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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 耳食錄
  • 樂鈞
  • 4336字
  • 2015-12-03 16:38:21

士人睹之,且喜且怵,忽念此固生之胸中也,何為乎不歸?前童子在側,笑曰:“故道不可復識矣。”引之出自旁門,指畫其途曰:“由此其可達也。”士入遵面行,行不計程,宿不計處,朝而暮者不計日,朔而晦者不計月,寒而暑者不計歲。向之來也,草木青青而華也,而今黃落矣,未幾則又甲坼矣,水波溶溶也,而今潦降潭清矣,未幾而川復漲矣,風暖而日喧也,而今霜雪載途矣,未幾而陰谷之冰凘矣,燕則再雛矣,雁則再賓矣,月弦而璧者不知其度。時倏然其速也,途杳然其長而無極也。于是感愴悲涕,苦遠不得歸。疑其夢也。而非夢也,疑其死也,而非死也。遂大呼生曰:“公戲我,公戲我!”

忽自生左耳中落。視殘紅猶明焉,墻外之柝四聲耳。生則酣寢榻上,推而起之,乃大笑趨出門外。自是不復見。

——士人者,姓周,失其名。

愛 驢

某翁富而吝,善權子母,責負無虛日。后以年且老,艱于途,遂買一驢代步,顧愛惜甚至,非甚困憊,未嘗肯據鞍。驢出翁胯下者,歲不過數四。

值天暑,有所索于遠道,不得已,與驢俱。中道翁喘,乃跨驢。馳二三里,驢不習騎,亦喘。翁驚,亟下,解其鞍。驢以為息己也,望故道逸歸。翁急遽呼驢,驢走不顧,追之弗及也。大懼驢亡,又吝于棄鞍,因負鞍趨。歸家,亟問驢在否,其子曰:“驢在。”翁乃復喜,徐釋鞍,始覺足頓而背裂也,又傷于暑,病逾月乃瘥。

吳 生

荊州田舍翁何某,鄉里稱長者。乾隆四年春,有葛衣人來訪之,自云:“家江右,吳姓。途窮求助。”何辭焉,而視其人,雖敝衣贏尪,神采特異,乃復問之,曰:“君頗識字否?”吳曰:“我固諸生。”何曰:“兒輩方求師傅,敢以辱先生。俟秋獲所入,敬戒行李。可乎?”吳曰:“諾。”遂潔館舍, 卜日使二子煜、熥及從子燧受業焉。既嚴且勤,頗盡師職。自夏徂秋,亦殊不言去。歲時修脯,悉卻不受,曰:“但求吃飯處,奚以金為?”

既三年,何有姻婭許某者,夜經何宅后,見一人裸身被髪,拜月于叢樹之間。審之,吳生也,大駭急去。及返詣何,偵吳生。吳生方午餐,愈疑之。乃以狀告何,且曰:“詭異若此,不遣且為患。”先是,何以吳衣葛無以御冬,制缊袍贈之。吳生笑不受,而衣葛如故,亦未見其寒也。心竊疑侄,至是聞許言,深然之。乃謂吳生曰:“先生固有歸志,為兒輩羈留久矣。敢具芻糧,為君啟途。”即袖中出十金為贐,吳笑而受之,曰:“即今日行矣。”何請暫留,為杯酒之餞。吳堅謝,遂長揖別去。

他日,何策衛而出,復遇吳灌綐溪邊,因問曰:“先生未歸耶?”吳曰:“方授徒東村李氏,未有行期。”款敘數語,別而行。前二三里,復見吳坐大樹下,頗疑詫。吳見而笑曰:“引避不及,幸恕之。”何唯唯馳去。過李氏之門,卻見吳生與李立門外,乃大詫。李固何舊識,乃前詰吳曰:“頃兩遇先生,遽已在此,何間道之速也?”吳不答。李笑曰:“先生固未出,公焉得見之?得毋誤否?”何默然,曳李于內,問吳所自來,且述其異。李曰:“適主于我四栽矣。”計其在李氏時,即其在何氏時也。相與驚絕。趨出視吳,吳已去,后遂不復至。

——何燧官武清令,嘗為人言之。

貓 言

某友言:某公夜將寢,聞窗外偶語,潛起窺之。時星月如晝,闃不見人,乃其家貓與鄰貓言耳。鄰貓曰:“西家娶婦,盍往覘乎?”家貓曰:“其廚娘善藏,不足稅吾駕也。”鄰貓又曰:“雖然,姑一行,何害?”家貓又曰:“無益也。”鄰貓固邀,家貓固卻,往復久之。鄰貓躍登垣,猶遙呼曰:“若來若來!”家貓不得已,亦躍從之,曰:“聊奉伴耳。”某公大駭。

