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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 道山清話
  • 佚名
  • 17280字
  • 2015-11-27 16:32:44

李常為言官,言王安石理財不由仁義,且言安石遂非喜勝,日與其徒呂惠卿等陰籌竊計,思以口舌以文厥過,以公論同乎流俗,以憂國為震驚朕師,以百姓愁嘆為出自兼并之言,以卿士僉議為生乎怨嫉之口,而又妄取經據傳會其說,且言理財用而不由仁與義,不上匱則下窮矣。臣自知朝夕蒙戮,不憚開垂閉之口,吐將腐之舌,為陛下反覆道之。凡數千言。上覽之,驚嘆再三,撫諭曰:“不意班行中乃有卿也,從前無臣僚說得如此分明,待便為施行?!泵魅眨彩菍?,神宗正色視安石:“昨覽李常奏,豈不誤他百姓?”安石垂笏低手,作怠慢之狀,笑而不對。神宗愈怒,遂再問之,安石略陳數語,人不聞安石所言何事,但見上連點頭曰:“極是,極是?!背V嗑共灰娊党?。常后對人言,不知安石有甚狐媚厭倒之術。

司馬君實洛中新第,初遷入,一日,步行見墻外暗埋竹簽數十,問之,則曰:“此非人行之地,將以防盜也。”公曰:“吾篋中所有幾何?且盜亦人也,豈可以此為防。”命亟去之。

人之叩齒,將以收召神觀辟除外邪,其說出于道家者流,故修養之人多叩齒,不聞以是為恭敬也,今人往往入神廟中叩齒,非禮也。

唐明皇名隆基,故當時改太一基為棋,至今因之不改。何也?予嘗兩入文字不報。

秦觀少游一日寫李太白《古風詩》三十四首于所居壺隱壁間。予因問:“‘燕昭延郭隗,遂筑黃金臺’之詩,史但言筑宮而師事,不聞黃金之名,太白不知何據?!鄙儆卧唬骸啊渡瞎葓D經》言,昭王筑臺置千金于其上,遂因以為名?!遍喼?,信然。

正獻杜公嘗言,人家祀祖先非簡慢則瀆,得其中者鮮矣。

天圣中,詔營浮圖,姜遵在永興毀漢唐碑之堅好者以代磚甓。當時有一縣尉投書啟具言不可,力懇不已,至于叩頭流血,遵以其故沮格朝命,按罷之,自是人無敢言者,遵因此得進用。何斯舉詩云:長安古碑用樂石,蠆尾銀鉤擅精密,缺訛橫道已足哀,況復鐫裁代磚甓,有如天吳及紫鳳,顛倒在衣吁可惜。斯舉,黃州人,少年識蘇子瞻,初名頏,字頡之,后名頡之。黃庭堅魯直極推重之,嘗與斯舉簡云:老病昏塞不記貴字,欲奉字曰斯舉,取“色斯舉矣,翔而后集”,但恐或犯公家諱字爾(遵自諫議大夫知永興軍,即除樞密副使)。

斯舉又作《黃綿襖子歌》,其序言,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鄰里相呼負日,曰:黃綿襖子出矣。

子瞻嘗言韓莊敏對客稱,仁宗時,一夜三更以來,有中使于慈圣殿傳宣,慈圣起,著背子不開門,但于門縫中間云:傳宣有甚事?中使云:皇帝起,飲酒盡,問皇后殿有酒否?慈圣云:此中便有酒亦不致將去,夜已深,奏知官家且歇息。去更不肯開門納中使。

王陶為中丞,劾韓琦曾公亮不押班,有“背負芒剌”之語。參政吳奎言,不押班蓋已久來相承,浸成廢禮,非始于二人,陶以臺制彈劾舉職便可,何至引用背負芒剌跋扈之語,且言陶天資險薄,市井小人,巧詐翻覆,情態萬狀。邵安簡亢反攻奎,言陰陽不利咎由執政。奎乃言由陶所致,所言顛錯,奎遂罷。

魏公一日至諸子讀書堂,見臥榻枕邊有一劍,公問儀公何用,儀公言夜間以備緩急。公笑曰:“使汝果能手刃賊,賊死于此,汝何以處?萬一奪入賊手,汝不得為完人矣,古人青氈之說,汝不記乎?何至于是也。吾嘗見前輩云,夜行切不可以刃物自隨,吾輩安能害人,徒起惡心,非所以自重也。”

神宗時,文州曲水縣令宇文之邵上書極言時政,且言奸聲亂色盈溢耳目,衢巷之中父子兄弟不敢肩隨,孰謂王者之都而風俗一至于此。神宗乃遣一二內侍于通衢中物色民言,竟以無是事而止。予謂縱物色得其言,如何敢舉于上前。劉貢父常對人言,內官如聽得,只道是尋常文談。

魏公在永興,一日,有一幕官來參公,一見熟視,蹙然不樂,凡數月未嘗交一語。儀公乘間問公:“幕官者公初不識之,胡然一見而不樂?!惫唬骸耙娖漕~上有塊隱起,必是禮拜,當非佳士,恁地人緩急怎生倚仗。”

哲宗御講筵所,手折一柏枝玩,程頤為講官,奏曰:“方春萬物發生之時,不可非時毀折。”哲宗亟擲于地,終講有不樂之色,太后聞之,嘆曰:“怪鬼壞事,呂晦叔亦不樂其言也?!痹撇豁毜萌绱恕?

溫公在永興,一日,行國忌香幕次中,客將有事欲白公,誤觸燭臺倒在公身上,公不動亦不問。

韓持國為人凝嚴方重,每兄弟聚話,玉汝子華議論風生,持國未嘗有一言。

邵康節與富韓公在洛,每日晴必同行至僧舍,韓公每過佛寺神祠必躬身致敬,康節笑曰:無乃為佞乎?韓公亦笑,自是不為也。

章子厚與蘇子瞻少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臥,適子瞻自外來,摩其腹以問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謀反底家事?!弊雍翊笮Α?

慶歷中,親事官乘醉入禁中,上遣內侍諭皇后貴妃使閉閣勿出,后聽命不出,貴妃乃直趨上前。明日上對輔臣泣下,樞相乘間啟廢立之議,獨梁相適厲聲曰:“一之為甚,其可再乎?”其事乃止。

契丹遣使論國書中所稱大宋大契丹,以非兄弟之國,今輒易曰南朝北朝,上詔中書密院共議。當時輔臣多言此不計利害,不從,徒生怨隙,梁莊肅曰:“此易屈爾,但答言宋蓋本朝受命之土,契丹亦彼國號,令無故而自去,非佳兆?!逼淠曩R正使來,復稱大契丹如故。

京城界多火,在法放火者一不獲,則主吏皆坐罪。民有欲中傷官吏者,至自其所居,罷免者紛然。時邵安簡為提點府界縣鎮寨公事,廉得其事,乃請自今非延及旁家者,雖失捕勿坐,自是絕無遺火者,遂著為令。

仁宗時王文正公為諫官,因論王德用所進女口,上曰:“正在朕左右?!蔽恼唬骸俺贾哉衷诒菹伦笥摇!鄙仙珓樱魞仁坦伲垢髻n錢三百貫,令即今便般出內東門。文正謂:“不須如此之遽,但陛下知之足矣?!鄙显唬骸叭饲榻砸话?,若見涕泣不忍去,則朕決不能去之?!奔榷霞撮e說漢唐間事,又言太宗黜李績,使其子召用,大是入思慮來,喜見于色,忽內侍來奏云:已出內東門去訖。上復動容。乃起其廢郭后也,臺臣論列尚美人,上曰:“隨即斥去矣,豈容其尚在宮中也?!鄙现嗳绱?,盛矣哉!

