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魏公以病乞鄉(xiāng)郡,遂以使相侍中判相州,既而疾革,一夕,星隕于園中,櫪馬皆鳴,翌日,公薨。上為神道碑,具述其事。
熙寧初,朝廷初置條列司,諸路各置提舉常平司,及常平線,收二分之息。
時魏公鎮(zhèn)北都,上章論其事,乞罷諸路提舉官,常平法依舊,不收二分之息。魏公精于章表,其說從容詳悉,無所傷忤。有皇城使沈惟恭者輒令其門客孫作魏公之表云:“欲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cè)之惡。”表成,惟恭以示ト門使李評,評奪其稿以聞。上大駭,下惟恭、孫大理,而御史中丞呂公著因便坐奏事,猶以言為實。上出魏公章送條例司,惟恭流海上,孫杖殺于市,罷公著中丞,出知潁州,制曰:“比大臣之抗章,因便坐而與對,乃厚誣方鎮(zhèn),有除惡之謀,深駭予聞,乖事理怠!備且?此耳。
韓魏公,慶歷中以資政殿學(xué)士知揚州,時王荊公初及第,為校書郎、簽書判官廳事,議論多與魏公不合。洎嘉末,魏公為相,荊公知制誥,因論蕭注降官詞頭,遂上疏爭舍人院職分,其言頗侵執(zhí)政,又為糾察刑獄,駁開封府?dāng)酄廀g鶉公事,而魏公以開封為直,自是往還文字甚多。及荊公秉政,又與常平議不合,然而荊公每評近代宰相,即曰:“韓公德量才智,心期高遠(yuǎn),諸公皆莫及也。”及魏公薨,荊公為挽詞曰:“心期自與眾人殊,骨相知非淺丈夫。”又曰:“幕府少年今白發(fā),傷心無路送靈而。”
王荊公再罷政事,吳丞相充代其任。時沈括為三司使,密條常平役法之不便者數(shù)事,獻(xiàn)于吳公,吳公得之,袖以呈上,上始惡括之為人。而蔡確為御史知雜,
上疏言:“新法始行,朝廷恐有未便,故諸路各出察訪,以視民之愿否。是時沈括實為兩浙路察訪使,還,盛言新法可行,百姓悅從,朝廷以其言為信,故推行無疑。今王安石出,吳充為相,括乃徇時好惡,詆毀良法,考其前后之言,自相背戾如此。況括身為近侍,日對清光,事有可言,自當(dāng)面奏,豈可以朝廷公議私于宰相,乃挾邪害正之人,不可置在侍從。”疏奏,落括翰林學(xué)士、知制誥,以本官知宣州。
京師有僧化成能推人命貴賤,予嘗以王安國之命問之。化成曰:“平甫之命,
絕似蘇子美。”及平甫放逐,逾年,復(fù)大理寺丞,既卒,年四十七,與舜欽官職廢斥、年壽無小異者。
熙寧十年,京師旱,上焦勞甚,樞密副使王韶言:“昔桑弘羊為漢武帝籠天下之利,是時卜式乞烹弘羊以致雨。今市易務(wù)裒剝民利,十倍弘羊,而比來官吏失于奉行者多至黜免。今之大旱皆由呂嘉問作法害人,以致和氣不召,臣乞烹嘉問以謝天下,宜甘澤之可致也。”
王安國,熙寧六年冬直宿崇文院,夢有邀之,至海上,見海中宮殿甚盛,其中樂作笙簫鼓吹之伎甚眾,題其宮曰“靈芝宮”,邀平甫者,欲與之俱往。有人在宮側(cè),隔水止之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迎之至此。”平甫恍然夢覺,禁中已鳴鐘矣。平甫頗自負(fù)其不凡,為詩以紀(jì)之曰:“萬頃波濤木葉飛,笙簫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鐘來夢覺時。”后四年,平甫病卒,其家哭,訊之曰:“君嘗夢往靈芝宮,其果然乎,當(dāng)以兆告我。”是夕暮奠,若有音聲接于人者,其家復(fù)哭,以錢卜之曰:“往靈芝宮,其果然乎?”卜曰:“然。”又三年,太常寺曾阜夢與平甫會,因語之曰:“平甫不幸早世,今所處良苦如何?”但見平甫笑不止,傍一人曰:“平甫已列仙官矣,其樂非塵世比也。”阜方喜甚而寤。
熙寧五年,辰州人張翹與流人李資詣闕獻(xiàn)書,言:“辰州之南江,乃古錦州,
地接施、黔、羊,世為蠻人向氏、舒氏、田氏所據(jù)。地產(chǎn)朱砂、水銀、金、布、黃蠟,良田數(shù)千萬頃,入路無山川之扼。若朝廷出偏師壓境上,臣二人說之,
