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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聲音

《易》稱:“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詩》云:“鐘鼓閎閎,磬管鎗々,降福穰穰。書曰:“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兵B獸且猶感應,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夫樂者,圣人所以動天地,感鬼神,按萬民,成性類者也。故黃帝作咸池,顓項作六莖,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韶。禹作夏,湯作護,武王作武,周公作勺。勺,言能斟勺先祖之道也。武,言以功定天下也。護,言救民也。夏,大承二帝也。韶,繼堯也。大章,章之也。五英,英華茂也。六莖,及根莖也。咸池,備矣。

其后周室陵遲,禮樂崩壞,諸侯恣行,競悅所習,桑間、濮上鄭、衛、宋、趙之聲,彌以放遠,滔湮心耳,乃忘平和,亂政傷民,致疾損壽。重遭暴秦,遂以闕亡。漢興,制氏世掌大樂,頗能紀其鏗鏘,而不能說其義。武帝始定郊祀,巡省告封,樂官多所增飾,然非雅正,故繼其條暢曰聲音也。

昔皇帝使伶倫自大廈之西,昆侖之陰,取竹於巓谷,生其竅厚均者,斷兩節而吹之,以為黃鐘之管。制十二筩,以聽鳳之鳴,其雄鳴為六,雌鳴亦為六。天地之風氣正,而十二律定,五聲于是乎生,八音于是乎出,聲者,宮、商、角、徵、羽也。音者,土曰塤,匏曰笙,革曰鼓,竹曰管,絲曰弦,石曰磬,金曰鐘,木曰柷?!对姟吩唬骸苞Q鳴九皋,聲聞于天?!薄稌吩唬骸鞍艘艨酥C,無相奪倫。”由是言之,聲本音末也。

謹按劉歆《鐘律書》:“商者,章也,物成熟可章度也。五行為金,五常為義,五事為言,凡歸為臣?!?

謹按劉歆《律書》:“角者,觸也,物觸地而出,戴芒角也。五行為木,五常為仁,五事為貌,凡歸為民。”宮謹按劉歆鐘律書:“宮者,中也,居中央,暢四方,倡始施生,為四聲綱也。五行為土,五常為信,五事為思,凡歸為君?!?

謹按劉歆《鐘律書》:“徵者,祉也,物盛大而繁祉也。五行為火,五常為禮,五事為視,凡歸為事?!?

謹按劉歆《律書》:“羽者,宇也,物聚藏宇覆之也。五行為水,五常為智,五事為德,凡歸為物?!惫事勂鋵m聲使人溫潤而廣大,聞其商聲使人方正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整齊而好禮,聞其徵聲使人惻隱而博愛,聞其羽聲使人善養而好施。宮聲亂者則其君驕,商聲錯者則其臣壞,角聲繆者則其民怨,徵聲洪者則其事難,羽聲差者則其物亂。春宮秋律,百卉必+,秋宮春律,萬物必榮,夏宮冬律,雨雹必降,冬宮夏律,雷必發聲。夫音樂至重,所感者大。故日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圣,述者之謂明,明圣者,述作之謂也。

謹按《世本》:“暴辛公作塤?!痹娫疲骸疤熘T民,如塤如篪。”塤,燒土為也,圍五寸半,長三寸半,有四孔,其二通,凡為六孔。

謹按《世本》:“隨作笙?!?。長四寸,十二簧,像鳳之身,正月之音也,物生故謂之笙。詩云:“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贝篌现^之{巢},小者渭之和。

謹按《易》稱:“鼓之以雷霆”,圣人則之。不知誰所作也。鼓者,郭也,春分之音也。萬物郭皮甲而出,故謂之鼓。周禮六鼓,雷鼓八面,路鼓四面,鼓、晉鼓皆二面。詩云:“擊鼓其鏜?!闭撜Z:“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惫苤敯丛娫疲骸皣g噂管聲,蕭管備舉。”禮樂記:“管,漆竹,長一尺,六孔,十二月之音也。象物貫地而牙,故謂之管。”尚書大傳:“舜之時,西王母來獻其白玉琯。”昔章帝時,零陵文學奚景于冷道舜祠下得笙,白玉管。知古以玉為管,后乃易之以竹耳。夫以玉作音,故神人和,鳳皇義也。

