊。時吳中稱詩者,多宗范、陸;究所獵者,范、陸之皮毛耳。先生著「原詩內外篇」四卷,力排其非;吳人士始多訾謷之。既歾,乃爭從其說。汪編修琬居堯峰說經硜硜,與先生持論鑿枘,門下士亦互相詆諆;汪歾,先生曰:『吾向不滿汪氏文,亦謂其名太高、意氣太盛,故麻列其失以規之,非謂其繆盩于圣人也。且汪歾,誰譏彈吾文者』!乃取向所摘汪文短處,悉燔之。沈歸愚尚書少從受詩法,守之不變;王新城司寇嘗致書先生,稱其獨立起衰。后見歸愚詩,復稱賞之曰:『橫山門下,尚有詩人』!其推重若此。同時同縣以詩文著稱者,自甫草、稼堂諸君外,有顧茂倫、鈕玉樵、李實君、顧湘南諸君。
顧有孝字茂倫,吳江諸生。居釣雪灘,以選詩為事;唐律及國朝近體詩,皆有選本。名滿大江南北。
鈕琇字玉樵,官知縣。博雅多聞,所著「觚剩」,能舉見聞異詞者折衷之,可補正史之闕;詩亦變之。遺著有「臨野堂集」。
李實君名重華;雍正甲辰進士,官編修。天賦俊才,復得張匠門指授。性好游,入巴蜀、客山左,留覽秦關、楚塞,登臨憑吊;詩益嶔嶔歷落,得江山之助。著有「玉洲詩集」。其「詩話」二卷,可與昌谷「談藝錄」并傳。
顧湘南名我錡,邑廩生。鄂文端任江蘇布政時,以古學試士得五十三人,湘南為冠;遂有「南邦黎獻集」之刻。后開博學鴻詞科,乃文端奏請,若為湘南設也。及詔下,而湘南歾矣;有才無命,文端嘆息彌襟。所著曰「湘南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