蘇子瞻詩有“似聞指麾筑土郡,已覺談笑無西戎”之句,嘗問子瞻,當是用少陵“談笑無西河”之語?子瞻笑曰:故是,但少陵亦自用左太沖“長嘯激清風,志若無東吳”也。

予一日在陜府官,次年,見一官員與人語,話因及守將怒,一孔目官始效守將奮髯抵掌厲聲之狀,次又作孔目官皇懼鞠躬請罪,至于學傳呼杖直之聲。一少年方十二三,冠帶在眾中坐,忽叱曰:“是何輕薄舉止?!币蛔@笑,后問知是蔡子正家子弟。

元八年,呂大防因講筵言及前代宮室多尚華侈,本朝宮殿止用赤白;前代人君雖在宮禁中,亦出輿入輦,祖宗皆步自內庭,出御后殿止欲涉歷黃庭,稍冒寒暑;前代多深于用刑,大者誅戮,小者遠竄,唯本朝用法最輕,臣下有罪止于罷黜。至于虛己納諫,不好畋獵,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貴異味,御廚止用羊肉,皆祖宗家法,陛下不須遠法前代,只消盡行家法。既而,上退至宮中,笑謂左右曰:呂相公甚次第好。

微仲為人剛而有守,正而不他,輔相泰陵八年,朝野安靜。宣仁圣烈上仙,因為山陵使,既回,乃以大觀文知穎昌,時元甲戌三月也。公既行,而左正言上官均言其以張耒、秦觀浮薄之徒撰次國史,以李之純為中司,來之邵、楊畏、虞策為諫官,范祖禹、俞執中、呂希純、吳安詩,或主誥命,或主封駁,皆附會風旨,以濟其欲。時監察御史周秩及右正言張商英連上疏交攻之,微仲遂落職,猶知隨州。秩等攻之不已,至循州安置,未逾嶺而卒,人頗冤之。

程伊川嘗言醫家有四肢不仁之說,其言最近理,下得“仁”字極好。

館中一日會茶,有一新進曰:“退之詩太孟浪。”時貢父偶在座,厲聲問曰:“‘風約一池萍’誰詩也?”其人無語。

蘇子瞻一日在學士院閑坐,忽命左右取紙筆,寫“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兩句,大書小楷行草書,凡寫七八紙,擲筆太息曰:好好散其紙于左右給事者。

張文潛嘗言,近時印書盛行,而鬻書者往往皆士人躬自負儋。有一士人盡掊其家所有,約百余千,買書將以入京,至中涂,遇一士人取書目閱之,愛其書而貧不能得,家有數古銅器,將以貨之。而鬻書者雅有好古器之癖,一見喜甚,乃曰:毋庸貨也,我將與汝估其直而兩易之。于是盡以隨行之書換數十銅器,亟返其家,其妻方訝夫之回疾,視其行李但見二三布囊,磊鬼然鏗鏗有聲,問得其實,乃詈其夫曰:你換得他這個,幾時近得飯吃。其人曰:他換得我那個也,則幾時近得飯吃。因言人之惑也如此,坐皆絕倒。

劉貢父一日問蘇子瞻:“‘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非閣下之詩乎?”子瞻曰:“然?!必暩冈唬骸笆侨沼耙??月影耶?”子瞻曰:“竹影,金鎖碎又何嘗說日月也?!倍笮?。

常秩之學尤長于春秋,或問秩:孫復之學何如?秩曰:此商君法爾,步過六尺與棄灰于道者有誅,大不近人情矣。

周重實為察官,以民間多壞錢為器物,乞行禁止,且欲毀棄民間日近所鑄者銅器。時張天覺為正言,極論其不可,恐官司臨迫,因而壞及前代古器。重實之言既不降出,憤懣不平,謂同列曰:“天覺只怕壞了鈸兒磬兒?!?

呂晦叔為中丞,一日報在假,館中諸公因問:“何事在假?”時劉貢父在坐,忽大言:“今日必是一個十齋日。”蓋指晦叔好佛也。

洛中有一僧欲開堂說法,司馬君實夜過邵堯夫云:“聞富彥國、呂晦叔欲往聽此,甚不可,但晦叔貪佛已不可勸,人亦不怪,如何勸得彥國?!眻蚍蛟唬骸敖袢找涯阂?,姑任之。”明日二人果偕往。后月余,彥國招數客共飯,堯夫在焉,因問彥國曰:“主上以裴晉公之禮起公,公何不應命。又聞三遣使,公皆臥內見之?!睆﹪唬骸八ゲ∪绱耍淠芷鸱??”堯夫曰:“上三命公不起,一僧開堂,以片紙見呼即出,恐亦未是?!睆﹪唬骸板鲆嗖辉剂恐链??!?

神宗時,韓子華為中丞,劾奏宰臣富弼:人言張茂先為先帝子,而弼引為管軍。鄭公丐罷,子華亦待罪。仍牒閣門更不稱中丞,及不朝參。今中書密同諫議以為管軍人無間言,絳欲以危言中傷大臣,事既無根,徒搖眾聽,兼絳舉措顛倒,不足以表率百官,于是子華削職知蔡州,子方亦請外知荊南。敕過門下,何郯知封駁事,封還,子方乃留。

仁宗時,梓州妖人白彥歡能依鬼神作法,以詛人至有死者,獄上請讞,皆以不見傷為疑,梁莊肅曰:“殺人以刃尚或可拒,以詛則其可免乎?”竟殺之。

張堯佐以溫成之故復除宣徽使,唐質肅時為御史里行,爭之不可得,求全臺上殿,不許,求自貶,不報,于是劾宰相并言事官皆附會緘默,乃又援致舊臣。帝急召二府,以其章示之,子方猶立殿上,梁莊肅為樞副,曰:“宰相豈御史薦耶?”叱使下殿,殿上莫不驚愕相視。于是貶春州別駕,又改英州,宰相諫官明日亦皆罷逐。

真宗不豫,荊王因問疾留宿禁中,宰執亦以祈禳內宿,時御藥李從吉因對荊王叱小黃門,荊王怒曰:“皇帝服藥,爾輩敢近木圍子高聲?”以手中熟水潑之。從吉者自言與李文定是族人。仁宗既即位,從吉使其徒乘間言于上曰:頃時先帝大漸,八大王留禁中者累日,宰執恐有異謀,因八大王取金盂熟水,李迪以墨筆攪水中,八大王疑有毒藥,即時出禁中去。上曰:不然,安有是事?若八大王見盂中黑水,便不會根究?翰林司且渲筆在熟水中也,則甚計策?當時八大王才到禁中,便要出去,卻是娘娘留住,教只在禁中,明日即去。直是無此事,必是李從吉唆使爾輩來說。上即位未及一年,英悟已如此。

余少時嘗與文潛在館中,因看《隋唐嘉話》,見楊祭酒贈項斯詩云:度度見詩詩總好,今觀標格勝于詩,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因問諸公:唐時未聞項斯有詩名也。文潛曰:必不足,觀楊君詩律已如此,想其所好者皆此類也。

韓莊敏一日來予子弟讀書堂,遍觀子侄程課,喜甚,謂門客曰:“舉業只須做到這個地位,有命時盡可及第。自此當令日日講五經,依次第觀子史,程文不必更工,枉了工夫,若無命時,雖工無益?!?