謹按《世本》:“宓義作?!卑顺咭淮?,四十五弦。黃帝書:“泰帝使素女鼓瑟而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春秋,師曠為晉平公奏清徵之音,有玄鶴二八從南方來,進于廊門之危。再奏之而成列,三奏之則延頸而嗚,舒翼而舞。音中宮商,聲聞于天。平公大說,坐者皆喜。平公提觴而起,為師曠壽,反坐而問曰:“音莫悲于清徵乎?”師曠曰:“不如清角?!逼焦唬骸扒褰强傻寐労??師曠曰:“不可。昔黃帝駕象車交龍,畢方并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俊,蟲蛇伏地,大合鬼神于太山之上,作為清角。今主君德薄,不足以聽之,聽之將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愿遂聞之?!睅煏绮坏靡讯闹?,一奏之有云從西北起,再奏之暴風亟至,大雨+沛,裂帷幕,破組豆,墮廊瓦,凡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于室側,身遂疾痛,晉國大旱,赤地三年。故曰不務德治而好五音,則窮身之事也。今瑟長五尺五寸,非正器也。

謹按《世本》:“毋句作磬?!薄渡袝罚骸霸ブ掊a貢磬錯?!痹娫疲骸绑享嗤??!闭撜Z:“子擊磬于衛,有荷蕢而過者,曰:‘有心哉!’鐘謹按世本:“垂作鐘。”

秋分之音也?!对姟罚骸肮溺娪趯m,聲聞于外?!薄墩撜Z》云: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周景王將鑄大鐘,單穆公諫:“夫先王之制鐘也,大不出均,重不過石,律度量衡放是乎生,小大器用于是乎出,故圣人慎之。今王作鐘,聽之弗及,比之不度鐘聲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節,無益于樂,而鮮民財,將焉用之!”

謹按禮樂記:“漆桶,方,畫木,方三尺五寸,中有椎,上用柷止音焉節。”書曰:“合止柷敔,笙鏞以問?!甭曀晕逭?,系五行也,音所以八者,系八風也。傳曰:八音之變,不可勝聽也,由經五藝六而其枝別葉布繁華無已也。

謹按《世本》:“神農作琴?!薄渡袝罚骸八磸椢逑抑?,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薄对姟吩疲骸拔矣屑钨e,鼓瑟鼓琴?!毖徘僬?,樂之統也,與八音并行。然君子所常御者,琴最親密,不離于身,非必陳設于宗廟鄉黨,非若鐘鼓羅列于虡懸也。雖在窮閻陋巷陋巷,深山幽谷,猶不失琴。以為琴之大小得中而聲音和,大聲不喧嘩而流漫,小聲不湮滅而不聞,適足以和人意氣,感人善心。故琴之為言禁也,雅之為言正也,言君子守正以自禁也。夫以正雅之聲,動感正意,故善心勝,邪惡禁。是以古之圣人君子,慎所以自感,因邪禁之適,故近之。間居則為從容以致思焉,如有所窮困,其道閉塞,不得施行,及有所通達而用事,則著之於琴,以抒其意,以下后人。其道行和樂而作者,命其曲曰暢。暢者,言其道之美暢,猶不敢自安,不驕不溢,好禮不以,暢其意也。其遇閉塞憂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菑遭害,因厄窮迫、雖怨恨失意,猶守禮義,不懼不懾,樂道而不失其操者也。伯子牙方鼓琴,鐘子期聽之,而意在高山,子期曰:“善哉乎!巍巍若太山?!表曋畣柖庠诹魉娮佑衷唬骸吧圃蘸?!”湯湯若江、河?!弊悠谒?,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以為世無足為音者也。今琴長四尺五寸,法四時五行也。七弦者,法七星也。大弦為君,小弦為臣,文王、武王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