次日,執貓將殺之,因讓之曰:“爾貓也,而人言耶?”貓應曰:“貓誠能言,然天下之貓皆能言也,庸獨我乎?公既惡之,貓請勿言。”某公怒曰:“是真妖也!”引槌將擊殺之,貓大呼曰:“天乎冤哉!吾真無罪也。雖然,愿一言而死。”某公曰:“若復何言?”貓曰:“使我果妖,公能執我乎?我不為妖,而公殺我,則我且為厲,公能復殺之乎?且我嘗為公捕鼠。是有微勞于公也。有勞而殺之,或者其不祥乎?而鼠子聞之,相呼皆至,據廩以糜粟,穴簏而毀書,揓無完衣,室無整器,公不得一夕安枕而臥也。妖孰甚焉?故不如舍我,使得效爪牙之役,今日之惠,其寧敢忘?”某公笑而釋之,貓竟逸去,亦無他異。

《東陽夜怪錄》記苗介立事,貓之能言,古有之矣。而此貓滑稽特甚,足為捧腹。

瓜 異

某公嘗市一瓜,大可如斗,置案下。夜半地上有聲,嚶嚀如雞雛千百。察之,自瓜中出也。視瓜,乃洞灼有光,如萬星爛然射目。驚語左右,聞見皆同。使燃燭諦觀,則聲寂而光弢矣。置屋外,旦日剖之,戛然有聲,然亦常瓜也。或啗之,味甚甘冽,無他驗。

秦 某

宋某者,直隸玉田人。嘗舉進士,后以事被罪,配烏魯木齊。白香幼隨其考為邊吏,嘗從宋受書。時有秦某者,亦配軍也,山西徐溝人,與宋特相善。每過宋齋,說往事,故白香聞而熟焉。白香告余曰:

宋初至配所時,謁關廟,階下立一人,年界五六十,疏眉而秀髯, 目宋而笑,若曾相識者。巳而呼宋曰:“子吾故人也,而不識幾?”宋愕然,唯唯莫對。其入乃能道宋郡縣族里氏名及事狀甚悉,且曰:“田國榮來歟?然當至。”田國榮者,宋之家仆也,時果在道矣。于是宋聞之訝甚,曰:“仙乎哉,仙乎哉!何以能然?”亟叩其姓氏,則曰秦某也。秦謂宋曰:“吾所以識子,乃以夢故。雖然,言長矣,非立談可訖。”遂與歸其所居,述其詳。

秦謂宋曰:“吾向在京師。某年除夕,忽夢為有司逮去,鞫于刑曹。獄成,配于此。親舊相吊而別也,吏卒相拘而行也,山川關塞道里之所經,水陸舟車步馬程宿之所身受,無不盡歷。至烏魯木齊乃驚覺,則獻歲而賀客來也。心疑而惡之。至上元夜,忽又續前夢,則至配所以訖于身終而覺。遂信其有以。越三日而事果作矣。得罪以來,事無巨細,率與夢符,莫能強異。適遇子于廟,亦遵夢而行者也,而果遇子。請更言其后,以試吾夢。如子某年某月吉,某年某月當小蹇;某事如志,某事當無成。某月且疾病,某月當愈,某月有獲,某月當有所失,某某當來,某某當去。此皆吾夢中事也。夢境渺茫,每不自信,又恐跡涉詭怪,惑人聽睹,重取罪戾,深秘不敢言。子厚于我,姑言之,以試吾夢。”

宋于是遂與定交。然疑其或有他術,久而察之,然后知其果夢也,而非術也。識其所言,無弗驗者。夢既久,事以千萬計,秦亦不能盡記。事至輒憶之,則娓娓而竟其后,無弗驗者。

秦謂宋曰:“無弗驗者。獨一事弗驗。吾夢居此地時,乃三城品列,今獨一城耳,此為不驗。”乾隆三十年后,屯田既廣,商賈云集,更筑新城以處之。后又移陜西滿兵駐防于此,復筑滿城。三城之說亦驗。

宋有母年老,歲時誕節,未嘗不瞻望涕泣。秦慰之曰:“無傷也。子行遇釋,且終養。”后數年,宋果釋歸,奉母以終,乃卒。秦卒于配所。

噫嘻!除夕一夢也異矣!越十五日續夢之,其后數十年復履而行之,以至周旋瑣雜,語言纖碎,目見而耳聞,無異于己。

而不相謀者,莫不如印同符合。比于他人,蓋不啻兩世,亦古今以來僅有之事也。然豈非數哉!白香在烏魯本齊,年尚少不能具悉,比述于余,又忘其四五。余記之,又逸其四五。蓋非其詳矣。白香又言:宋晚歲頗明于卜筮,推占后事,往往與秦夢符也。然耶?否耶?