東坡在雪堂,一日讀杜牧之《阿房宮賦》凡數遍,每讀徹一遍即再三咨嗟嘆息,至夜分猶不寐。有二老兵皆陜人,給事左右,坐久,甚苦之,一人長嘆,操西音曰:知他有甚好處,夜久寒甚不肯睡,連作冤苦聲。其一曰:也有兩句好(西人皆作吼音)。其人大怒曰:你又理會得甚底。對曰:我愛他道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叔黨臥而聞之,明日以告,東坡大笑曰:這漢子也有鑒識。

秦觀南遷,行次郴道,遇雨,有老仆滕貴者久在少游家,隨以南行,管押行李在后,泥濘不能進,少游留道傍人家以俟,久之,方珊策杖而至。視少游嘆曰:學士學士,他門取了富貴,做了好官,不枉了恁地,自家做甚來陪奉他門,波波地打閑官,方落得甚聲名。怒而不飯,少游再三勉之曰:沒奈何。其人怒猶未已,曰:可知是沒奈何。少游后見鄧博文,言之大笑,且謂鄧曰:到京見諸公不可不舉似,以發一笑也。

子瞻愛杜牧之《華清宮詩》,自言凡為人寫了三四十本矣。

仁宗時,大名府有營兵背生肉,蜿蜒如龍。時程天球判大名,囚其人于獄,具奏于朝。上覽其奏,笑曰:是人何罪哉?此贅耳。即令釋之。后其兵輒死,上頗疑焉。一日對輔臣言,大名府兵士肉生于背,已是病也,又從而禁系,安得不死。又其后,天球在延州累立功,上欲大用,輒曰:向來無故囚人,至今念之也。

元符三年,立賢妃劉氏為后,鄒至完上疏言不當立:五伯者三王之罪人也,其葵丘之會載書猶首曰無以妾為妻,況陛下之圣高出三王之上,其可忽此乎?萬一自此以后士大夫有以妾為妻者,臣僚糾劾以聞,陛下何以處之,不治則傷化敗俗,無以為國,治之則上行下效,難以責人,先帝在位動以二帝三王為法,今陛下為五伯之所不為者。哲宗讀至此,震怒,詔浩言多狂妄,事實不根,除名勒停,新州羈管。當時人見至完之貶大峻,而未見其疏,遂有士人偽為之者,不樂至完者錄其偽本以進,有商王桀紂之語,言至完外以此本矯示于人以邀名,其實非也。上愈怒,故行遣至完嘗所往來之人甚眾。

曾紆云,山谷用樂天語作《黔南詩》。白云: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冉冉歲將晏,物皆復本原。山谷云: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冉冉歲華晚,昆蟲皆閉關。白云:渴人多夢飲,饑人多夢飧,春來夢何處,合眼到東川。山谷云:病人多夢醫,囚人多夢赦,如何春來夢,合眼在鄉社。白云:相去六千里,地絕天邈然,十書九不到,何以開憂顏。山谷云: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山,十書九不到,何用一開顏。紆愛之,每對人口誦,謂是點鐵成金也。范寥云寥在宜州嘗問山谷,山谷云:庭堅少時誦熟,久而忘其為何人詩也,嘗阻雨衡山尉廳,偶然無事信筆戲書爾。寥以紆“點鐵之語”告之,山谷大笑曰:烏有是理,便如此點鐵。

人問邵堯夫:“人有潔病,何也?”堯夫曰:“胸中滯礙而多疑耳,未有人天生如此也,初因多疑積漸而日深,此亦未為害,但疑心既重,則萬境皆錯,最是害道,第一事不可不知也?!?

山谷在宜州服紫霞丹,自云得力,曾紆嘗以書勸其勿服,山谷答云:公卷疽根在傍,乃不可服,如仆服之,殆是晴云之在川谷,安得霹靂火也。

山谷之在宜也,其年乙酉,即崇寧四年也,重九日,登郡城之樓,聽邊人相語今歲當鏖戰取封侯,因作小詞云:諸將說封侯,短笛長吹獨倚樓,萬事總成風雨去,休休,戲馬臺南金絡頭。催酒莫遲留,酒似今秋勝去秋,花向老人頭上笑,羞羞,人不羞花花自羞。椅欄高歌,若不能堪者,是月三十日果不起,范寥自言親見之。

范寥言,山谷在宜州嘗作亥卯未軍肫,又作未酉亥軍肫,寥皆得享之。

王沂公每見子侄語話學人鄉音,及效人舉止,必痛抑之,且曰:不成。登對后亦如此。

李公擇每飲酒至百杯即止,詰旦見賓客,或回書問,亦不病酒,亦無倦色。

老蘇初出蜀,以兵書遍見諸公貴人,皆不甚領略。后有人言其姓名于富韓公,公曰:此君專勸人行殺戮以立威,豈得直如此要官職做。

忠宣公范堯夫居常正坐,未嘗背靠著物,見客處有數胡床,每暑月蒸濕時,其余客所坐者,背所著處皆有污漬痕跡,惟公所坐處常干也。公所著衣服每易以瀚濯,并無垢膩,履襪雖敝,亦皆潔白。子弟書室中皆坐草縛墩子或杌子,初無有靠背之物。有一幕客好修飾邊幅,其衣巾常整整然,公未嘗以目視之。每遇筵會,公不以上官自居,必再三勉客,待其飲盡而后已,惟勸至此幕客,一舉而退,然此客不悟,每遇赴席,愈更潔其服而進。予每舉此以戒吾家子侄。

王荊公《謝公墩詩》云:千枝孫嶧陽,萬本母淇奧,滿門陶令株,彌岸韓侯簌。貢父云不成語。

張天覺好佛而不許諸子誦經,云彼讀書未多,心源未明,才拈著經卷便燒香禮拜,不能得了。

范蜀公鎮每對客,尊嚴靜重,言有條理,客亦不敢慢易。惟蘇子瞻則掀髯鼓掌,旁若無人,然蜀公甚敬之。一日,有客問公:何為不重黃庭堅?公曰:魯直,一代偉人,鎮之畏友也,安敢不加重。又問:庭堅學佛有得否?公曰:這個則如何知得,但佛亦如何恁地學得。