空侯

謹按《漢書》:孝武皇帝賽南越,禱祠太乙、后土,始用樂人侯調依琴作坎坎之樂,言其坎坎應節奏也,侯以姓冠章耳。或說空侯取其空中。琴瑟皆空,何調坎侯耶,斯論是也。詩云:“坎坎鼓我?!笔瞧湮囊?。

謹按《禮樂記》:“箏,五弦筑身也?!苯癫ⅰ龆莨~形如瑟,不知誰所改作也?;蛉涨孛商袼?。

謹按太史公記:燕太子丹遣荊軻欲西刺秦王,與客送之易水而設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和歌,為變徵之音,士皆垂發涕+。復為羽聲慷慨,而士皆瞠目,發盡上指冠。荊軻入秦,事敗而死,漸離變名易姓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客擊筑,伎,不能毋出言,曰:“彼有善不善。”從者告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奔艺扇俗鳂?,乃前使擊筑,一坐稱善,賜酒。而漸離念久畏約毋窮已時,乃退,出裝匣中鞏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莫不驚愕,不與亢禮,以為上客。使擊筑歌,無不涕位而去者。宋子客傳之,聞于秦始皇。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高漸離。始皇惜其善擊筑,重殺之,乃矐其目。使擊鞏,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漸離乃以钅公置筑木中,后進得近,舉筑樸始皇,不中,于是遂誅。

謹按《易》稱:“日昊之離,不鼓缶而歌?!痹娫疲骸翱财鋼趔?,宛丘之道。”缶者,瓦器所以盛酒漿,秦人鼓之以節歌。太史公記::趟惠王與秦昭王會于繩池,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壁w王鼓瑟,秦御史前曰:“某日秦王與趙王飲,令趙王鼓瑟?!碧A相如前曰:“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缶以相樂?!鼻赝跖辉S。于是相如進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玉矣!”左右欲刃,相如張目叱之,皆靡。于是秦王不懌,為一擊缶。相如顧召御史書曰:“秦王為趙王擊缶也?!?

謹按《禮樂記》:武帝時丘仲之所作也。笛者,滌也,所以蕩滌邪穢,納之於雅正也。長一尺四寸,七孔,其后又有羌笛。馬融笛賦曰:“近世雙笛從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龍鳴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音相似。剡其上孔通洞之,材以當楇便易持。涼君明賢批把謹按此近世樂家所作,不知誰也。以手批把,因以為名。長三尺五寸,法天地人與五行,四弦象四時。

謹按《禮樂記》:“管,三十六簧也,長四尺二寸?!苯穸?。

謹按《世本》:“女媧作簧?!被?,笙中簧也?!对姟吩疲骸按刁瞎幕?,承筐是將?!?

謹按《周禮》:“籥師氏掌教國子吹籥?!薄对姟吩疲骸耙曰a不僣籥。”樂之器竹管三孔,所以和眾聲也。

鹿

謹按《世本》:“蘇成公作篪?!惫軜罚L尺一寸?!对姟吩疲骸安洗祲_,仲氏吹篪。”簫謹按尚書:舜作“蕭韶九成,鳳凰來儀?!逼湫螀⒉睿窕酥?,十管,長一尺。

謹按《禮樂記》:“三孔籥也。大者謂之笙,小者謂之箹。”菰,謹按《漢書》舊注:“菰,吹鞭也?!陛哉?,撫也,言其節撫威義。

謹按《漢書注》:“萩,筩也?!毖云渎曇羧c萩,名自定也。

第七

窮通

《易》稱:“懸象著明,莫大乎於日月。”然時有昏晦?!对姟访馈疤咸辖?、漢,南北之紀”。然時有壅滯?!墩撜Z》:“固天縱之,莫盛於圣?!比粫r有困否。日月不失其體,故蔽而復明;江、漢不失其源,故窮而復通;圣人不失其德,故廢而復興。非唯圣人俾爾亶厚,夫有恒者亦允臻矣。是故君子厄窮而不閔,勞辱而不茍,樂天知命,無怨尤焉。故錄先否后喜曰窮通也。

