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一片深情如月滿,掛肚撐腸,堆在人心坎。若不驅馳致誠款,負心罪重如何敢?
只道看花心已散,不道春心,冷面溫教暖。相逢何事被牽纏?只為籠兒見曾罕。右調《蝶戀花》
話說柳路聽見老家人說,花相公有詩留下,忙叫館童取來與姐姐同看。只見是十首五言絕句。未看詩先看字,已覺龍蛇飛舞,勃勃動人。再細細看詩,見詩意俱致欣慕主人之意,不覺稱贊道:“原來這花朋友,又是一個才子,不獨這十首詩字字清新微妙,而其愛慕兄弟的一段深情,己覺殷殷見于紙上。如此之人,必得一會方妙。”藍玉小姐道:“這花生,觀其詩才,自是青蓮一派;觀其用情,比桃花潭水還深;觀其用俠,直在朱家之上。又未識吾弟而注意吾弟,若芝蘭之同心,如黃鳥之求友,其必有所取也。而吾弟若漠然應之。豈不令芝蘭黃鳥笑人?就是會他,也要有些才情,使他生敬方妙。況未必便能會他。”柳青云聽了,啞然半晌道:“姐姐說得甚是有理,卻又將奈何?”藍玉小姐道:“他既題詩十首憶吾弟,吾弟也須和十首答他。就一時不能會他,也使他知吾弟也是詩禮中人,也還好看。”柳青云道:“若得和十首答他,方不負其美意。但姐姐知道父親有誡,不許兄弟學詩。今日如何和得他詩來?除非姐姐代兄弟和之方好。不知姐姐可有此興否?”藍玉小姐道:“和詩不難,但恐被他知道不便。”柳青云道:“誰向他說?他怎得知?望姐姐代兄弟裝些體面。”藍玉小姐原已有和詩之意,見兄弟央他,便不推卻,道:“既是如此,待我和來。只怕未必有花生之妙。”因叫侍兒取文房四寶來,信手和詩十絕:
其一
春風何處來。似逐桃花片。坐令一室中,忽爾開生面。
其二
資深曰切玉,氣合曰斷金。斷切何以利,止此一片心。
其三
既已千里至,奈何咫尺空。徒從珠玉里,拜沐君子風。
其四
相識未曾結,結交未有行。何似桃花水,流出一性情。
其五
眉柳豈須種,筆花不用栽。大都妙麗質,自有奇異才。
其六
玉樓金屋小,甚是鳳凰巢。君子不云賤,清風別自高。
其七
春水皺一池,了不關君事。棄李代桃僵,自是不平志。
其八
氣以文相通,困以武相濟。管中窺一斑,已識文武器。
其九
文光宜吐祥,俠氣始稱瑞。等閑芝與蘭,區區何足貴。
其十
黃鳥在高樹,其聲一何嬌。大都求友急,關關復交交。
后寫:
花天荷文兄,偶過荒齋,正愧避禍失款,乃蒙屬意留題,不啻朗月照于屋梁,春風襲人懷袖。
一誦讀,而千里宛如覿面。但恨作惡生魔,不容親炙,聊抱慚步韻,用代面談。倘邀半面,
緣勝三生。閩人柳路屬和。 小姐和完,青云看了,不勝大喜,道:“得此,光輝愚弟多矣。”就要用圖書封與老家人。小姐道:“閨中字跡付出不便,還須吾弟錄過一遍。”柳青云道:“姐姐的筆跡與小弟的相去不遠,那里便看得出?”小姐道:“雖看不出,卻終有分別,未免非禮。”柳青云道:“也說得是。”遂另取一幅花箋,就細細寫了,用過圖書,封件付與老家人,道:“你明日須起個早,暗暗跟著花爺到府,看府中事體如何。若事體完了,必須請他來一會方妙,若他回去的路便,不肯枉道而來,可將此和詩送上,看他有何話說。”老家人領命而去。
