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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丁卯聽了這句話,知道又同他假娘拌嘴哩。正要安慰著他,忽聽得一般聲音,從床背后屋子里冷笑出一個人來道:“姑娘說得也太可憐了!我原是只哈叭兒,忘恩負義的,吃了姑娘的,著了姑娘的,還來咬著姑娘。這也怪不得姑娘人大氣大了。平日價來往的大人哩,老爺哩,那里還有孩子時把屎把尿的窮娘在你眼里呢?”

玉芙受了這幾句數落,那里還顧得丁卯在側,霍的坐起身來,急淚直下道:“誰又沒媽在眼里了?從十二歲上學了戲子起,眼淚咽在肚里,少也有幾擔了。恨上來時,只少個一抹地向階上撞去,卻又為著媽同弟妹,硬不起這腸子來。如今翻說我眼中沒起媽來。媽嫌我恨我,要我死也容易,何苦來又朝一次晚一次的來零碎磨折我呢?”說完,痛哭不止。丁卯見他像荷露垂珠,杏煙潤暈,十二分的憐惜著,卻又不好岔嘴著,只拍著他肩勸他住哭。那知他假娘被玉芙揭著了痛處,不覺又羞又氣,竟忘了忌諱,厲聲道:“我那里敢磨折姑娘!姑娘是天上鳳凰兒,一出一進,都有百鳥保護著的。我便頸根里伸得出幾個頭來,也不敢動姑娘身上一根毫毛啊!闊姑娘,有權有勢的姑娘,請姑娘擔待了小婦人罷!”說完,不住冷笑。

丁卯一聽,這明明罵起自己來,不覺大怒,向那婆子道:“玉芙是你女兒,你罵他打他原不干我的事。如今你既七拉八扯的說出這般話來,我倒要問訊了!”說完,立起身來,指著那婆子道:“你是幾歲上買玉芙進門的?他原姓是什么?賣身的契紙在那兒?快說給我聽。”那婆子不料丁卯說出這兩句話,不覺一愣,勉強支撐著道:“杜爺,這是我們母女的事。做母親的管教著女兒,沒的便算犯了法呀!杜爺,你愛聽著瞧著,便多請坐一回,不愛聽著瞧著,便候我們拌完嘴再請過來也不要緊,又何苦來護著這小妮子,自己煩惱呢!”

丁卯覺得這婆子口風逼人,非給他個利害不興。幸虧平日玉芙將身世約略同自己講過,不怕壓不住他。便從鼻子里笑了一聲,走到門側電話旁邊,將手一搖,招呼接外城巡警總局。玉芙聽了,舍命奔過來,夾手將丁卯手里的聽筒搶去,搖斷電路,含淚向丁卯道:“你饒我多活幾年罷!你便同母親拗氣,也不犯驚師動眾的鬧到這樣啊。”丁卯原不忍見玉芙受他假娘的委屈,所以一時提上火來,想做一個殺辣。被玉芙哀音婉轉的攔著,因想這事鬧將出來,玉芙也有許多不便,便長嘆一聲,兩只眼直瞅著那婆子。

那婆子起初見丁卯打電話給警署,賊人膽虛,早已轉潑為懼,卻又不好意思哀求著。后來見玉芙替他攔住,才放下了心,呆呆的立在一旁道:“罷了,我這娘也不要做了。”玉芙忙將他推進里房去道:“媽你少說幾句罷。人家才饒了你,又由得你說話哩。”

丁卯見那婆子不經自己一嚇,便掩旗息鼓而去,心中暗暗納罕。卻攜著玉芙的手低低笑道:“我好意替你解圍,你倒做起和事老來,把我扛上刀頭去了。”玉芙黯然無語,眼淚便珍珠斷串般滴了下來。丁卯知道自己說差了,又挑動他的傷心來,便軟軟款款的安慰了他一番,又道:“以前我原不過閑著沒事,來同你說著話兒消遣。今天既有這一來,你母親必定越多了一層恨毒,保不定要找你出氣。這事原是我鬧出來的,我從今天起,倒要把你的境遇當作自己的苦樂哩。”玉芙聽了他這話,心里非常感激。