可使納土為郡縣。”書奏,即以章察訪荊湖南、北路,經(jīng)制南江事。章次辰州,
遂令李資、張、明夷中、僧愿成等十余人入境,以宣朝廷之意。資等褊宕無謀,
{衣}慢夷境,遂為蠻酋田元猛所殺。章知不可以說下也,即進(jìn)兵誅斬,而建沅、
懿等州。又以潭之梅山、邵之飛山為蘇方、楊光潛所據(jù),遂乘兵勢進(jìn)克梅山,建安化縣。又令李誥將兵取光潛,師至飛山,扼險不能度而還。當(dāng)是時張頡居憂于鼎州,目其事,遂以書詆朝貴,言“南江殺戮過甚,無辜者十有八九,以至浮尸塞江,下流之人,不敢食魚者數(shù)月。”病其說,且欲分功以啖之,乃上言:“昔張頡知潭州益陽縣,嘗建取梅山之議,今臣成功,乃用頡之議也。”朝廷賜頡絹三百匹,而執(zhí)政猶患其異議。會頡服闋,乃就除為江淮發(fā)運使,便道之官,而不敢食魚之說息矣。
王荊公當(dāng)國,郭祥正知邵州武岡縣,實封附遞奏書,乞以天下之計專聽王安石區(qū)畫,凡議論有異于安石者,雖大吏亦當(dāng)屏黜。表辭亦甚辨暢,上覽而異之,一日問荊公曰:“卿識郭祥正否?其才似可用。”荊公曰:“臣頃在江東嘗識之,
其為人才近縱橫,言近捭闔,而薄于行,不知何人引薦,則圣聰聞知也。”上出其章以示荊公,荊公恥為小人所薦,因極口陳其不可用而止。是時祥正方從章辟,以軍功遷殿中丞,及聞荊公上前之語,遂以本官致仕。
李師中平日議論多與荊公違戾,及荊公權(quán)盛,李欲合之,乃于舒州作傅巖亭,
蓋以公嘗ヘ舒,而始封又在舒也。吳孝宗對策,方詆熙寧新法。既而復(fù)為《巷議》
十篇,言閭巷之間,皆議新法之善,寫以投荊公。荊公薄其翻覆,尤不禮之。
本朝狀元及第,不五年即為兩制,亦有十年至宰相者。章衡滯于館職甚久,熙寧初冬月,圣駕出,館職例當(dāng)迎駕,方序立次,衡顧同列而嘆曰:“頃年迎駕于此,眼看凍倒掌禹錫,倏忽已十年矣。”執(zhí)政聞而憐之,遂得同修起居注。
京師春秋社祭,多差兩制攝事。王仆射為內(nèi)外制十五年,祭社者屢矣。熙寧四年,復(fù)以翰林承旨攝太尉,因作詩曰:“雞聲初動曉驂催,又向靈壇飲福杯。
自笑怡怡不辭醉,明年強(qiáng)健更須來。”是冬,遂參知政事。
蔡挺自寶元已后歷邊任,至于熙寧初猶帥平?jīng)觯瑫吘碂o事,作樂歌以教邊人,有“誰念玉關(guān)人老”之句,此曲盛傳都下,未幾召為樞密副使。
曾肇為集賢校理兼國子監(jiān)直講,修將作監(jiān)敕,會其兄布論市易事被謫,執(zhí)政怨未已,遂罷肇主判,滯于館下,最為閑冷,又多希旨窺伺之者,眾皆危之,曾處之恬然無悶。余嘗贈之以時,有“直躬忘坎陷,祥履任Лヴ。”蓋謂是也。既而曾魯公公亮薨,肇撰次其《行狀》,上覽而善之,即日有旨除史院編修官,復(fù)得主判局務(wù)。
進(jìn)士及第后,例期集二月,其醵罰錢,奏宴局什物皆請同年分掌,又選最年少者二人為探花,使賦詩,世謂之探花郎,自唐以來榜榜有之。熙寧中,吳人余中為狀元,首乞罷期集,廢宴席探花,以厚風(fēng)俗,執(zhí)政從之,既而擢中為國子監(jiān)直講,以為斯人真可以厚風(fēng)俗矣。未幾,坐受舉人賄賂而升名第事下御史府,至荷校參對,獄具,停廢。熙寧執(zhí)政者力欲致風(fēng)俗之厚,士人多為不情之事以希合,
故中以探花為敗風(fēng)俗,而身抵賕墨之罪,此不情之甚者也。
陳繹晚為敦樸之狀,時謂之“熱熟顏回”。熙寧中,臺州推官孔文仲舉制科,
庭試對策,言時事有可痛哭太息者,執(zhí)政惡而黜之。繹時為翰林學(xué)士,語于眾曰:
“文仲狂躁,乃杜園賈誼也。”王平甫笑曰:“杜園賈誼可對熱熟顏回。”合座大噱,繹有慚色。杜園熱熟,皆當(dāng)時鄙語。