彭汝礪久在侍從,剛明正直,朝野推重。晚娶宋氏婦,有姿色器資,承順惟恐不及,后出守九江,病中忽索紙筆大書云:宿世冤家,五年夫婦,從今以往,不打這鼓。投筆而逝。

晏文獻公為京兆,辟張先為通判,新納侍兒公甚屬意。先字子野,能為詩詞,公雅重之,每張來即令侍兒出侑觴,往往歌子野所為之詞。其后王夫人浸不容,公即出之。一日子野至,公與之飲,子野作《碧牡丹詞》,令營妓歌之,有云:“望極藍橋,但暮云千里,幾重山幾重水”之句,公聞之,憮然曰:人生行樂耳,何自苦如此。亟命于宅庫支錢若干,復取前所出侍兒,既來,夫人亦不復誰何也。

陳瑩中云,嶺南之人見逐客,不問官高卑,皆呼為相公,想是見相公常來也。

一長老在歐陽公座上見公家小兒有小名僧哥者,戲謂公曰:公不重佛,安得此名。公笑曰:人家小兒要易長育,往往以賤名為小名,如狗羊犬馬之類是也。聞者莫不服公之捷對。

裕陵嘗因便殿與二三大臣論事,已而言曰:嘗思唐明皇晚年侈心一搖,其為禍有不勝言者,本朝無前代離宮別館,游豫奢侈非特不為,亦不暇為也,蓋北有狂虜,西有黠羌,朝廷汲汲然左枝右梧,未嘗一日不念之。二虜之勢所以難制者,有城國,有行國,古之夷狄能行而已,今兼中國之所有矣,比之漢唐最為強盛。大臣皆言:陛下圣慮及此,二虜不足撲滅矣。上曰:安有撲滅之理,但用此以為外懼則可。

溫公無子又無姬侍,裴夫人既亡,公常忽忽,不樂時至獨樂園,于讀書堂危坐終日,常作小詩,隸書梁間云:暫來還似客,歸去不成家。其回人簡有云:草妨步則之,木礙冠則芟之,其他任其自然,相與同生天地間,亦各欲遂其生耳。可見公存心也。

石曼卿一日在李駙馬家,見楊大年寫絕句詩一首云:折戟沈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后書義山二字。曼卿笑云:昆里沒這般文章。涂去義山字,書其榜曰牧之。蓋兩家集中皆載此詩也,此詩佳甚,但頗費解說。

熙寧四年,呂誨表乞致仕,有曰:臣本無宿疾,偶值醫者用術乖方,不知脈候有虛實,陰陽有逆順,診察有標本,治療有后先,妄投湯劑,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禍延四肢,浸成風痹,遂難行步,非徒憚跖之苦,又將虞心腹之變,勢已及此,為之柰何。雖然一身之微固未足恤,其如九族之托良以為憂,是思逃祿以偷生,不俟引年而還政。於戲,獻可之論可謂至矣。

周種言,垂簾時,一日早朝,執政因理會事,太皇太后命一黃門于內中取案上文字來,黃門倉卒取至,誤觸上幞頭墜地,時上未著巾也,但見新剃頭撮數小角兒,黃門者震懼,幾不能立,旁有黃門取幞頭以進,上凝然端坐,亦不怒亦不問。既退,押班具其事取旨,上曰:只是錯。太后命押班只是就本班量行遣。又言,一日輔臣簾前論事甚久,上忽顧一小黃門,附耳與語,小黃門者既去,頃之復來,亦附耳而奏,上忽矍然而興。俄聞御屏后小鑼鈸之聲交作,須臾即止,上復出,一黃門抱上御椅子,再端拱而坐,直待奏事畢乃退,太皇亦顧上笑。

章子厚為侍從時,遇其生朝會客,其門人林特者亦鄉人也,以詩為壽,子厚晚于座上取詩以示客,且指其頌德處云:只是海行言語,道人須道,著乃為工。門人者頗不平之,忽曰:昔人有令畫工傳神,以其不似命別為之,既而又以不似,凡三四易。畫工怒曰,若畫得似后,是甚模樣。滿坐哄然。

章子厚,人言初生時父母欲不舉,已納水盆中,為人救止。其后朝士頗聞其事,蘇子瞻嘗與子厚詩有“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猶愛水云鄉”之語,子厚謂其譏己也,頗不樂。

熙寧中,有薦華山陳戩者,博學知治亂大體,三十年不出戶庭,鄰人有不識者,云是希夷宗人。既對便坐,上先覽其所進時議,甚喜之,至是命坐賜茶,戩乃趑趄皇恐,謝不敢者再三,云上有鴟尾,乞陛下暫令除去,上使之退,左右皆掩笑,上亦不怒,對輔臣亦未嘗言及。一日,忽有旨賜束帛,令還山。

太祖嘗有言不用南人為相,實錄國史皆載,陶《開基萬年錄》、《開寶史譜》言之甚詳,皆言太祖親寫“南人不得坐吾此堂”,刻石政事堂上。或云自王文穆大拜后,吏輩故壞壁,因移石于他處,后浸不知所在。既而,王安石、章相繼用事,為人竊去如前兩書,今館中有其名而亡其書也,頃時尚見其他小說,往往互見,今皆為人節略去,人少有知者,知亦不敢言矣。

予一日道過毗陵,舍于張郎中巷,見張之第宅雄偉,園亭臺榭之勝,古木參天,因愛而訪之。問其世家,則知國初時有張亻必者,隨李煜入朝,太宗時亻必在史館,家常多食客。一日,上問:卿何賓客之多,每日聚說何事?亻必曰:臣之親舊多客都下,貧乏絕糧,臣累輕而俸有余,故常過臣,飯止菜羹而已,臣愧菲薄而彼更以為羹美,故其來也,不得而拒之。一日,上遣快行家一人,伺其食時直入其家,亻必方對客飯,于是即其座上取一客之食以進,果止糲飯菜羹,仍皆粗紋陶器,上喜其不隱,時號菜羹張家。亻必三子,益之、溫之、查之,皆嘗為郎官,至今彼人呼其所居曰張郎中巷。

唐子方為人剛直,既參大政,與介甫議事每不協。嘗與介甫議殺人傷者許首服,以律案問免死,爭于裕陵之前,介甫強辯,上主其議,子方不勝憤懣,對上前謂介甫曰:“安石行乖學僻,其實不曉事,今與之造化之柄,其誤天下蒼生必矣。”上以其先朝遺直,驟加登用,亦不之罪。既而,子方疽背而死,方其病革,車駕幸其第以臨問之,子方已昏,不知人,忽聞上至,開目而言曰:“愿陛下早覺悟,可惜祖宗社稷教安石壞卻?!鄙鲜卓现?,問其家事,無一言。及薨,又幸其第,見其畫像不類,命取禁中舊藏本以賜其家,上有昭陵御題“直哉若人,為國砥柱”八字,印以御寶,下有昭陵御押字,予嘗親得見焉。其家傳有云,子方一日見介甫誦華嚴經,因勸介甫不若早休官去,介甫問之,子方曰:“公之為官止是作業,更做執政數年,和佛也費力。”介甫不答。一日,子方在朝假,介甫乃以子方之言白于上,將以危之,上大笑而止。

