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還有過一個外省的遠房表妹,不知從哪兒聽說了什么,在一個雨夜趕來,敲開了他的房門。她濕淋淋地站在屋的中央,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來,直到露出貼身的胸衣。一邊脫一邊直截了當地對他說,她還在童年時代就早已愛上他了,出了五服的親戚結婚,不算近親血緣,生了孩子不會畸形。今天晚上她就住在這兒了……
布工拿著熱水瓶的手,突然地哆嗦,一半的開水都灑在了杯子外頭。他耐著心等雨停了,當即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一家賓館。那賓館很貴,她一連住了五天,花去了布工整整兩個月的工資。
布工不悔。他抱定了寧缺毋濫,絕不將就湊合,絕不再受騙上當的決心。
但今夜的布工何去何從?天下之大,難道就再也沒有一個能與他一樣清心寡欲,而又溫文爾雅的女人了么?
昏暗的馬路上,他的目光突然被一道刺眼的霓虹燈吸引過去。
他看見了一塊巨大的廣告牌,上面寫著“電腦紅娘”四個字。
——電腦紅娘?似乎布工曾經聽人說起過這樣一種婚姻介紹所的。
不必見面,不必難堪,不必浪費時間。只要交一點兒手續費,就可以把這個城市里所有想結婚的女人,一個不漏地調到自己面前的屏幕上,應有盡有。然后,再把那些麻醉師會計師理發師還有須在雨夜送去賓館的女人,統統刪除。只需用排除法,排除到最后,剩下的就是你想要的那個人了。
布工一時精神大振。他借著霓虹燈的光亮,摸出錢包,點了點錢。
然后他推開了門,大步地邁了進去。
就在服務小姐笑容可掬地向他迎來時,他看見陳列著一長排電腦紅娘的走廊里,掠過了方小姐火紅色的風衣,以及風衣下擺的黑呢裙邊。
布工站住了。一絲僵硬的微笑凝結在他的頜下。
這么說,方小姐是寧可到這種地方來了?!看來,他和方小姐真是咫尺天涯了……
布工把錢包塞回兜里,說了聲對不起,回身悻悻地走出了那所房子。
馬路上空空蕩蕩,路燈稀稀落落。夜幕吞沒了城市的一切亮色,城市如同死一般沉默無語。布工抬起頭望天,只見一道璀璨的銀河從他頭頂越過,無數星星在遙遠的天際,發出微弱而冰冷的光芒。
如今宇宙星際間的距離也竟是越來越寬闊了么?布工疑惑地想。
他決定過幾天再來這兒。
搞引:有一種亮的銀河星云,形狀接近于圓形,稱為“行星狀星云”,也叫“環狀星云”。例如“天琴座”。行星狀星云以外的亮銀河星云,形狀不規則,比較松散,稱之為“彌散星云”。
在滿屋蕪雜而澎湃的鋼琴聲中,突然站出了一種尖銳而刺耳的聲音。
那聲音嬌弱、急促,一聲緊接一聲,如同一只蟋蟀,或是蟈蟈,在室內雄渾的琴聲中穿來穿去,把回蕩在空氣中的那些大漠疾風和九霄星辰般旋轉的音符,攪得個亂七八糟。
有沒有可能把它當做和聲和一種配器來處理呢?最初西希腦子里掠過了這樣一個念頭。搞作曲的人,耳朵里不會錯過混淆任何一種發聲器皿。
西希沒有搭理這個聲音,繼續著他鍵盤上的演奏。
那個聲音依然固執地呼叫著。
西希終于明白,是他皮帶上的BP機,向他傳遞著來自人間大地,確切說是城市人群的某種信息。
本來西希完全應該在開始坐在鋼琴那兒去以前,就把這該死的BP機關閉掉。但是目前西希不能這樣做,西希正在等待著一個生命攸關的電話。
會不會是銀河大飯店的咖啡廳,終于打電話呼喚他,愿意同他洽談,繼續聘用他去為那些腦滿腸肥的食客們,演奏小夜曲或是流行音樂了呢?
西希剛想到這點,手指下的行云流水,立即停止了瘋狂的運轉。屋子里突然降下一種戛然而止的靜寂,天花板下久久振蕩著嗡嗡嚶嚶的回音。
他拿起那BP機來辨認上面的號碼。只一眼,便把那機子,扔到身后的躺椅上去了。
又是她!又是她!總是她!
想要的電話偏偏不來。而不想要的,卻纏著他不放。
西希打定主意不回電話。
他重新在琴凳上端坐,一只腳伸出去,擱在鋼琴中間的踏板上,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
那只腳并沒有踩下去,卻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
一陣陣襲來的疼痛,就像BP機的呼叫,把西希腦子里的樂譜,搞得殘缺不全,高音低音互相錯位,一個奇妙的旋律,就此忽然間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