熙寧八年,王荊公再秉政,既逐呂惠卿,而門下之人復(fù)為諛媚以自安。而荊公上告求去尤切,有練亨甫者謂中丞鄧綰曰:“公何不言于上,以殊禮待宰相,則庶幾可留也。所謂殊禮者,以丞相之子為樞密使,諸弟皆為兩制,婿侄皆館職,京師賜第宅田邸,則為禮備矣。”綰一一如所戒而言,上察知其阿黨,亦頷之而已。一日,荊公復(fù)于上前求去,上曰:“卿勉為朕留,朕當(dāng)一一如卿所欲,但未有一穩(wěn)便第宅耳。”荊公駭曰:“臣有何欲,而何為賜第?”上笑而不答。翌日,荊公懇請其由,上出綰所上章,荊公即乞推劾。先是,綰欲用其黨方揚為臺官,懼不厭人望,乃并彭汝礪而薦之,其實意在揚也。無何,上黜彭汝礪,綰遽表言:“臣素不知汝礪之為人,昨所舉鹵莽,乞不行前狀。”即此二事,上察見其奸,遂落綰中丞,以本官知虢州。亨甫奪校書,為漳州推官。綰《制》曰:“操心頗僻,賦性奸回。論士薦人,不循分守。”又曰:“朕之待汝者,義形于色;汝之事朕者,志在于邪。”蓋謂是也。
張諤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判司農(nóng)寺,上言“天下祠廟,歲時有燒香利施,乞依河渡坊場,召人買拆。”王荊公秉政,多主諤言,故凡司農(nóng)起請,往往中書即自施行,不由中覆。賣廟敕既下,而天下祠廟各以緊慢,價直有差。南京有高辛廟,平日絕無祈祭,縣吏抑勒,祝史僅能酬十千。是時張方平留守南京,因抗疏言“朝廷生財,當(dāng)自有理,豈可以古先帝王祠廟賣與百姓,以規(guī)十千之利乎?”上覽疏大駭,遂窮問其由,乃知張諤建言,而中書未嘗覆奏。自是有旨,臣僚起請,必須奏稟,方得施行。賣廟事尋罷。
張諤判司農(nóng)寺,吏人盜用公使庫錢,事發(fā),下開封府鞫劾,久之未決。諤陰以柬禱知府陳繹,俾勿支蔓,繹遂滅裂其事。上頗聞之,遂令移獄窮治,盡得諤請求之跡,獄具,落諤直舍人院,追奪兩官,勒停,落繹翰林學(xué)士,降授秘書監(jiān)知滁州。
曾魯公公亮職度精審,練達(dá)治體,當(dāng)其在中書,方天下奏報紛紜,雖日月曠久,未嘗有廢忘之者,其為文章尤長于四六,雖造次柬牘,亦屬對精切。曾布為三司使,論市易事被黜,魯公有柬別之,略曰:“塞翁失馬,今未足悲;楚相斷蛇,后必為福。”曾赴饒州,道過金陵,為荊公誦之,亦嘆愛不已。
王荊公初罷相,知金陵,作詩曰:“投老歸來一幅巾,君恩猶許備藩臣。芙蓉堂上觀秋水,聊與龜魚作主人。”及再罷,乞?qū)m觀,以會靈觀使居鐘山,又作詩曰:“乞得膠膠擾擾身,鐘山松竹絕埃塵。只將鳧雁同為客,不與龜魚作主人。”
王荊公在中書,作新經(jīng)義以授學(xué)者,故太學(xué)諸生,幾及三千人,以至包展錫慶院、朝集院,尚不能容。又令判監(jiān)直講程第諸生之業(yè),處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間傳以為凡試而中上舍者,朝廷將以不次升擢。于是輕薄書生,矯飾言行,坐作虛譽(yù),奔走公卿之門者如市矣。會秋試有期,而御史黃廉上言:“乞不令直講判監(jiān)為開封國學(xué)試官。”又有饒州進(jìn)士虞蕃伐登聞鼓,言:“凡試而中上舍者,
非以勢得,即以利進(jìn),孤寒才實者,例被黜落。”上即此二說,疑程考有私,遂下蕃于開封府,而蕃言參知政事元絳之子耆寧嘗私薦其親知,而京師富室鄭居中、
饒州進(jìn)士章公弼等,用賂結(jié)直講余中、王氵允之、判監(jiān)沈季長,而皆補(bǔ)中上舍。是時許將權(quán)知開封府,惡蕃之告訐,抵之罪。上疑其不直,移劾於御史府,追逮甚眾。而蕃言許將亦嘗薦親知于直講,于是攝許將、元耆寧及判監(jiān)沈季長、黃履、
直講余中、唐懿、葉濤、龔原、王氵允之、沈銖等皆下獄。其間亦有受請求及納賄者。獄具,許將落翰林學(xué)士,知蘄州。沈季長落直舍人院,追官勒停。元耆寧落館職,元絳罷參知政事,以本官知毫州。王氵允之、余中皆除名,其余停任。諸生坐決杖編管者數(shù)十,而士子奔競之風(fēng)少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