紹圣改元,九月,禁中為宣仁作小祥道場,宣隆報長老升座,上設御幄于旁以聽。其僧祝曰:伏愿皇帝陛下愛國如身,視民如子,每念太皇之保佑,常如先帝之憂勤,庶尹百僚謹守漢家之法度,四方萬里永為趙氏之封疆。既而,有僧問話云:太皇今居何處?答云:身居佛法龍天上,心在兒孫社稷中。當時傳播,人莫不稱嘆。于戲,太皇之圣,華夷稱為女堯舜,方其垂簾,每有號令,天下人謂之快活條貫。

元癸酉九月一日初夜,開寶寺塔表里通明徹旦,禁中夜遣中使赍降御香,寺門已閉,既開,寺僧皆不知也,寺中望之無所見,去寺漸明。后二日,宣仁上仙。

嘗聞祖父言,每歲三月二十八日,四方之人集于泰山東岳祠下,謂之朝拜。嘉八年,祖父適以是日至祠下,言其日風寒已如深冬時,至明日,地皆結冰,寒甚,幾欲裂面墮指,人皆閉戶,道無行跡。日欲入,忽聞傳呼之聲自南而北,儀衛雄甚,近道人家有自戶牖潛窺者,見馬高數尺,甲士皆不類常人,傘扇車乘皆如今乘輿行幸,望廟門而入,廟之重門皆洞開,異香載路,有丈夫絳袍幞頭坐黃屋之下,亦微聞警蹕之聲,亦有言去朝真君回來,又有云真君已歸,皆相顧合掌,中夜方不聞。人語又明日,天氣復溫,皆揮扇而行。后數日,方聞昭陵其日升遐。

昭陵上賓前一月,每夜太廟中有哭聲,不敢奏,一日太宗神御前香案自壞。

杜少陵《宿龍門詩》有云:天闕象緯逼。王介甫改闕為閱,黃魯直對眾極言其是,貢父聞之曰:直是怕他。

劉貢父嘗言,人之戲劇極有可人處。楊大年與梁周翰、朱昂同在禁掖,大年年未三十,而二公皆高年矣,大年但呼朱翁梁翁,每以言侵侮之。一日,梁戲謂大年曰:這老亦待留以與君也。朱于后亟搖手曰:不要與。眾皆笑其捷,雖一時戲言,而大年不五十而卒。

今上初登極,群臣班列在庭,忽一朝士大叫數聲仆地不知,人扶未出殿門氣已絕。

予頃時于陜府道間,舍于逆旅,因步行田間,有村學究教授二三小兒,閑與之語,言皆無倫次。忽見案間有小兒書卷,其背乃蔡襄寫《洛神賦》,已截為兩段,其一涂污已不可識,問其何所自得,曰吾家敗籠中物也,問更有別紙可見否,乃從壁間書夾中取二三十紙,大半是襄書簡,亦有李西臺川箋所寫詩數紙,因以隨行白紙百余幅易之,欣然見授。問其家世,曰吾家祖亦嘗為大官,吾父罷官歸死于此,吾時年幼,養于近村學究家,今從而李姓,然吾祖官稱姓名皆不可得而知。頃時如此紙甚多,皆與小兒作書卷及糊窗用了。會日已暮,乃歸旅舍,明日天未明即登途,不及再往,至今為恨也。

先公嘗言,頃見李公擇云,曾于高郵道上,時正午暑,見臨清流有竹籬苑屋,望之極雅潔,前有修竹長松。二道士臨流奕棋于松陰間,其一疏髯秀目,其一美少年,肌體如玉,見公擇來皆欣然然與之語。則凡俗鄙俚,入其茅屋下,往往堆積稿秸罌ю之類,觀其寢處穢污如仆廝。然忽問予能飲否,予曰粗能之,其少年道士徐起取酒,既而酒如米泔且將臭敗,于樹間摘小毛桃子數枚置案上,予疑其仙也,乃危坐斂衽,滿引不敢辭。其盛酒物乃一大盆,飲于破陶器中,徐顧予仆曰:此人亦得。乃與之酒一陶器。二道士先醉,長嘯而入,予愈疑焉。既別數里許,詢道旁人家,曰:二人者,里胥之子也。在城中出家,今其父死,歸謀還俗而分其家財耳。

慶歷中,胡瑗以白衣召對,侍邇英講易,讀“乾元亨利貞”,不避上御名,上與左右皆失色,璦曰:臨文不諱。后瑗因言孟子民無“恒”產讀為“?!?,上微笑曰:又卻避此一字。蓋自唐穆宗已改“?!弊?,積久而讀熟,雖曰尊經,然坐斥君父之名亦未為允。上嘗詔其修國史,瑗乃避其祖諱不拜。

舊制講讀官坐而講讀,別置書策于御案上。仁宗時,一日,講讀官已班立,俟上出,久之,忽有內侍官自御屏后出,大聲曰:“有圣旨,今后講筵官起立,御案前講讀?!弊允撬鞛槎ㄖ?。至神宗朝,王安石為侍讀,以言道之所存,請復賜坐,有旨下禮官議,韓維以謂當賜坐,劉分攵以謂不可,紛爭不已,議于上前,維曰:“今有時禁中宣長老說法,猶升高踞坐,吾儒講圣人大中至正之道,乃獨不得坐耶?”分攵曰:“彼髡徒何知,自是朝廷不約束耳,維讀圣人書,乃亦欲如彼髡無君臣上下乎?安石非為道,為己重耳。”于是安石之請不行。至元初,程頤復請坐講,太皇曰:“皇帝幼沖,豈可先教改動前人制度?!庇兄剂畈坏眯小?