直到第二日盡夜,方來回復道:“原來這花爺是廣西總督重用的幕府監軍。因議論不合,不愿作官,走了回來。不期督臺知道,星夜差了許多兵丁來追,此日剛在府中趕著了,因公務緊要,立刻就請了回去。我見他去得要緊,知留不住,只得把相公和的詩遞與他,就說相公要與他一會,花爺道:我急要會你相公,但軍事緊急,萬萬停留不得。匆匆上馬,連這和詩也不及看,只說道:多多拜上你相公,后會有期,料不甚遠。眾兵馬便催促去了。”
柳青云因向姐姐說道:“他在兄弟面上用許多倩,小弟若不虧姐姐代我和他這幾首絕句,便覺太沒人物了。”楊夫人道:“這也罷了,但不知這些眾秀才又如何了?”老家人道:“眾秀才,太爺惱他黜辱職官,要申文學道,黜他的前程哩。”柳青云道:“府尊既要申學道,黜他的前程,他自然不敢再來作橫了。”過不得幾日,府中果發了一張告示到縣中來,叫送與柳衙張掛。縣官見府尊用倩,因也出了一張告示,差人同送了來,上面寫的都是不許強梁侵害的意思。楊夫人并柳青云看了甚是歡喜,一面謝了差人。細細訪問方知都是花天荷的用情,母子們不勝感荷,每日在家念頌,不曾去口,不題。
且說賴秀才作了一場惡,毫厘不曾傷損柳家,倒白白把自己的前程壞了,百般懷恨。欲要尋事,與他明作對頭。又因前程革去,況府縣皆告示護持,料也對他不過,只暗暗要借事生端來害他。一日,在縣前看見有兩個差人捉了一個賊,在那里投到,因縣官尚未坐堂,都在那里伺候。內中有一個差人是賴秀才認得的,叫張元。賴秀才因悄悄叫他,問道:“此賊是那里捉來的?”張元道:“就是本地捉來的。”賴秀才聽說是本地,就動個念頭了。因扯了張元到旁邊說道:“我有個仇家,若肯帶他一個名字,包管大家有些好油水了。”張元道:“若果有些意思,莫說帶一個名字,便帶十個也不難。”賴秀才道:“果然帶得,不但有油水,包管這油水十分肥膩。”張元道:“賴相公,果是真么?”賴秀才道:“怎么不真?”張元道:“既是真,待我與他透個風兒,看他如何?”因走到賊面前,悄悄的言了半響,方來回覆道:“賴相公的話已與他說明白了,他說須要大家得些財利方妥。單單替你出氣,卻使不得。”賴秀才道:“自然有利同分,若無利,不但他不肯,連我也不作了。”張元道:“既是這等,快說是誰?好叫他熟記了,等官出堂就報名字方好。”賴秀才道:“不是小人家,就是柳府尹的公于柳青云。”張元道:“我聽得說這柳公子年紀尚小,又是貴家,怎好扳他同去作賊?”賴秀才道:“只說是窩家就夠了。他人小膽怯,必定自然拿銀子來買囑,豈不是利?連官也未必見得成。”張元聽了,方歡喜道:“說得有理。”隨與強盜說明,又叫賴秀才與他打一個照面,意會定了,這強盜進見縣官,果稱柳青云是窩家。且按下不表。
卻說柳青云在家,細細想道:“這花天荷與我并無半面之交,只在園中坐得一坐,便作詩深慕于我,詩詞又如此鄭重,我的禍患又任勞任怨挺身擔承,臨行又囑托府縣出告示照顧。如此恩情,就是父母至親也不過如此!可謂神交之知己矣。他用了這番深情,我柳青云一毫殷勤也不曾致得,此心何以得安?我思閩中到廣也不為甚遠,意欲自去謝他一謝,也見得我不是草木。”楊夫人道:“謝他一謝固好,但你年紀小,從未出門,怎生去得?”柳青云道:“母親不要把孩兒養嬌了,后來作一個無用之人。說起來這花朋友也長兒子不多,他早已自浙出閩,至廣獻策于軍門,作男子漢的事業了。孩兒此去,只一謝便回,不過一月半月之程期,又沒甚干礙,怎去不得?”楊夫人道:“路途中風霜勞頓,你又不曾經過。況兩廣地方寬大,那里去尋他?”柳青云道:“道途勞頓,少年正宜經歷。他一個幕府監軍,是督府有名職官,何愁沒處尋他?母親但請放心,孩兒拼著一月工夫,再無不回來之理。”楊夫人阻他不住,只得打點行李,叫老家人又帶了兩個書童,跟隨前去。臨行時,姐姐又囑咐道:“我看這花生是個懷才抱俠有心之人,兄弟見他須要留心,不可被他窺見底里。”柳青云道:“別的猶支持得住。只怕他看了姐姐的詩,若要小弟再作,便要出丑了。”說得姐姐也笑起來。因而起身去了。正是:
感知無可道殷勤,千里奔來一見君。
義氣豈容人獨占,要將肝膽兩平分。 柳青云帶了老家人、書童,一路往廣東而來,且按下不表。
卻說花天荷被桑總戎趕回,雖然厚禮相待,只言到搗巢奇計,便膽小不敢舉行。又因此賊時有劫掠,皆是花天荷圖策上的方略,斷了歸路,往往失利,不敢出來,一向地方清靜,桑總戎愈覺疏懶下來。花天荷見此光景,不能成其大功,正思量仍舊逃回,奈一時不得其使。每日無聊,只將柳公子的和詩細細賞玩。
這日正在那里翻閱,忽投進一個名帖,說是福建柳公子來拜見者。忙把名帖一看,見是眷小弟柳路,心下又驚又喜,道:“他怎肯到此?”急出來相迎。才走到廳下,早見老家人站立廳外。因問道:“你主人差你來的么?”老家人道:“小主人現在門外。”花天荷喜出望外,忙欣欣迎將出來,只見是一個少年,恭恭敬敬立在門外。定了睛一看,只見那少年生得十分俊秀風流。怎見得,有詩曰:
車載誰家白面停,問衣正紫問年青。
似將秋水分眉目,宛若春風賦影形。
秀氣疑從珠玉吐,文心不借劍書靈。
若教并立方顏色,衛玠潘安也不寧。 花天荷看見柳青云,亭亭如玉,喜之不勝。忙上前半若拱,半若攜,道:“柳兄豈從天上降耶?”柳青云道:“小弟匍匐而來,今得望見顏色,可謂到天上矣。”二人說笑著同到廳上,花天荷正要與柳青云施禮,柳青云早叫老家人下面鋪起紅氈,上面設了一座,因說道:“小弟蒙仁兄未面神交,保全禍患,老母與小弟合家感佩不盡。因前命老仆屈仁兄過舍,少致殷勤,不期仁兄又以軍務緊急,匆匆而回。小弟日夕寢食不安,故特來拜謝,乞仁兄臺坐,容小弟稍一叩首,以表寸心。”花天荷道:“偶過貴府,實出無心。小弟因慕兄才美,不覺留連。即公庭辨白,止不過一時游戲,非朱家劇孟之為,又有何功,勞青云兄不遠千里,如此鄭重?言之有愧。況蒙吾兄一顧,勝于百朋,小弟正欲一拜,以明感謝。”二人推讓了多時,對拜了四拜,然后分賓主坐定。
柳青云說道:“小弟不才,不能上進,自先父見背,往往受人之侮。前日若非仁兄大力,未免被凌。小弟今日之來,雖為感謝前恩,實久仰仁兄才高學富,欲傍依幾席,少希指教。倘能叨竊余緒,有所成就,則仁兄惠弟之恩,又不在一時,而在終身矣。”花天荷道:“仁兄休得太謙。小弟前日在尊園小作,偶爾寫意,原無心敢索和章、不期過蒙和教,吐詞香艷,用意深婉,使人誦之自慚形猥。仁兄具此美才,乃反自謙,非相知矣!”柳青云道:“小弟求教,實出真誠。仁兄若如此反言,是拒絕小弟也。”花天荷道:“這且慢說。既相知,一見夢想得安。且作平原十日快飲,再言其他。”遂起身攜柳青云并入內室去飲酒。又吩咐老家人把行李也取進來了。