孔子困於陳、蔡之間,七日不嘗粒,藜羹不糝,而猶弦琴於室。顏回釋菜於戶外,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逐於魯,削跡於衛,拔樹於宋,今復見厄於此。殺夫子者無罪,籍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嘗絕音。蓋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淵無以對,以告孔子。孔子恬然推琴,喟然而嘆曰“由與賜,小人也。召,吾語之?!弊勇放c子貢入,子路曰:“如此可謂窮矣?!狈蜃釉唬骸坝?,是何言也!

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不疚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者桓公得之莒,晉文公得之曹,越得之會稽,陳、蔡之厄,於丘其幸乎!”自衛反魯,刪《詩》,《書》,定禮樂,制《春秋》之義,著素王之法,復相定公,會于夾谷,昭舊以正其禮,抗辭以拒其侮,齊人謝過,來歸鄆、讙、龜陰之田焉。

孟軻受業於子思,既通游於諸侯,所言皆以為迂遠而闊於事情,然終不屈道趣舍,枉尺以直尋。嘗仕於齊,位至卿,后不能用。孟子去齊,尹士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然且至,則是干祿也。千里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晝,是何濡滯也?”軻曰:“夫尹士嘉烏知予哉!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晝,於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諸。王如改之,則必反予。夫出晝,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歸志。”魯平公駕,將見孟子,嬖人臧倉謂曰:“何哉,君所謂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樂正子曰:“克告於君,君將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之所能也。吾不遇於魯候,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又絕糧於鄒、薛,困殆甚,退於萬章之徒序《詩》、《書》、仲尼之意,作書中外十一篇以為“圣王不作,諸侯恣行,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於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也。吾為此懼,閑先王之道,距楊、墨,放淫辭,正人心,熄邪說,以承三圣者。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绷夯萦駨推刚堉詾樯锨?。孫況,齊威、宣王之時,聚天下賢士於稷下,尊寵之。若鄒衍、田駢、淳于髡之屬甚眾,號曰列大夫,皆世所稱,咸作書刺世。是時孫卿有秀才,年十五始來游學,諸子之事皆以為非先王之法也。孫卿善為《詩》、《禮》、《易》、《春秋》。至襄王時,而孫卿最為老師。齊尚循列大夫之缺,而孫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讒孫卿,乃適楚,楚相春申君以為蘭陵令。人或謂春申君:“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孫卿,賢者也,今與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謝之,孫卿去之,游趙,應聘於秦。

是時七國交爭,尚於權詐,而孫卿守禮義,貴術籍。雖見窮擯,而猶不黜其志。作書數十篇,疾濁世之政,國亂君危相屬,不遵大道而營乎巫祝,信秙祥。蘇秦、張儀以邪道說諸侯,以大貴顯。隨而笑之曰:“夫不以其道進者,必不以其道士。”又小五伯,以為仲尼之門羞稱其功。

后客或謂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衰;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疆。故賢者所在、君尊國安。今孫況,天下賢人,所去之國,其不安乎!”春申君使請孫況,況遺春申君書,刺楚國,因為歌賦以遺春申君,因不得已乃行,復為蘭陵令焉。

