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軍測繪學堂,語罕除了功課之外,好讀雜書。“舊式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都視小說為傷風敗俗,引導青年走上邪途去的東西,所以相率禁止子弟去看。記得我已經進了安徽省城的陸軍測繪學校,暑假回家,行囊中夾了一部《西廂記》,到家時被母親發覺了,她把它立時沒收,并把我嚴厲地教訓了一頓。”【注釋1】
他還讀過一些關于革命的小冊子,如《太平天國野史》、《三十三年落花夢》,等等。語罕也愛與同鄉中的前輩來往,通過朱篤之認識了其老兄朱檢之,又通過朱檢之結識了他的朋友、皖北教育會秘書長吳性之。朱檢之是學警察專業的;吳性之是合肥的文人,平素以陽明學者自居。他們兩個都住高升棧。每逢星期日,語罕都會和朱篤之去他們那兒談天。
吳性之喜歡吃鴉片,常躺在煙床上同語罕談“良知合一”的哲學問題,又談《史記》、《左傳》、“象山”、“二曲”。凡是吳性之介紹的書籍,語罕都設法籌款把它們買來讀,讀了再去和吳性之談。有一次,安徽咨議局秘書長章宇澄在吳性之那里因宋明理學問題,和語罕發生爭執。吳性之說章宇澄錯了,并問語罕讀些什么書。
語罕答道:“我從前喜歡讀曾文正公的集子和胡文忠公全集,尤其喜歡讀曾氏家書和求闕齋日記,現在凡于先生平日在談話中所鄭重介紹的書如遷史、班書、陽明全集、象山全集,大致都略略讀了一遍,自己覺得還是很少了解。”【注釋2】吳性之給語罕許多鼓勵,語罕也越發勤勉。
在學堂,語罕是個窮學生。父親在家賦閑,沒有多少錢寄給語罕用。學堂雖然供給服裝、伙食,但每月的零用和必要的書報費卻沒有。一旦遇見意外,更是沒有辦法。
1907年夏天,語罕將要畢業的時候,左臀生了一個腫毒,痛得異常。在教習的勸說下,語罕到圣公會(醫院)開刀。恰巧李莜園來省城,聽說語罕病在醫院,特地跑來看他,掏出一塊大洋,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語罕住的是每天兩角錢的房間,飯食醫藥統統在內。每天早晨或晚上,還有一杯牛肉湯兩個荷包蛋。手術以后,病痛去了,但是出血太多。他總覺得缺少油水,饞得要命。
每天晚上,總有一個神甫到病房來宣講福音,勸語罕信教。那時語罕已受了一點科學思想的影響,就老實地告訴他:“我不信教,除非你有一天能說得使我相信上帝。”
宣教的神甫并不灰心,第二天、第三天仍然過來。有天晚上,那位牧師穿著黑長袍子,左膀子夾著《圣經》,又來了。
沒等他開口,語罕劈頭就問:“什么叫做創世紀?”
“創世紀就是記載上帝創造世界的圣靈的經書。”
“據你說世界是上帝造的,那么上帝又是誰造的呢?”
神甫馬上對著胸口畫了一畫十字:“異教徒!異教徒!上帝是唯一的神,如何可以這樣地褻瀆。”
“你若對這個問題,沒有滿意的答復,那我就一定不會做你的信徒!”
“不信上帝,要受來世的懲罰的。”牧師說完,又轉向別的病人說教去了。
語罕當時寫了三首詩記述自己的感想:
其一
病體支離百吟呻,為誰說教去來頻。
男兒自有靈魂在,上帝何須強作人?
其二
滿目瘡痍百感并,倉皇戎馬一書生。
他年若得沙場死,不作神仙氣也平。
其三
漫向人間說窈冥,耶和華事有誰聽?
蒼茫獨立風塵里,我有良知是圣經。
這些詩表現出語罕反抗宗教精神的萌芽。“我有良知是圣經”,這句話貫穿了語罕的一生。
【注釋1】高語罕:《中學作文法》,第28頁。筆者自藏本。
【注釋2】高語罕:《百花亭畔》,第85—8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