二人到了內室,左右備上酒來,二人對飲。飲中先論些文章詩禮,次言些世務人情,又說些花柳之趣,又道些山水之情,一言一答,二人講得投機。直飲到半酣之際,花天荷忽笑說道:“小弟有一言,近于唐突,不知可敢請教?”柳青云道:“相知談心,傾倒如此,有何忌礙而不可言?”花天荷道:“兄臺既不罪小弟,小弟請妄言之。小弟聞古今文人中,美男子至潘安、衛玠可謂至美矣,以小弟今日看來,那能有兄臺之美?”柳青云笑道:“花兄何言之太過?小弟雖感父母遺體,略似人形,怎敢比擬古人?”花天荷道:“小弟實不是諛悅仁兄,亦不是褻瀆仁兄,但思天地間陰陽之妙,造化之功,至于稟賦仁兄而極矣。古人云:秀色可餐,小弟今日與仁兄對飲而如嚼冰雪,只覺有秀色在內,竟不知醉矣。”柳青云道:“小弟聞兄臺之言,猶如飲醇,不覺醉心矣,又不勝杯斝奈何?”二人相顧而笑,洗盞更酌,直飲到酩酊之時。花天荷看著柳青云,大笑道:“仁兄飲后,紅潮登頰,白暈侵膚,正所謂天生的好紅白,此中定受靈異,有不可以人事論者。不然決不能秀美至此。”柳青云此時已入醉鄉,不覺失言道:“實不瞞兄說,家母懷妊時,曾夢上帝賜他一個并花的石榴,因受而吞之,遂生下愚姊弟二人。”花天荷聽了,不覺鼓掌大笑道:“如何?我說是異胎!” 因問:“這樣說,還有一位令姐了?”柳青云見問,方知失言,因賴說道:“小弟止一個人,如何更有一個?”花天荷不在心上,以為聽錯,也就罷了。
柳青云告酒止。花天荷道:“同在客邸,本當抵足而眠,但兄生得太美,恐犯嫌疑,故不敢耳。”因叫人送到書房中去歇。柳青云道:“感兄相諒。”遂去宿了。正是:
須知駿馬為龍種,早識明珠出蚌胎。
不是夢吞花果異,如何生產美人才? 到了次日,花天荷與柳青云說得投機,便行坐相隨,一刻也相離不得。或是寓中談飲,或是廓外閑游。這一日,花天荷因說府城之西,有一個地方,名叫作花田,當日曾有一美人死葬于此,后來生出一種素馨花,香美異常,今正花開,不可不去一看。二人正打點去賞玩,已出了門,忽總戎處有甚要緊之事,立喚去商議。花天荷沒法,只得向柳青云道:“兄可先去,小弟公事一完即來奉陪。”說訖,即被衙役立逼著去了。柳青云只好帶了老家人與童子,先往城西來。到了花田,果然一望皆花,香美異常。正個是。
一陣疏疏一陣濃,不夸青紫不夸紅。
莫言香色馨還素,種自冰肌玉骨中。 柳青云見素馨花香美可愛,遂在一株大柳樹下,步來步去的倘佯觀望。此時看花的游人三三五五,往來不絕。柳青云獨賞多時,花家備酒的廚役因稟道:“酒已有了,老爺不知幾時來,柳相公先請用一杯何如?”柳青云以看花有興,因應道:“也使得。”廚人遂張起幕帳,設了一席在花下,請柳青云坐飲。方吃了數杯,忽見許多香車侍女,并許多騎馬士卒,簇擁著一乘大官轎抬過去,也是看花的。原來這花田一望皆花,甚是廣闊。故來游的,有便擇地設席作樂,各適其愿,彼此無礙。
只見那大轎到了花盛處就住了,眾侍女忙下香車,走到大轎前去扶出一位小姐來,眾侍女圍住了他各處去看花。柳青云初時只認得是貴家的老成夫人,也不留心去看,不期那女子坐在轎中,從柳青云眼前抬過,一眼看見他青年美貌,獨坐飲酒,心下大以為奇。同眾侍女各處去看,看了一遍盡不中意,竟走近柳青云坐的花前來觀看。柳青云定著眼睛一看,方知他是一少年女子,年紀只好十五六歲。生得正是:
婷婷裊裊又纖纖,翠貼眉梢玉指尖。
不短不長形影俏,無嗔無怒性情恬。
低呼窗下鶯兒愧,悄立風前燕子嫌。
若就古今評國色,敢哂西子是無鹽。 柳青云看了,心下暗驚道:“我不料天下有如此美麗女子!”便不覺立起身來去觀看,又見士卒連連護衛,知是貴家,恐怕惹事,只得捺定情性,坐著偷看。又恐怕那女子去了,坐失機會,甚是著急。卻喜得那女子也貪看柳青云。就如柳青云貪看他一般。在花下假作拈花嗅花,徘徊徙倚,卻一片心,一雙眼,射定在柳青云身上。立了多時,被侍女催促不過,無可奈何,只得上了大轎,依舊簇擁而去。正是:
少年女子少年郎,那得相看不斷腸。
往往來來還想望,一聲去也各思量。 這邊女子才去了。那邊早有花天荷一騎馬飛也似趕來。看見柳青云獨酌花下,忙說道:“小弟失陪了,勿罪,勿罪。”柳青云竟癡癡的坐著,就像不曾聽見的一般,花天荷把他肩上一拍道:“仁兄為何不言不語。想是怪小弟來遲了?”柳青云被拍,吃了一驚,方才立起身來道:“花兄來了么?早來一刻也好。”花天荷見柳青云神情恍惚,因問道:“兄恬淡人也,為何忽作此態?必有奇遇,何不對我一說?”柳青云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以小弟之陋質,吾兄見了,尚然謬贊,以為秀美。可惜兄遲來一步,若早一刻來,看見了方才那女子,真是秋水為容,冰雪作骨,便自嫌小弟之形穢了。小弟從來色上看得甚淡,今日被此女子將魂都攝去。故兄到,小弟竟茫然不知。古稱燕趙佳人,不期粵東亦有此麗人。”花天荷亦驚訝道:“以兄之美,猶亟稱其美,則自然佳麗絕世矣。但不知是誰家女子?”因叫衙役去打聽。衙役細細去訪問的確,回報道:“方才是趙參將的小姐。今年一十六歲,不但外貌生得齊正,還說他知書識禮,能詩能文。趙參將老爺酬答書札,與人往來移文,都是這小姐代作。”柳青云聽了,不禁大喜道:“何如?我看此女子秀美至此,自然聰慧過人,今果然矣。只可恨小弟不才,不能上達,所以視為天淵也。”花天荷道:“一參將之女,未為大貴。以兄之門媚,尚在屈文就武,又何欣羨?這段因緣,兄若屬意,包在小弟身上,與兄作伐。但非今日之事,且請放下懷抱,與兄快飲,莫使眼前花柳笑人。”柳青云只得勉強撇開,大家飲酒。二人說說笑笑,直飲到夕陽西下,方并騎而回。正是:
看花準擬醉花神,不道花前遇美人。
一片身心都被攝,芬芳滿袖不知春。 花天荷與柳青云著花回去不表。卻言趙參軍的小姐,名叫紅瑞,生得儀容絕世,聰慧過人。雖有兩個哥哥,只曉得騎馬射箭,至于詩書,卻一字不識。這紅瑞又無師友,偏生見了就知,聽了便悟,到了十一二歲,早已文理皆通;及至十四五歲,便下筆成文,竟是一個女中才子。凡父親往來的文移書札,皆是他代筆。父親珍之如寶。有同僚的武將,要求他作媳婦,見他有如此才學,料想不肯嫁與粗豪,故此不敢開口。故至今一十六歲,尚未受聘。往往游山玩水,題詩作賦,自適性情。父母竟把他作一個兒子看待,聽他所為。這紅瑞是個有心女子,知道父親是個武將,沒有文人來求他,故每借游賞賣弄才華,為擇婿之地。
這日到花田看花,不期恰遇見柳青云人物風流,不覺動了一個擇婿之想,故徘徊花下而不忍去。及回到家中,又拋撇不下,只得差一個能事家人,到花下來訪問那看花的少年是誰。及家人來訪時,見花天荷與柳青云對飲,只認得花天荷,不認得柳青云,故此來回覆小姐道:“這看花飲酒的乃是幕府監軍花老爺請客。”紅瑞聽了心下暗想:“前日爹爹曾說有個花監軍,獻搗巢之策,為元戎所重,原來就是此人。我看此人是個少年,怎來獻策?此中定有緣故,須留心細訪,方得明白。”只因這一訪,有分教:錯劉為阮,冒謝成溫。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