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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 傳習錄
  • 王守仁
  • 3699字
  • 2015-11-24 19:33:45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相近。」未達,請問。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圣人一生實事,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后世作樂,只是做些詞調,于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于風化有益;然后古樂漸次可復矣。」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于古樂亦難復。」先生曰:「你說元聲在何處求?」對曰:「古人制管侯氣,恐是求元聲之法。」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如何可得?元聲只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先生曰:「古人為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后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云:『詩言志』,志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本:『聲依永,律和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制律的本:何嘗求之于外?」曰:「古人制侯氣法,是意何取?」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相應,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后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侯灰管,必須定至曰:然至日子時恐又不準,又何處取得準來?」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會,也只從那心上來:譬如大樹有多少枝葉,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從枝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卻倒做了。」

「人有過,多于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于文過。」

「今人于吃飯時,雖伏二事在前,其心常沒役不寧,只緣此心忙憒了,所以收攝不住。」

「琴、瑟、簡編,學者不可無,蓋有業以居之,心就不放。」

先生嘆曰:「世間知學的人,只有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與人同。」崇一曰:「這病痛只是個好高不能忘己爾。」

問:「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卻有過、不及?」先生曰:「知得過、不及處,就是中和。」

「『所惡于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先生曰:「蘇秦、張儀之智,也是圣人之資。后世事業文章,許多豪杰名家,只是學得儀、秦故智。儀、秦學術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說不能窮。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于不善爾。」

或問未發已發。先生曰,「只緣后儒將未發已發分說了。只得劈頭說個無未發已發,使人自思得之。若說有個已發未發,聽者依舊落在后儒見解。若真見得無未發已發,說個有未發已發,原不妨。原有個未發已發在」。問曰,「未發未嘗不和。已發未嘗不中。譬如鐘聲,未扣不付謂無,即扣不付謂有。畢竟有個扣與不扣,「何如」?先生曰,「未扣時原是驚天動地。即扣時也只是寂天默地」。

問:「古人論性,各有異同,何者乃為定論?」先生曰:「性無定體,論亦無定體,有自本體上說者,有自發用上說者,有自源頭上說者,有自流弊處說者:總而言之,只是一個性,但所見有淺深爾。若執定一邊,便不是了。悾之本體,原是無善、無惡的,發用上也原是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惡的。譬如眼,有喜時的眼,有怒時的眼,直視就是看的眼,微視就是覷的眼:總而言之,只是這個眼。若見得怒時眼,就說未嘗有喜的眼,見得看時眼,就說未嘗有覷的眼,皆是執定,就知是錯。孟子說性,直從源頭上說來,亦是說個大溉如此。荀子性惡之說,是從流弊上來,也未可盡說他不是:只是見得未精耳。眾人則失了心之本體。」問:「孟子從源頭上說性,要人用功在源頭上明徹:荀子從流弊說性,功夫只在末流上救正,便費力了。」先生曰:「然。」

先生曰:「用功到精處,愈著不得言語,說理愈難。若著意在精微上,全體功夫反蔽泥了。」

楊慈湖不為無見,又著在無聲無臭上見了。」

人一日間,古今世界都經過一番,只是人不見耳。夜氣清明時,無視無聽,無思無怍,淡然平懷,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時,神清氣朗,雍雍穆穆,就是堯、舜世界;日中以前,禮巖交會,氣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后,神氣漸昏,往來雜擾,就是春秋、戰國世界;漸漸昏夜,萬物寢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盡世界。學者信得良知過,不為氣所亂,便常做個羲皇已上人。」

薛尚謙,鄒謙之,馬子萃,王汝止待坐。因嘆先生自征寧藩以來,天下謗議益眾。請各言其故。有言先生功業勢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眾。有言先生之學日明故為宋儒爭是非者亦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以后,同志信從者日眾,而四方排阻者日力。先曰,「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處,諸君俱未道及耳」。諸友請問。先生曰,「我在南都已前,尚有些子鄉愿的意思在。我今信得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著些覆藏。我今繞做得個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之人都說我行不掩言也罷」。尚謙出曰,「信得此過,方是圣人的真血脈」。