武侯碑

卒制軍蒞成都日,掘城下得古碑,勒五‘火’字,旁有武鄉侯款識,因移置武侯祠。是日大蛙見于市,旁有穴焉,或傾以盂水,蛙避入穴,穴亦塞。次日,蛙數萬隊行,詣武候祠,填塞門巷。眾禱焉,已而不見。頃之,成都火起者五處,延毀萬家。乃悟所掘者武侯鎮火碑也。復埋之,遂不復火。

姚子英

閩人桃子英,少而俊。隨父商淮陰,父命挾資之京師,謀為小吏。渡黃河而北,忽得寒疾,甚困。稅居萊廟中,久之,藥焉而愈。出游廟旁村里間,見之者目相環也。

既還廟,夜中忽有麗女子入室。姚驚曰:“汝人耶?”曰:“否。”“鬼耶?”曰:“否。”‘狐耶?”女子笑不答。遂同歡寢,旦則倏然去,不戶不庭,信狐也。夜復來,則授丹數粒,使服之,蓋媚藥也,益健于人道。

居無何,姚父至,蓋聞其疾來視狀。見其愈也,乃促之就道。姚不得已,行。流連數十里外,待女子,女子不至。數日,姚度父已歸,復還廟中。女子至,喜曰:“妾知郎,情者也,必返,故至。”姚戲曰:“卿狐矣,乃不能隨我,曷故?豈非忘我哉?”女曰,‘無須見責,明旦隨郎俱去耳。”

是夕漏三下,聞檐際雞聲喔喔,女急推姚起,曰:“亟竄!老父跡至矣!”即以長衾裹姚,挾之破扉出,登垣而奔。如乘馬躡虛,昏然聽之,不知身在何所也。旋聞女呼曰:“醒!醒!”姚如夢中覺,擘衾啟目,曙色蒼涼,乃臥野亭中,女在旁喘吁,睨之而笑。姚顧己身尚裸處,不禁腆然。女指衾下曰:“忍辱鎧固在。”姚索得衣裈著之,始從容問故。

女曰:“無須問,當圖其亟者。裝資盡棄,無以具糇糧,奈何?”姚憂窘無策,女笑曰:“不嫌綠頭巾為累,貧不足憂也,’姚亦笑曰:“事在卿,不在我。”女前拊其頰曰:“幸不至此。郎饑,第言之。”乃于衾下出馎饦數枚,授姚曰:“有少餌,可啖也。”自是姚欲食,女輒供之。

行數日,女曰:“此亦非長計。”姚曰:“若何?”女曰:“妾幼習角牴戲,請同游市麈,少展薄技,醵金而戒途,可乎?”姚曰:“甚善。”同行至一肆,女選敞地,畫中矩,忽于袖中出碧紗步障,圍四際,中垂繡幔,隔障為內外。一切供具悉取給袖中。坐姚于幔下,曰:“但觀之。諸無與郎事。”姚唯唯。

女亦遂坐于左,揚袖一揮,則障辟如門者四五,觀者蟻集矣。忽一小鬟搴幔出,年可十三四,裙杉楚楚,向女拜曰:“姊姊好!”又拜姚曰:“姊夫好!”姚欲起答之,女曰:“止。”小鬟復對眾斂衽,展白折疊扇索錢,頃刻得數貫,獻于姚。徐舉扇揮空,則萬紫千紅紛紛墜地,皆桃杏花也。咸訝九秋氣候,不宜有此。俄有牡丹一朵,大如盆,飛墮眾花中。小鬟趺坐其上,凌風而起,馀花皆隨之而去。觀者莫不嘆詫,以為奇絕妙絕也。女曰:“鴉頭無禮,竟舍我去乎?誰為我執以來?”便有老人應而出,長尺許,荷一梃控小馬,傴僂嚏咳,惴惴伏鞍上,若欲墜下狀。女哂曰:“汝欲追妮子,不顧閃折骨頭耶?”老人忸怩而退,觀者皆大笑。女曰:“鴉頭既去,且聽之。請為激楚舞以壯賓客。”遂呼曰:“良子來!”則有童于出于東,短衣雙髻,執戟而舞。良久,女又呼曰:“阿延來!”復有童子出于西,裝如前,持雙劍。女曰;“斗!”二童子乃斗,劍戟迷離,終不相觸。女曰:“搏!”二童子乃棄仗而搏。

忽一人攔二童子仆。厲聲曰:“淫婢子尚不歸耶?”女色變而奔,其人逐之,倏忽已杳,諸物皆化為紙矣。

姚驚駭,急避入眾中,遂走至京師,憶女甚苦。數年,落拓歸。過故廟,風景凄然。留宿數日,寂如也。不得己。問廟中道士:“此地故有孤祟否?”道士曰:“客嘗遇之乎?”姚具告之,道士笑曰:“偽狐也。有某儈者,無姓名,挾左道攫人財物。尤善房中術,能致婦人魂魄。好女子見之,輒病臥如喪,久之乃復;往往言自儈所來,蓋非其璞矣。儈又能隱形易貌,甚詭秘。昔嘗居此,今復移去矣。聞儈有女,傳父術,亦用以媚男子,托名于狐。儈雖甚恥之,莫能禁也,客所遇得毋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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