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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粗客出嘉猷松江唾手 狡奴嫻軍略石甕設奇

卻說王飛脫席上船,放了棹,見明湖春水,綠上萬家,想:今天孤舟刺水的,不上十日,便是龍爭虎斗的人物哩。不覺高興起來,扣著舷,嘴里嗚嗚的歌著。他不識詞,不解曲,正不知嗚嗚些的是甚么,大約不過是幾句快語罷了。

不到兩天,到了松江。那時正是田家休息的時候,那些里中豪俊,一個個閑著,像漁戶般只等牙子王飛來開秤。一見他到了,先已有些人來找他。他把這回事說給眾人聽了道:“我們中間,十個里倒有七八個是強盜,如今要把強盜面目改了。第一件,強盜的威力,是在鄉下的,如今要施展威力到城里去了;第二件,強盜是尋慣百姓的,如今要尋官府去了。甚么叫強盜?同義師的分別,原不過如此罷了。其馀槍是長的,刀是快的,強盜手里的東西,難道便不是義師用過的?所以從今天起要與兄弟們約,以強盜行為,達義師志愿,便是死了,不較懸首藁街的體面了許多么?”王飛還沒說完,早聽得徹天般歡呼聲,從眾人嘴里奔出。

不出三日。松江便發生一件大事來。那年卻好雨水多下了些,田家原有些不放心,忽聽得從城里傳出個消息來,說新朝眷念民生,又因東南是財賦之區,每年天儲正供,半賴著蘇松太幾屬,今年雨水太多,窮民勢將失所,現已準定開倉平糶哩。各屬聽得這個好消息,大家扶老攜幼的入城去。登時松江城內,平添了上萬窮民,每天在提署府署前打探著平糶日期。那知那些差人也不說本官并沒有這個意思,理也不理他們,人越聚越多了,便用皮鞭來抽。

這一抽,便抽出事來了。那些窮民正抱頭呼痛的避著皮鞭,突有幾個人在人叢中攘臂道:“這種瘟官,騙了人家來,又不理會了。我們都是丟了耜頭鐵鏟來的,如今還去,田也荒了,地也白了,早是一個死,不如同這瘟官拚了罷!”說沒有完,早聽得一聲鼓噪,像千百只餓虎般撲進署去。中間先有個人拔出刀來。將一個差役夾頸一刀殺了。旁邊許多人應聲而起道:“如今殺了人,事越鬧得大了,不抓出這瘟官來,壓他立個親筆赦令,將來便一個個多是死哩。”說時,眾人一擁而進。

提督蘇逢吉,正聽得署前人聲涌動,走下臺階來問訊,早見幾個衛隊頭破血淋的逃走進來,說:“了不得了,有許多百姓打進來哩。”蘇提督不知甚么一回事,口還沒開,宅門上天震地動的一聲,連門連檻連墻連壁一齊塌了下來,登時萬頭攢涌潮一般沖進來大呼:“莫放走了瘟官呀!”蘇提督想:這瘟官可不是指我,虧全家到西湖去了,仗著一身躥跳工夫,自己還逃得脫。且到了城外提標第三營里再說。說時,那些人已直撞過來,只差得三四步遠,忙指著眾人道:“你們留這頭顱在頸上,待本憲來接著肩割罷。”說著,一躥身跳上屋脊。眾中便有個人也是一躥上屋,由他們兩人像走馬燈般去出著轡頭。眾人見蘇提督已去,翻沒主意了。但見一人排眾直出,立在階上道:“事已如此,打主意要緊。我們進城,是請平糶來的,便鬧到這地步,也不是我們的過處。他們那些府縣縉紳,難道一個個都死了么?快去請他,不怕他們不來。來了,便不是我們的事了。”眾人見七個一起,八個一起的奔出衙去,不多一刻,把府縣大老爺同縉紳先生一個個像捉豬般的捉了來。那人一見,便指著幾個座位高踞俯視的請他們坐了。每一個座位旁邊,夾立著五六個雄糾糾氣昂昂的人物。眼看那些大人先生只有抖的分兒,那人才高聲道:“府縣大老爺同眾紳士都在這兒了,你們有說話盡管說罷。”堂下一人道:“我們求大老爺作主,把瘟提督再也不要放他進城來。”那人道:“大老爺說,他也不愿放瘟提督進來呢。”階下一人道:“我們請大老爺作主,把常平倉開了,辦平糶,救百姓。”那人道:“大老爺說他也愿辦平糶呢。”階下許多人道:“我們求大老爺作主,樹起大明朝旗來,不認松江是滿洲的土地。”說時,座上那些大老爺都目動口張的,想說試不得,早被夾立著的人將刀鞘一舉,嚇得低下頭去。那人便高聲道:“大老爺說,他原也不服滿洲,要替大明報仇呢。”階下聽了十分之三,忙歡呼起來,十分之七也接著歡呼著,登時不知誰早預備著的,衙前旗桿上已豎起一面大旗來。那人又高聲喚道:“你們各自還去,聽著大老爺命令罷。大老爺乏了,要后堂去歇息哩。”說著,不由他們不歇息,蒼蠅攢瘌痢般的將幾位大老爺擁進去了。那些大老爺可自歇息去的。是的,歇息是件樂事,那些大老爺可當他是樂事么?那里有甚么樂!只恨眼淚被眼前雪一般亮的刀禁嚇住了,不敢流出來罷哩。你看他們被幾十個人,拔刀露刃的保護著,卻也有茶有水,有酒有肴,上賓般的看待,只不許說一句話。

