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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歡快與悲哀同理

左學直呼自己父親的名字,左家沒有人糾正他,就連左思也并不以為意。

他吃完“滿漢全席”——炸醬面后,抹了抹嘴巴,“媽媽,快要開學了,我要買書包。”他也曾直呼過母親的名字,結果被鐘筆修理得腦袋長包、屁股通紅,吃一塹長一智,后來再也沒有犯過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鐘筆懶洋洋地不回答,全當沒聽見。圖畫室里和床一樣大、柔軟無比的沙發便是她日常起居之所,她的口號是:“沙發就是陣地,豈容他人侵犯?”一天二十四小時窩在上面,連飯都要阿姨端上來吃。左學曾一本正經和她討論道:“媽媽,你要腳做什么?”她伸了伸懶腰,“我是軟體動物,沒有腳。”

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左學沖過去拔了她筆記本的插座,手舞足蹈,大聲嚷嚷道:“我要買新書包!”鐘筆看著眼前一片漆黑的屏幕,又看了眼兒子,似乎頗不高興,聳肩說:“OK,買新書包。不過,你要等我一個小時。”她沖進洗手間洗澡,換衣服,梳頭,化妝,忙亂不已。樓上咚咚咚響,疾風驟雨,打仗一般。

她下來時,已經換上了新上市的夏裝——一襲綠色單肩長裙,裁剪流水一般恰到好處,頭發綰起來,耳墜只有一只,長長的鏈子垂到肩上,綠豆大的鉆石閃閃發亮。她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珠,拿過銀色流蘇手袋,得意地說:“怎么樣?”左學點頭,看著腕上的手表說:“不錯,還差兩分鐘一個小時。”

左家位于香港彌敦道,是一棟獨立的三層小樓,白色歐式建筑,大片的草地,綠樹成蔭。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卻有一個偌大的花園,里面有游泳池、網球場,周圍種滿玫瑰和郁金香,小徑上鋪滿白色的鵝卵石,像是一幅色彩濃烈的油畫。

鐘筆從車庫開著一輛銀灰色房車出來。左學偏頭問:“你的跑車呢?”她指尖點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我已經過了招蜂引蝶的年紀。”不再喜歡開顏色鮮艷的跑車,她早已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

左學瞅了她一眼,沒什么表情說:“但愿。”對母親的話頗不以為然。

母子倆來到尖沙咀。鐘筆橫掃幾大國際名店,提著數個紙袋出來的時候,左學非常不滿,“我的書包呢?”

她氣喘吁吁,說:“知道,知道,你先坐這兒看著東西,我這就去買。”

左學哼道:“你買這么些衣服當飯吃?”

她嘻嘻笑道:“冬天馬上就要來了,有備無患嘛。”現在只不過八月份,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但是她習慣未雨綢繆。

左學很不耐煩,“你不是要跟左思離婚嗎?以后怎么辦?”連他都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鐘筆不輕不重拍了下兒子的頭,“放心,你媽窮也窮得、富也富得,能屈能伸,隨遇而安。跟著我,總餓不死你。”她乘電梯上去買書包文具等物,繞過一樓的珠寶店,看見左思陪同一個年輕女子在看項鏈,紅豆大的鉆石,拿在手里熠熠發光。她嚇得脖子一縮,生怕左思看見,書包也不買了,轉身就往下跑。

這樣尷尬恥辱的場景,不是第一次,可是左思似乎從未看見過她。

她懊惱地說:“左思在上面,我們換個地方。”

左學見她神情不對,便問:“和別人?”

她呵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左學聳肩,“我才不管,反正是你們夫妻倆的事。”他想管也管不了。

鐘筆決定盡快跟左思攤牌,她再也無法忍受!

待母子倆把車廂里的東西全搬下來,鐘筆早已累得一頭倒在沙發上,“好了,我可以半個月不用出門了。”左學坐在地毯上吃芒果,連聲說:“不行,不行,你要開車送我去上課。”鐘筆心說:我可不打算讓你在香港上學。她躲進書房打電話,清了清嗓子,明明很緊張卻裝作隨意地問:“你什么時候回家?”