先生鍛煉人處,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一日,王汝止出游歸,先生問曰:「游何見?對曰:「見滿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你看滿街人是圣人,滿街人倒看你是圣人在。」又一日,董蘿石出游而歸,見先生曰:「今日見一異事。」先生曰﹕「何異?」對曰:「見滿街人都是圣人。」先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為異?」蓋汝止圭角未融,蘿石恍見有悟,故問同答異,皆反其言而進之。洪與黃正之、張叔謙、汝中丙戌會試歸,為先生道涂中講學,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們拏一個圣人去與人講學,人見圣人來,都怕走了,如何講得行!須做得個愚夫、愚婦,方可與人講學。」洪又言今日要見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何以見之?,」對曰:「先生譬如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須是無目人。」先生曰:「泰山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見?」先生一言翦裁,剖破終年為外好高之病,在座者莫不悚懼。

癸末春,鄒謙之來越問學,居數日,先生送別于浮峰。是夕與希淵諸友移舟宿延壽寺,秉燭夜坐,先生慨悵不已,曰:「江濤煙柳,故人倏在百里外矣!」一友問曰:「先生何念謙之之深也?」先生曰:「曾子所謂「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宜若虛,犯而不校」,若謙之者良近之矣。」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復征思田,將命行時,德洪與汝中論學;汝中舉先生教言:「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德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話頭:若說心體是無善、無惡,意亦是無善,無惡的意,知亦是無善、無惡的知,物亦是無善、無惡的物矣。若說意有善、惡,畢竟心體還有善、惡在。」德洪曰:「心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但人有習心,意念上貝有善惡在,格、致、誠、正、修,此正是復那性體功夫,若原無善惡,功夫亦不消說矣:」是夕侍坐天泉橋,各舉詩正。先生曰:「我今將行,正要你們來講破此意。二君之見,正好相資為用,不可各執一邊:我這里接人,原有此二種。利根之人,直從本原上悟入,人心本體原是明瑩無湍的,原是個未發之中:利根之人一悟本體即是功夫,人己內外一齊俱透了。其次不免有習心在,本體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實落為善、去惡,功夫熟后,渣滓去得盡時,本體亦明盡了;。汝中之見,是我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見,是我這里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為用,則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執一邊,跟前便有夫人,便于道體各有未盡。」既而曰:「已后與朋友講學,切不可矢了我的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禮,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只依我這話頭隨人指點,自沒病痛,此原是徹上徹下功夫。利根之人,世亦難遇。本體功夫一悟盡透,此顏子、明道所不敢承當,豈可輕易望人。人有習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個本體,一切事為俱不著實,不過養成一個虛寂;此個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是日德洪、汝中俱有省。

(錢德洪序)

先生初歸越時,朋友蹤跡尚寥落,既后四方來游者日進:癸末年已后,環先生而居者比屋,如天妃、光相諸剎,每當一室,常合食者數十人,夜無臥處,更相就帟,歌聲徹昏旦。南鎮、禹穴、陽明洞諸山遠近寺剎,徒足所列,無非同志游寓所在。先生每臨講座,前后左右環坐而聽者,常不下數百人,送往迎來,月無虛曰:至有在侍更歲,不能遍記其姓名者。每臨別,先生常嘆日;「君等雖別,不出天地間,茍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諸生每聽講出門,未嘗不跳躍稱快。嘗聞之同門先輩曰:「南都以前,朋友從游者雖眾。末有如在越之盛者。此雖講學日久,孚信漸博,要亦先生之學日進,感召之機,申變無力,亦自有不同也。」此后門人黃以方錄

黃以方問:「『博學于文」為隨事學存此天理,然則謂『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其說似不相合。」先生曰:「《詩》、《書》、六藝皆是天理之發見,文字都包在其中,考之《詩》、《書》、六藝,皆所以學存此天理也,不特發見于事為者方為文耳。「余力學文」,亦只「博學于文』中事。」或問「學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為而言,其實思即學也。學有所疑,便須恩之。『思而不學』者,蓋有此等人,只懸空去思,要想出一個道理,卻不在身心上宜用其力,以學存此天理:思與學作兩事做,故有『罔」與「殆」之病。其穴思只是思其所學,原非兩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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