這時差不多已有十一點鐘了,那婆子吃了丁卯一個敗仗,早已氣的撅著屁眼睡他的覺去了。丁卯又同玉芙說了幾句話,便出來了。那笑庵托他送給玉芙的扇面,到底還在袋里,想到中和園去把沒有轉送的原因說給他聽。

正一人慢慢走著,忽聽得一個人喚著自己,抬頭看時,卻沒見熟人,接著又是幾聲。真是:護花心事看花眼,強替人間說不平。

第五回 盛德園作餞春雅集瓊瑤館逢捧硯云郎

卻說丁卯正走著,聽有人喚著自己,回頭看時,卻又不見,一連幾次。便立著看著,見墻角下隱隱約約鉆出個人來,將自己一把拉住。丁卯定睛看時,不覺倒抽了一口氣道:“你不是燕兒么?怎弄到這樣?”那人忸怩著道:“一言難盡。原想到貴寓請安去,卻自顧不堪襤縷,所以還沒來。今天,今天……”說到這兒,低著頭不說下去了。

丁卯原是最喜攬著事的,又見那出人意外的燕兒,那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即向袋里摸出張一元的紙幣來給他道:“今晚對不住得很,算了一杯酒資罷!明天準在寓候著。你我都是熟人,還怕什么襤褸不襤褸的。”說著便走了。

原來那燕兒是河內將軍方叔虎門下第一個孌童。方將軍典兵京畿,佩大將軍印,聲勢權位無與倫比。府第在鐵獅子胡同,連廊復廈,為京師第一名邸。邸中盛德園為錢塘名士黃澤夫布置,山回水抱,金輝碧映。脫胎圓明舊址,而遜其富麗,持比三貝子園,則無其清曠。卻一處處錦幛珠簾,一簇簇花羞鳥媚。方將軍總綰虎符,卻蕭(逍)閑自得,每日延引著幾個名士在園里宴會。不是鐘聲唱遍,當筵斗刻燭之詩,便是菊部征來,纏頭擲柘枝之舞。那些名士有了這又闊又富的主人,有吃有喝有看有聽的勝地,自然絡繹不絕的來點綴這名園花木了。

有一天,是上巳后三日,滿園春色,正亂哄哄的飛舞著。將軍便邀了幾個最合意的,開了個餞春小集。在白瓊瑤館布置了兩席,烹茶捧盒的都是些十四五歲的雛婢。看看差不多巳正了,花間一陣笑聲,隱隱約約的在隔池山窿外走過了幾個人。接著便有一個小廝說道:“姜季浩參政同路旭初參議來了。”

將軍倚欄望著,見來了兩人。第一個身材不過五尺,紫棠色的臉兒,目光炯炯,昂首顧盼,一見便知是個好議論、富文采的漂亮人物。第二個瘦瘦身材,走路有些一搖一擺的,拈著幾根疏髯,卻先開口道:“主人已在那里候久了。”說完,搶上幾步來,笑說:“來遲了。”

將軍也點了點頭,卻笑向季浩道:“前天令郎榮晉特任,還沒去稱賀呢。”季浩仰天笑道:“兒輩升沉,問他什么。我只望他上毋負國家恩幸,下毋似阿翁疏狂放誕,動遭物議罷了。”

說完,將軍引兩人進了白瓊瑤館。

一進門便是大院子,兩株辛夷有三抱許粗,滿開一樹繁花,如到了群玉山頭一般,把日光都遮得剩些零碎活影哩。季浩想:“將軍是個武人,今日餞春小集不開在別處,卻在這白瓊瑤館中,對著一院辛夷,作三春結束,題文恰當,還有個人在那里指揮。”因問道:“韜庵公子呢?”將軍笑道:“我曉得你第一句問的一定是他。這孩子這幾天忙昏了,硬拉著季穆齋要他指點真偽,收羅宋版呢。”旭初道:“穆齋鑒識書籍的眼光原不差。”將軍道:“什么鑒識不鑒識,不過被阿韜這孩子扭住了,沒法子擺脫罷了。”