一時,那堂上指揮的人,見眾人十停中已去了七停,其馀三停,約莫也有一千多人,整整齊齊的站著,他便發出命令來。派一百人分守四門,三百人搶提標第三營,五百人扼守蘇松要口,五十人馳往四鄉召集民團,五十人保護提署,卻全用著府縣名義。分發已畢,便退到蘇提督簽押房里,寫了封手書,差人坐飛劃船到汾湖北岸靈芝老人村上去了。

你道那人是誰?除了王飛還有誰!王飛這時分發已畢,才到那大老爺歇息的地方來轉了一轉,囑咐了那些看守人幾句話,回出來。又點定幾個舊書記,寫著各種文告兒。然后騎了匹馬,自己跑出城去。只聽得隱隱有喊殺聲,知道是與第三營接壤了,便放著轡趕將過去。那知還沒到那里,早見有許多人敗將下來,疑是自己的人,忙閃入樹林里去。不多一刻,便見旋風般卷過一隊人來,見他們禿頭跣足,身上卻還穿著紅鑲邊白護心的馬褂,只因跑得太快了,沒看見護心上標著的記號,大略總是第三營了,不覺喝了聲采,一拎韁從林子里直躥出來,向前便追。接著背后像有千軍萬馬直沖過來似的,知道是自己的兵追上來了。馬蹄到處,聽得前面清兵呼兄喚弟的道:“追急了,我何苦來替人家拚命。卸下衣來,當義師罷。”說時,幾百個人一齊卸下馬褂,一人將龍旗扯碎了,縛上根白肚帶,豎在當路。王飛這一喜,卻也不小。那知追上來的人愈近了,還頭一看,見漫山遍野都是穿著清軍服色的,橫戈攢矛,直向自己攻進來,不覺“啊呀”一聲,要抵御時,又沒帶兵器,只得向刀林中伏鞍一鉆,一仰首,更奪了枝長矛,就從人叢中殺將起來。正覷定一個官長模樣的喉間一矛。那官避也來不及,堪堪只差一二分了,忽見一騎馬直闖進來,狠命將矛一擋道:“哥哥,這不是外人。”王飛一看,見正是那派去攻擊第三營的首領,忙將矛凝住問:“怎的?”那首領道:“第三營全降了。第三營被蘇逢吉這廝召來,認第三營是一路上人,沒防備。三營游擊,便是他。”說著,指著那官長道:“他便出不意在第二營中,殺將起來,他還是個功臣呢。我們快合著追趕第二營殘兵去罷。”王飛不覺歡然收回矛頭,將矛向后一揮,帶全隊追將上來。前面那些殘兵,原早已豎了降旗,及見追來的軍隊中自己發起吶喊來,便認是有內變,將降旗倒拽著再逃。那里禁得起王飛率著前隊風一般的卷來。不上半里,早又追上,那時想降也來不及,早被義軍一卷圍住,炒飯般的抄將進來。那些遲跪下半刻的,早已殺倒了不少,只留幾個膝蓋骨靈便的才將性命留了。

從此松江新兵舊兵,聯合一起,一面出示安民,宣告大義,聚糧設戍,成了個海濱重鎮。這個信傳到蘇州去,金巡撫嚇壞了。因失陷屬城,有關功名,忙將蘇城內外的兵全數調赴松江。

這個消息傳到江寧,把江寧將軍福琦嚇得從座上跳起來,一疊連聲喚傳旗牌。旁邊有個幕客姓林名世杰的,是清朝第一科的探花公,他因戀著秦淮河上眉樓畫槳的馀韻,想頓下雖散,總還有幾個勝朝名妓,所以一住數月的充劫火中探香使者。福琦原奉過廷旨,說新朝初定,殷頑未殲,籠絡人心,須自文人做起。江南為文章淵藪,便費幾百萬金收幾個賣身才子,于朝廷不損毫末,卻藉此可宣恩布德。福琦所以非常優待著林世杰,留他住在署里。這天卻好同坐著,林世杰忽然記得“感恩圖報”四字起來,問道:“大帥傳旗牌來做甚么?”福琦道:“傳他吩咐各營,預備開赴蘇州罷了。”林世杰笑容可掬道:“差了,大帥將重兵調開,將置龍蟠虎踞之險于何地?斗大蘇州城便陷落了,有甚么要緊?仆意還該空蘇州之戍,以誘若輩之人,然后捉之如釜中魚鱉呢。”福琦道:“然則將如之何?”林世杰道:“這有甚么說的,不過擁兵不動,待其自斃罷了。”福琦不懂這話。林世杰道:“這很易明白的。松江非舉事之地,茍非假是以牽動江南全師,便是海上呼嘯而集,沒有大志的群盜,若是將假是以牽動江南全師的,我這兒一動兵,便落奸計。要是群盜時,蘇州金巡撫標下盡可了之,又何必動兵?”福琦聽了,恍然大悟,竟沒有動兵。

那時汾湖江陰之眾,早已摩拳擦掌的等松江消息。一天聽說王飛已克復松江,軍氣越發蓬勃起來,只待江寧一有動兵消息,便星夜出師。那知等了五六日,還沒一些動靜。靈芝老人向迪先道:“福琦是個庸奴,他沒有不倉皇移防的,難道有人教著他么?且再等一二日看,若還沒消息時,老夫要變計了。”迪先問:“變甚么計?”靈芝老人微笑道:“且等一二日后再說罷。”

正這一天,金巡撫忽然送了個委札來,請靈芝老人主持汾湖一帶江浙十一縣八十二鎮的團練事宜,說寧蘇軍隊,不日全赴松江,后路空虛,全賴團壯守助呢。靈芝老人擲札于地,嘆道:“好呀!”

真是:貳臣亦有千秋計,天末風云又一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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