今皇帝即位之明年,范純仁卒,其遺表有曰: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約己便民,達孝道于精微,攄仁心于廣遠,深絕朋黨之論,詳察正邪之歸,搜抉幽隱以盡才人,屏斥奇巧以厚風俗,愛惜生靈而毋輕議邊事,包容狂直而毋易逐言官。若宣仁之誣謗未明,致保佑之憂勤不顯,皆權臣務快其私忿,非泰陵實謂之當然,以至未究流人之往愆,悉以圣恩而特敘。尚使存沒,猶玷瑕疵,又復不解疆場之嚴幾,空帑藏之積,有城不守,得地難耕。凡此數端,愿留圣聽。此李之儀端叔之文也。上令大書此表留禁中,章由是再貶雷州司戶,端叔后坐黨籍,終身廢棄。

黃庭堅宜州之貶也,坐為《承天寺藏記》。

張舜民彬州之貶也,坐進《兵論》。世言“白骨似山沙似雪”之詩,此特一事耳?!侗摗方诓贿d矣。舜民嘗因登對云:臣頃赴潭州任,因子細奏陳神宗感疾之因。哲宗至于失聲而哭。

元符二年十二月一日,水開五丈河,數處波浪涌起,亦有聲如潮水,高丈余,數日而止。

富丞相一日于墳寺剃度一僧,貢父聞之,笑曰:彥國壞了幾個才度得一個。人問之,曰:彥國每與僧對語,往往獎予過當,其人恃此傲慢反以致禍者,分攵目擊數人矣,豈非壞了乎?皆大笑,然亦莫不以其言為當。

趙悅道罷政閑居,每見僧至,接之甚有禮。一日,一士人以書贄見公,讀之終卷,正色謂士人曰:朝廷有學校有科舉,何不勉以卒業,卻與閑退之人說他朝廷利害。士人皇恐而退。后再往,門下人不為通,士人謂閽者曰:參政便直得如此敬重和尚。閽者曰:尋常來相見者,僧亦只是平平人,但相公道只是重他袈裟。士人者笑曰:我這領白衤闌直是不直錢財。閽者曰:也半看佛面。士人曰:便那輟不得些,少來看孔夫子面。人傳以為笑。

元五年,先公為契丹賀正使,虜主問:范純仁今在朝否?先公曰:純仁去年六月以觀文殿學士知穎昌府。又問:何故教出外?先公云:純仁病足不能拜,暫令補外養病爾。又問:呂公著如何外補?先公云:公著去年卒于位,初不曾外補。乃咨嗟曰:朝廷想見闕人。先公曰:見不住召用舊人。先是,虜主聞先公言純仁以足疾外補,乃回顧近立之人微笑。先公既北歸,不敢以是載于語錄,嘗因便殿奏陳,上微語曰:因通書說與純仁。著未幾,先公捐舍。八年,純仁再入相,上首以此告之,且曰曾令李某通書說,純仁曰不曾得書。

頃時,都下有一賣藥老翁,自言少時嘗為尚書省中門子,門旁有土地廟,相傳為大將軍廟,靈應如響,廟有斷碑,題額篆漢大將軍王公之碑,龕在壁間,堂后官香燭牲酒無虛日,亦沾及閽者,每有一除拜,必先示朕兆。一夜,聞群鬼聚語,或哭或笑,或曰:他運既當限只得此來,怎奈何朝廷去里。一曰:社稷如此,又待如何。其一曰:改東作西,幾時定疊。至曉方不聞,聲不數日果有拜相者。

元五年,文太師自平章軍國重事致政而去。初,潞公再入,劉摯于簾前言王同老所入札子皆文彥博教之,乞行下史官改正。宣仁曰:此大不然也,吾于此事熟知之矣。仁宗時乞立英宗為嗣者文太師也,后策立英宗者韓相公也,功不相掩,不須改史。宣仁既退,嘆曰:劉左丞幸是好人,何故如此?摯既相,故潞公力求退,麻既入,御批紙背有云:音聲不遐,尚有就問之禮,幾杖以俟,佇陪親祀之朝,勿以進退之殊云云。后學士院入此五句下添“而廢謀猷之告”。潞公年九十二,至紹圣五年卒。公逮事四朝,七換節鉞,為侍中、司空、司徒、太保、太尉,知永興、大名、秦州者再,兩以太師致仕,五判河南,出將入相者五十余年,可謂功德兼美,既而黨論興,無所不有矣。

莘老入相不及一年而罷,坐父死不葬,后莘老作家廟記自辯,劉器之為其集之序。

建中靖國辛巳,都下有一僧行誦《法華經》,晝夜不停聲,雖大雨雪亦然,行步極緩,問之不應,招之不來,有人隨其后行,亦無止宿處,每誦數十句即長嘆一聲曰:怎奈何無人知者。

元丁卯十一月雪中,予過范堯夫于西府,先有五客在坐,予既見,因眾人論說民間利害,公甚喜。書室中無火,坐久寒甚,公命溫酒來,公與坐客各舉兩大白,公曰:說得通透后,令人心神融暢。

或問范景仁何以不信佛,景仁曰:爾必待我合掌膜拜,然后為信耶?

司馬君實嘗言,呂晦叔之信佛近夫佞,歐陽永叔之不信近夫躁,皆不須如此,信與不信才有形跡便不是。

裕陵嘗問溫公:外議說陳升之如何?溫公曰:二相皆閩人,二執政皆楚人,風俗如何得近厚?又問:王安石如何?溫公曰:天資僻執,好勝不曉事,其拗強似德州,其心術似福州。上首肯微笑。又嘗稱呂惠卿美才,溫公曰:惠卿過于安石,使江充、李訓無才,何以動人主。

司馬君實與呂吉甫在講筵,因論變法事至于上前紛孥,上曰:相與講是非,何至乃爾?既罷講,君實氣兒愈溫粹,而吉甫怒氣拂膺,移時尚不能言。人言一個陜西人,一個福建子,怎生廝合得著?

趙先生,蔡州人,后往來無定,蘇子由諸公極愛重之。嘗言人將發不惟門戶有旺,相視仆史輩亦可知,洛中士大夫家仆史往往皆官樣。吾嘗觀主人將興,其仆史輩必氣宇軒昂,仍忠勤不為過;主人將替,仆史輩縱不偷錢,便一身疙癆。周世宗與本朝藝祖方潛龍時,識者識其門下人皆是節度使。

趙先生能使人夢寐中隨其往,以觀地獄寶靈。長老不信,欲往觀之,先生與之對趺坐,命長老合眼正念,人視之二人皆已熟睡,鼻息如雷,俄頃,而覺長老者流汗被體,視先生合掌作戰悸之狀,人問之,皆不答,但亟遣人往州橋問銀鋪李員外如何,既而,人回曰:今早殂矣。明日,長老遂退院而去。

京師慈云有曇玉講師者,有道行,每為人誦《梵綱經》及講說因緣,都人甚信重之,病家往往延致。一日與趙先生同在王圣美家,其僧方講說,趙謂僧曰:立爾后者何人?僧回顧,愕然者久之。自是僧彌更修謹,除齋粥外粒米勺水不入口,人有招致,聞命即往,一錢亦不受。

熙寧壬子九月,華山阜頭嶺崩,聲震數十里,西岳祠門戶皆震動,鐘鼓成聲,陷千余家,有大石自立,高四丈,周百八十尺。

今宣德門即正陽門,自明道元年十二月改此名,今得七十年,民間但呼正陽門也。

明肅既上賓,時遺誥以太妃楊氏為皇太后,軍國大事內中商量。閣門促百官班賀皇后,時蔡齊為中丞,厲聲叱曰:誰命汝來,不得追班。閣門吏皇懼而退。既而執政入奏:今皇帝二十四歲,何必更煩太后垂簾,豈有女后相繼之理。議未定,御史龐籍奏言:適已將垂簾儀焚了矣,敢有異議,請取旨斬于庭。左右震栗,后自屏后曰:此間無固必于是,刪去遺誥中內中與皇太后商量一節。當時倉卒中,實自蔡齊先發之。