正說著,忽見一個人直撞來道:“好呀!竟罵起來哩。”眾人看時恰好是季穆齋。將軍問他怎才來,穆齋笑道:“早來了,被令郎中途劫去小筑中,將炕床底下的書都撿了出來,要我說明來歷,分別去取。鎮(整)鬧了兩點鐘才鬧清了。他還要我將各書注明刊印年月種類。這可老性命要緊,撒了個謊,逃到這兒來,托老將軍保護著,當不怕小將軍追趕下來哩。”說著眾人多(都)笑了。

將軍看著時計已差不多午初。穆齋問約而未來的還有幾個,將軍道:“范雨亭、葉笑庵、夏子超是必來的。其余還有閻樹楷、周孝戡,一個病著,一個明日要出京,怕不能來了。”正說著,范雨亭、葉笑庵、夏子超一齊來了。別的不打緊,子超背后跟著個十六七歲少年,穿一件元緞單袍,發如云,肌膚凝雪,山眉水眼,竟是個絕代佳人。將軍一見,不覺怔怔地呆了,忙問道:“這位是誰啊?”子超笑道:“太客氣了。”說時,那少年趕過去向他打了個千。將軍才知道是個小廝罷了,卻不知不覺的含笑道:“免罷。好個玉人!子超,你竟瞞著老夫擁起佳人來。”眾人平日見將軍很嚴重的,今日見了這少年,竟大改常度,說起瘋話來。子超笑道:“那里敢瞞你。要瞞你,今天也不帶他來了。”說著,回顧少年道:“燕兒,我今天將你借給將軍一天,你去伏侍著罷!”燕兒流波一笑,靦靦腆腆的移了幾步。

將軍將他一把拉住,迷擠了雙眼,笑問道:“幾歲啊?”說十六歲了。“念過書沒有啊?”說也認得幾個字的。“原籍那里啊?”說揚州呢。“家中還有誰啊?”說父母早亡,兄弟俱沒,沒什么人了。“在夏大人家應的是那一項啊?”說磨墨、伸紙、捧硯、焚香罷了。“好雅意的差使!夏大人舍得將你贈人么?”燕兒卻紅著臉不答了。將軍見他嬌羞不答,宛如女子,不覺忘形,將他的手舉起來,向自己花白的胡子上粘著,把個燕兒急得一張粉臉再也抬不起來。季浩等看見這種丑態,一個個托著看花溜了出去。獨有笑庵、雨亭兩人是最會淘氣的,在欄桿一角鬼鬼祟祟的商議著。

雨亭忽然招手向一個丫頭道:“來,來。”丫頭走了過來。雨亭低低說道:“將軍喚二公子呢。你說我們都在這兒要發起做詩,請他來入局呢。”丫頭認是真的,應著去了。笑庵舉手將雨亭肩上掐了下道:“促狹鬼,你也積些陰德罷!”雨亭放下臉道:“都是你提調著的,現在又推在我身上了。”說著,又格的一笑。穆齋正在廊下看鸚哥兒,聽他咭咭呱呱的,知道又要擺布著那一個了。想要來問時,只見韜庵興興頭頭走了過來,笑道:“做什么詩啊?”季浩等沒聽見雨亭撒的誆,都莫名其妙。雨亭裝著一臉正色道:“我們原說吃了飯再說,老將軍說先把題目議定了,慢慢兒喝著想著也好。他老人家在里邊等你去商議呢。”韜庵認是真的,便走了進去。眾人見雨亭這樣調撥,早已明白他的意,都指著他干笑。他得意非凡,拉著笑庵沿壁蛇行而進,伏在窗外偷瞧著。