左思半個小時后出現在家里。他今年四十五歲,看起來卻只有三十五,中等身材,皮膚因為最近日日出海,曬得很黑,一身深色西裝,因為一周三次健身的緣故,沒有禿頂,沒有啤酒肚,依然風度翩翩,成熟男子的魅力撲面而來。他縱然已婚,亦是香江眾多美女眼中的鉆石王老五。

他本是山東人,靠小型家電起家,正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時機,天時地利人和,不到十年,已是國內鼎鼎有名的家電零售商,后來通過香港優才計劃,移居香港。

鐘筆手里拿著一根鋼筆,轉來轉去,也不正眼瞧他。左學見氣氛不妙,立即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溜回自己房里。鋼筆啪的一聲掉在玻璃桌上,她興致大失,這才抽出包里的離婚協議書,“簽字吧。”

左思看了一眼,臉色沒有任何變化,“紗紗,這個不好玩。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他仍然把她當作玩物!鐘筆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他鼻子說:“我沒有開玩笑!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要和你離婚。我不要任何贍養費,一分錢都不要,我要帶左學走,希望你成全。”

“離婚?”左思仿佛聽到天方夜譚一般笑起來,“紗紗,你知道我不會離婚的。”目光轉冷,語氣斬釘截鐵。

鐘筆像被人踩中痛腳一般,又羞又怒,一臉嚴肅地說:“不許你叫我紗紗,請叫我鐘筆,謝謝。”左思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最后決定順從她的無理取鬧,點頭,“好吧,鐘筆,你要我回來,說的就是這個?”

鐘筆粗聲粗氣地說:“對!”將鋼筆硬塞給他,“快簽字。”一臉不耐煩。

左思笑起來,慢悠悠地說:“牛不吃水強按頭?離婚也要兩廂情愿才行。”他推開她,在沙發上坐下,蹺起二郎腿,打開電視,“今天有什么新聞?”

鐘筆十分氣惱,他為什么不答應,她又不要他的錢!從保險柜里拿出一個信封,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是左思和各色女人的親密照。她哼道:“一共有二十三個,我有權利提出離婚。”加上今天這個,是二十四個。

左思看得津津有味,“拍的角度不好,光線又暗——沒想到你派私家偵探調查我,我是該高興還是擔憂呢?”

他這種不在乎的態度,令鐘筆非常生氣,兜頭兜腦用力打了他一下,照片頓時散落一地,橫七豎八躺在那里,露出不同女子的臉來,可愛的,清純的,妖媚的,個性的……或嬌嗔,或嬉笑。

她倒豎柳眉,咬牙切齒說:“我要和你離婚,你到底聽到沒有?”左思點頭,挑眉答道:“聽到了。不過,剛才我也說了,我是不會和你離婚的。所以,這個問題沒有必要重提。”

鐘筆氣得手足發顫,惡狠狠地說:“我會向法院提出申請。”

左思嘆氣,撫著額頭說:“鐘筆,你要有自知之明,我不喜歡你玩過火。”他的縱容是有底線的。

鐘筆本來要走,聽到這話驀地轉身,“難道我連離婚的自由都沒有嗎?”

左思站起來,俯視她,臉上露出睥睨的神情,一字一句道:“在香港你沒有!”聲音冰冷,像蛇一樣滑過背脊,令人不寒而栗。

鐘筆將手中的鋼筆用力朝他擲去,大聲罵道:“你這個渾蛋!”

他探出指尖摸了摸,鋼筆水濺在臉上,一手漆黑,頓時十分不悅,哼道:“這次我當你發脾氣、使性子,口不擇言,不跟你計較。”轉身進衛生間整理。

鐘筆挫敗地坐在地上。這個不要臉的老男人,憑什么這么頤指氣使、理直氣壯、為所欲為——在外面偷情的是他,又不是她。

左思來了又走了。

鐘筆沖進臥室,二話不說拿出箱子收拾行李,“帶上你的奧特曼。”氣沖沖地,臉色很差。

左學跟在后面問:“要去哪里?”