劉貢父言,每見介甫道《字說》,便待打諢。

張文潛言,嘗問張安道云:司馬君實直言王介甫不曉事是如何?安道云:賢只消去看《字說》。文潛云:《字說》也只是二三分不合人意思處。安道云:若然,則足下亦有七八分不解事矣。文潛大笑。

大參陳彭年以博學強記受知,定陵凡有問,無不知者,其在北門因便殿賜坐,對甚從容,上因問:墨智、墨允是何人?彭年曰:伯夷叔齊也。上問:見何書?曰:春秋少陽。即令秘閣取此書,既至,彭年令于第幾板尋檢,果得之,上極喜,自是注意,未幾執政。

程頤一日在講筵,曰:聞有旨召江西僧元某,不知何為。泰陵曰:聞其有禪學,故召來欲一見之。頤曰:臣所講者,君臣父子仁義道德性命之說盡在此矣,不省陛下以何為禪也。上不語,頤又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元某之名如何得達。上復不語,既罷講,頤即移書兩省,諫坡謂:豈可坐視而不救?不惟負兩宮之委任,抑且負先帝之厚恩。于是頤稱病在假,太皇夜遣使至頤家密傳旨,云皇帝既服不是,說書且看先朝面,明日早參。既朝參,又明日當講,既講畢,欲退,一中官附耳密奏數語,上曰:風露早寒,可共飲蘇合酒一杯。酒未至,上曰:前日召江西僧,何益于治道?已令更不施行。頤曰:入主好佛,未有不為國家之害,陛下知之,社稷幸甚。越數日,又因講次,頤復奏陳曰:梁武帝英偉之姿,化家為國,史稱其生知淳孝篤學勤政誠有之,終其身無他過,止緣好佛一事,家破國亡,身自餒死,子孫皆為侯景殺戮俱盡,可不深戒?上曰:前日江西召禪僧,已曾說與卿,更不施行。頤曰:愿陛下取《梁武帝紀》一看,不然臣當摭其要而上之。上曰:想是如此,卿必不妄言。

近侍一從官,其父本胥也,屢典大藩府,其治刻木輩極嚴,少有過舉即黥配,親舊有勉之者,則曰:吾豈不知,但吾為民父母之官,豈可見病民者,坐視而不治也。其為郡所至有聲,其父年九十二方卒,官封至宣奉大夫。

張先,京師人,有文章,尤長于詩詞。其詩有“浮萍斷處見山影,小艇歸時聞草聲”之句,膾炙人口,又有“云破月來花弄影,隔墻風弄秋千影”之詞,人目為張三影。先字子野,其祖母宋氏,孝章皇后親妹也,祖遜因是而貴,太宗朝為樞密副使,子野生貴家,刻苦過于寒儒,取高科,甫改秩為鹿邑縣以殂。歐陽永叔雅敬重之,嘗言與其同飲,酒酣,眾客或歌或呼,起舞,子野獨退,然其間不動聲氣,當時皆稱為長者,今人乃以張三影呼之。哀哉!歐公為其墓銘。

黃庭堅嘗言,人心動則目動,王介甫終日目不停轉。庭堅一日過范景仁,終日相對,正身端坐未嘗回顧,亦無倦色。景仁言:吾二十年來胸中未嘗起一思慮,二三年來不甚觀書,若無賓客,則終日獨坐,夜分方睡,雖兒曹歡呼只尺,皆不聞。庭堅曰:公卻是學佛作家。公不悅。

神宗一日在講筵,既講罷,賜茶,甚從容,因謂講筵官:數日前因見司馬光《王昭君古風詩》甚佳,如“宮門銅鑼雙獸面,回首何時復來見,自嗟不若住巫山,布袖蒿簪嫁鄉縣。”讀之使人愴然。時君實病足,在假已數日矣,呂惠卿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何從而得此詩。上曰:亦偶然見之。惠卿曰:此詩不無深意。上曰:卿亦嘗見此詩耶?惠卿曰:未嘗見此詩,適但聞陛下舉此四句爾。上曰:此四句有甚深意。

往見曾子固家有《五代政要》一百卷,今人家難得之,頗恨無筆力傳寫。嘗愛世宗自改《賜江南書》有曰:但存帝號,何爽歲寒,儻堅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險。語意雄偉,真得帝王大體。蓋是嗣王欲削尊稱,求緩師也。

黃庭堅年五歲已誦五經,一日,問其師曰:人言六經,何獨讀其五?師曰:春秋不足讀。庭堅曰:于是何言也,既曰經矣,何得不讀。十日成誦,無一字或遺,其父庶喜其警悟,欲令習神童科舉,庭堅竊聞之,乃笑曰:是甚做處。庶尤愛重之。八歲時,有鄉人欲赴南宮試,庶率同舍餞飲,皆作詩送行,或令庭堅亦賦詩,頃刻而成,有云:君到玉皇香案前,若問舊時黃庭堅,謫在人間今八年。

錢穆父嘗言,頃在館中有同僚曹姓者,本醫家子,夤緣入館閣,不識字且多犯人。錢一日,因誦子瞻詩,曹矍然曰:每見諸公喜此人,不知何謂。或言其文章之士也,曹曰:吾近得渠作詩,皆重疊用韻,全不成語言。錢恐人作偽,命取以觀之,乃子瞻醉中寫少陵《八仙歌》,錢曰:此少陵詩,子瞻寫耳。曹曰:便老陵也好吃棒。一日諸公過其家,觀其所藏書畫,其家多貲,雖真贗相半,然尤物甚多,有虞世南寫《法華經》,褚河南寫《閑居賦》,臨《蘭亭》,云其父得于天上,蓋錫赍之物也。諸公愛玩不能去手,又有閻立本粉畫羅漢橫軸,上各有贊,字畫皆真楷可喜,乃唐時帝王御制,不知何帝所作,皆有小長印“御制之寶”,兩頭皆尖如橄欖核狀,外標首題云“應真橫軸”,曹問坐客何故為應真,或對曰真即羅漢也,曹曰好好地團甚謎,亟命易去,自題云“十八大阿羅漢”。或言“應真橫軸”四字亦是名人書。

晏臨淄,臨川人,其未生時,有仙人曹八百見其父固,謂之曰:上界有真人當降汝家。自是其家日貧。臨淄公既顯,其季弟穎自幼亦如臨淄公警悟,章圣聞其名,召入禁中,因令作《宮沼瑞蓮賦》,大見稱賞,賜出身,授奉禮郎。穎聞之,走入書室中,反關不出,其家人輩連呼不應,乃破壁而入,則已蛻去。案上有紙大書小詩二首,一云:兄也錯到底,猶夸將相才,出緣何日了,了卻早歸來。一云:江外三千里,人間十八年,此行誰復見,一鶴上遼天。其年十八歲也。章圣御篆“神仙晏穎”四字賜其家。