見將軍正拉住了燕兒搭訕著,一張半笑不笑的壽星顏,幾乎貼到了燕兒胸前去。燕兒正在危急,忽見人影一閃,走進了個雍容華貴的公子來。這一剎時,直把三個人驚呆了一雙有半。

將軍正神魂蕩漾,一見兒子直撞進來,忙將燕兒推開,漲紅了臉立起來看懸著的書畫兒。韜庵一進門,見老子正拉著燕兒扮鬼臉,心里一驚,要退出去也來不及,只得紅著臉站在一旁。燕兒更羞一個十足,還虧他勉強支撐著向韜庵打了個千兒,便不言語了。這一副變相行樂圖,直把個窗外伏著的葉笑庵、范雨亭笑得幾乎哭了出來。子超心里兀自稱快,想:“老頭子最愛割人的靴統,今天可受了報應了。”還是穆齋、季浩、旭初老成些,怕將軍下不得臺來,笑著進去道:“名園勝友,奇花佳日,竟被叔虎將軍一人占盡哩。”這一句話,真似三人的救命星君一般,把三人的靈魂從苦海中收了回來。將軍忙換了一口氣道:“名園么……”說著又覺得不知接著說什么的好。

韜庵見他們三人進來,早已溜了出去,將雨亭一把拉了便走,道:“促狹鬼!今天同你把這筆帳算定了。”雨亭隨著他走著,回過頭來笑向笑庵道:“笑庵,我這一去存亡未定,倘竟被韜庵公子一頓亂棒活活杖斃,托你還去同畹芬說,教他好歹要報仇的。”這幾句話說得韜庵也笑了起來,將手一松。那知雨亭正趁著韜庵拉著的勢向前走,猝然被人向后一推,便拍撻一聲。真是:帝城花盛春如海,笑傲居然處士身。

第六回 花錫佳名相思入骨人來秋院到眼關情

卻說方將軍一見燕兒,竟涎著臉問子超要了過去。子超原不情愿,只礙他這炙手可熱的權力,不敢不允。心里自悔著不該帶了出來,卻又不便露出勉強的神情,只得仍有說有笑的敷衍終席。

那知燕兒自充了方將軍近侍,竟成一人之寵,連幾個姨娘都趕不上他。燕兒心里想:“不妙,莫太得意了,被他們合著伙攻擊起來,一人難敵四手,畢究有失敗一日。”心里存了這個意思,便到處留意著。見諸姨里邊,姣好乖覺,將軍所寵的是六姨。諸子里邊,文采麗都,將軍所愛的是韜庵。這兩將釋兵,千夫解甲,不如竭力的博這兩人歡心。卻苦得終日被將軍纏擾著,沒多大空閑。并且韜庵在外的時候多,除卻晨昏定省以外,等閑不易見面。六姨是個金屋中人,坐起皆有人伴著,尤不容易傳達情愫。正躊躇著,機會到了。

有一天,將軍正在遙青軒午睡著。那軒臨著一個荷池,有十余畝大小。這時正值深秋天氣,殘荷落盡,顯出一泓澄清澈底的秋水來。水面微風起處,將燕兒覆額秀發微微吹動。燕兒掠了一掠,正坐在個石磴上,對著水中自己的影子悠然神往。忽聽背后隱隱的有了腳步聲,像要躲著來嚇自己的一般。笑問道:“誰呀?你看波明如鏡,我早在水中見了你影兒哩。”燕兒雖這樣說,其實并沒有見。背后的人認是真被他見了,便格格一笑,將手向燕兒身上輕輕摘了一下。燕兒這才從水中見是六姨房里的丫頭喜兒,因笑道:“好姊姊,請你多摘既(幾)下。可憐你兄弟,被你這一摘有些恍恍惚惚呢。”

喜兒啐了他一口,向對面石磴坐下來了。燕兒見他穿著半舊淺色湖縐的夾衫褲,罩著件蟹殼青羽毛的半臂,垂發覆額,甜凈可愛,便低聲笑道:“姨娘敢是歇中覺了,不然姊姊那里來這空閑呢。”喜兒點了點頭,卻指著池邊一叢小紅花道:“這是什么花?倒紅得有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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