虞卿,游說之士也。一見趙孝成王,賜黃金百鎰,白壁一雙。再見拜為上卿,故號為虞卿。其后范睢之仇魏齊亡過平原,於是秦昭王請平原君,愿為布衣之交,與飲數日,請曰:“周文王得呂尚而以為太公,齊桓得管夷吾而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范君之仇在君之家,愿使人取其頭。不然,吾不出君於關。”平原君曰:“貴而交者,為賤也.富而友者,為貧也。夫魏齊者,勝之交也。在,固不出,況今又不在臣所乎!”昭王乃遺趙王書曰:“范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家,王使人疾持其頭來。不然,吾舉兵而伐趙,又不出王之弟於關。”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急,魏齊夜亡出,見趙相虞卿。虞卿度趙王終不可說,乃解其印,與魏齊間行,念諸侯莫可以赴急者,乃復走大梁,欲因信陵以至楚。而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與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哉?”時侯嬴在傍,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一見趙王,賜白壁一雙,黃金百斤,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平受相印,萬戶侯。當是之時,天下爭知之。夫魏齊窮困過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解相印,捐萬戶侯而間行,以急士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知人固未易也?!毙帕昃髴M,駕如野迎之。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重見之,大怒而自刎。趙王聞之,卒取其頭與秦,秦乃遣平原君,虞卿遂留於魏。魏、趙畏秦,莫復用,困而不得意,乃著書八篇,號《虞氏春秋》焉。

孟嘗君逐於秦,見反,譚子迎於澅,曰:“君怨於齊大夫乎?”孟嘗君曰:“有?!弊T子曰:“如意則殺之乎?夫富貴,則人爭歸之;貧賤,則人爭去之。此物之必至,而理之固然也,愿君勿怨。請以市論,朝而盈焉,夕而虛焉,非朝愛之而夕憎之也,求在故往,亡故去?!泵蠂L君曰:“謹受命?!膘妒窍魉拐呙?。

韓信常從南昌亭長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早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意,遂絕去。釣城下,有一漂母見信饑,飯之,竟漂數十日。信曰:吾必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耳豈望報乎淮陰?!鄙倌暧形晷耪?,曰:“君雖嬌麗,好帶長劍,怯耳。能死,刺我,不能,則出我跨下。”於是信熟視之,俯出跨下,匍匐,一市人皆笑,以為信怯。后佐命大漢,功冠天下,封為楚王。賜所食母千金,及亭長與百錢,“公,小人也,為德不竟。”召辱信之少年以為中尉,告諸侯將相曰:“此人壯士也。方辱我時,豈不能殺之?殺之無名,故忍至於此也。”

韓安國為梁中大夫,坐法抵罪,蒙獄吏田甲辱安國。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燃乎?”田甲曰:“燃則溺之?!本訜o幾,粱內史缺,孝景皇帝遣使者即拜安國為內史,起徒中為二千石。田甲亡,安國曰:“甲不就官,我滅乃宗。”甲肉袒謝,安國笑曰:“公等可與治乎?”卒善遇之。

李廣去云中太守,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常夜從一騎出,飲田間,還,霸陵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亭下。居無何,匈奴入遼西,大為邊害。於是孝武皇帝乃召廣為北平太守,廣請霸陵尉與俱,至軍斬之,上書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里竦,威振則萬物伏。是以名聲暴於夷貊,威棱憚乎鄰國?!驁蠓蕹Γ瑩p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稱朕之指哉!”太尉沛國劉矩叔方為尚書令,失將軍梁冀意,遷常山相,去官。冀妻兄孫禮為沛相,矩不敢還鄉里,訪友人彭城環玉都。玉都素敬重矩,欲得其意,喜於見歸,為除處所,意氣周密。人有請玉都者:“禍至無日,何宜為其主乎?”玉都因事遠出,家人不復占問,暑則郁蒸,寒則凜凍,且餓且渴,如此一年。矩素直亮,眾談同愁。冀亦舉寤,轉薄為厚,上補從事中郎,復為尚書令,五卿三公,為國光鎮,玉都慚悔自絕。