她冷冷地說:“離開香港。”

左學見她情緒不佳,不敢惹她,跑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她覺得疲憊不堪,宛如美麗的鳥兒被豢養在精致的金絲籠里,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天一天失去自我。也許這是最富麗堂皇的一只鳥籠——可是這有什么稀奇,檐下還掛著一排的金絲籠呢,她不過是其中一只。

母子倆站在首都機場時,已是凌晨三點半,下榻的是東方君悅酒店。一大一小,連澡都不洗,沾上枕頭就睡,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一室明亮,陽光明媚,和香港潮濕陰霾的天氣如此不同,連心情都煥然一新。鐘筆推著兒子說:“快起來,我們去看舅舅。”洗完澡,神清氣爽,倆人匆匆吃了早餐兼午飯,打車來到望京附近的一家畫室。畫室的主人是一個精神矍鑠、脾氣溫和的老頭,“鐘簀,你姐來看你啦。”說著,從冰箱里拿出西瓜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然后就跑出去跟人下棋去了。

鐘簀扔下畫筆出來,打著手勢問她好不好。鐘筆點頭,放慢語速,“很好。”方便他讀唇語。又推左學,“連舅舅都不叫,找打是不是?”

左學知道母親寶貝這個舅舅比自己還甚,哪敢得罪,連忙投進鐘簀懷里,打著手勢問:“舅舅,你長這么漂亮,有沒有女朋友?”鐘簀整張臉都紅了,雪白的肌膚,秀氣的眉毛,紅潤的雙唇,當真是一個翩翩美少年,可惜不能說話。

鐘筆打他屁股,“誰教你這么說的?”

左學嘟囔道:“還不是你教的!”鐘筆抬手又要打。他連忙拉出鐘簀當擋箭牌,躲在后面探出個腦袋,“法律有規定,不許體罰兒童。”

鐘筆瞪了他一眼,“你跟我講法律?這是鐘家家規,過來——”

左學忙說:“我姓左,不姓鐘。”

鐘筆氣得不行,“你遲早得跟我姓鐘——”

鐘簀忙攔在中間,打手勢問:“吃飯了嗎?”左學一溜煙兒跑了,在鐘簀的畫板上亂涂亂畫。鐘筆啃了塊西瓜,“我這次來北京,打算長住了。你要不要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鐘簀搖頭,說他在這里挺好。鐘筆也不勉強,“都隨你。我們走了,晚上一塊兒吃個飯。這個地方,找得到嗎?”留下一張紙條。

鐘簀用工具刀雕了一個機器貓的木像送給左學。他非常高興,抱住鐘簀的脖子又親又蹭。鐘筆哼道:“你不老說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隨便親人嗎?”左學笑瞇瞇地說:“誰叫舅舅長得這么漂亮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連小孩兒都不例外。

母子倆走路去買日常生活用品。鐘筆看著滿滿一推車的東西,咬唇說:“左學,你說咱們是不是得弄輛車啊?”

左學搖頭晃腦說:“我無所謂,不過你——需要多鍛煉。”

鐘筆還來不及教訓他,電話就響了,陌生來電。她很不客氣地問:“誰啊?”對方的聲音不緊不慢,十分溫和,“鐘筆,是我,張說。”

鐘筆瞬間愣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夜深人靜、午夜夢回常常想起的這個男子,這些年來不敢觸碰的身影,不是做夢,也不是通過網絡、電視、報紙、雜志,只能遠遠地觀望,而是——他的聲音,真真切切在耳旁響起。當她意識到自己沉默了太長的時間,立馬裝作若無其事地寒暄道:“哦……你好……你……你在哪里?”語無倫次還是清楚地顯示了她此刻的慌亂。

“我在北京。你呢,聽說去香港了?”不是聽說,他對她的事情知之甚多。此刻他只想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說話。只是能否披荊斬棘,一切重新開始?

其實他遠不像表面表現的那樣平靜。自從昨天在上海錄了《天上人間》之后,無數親朋好友打電話來對他表示“關懷”,就連父母也不例外。一時間他焦頭爛額,疲于應對,沒想到后果這般“嚴重”,連忙從上海躲回北京。雖說諸多雜事令他分身乏術,但并不是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結果他還是掙扎了一天一夜才再次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

張說……他也在北京?鐘筆愣了許久,為了掩飾震驚,故意歡快地說:“你快來,你快來,我們碰上大麻煩了。”

張說,張說,再想起這個名字,不知為何,竟有一種酸楚,但她還是盡量將倆人的重逢夸張化,平淡化,普通化。惟有如此,她才有勇氣重新站在他面前。掩蓋在故意營造的他鄉遇故知的驚喜下,其實是懦弱和顫抖。

成長的殘酷在于,有時候,歡快與悲哀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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