李覯,字泰伯,盱江人,賢而有文章,蘇子瞻諸公極推重之,素不喜佛,不喜孟子,好飲酒作文,古文彌佳。一日,有達官送酒數斗,泰伯家釀亦熟,然性介僻不與人往還,一士人知其富有酒,然無計得飲,乃作詩數首罵孟子,其一云:完廩捐階未可知,孟軻深信亦還癡,丈人尚自為天子,女婿如何弟殺之。李見詩大喜,留連數日,所與談莫非罵孟子也,無何,酒盡,乃辭去。既而,又有寄酒者,士人聞之,再往,作《仁義正論》三篇,大率皆詆釋氏,李覽之,笑云:公文采甚奇,但前次被公吃了酒,后極索寞,今次不敢相留,留此酒以自遣懷。聞者莫不絕倒。

泰伯一日與處士陳烈同赴蔡君謨飯,時正春時,營妓皆在后圃賣酒,相與至筵前聲喏,君謨留以佐酒,烈已不樂,酒行,眾妓方歌,烈并酒擲于案上,作皇懼之狀,逾墻攀木而遁。時泰伯坐上賦詩云:七閩山水掌中窺,乘興登臨對落暉,誰在畫樓酤酒處,幾多鳴櫓送潮歸。晴來海色依稀見,醉后鄉心積漸微,山鳥不知紅粉樂,一聲檀板便驚飛。既而,烈聞之,遂投牒云:李覯本無士行,輒賓筵,詆釋氏為妖胡,指孟軻為非圣。按吾圣經云:非圣人者,無法,合依名教,肆誅市朝。君謨覽牒,笑謂來者云:傳語先生今后不使弟子也。君謨后每會客,必以示坐上,以供一笑云。

張文潛嘗云,子瞻每笑“天邊趙盾益可畏,水底右軍方熟眠”,謂湯Ь了王羲之也。文潛戲謂子瞻:公詩有“獨看紅蕖傾白墮”,不知白墮是何物。子瞻云:劉白墮善釀酒,出《洛陽伽藍記》。文潛曰:云白墮既是一人,莫難為傾否?子瞻笑曰:魏武《短歌行》云“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杜康亦是釀酒人名也。文潛曰:畢竟用得不當。子瞻又笑曰:公且先去共曹家那漢理會,卻來此間廝魔。蓋文潛時有仆曹某者,在家作過,亦去,失酒器之類,既送天府推治,其人未招,承方丈移取會也。坐皆絕倒。

劉貢父平生不曾議人長短,人有不韙,必當面折之。雖介甫用事,諸公承順不及,惟貢父屢當面攻之,然退與人言,未嘗出一語,人皆服其長者,雖介甫亦敬服之。

黃魯直嘗云,《高祖紀》“恐能薄”止是才能之能,合作奴登切,孟堅不必解說。彼音奴來切者,三足鱉也,徐浩詩“法士多環能”卻在來字韻押,乃是僧似鱉爾。

予嘗見蘇子瞻一帖云:歲行盡風雨凄然,紙窗竹屋燈青熒。“熒”時于此間,得少佳趣,無由、持獻獨享為愧,一日,對貢父舉此,貢父云:前數句是夜行迷路,誤入田螺精家中來。

黃育,字和叔,魯直叔父也。為童兒時,其伯氏長善將諸兒出行,天驟雨,長善問諸兒:“‘日在雨落,翁婆相撲’是何語?!焙褪逶唬骸瓣庩柌缓鸵?。”時年七歲矣。

朱康叔送酒與子瞻,子瞻以簡謝之云:酒甚佳,必是故人特遣下廳也。蓋俗謂主者自飲之酒為不出庫。

范堯夫帥陜府,有屬縣知縣因入村至一僧寺少憩,既飯,步行廊廡間,見一僧房頗雅潔,闃無人聲,案上有酒一瓢,知縣者戲書一絕于窗紙云:爾非慧遠我非陶,何事窗間酒一瓢,僧野避人聊自醉,臥看風竹影蕭蕭。不知其僧俗家先有事在縣,理屈坐罪。明日,其僧乃截取窗字粘于狀前,訴于府,且曰:某有施主某人昨日攜酒至房中,值某不在房,知縣既至,施主走避,酒為知縣所飲,不辭但有數銀杯,知縣既醉,不知下落,銀杯各有鐫識,今施主迫某取之,乞追施主某人與廳吏某人鞫之。堯夫曰:爾為僧,法當飲乎?杖而逐之。且曰果有失物,令主者自來理會。持其狀以示子侄輩,曰:爾觀此,安得守官處不自重。即命火焚之,對僚屬中未嘗言。及后,知縣者聞之,乃修書致謝,堯夫曰:不記有此事,自無可謝。還其書。

張子顏少卿晚年,嘗目前見白光閃閃然,中有白衣人,如佛相者,子顏信之彌謹,乃不食肉,不飲酒,然體瘠而多病矣。時泰陵不豫,汪壽卿自蜀入京診御脈,圣體極康寧,壽卿醫道盛行,其門如市。子顏一日從壽卿求脈,壽卿一見大驚,不復言,但授以大丸數十小丸千余粒,祝曰:十日中服之當盡,卻以示報。既數日,視所見白衣人,衣變黃而光無所見矣,乃欲得肉食又思飲酒,又明日,俱無所見,覺氣體異他日矣。乃詣壽卿以告,壽卿曰:吾固知矣。公脾初受病,為肺所克。心,脾之母也,公既多疑心,氣一不固,自然有所睹。吾之大丸實其脾,小丸補其心,肺為脾之子,既不能勝其母,其病自當愈也。子顏大神之,因密問所診御脈如何,壽卿曰:再得春氣脈當絕,雖司命無如之何。時元符改元八月也,至三年正月,泰陵晏駕。壽卿后入華山,年已八十余矣。

昭陵上仙之日,金陵城外有人聞數千百人吹簫,聲自空中過,久之方寂然。

崇寧改元之明年,蔡丞相既遷左揆首,令議天下州縣皆建佛剎,以崇寧為額。時石豫為中丞,其門人陳確賢士也,夜過豫,問豫曰:中丞豈可坐視。豫曰:少待數日,看行與不行。未幾,豫招確,謂之曰:前夕之言今早已納札子矣,上甚喜。乃是乞詔州郡仍置崇寧觀。

崇寧三年四月,大內火,宰輔請以司馬光等三百九人姓名大書刻石于文德殿門,謂之元黨人,凡元符三年應詔直言人為邪等,附黨籍于刑部,云以禳火災。其年罷科舉,頒三舍法于天下。

王安石配享文宣王廟庭,坐顏孟之下十哲之上,駕幸學,親行奠謁,或謂安石巍然而坐有所未允,蔡知院元度曰:便塑底也不得。

四年正月,元度引兄嫌,以資政知河南府,送車塞道,凡三日始見絕賓客,然后得行,禁中給賜之人絡繹于路,觀者榮之。

明年彗星見,其長亙天,禁中窗戶洞明與其他處不同,連夜詔毀文德殿門石籍,宮門方開,有旨取刑部籍入,或云亦焚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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