司徒中山祝恬字伯休,公車徵,道得溫病。過友人鄴令謝著,著拒不通,因載病去。至汲,積六七日,上客舍中。諸生曰:“今君所苦沉結,困無醫師。聞汲令好事,欲往語之?!碧裨唬骸爸x著,我舊友也,尚不相見視;汲令初不相知,語之何益。死生命也,醫藥曷為?”諸生事急,坐相守,吉兇莫見,收舉便至寺門口白。時令汝南應融義高聞之驚愕,即嚴便出,徑詣床蓐,手自擦摸,對之垂涕,曰:“伯休不世英才,當為國家干輔。人何有生相知者,默止客舍,不為人所知,邂逅不自貞哉!家上有尊老,下有弱小,愿相隨俱入解傅?!辈蒉o讓,融遂不聽,歸取衣車,厚其薦蓐,躬自御之,手為丸藥,口嘗饘粥,身自分熱。三四日間,加甚劣極,便制衣棺器送終之具。后稍加損,又謂伯休:“吉兇不諱,憂怖交心,間粗作備具。”相封悲喜。宿止傅中數十余日,伯休強健,入舍后室家酣宴乃別。伯休到拜侍中,尚書仆射、令、豫章太守、大將軍從事中郎,義高為廬江太守。八年,遭母喪,停柩官舍,章百余上,得聽行服。未闋,而恬拜司隸,薦融自代,歷典五郡,名冠遠近。著去鄴,淺薄流聞,不為公府所取。

司徒潁川韓演伯南為丹陽太守,坐從兄季朝為南陽太守刺探尚書,演法車徵,以非身中贓,道路聽其從容。至蕭,蕭令吳斌,演同歲也。未至,謂其賓從,到蕭乃一相勞,而斌內之狴犴,堅其钚挺,躬將兵馬,送之出境。徒事汝南閻符迎之於杼秋,相得,令止傅舍,解其桎梏,入與相見,為致肴畢,曰:“明府所在流稱,今以公徵,往便原除,不宜深入以介意。”意氣過於所望,到亦遇赦。其間無幾,演為沛相,斌去官。及臨中臺,首辟符焉。

太傅汝南陳蕃仲舉去光祿勛,還到臨穎巨陵亭,從者擊亭卒數下,亭長閉門,收其諸生人客,皆厭毒痛。欲復收蕃,蕃曰:“我故大臣,有罪,州郡尚當先請。今約敕兒客無素,幸皆坐之,何謂乃欲相及!”相守數時,會行亭掾至,困乃得免。時令范伯弟亦即殺其亭長。

蕃本召陵,父梁父令,別仕平輿,其祖河柬太守,冢在召陵。歲時往祠,以先人所出,重難解亭,止諸冢舍。時令劉子興亦本凡庸,不肯出候,股肱爭之,爾乃會其冢上。蕃持板迎之,長跪。令徐乃下車,即坐,不命去板,辭意又不謙恪,蕃深忿之。令去,顧謂賓客:“平輿老夫,何欲召陵令哉!不但為諸家故耶?而為小豎子所慢。孔子曰:假我數年乎!”其明年,桓帝赫然誅五侯、鄧氏,海內望風草偃。子興以贓疾見彈,埋於當世矣。蕃起於家為尚書仆射、太中大夫、太尉。

謹按《尚書》曰:“人惟求舊。”《詩》云:“雖有兄弟,不如友生?!薄墩撜Z》:“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周禮》九兩,“友以任得民”。是以隋會圖其身而不遺其友,鮑叔度其德而固推管子。厥后陵遲,彌已凋玩?!斗ツ尽酚续B嗚之刺,《谷風》有棄予之怨。陳余、張耳攜手遯秦,友猶父子。及據國爭權,還為豺虎。自漢所稱,王、貢彈冠,蕭、朱結綬,博、育復隙其終,始以交為難,況容悅偶合而能申固其好者哉!故長平之吏移於冠軍,魏其之客移於武安,鄭當、汲黯亦旋復然。翟公疾之,乃書其門:“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貫一賤,交情乃見?!弊怨呕佳桑侵苯褚?。韓信寵秩,出跨下之人,斯難能也。安國不念舊惡,合禮中平。李廣因威歸忿,非義之理。宣尼暨陳,皆降而復升,兼濟天下。唯虞卿逼於強秦,獨善其身,纘述篇籍,垂訓后昆。昔子夏心戰則癯,道勝如肥,何必高位豐爵以為融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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