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魯瞻吳江縣有皂隸石魯瞻者,居心甚慈,無事時輒取所用竹板磨之極細,或浸之糞缸中,使竹性盡化,能使受打者不痛不傷。有私托其用重板者,石嗚咽不能聲,曰:“吾不忍為此也。”如是者五十年。至今尚在,年九十五矣。四代同堂,兒孫繞膝。陳海霞為余述之。
長樂兩生長樂有兩生,同入邑庠,以文藝相切刷,甚相契也。甲富而奢,乙貧而儉,乙積二十年廩餼修脯之入,僅得百金,托甲生息歲收子錢以為常。未幾,甲家漸落,而乙子女既長,欲索回本銀,催討者歲余。兩家相去數十里,甲惟以冷面游辭解之,并無償意。乙憤憤,竟成噎疾死,而甲尚未知也。甲一日晨出堂,見乙衣冠歷階而上,神色凄沮。迎之,忽不見,甲始驚呼,避之書舍,則乙已先入書舍。避之臥房,而乙又已在臥房。屋中侍兒等皆見之,甲駭甚,蒙被而臥,并多令壯夫擁護,而乙訃至矣。甲乃勉起為位以哭之,且奠且告,恍忽見乙正席而坐,但睹項以上,亦不見其飲食。甲即日貿產,將前款本息盡償之,尚日有乙在其目中,遂成悸疾以沒。乙年逾六十而甲則未及五十也。
酷淫之報浙中有某紳,寓居吳門,頗有貲。御下最殘忍,性復好淫,家中婢嫗無不被其汗狎者。稍有不遂,則褫其下衣,使露雙股,仰天而臥,一棰數十。有號呼者,再笞如數。或以烙鐵燙其胸,或以繡針刺其嘴,或以剪刀剪其舌,或以木枷枷其頭。其有強悍者,則以青石一大塊鑿穿,將鐵鏈鎖其足于石上。又使之掃地,一步一攜。千狀萬態,令人不忍寓目。鄰里聞之,咸為憤激不平。一日,卒眾詈其門,主人怒,皆縛之。自此人益眾,打毀其家具殆盡。大吏知其事,下太守窮治之,乃下獄,卒以無證,僅押解回籍,而其家已破矣。家大人為蘇藩時目擊其事,適署中有某紳舊仆,深知其狀,言之甚詳,且云將來尚不知作何報應也?
誤奸之報吳門王某,除夕夢觀天榜已中六十七名,覺而甚喜。是夕,金陵寓主夢亦同。
及省試,諸來寓者皆不納,見王至,姓名相符,告以夢,厚待之,王益自信必售。
及榜發,無名,憤禱于城隍廟。夜夢神厲聲叱之曰:“汝本經申勘已列榜中,奈汝竟奸母姨,故奪汝籍。”王某夢中泣辨某并無姨,安得有奸?神復叱曰:“曾宿娼否?”王某謂宿娼誠有之,今何云姨也?神曰:“查是娟乃汝之表母姨,雖出于不知,然淫為首惡,復可差誤耶?汝功名本當遠大,今盡削矣。”王驚悟,悔恨而死。汪棣香曰:“吳下青樓甚夥,宿娼狎妓視為故常,惟有冥冥之中并不通融一線,官長宿娼則削職,國法治之;士子宿娼則除籍,天曹治之。然則為士大夫者,寧受迂腐之名,莫欠風流之債也。”
僧允中僧允中,俗姓張,號蘊輝,長洲舊家子。兄芝岡先生中乾隆辛丑進士,蘊輝嘗從受業,讀書不成,遂出門習錢谷,游幕湖南。有長州府瀘溪縣黃某者,延司錢席。嘉慶元年,苗匪滋事,地方官競欲立功,凡得苗人,不辨其是非曲直,輒殺之。黃適獲得張有一案七八人,正欲辦理,適刑席友他出,遂交蘊輝屬稿。蘊輝力勸不從,卒具詳論斬。后一年苗匪平,黃即死,年未三十耳。至十九年秋八月,蘊輝偶至揚州,寓一飯店,夜夢有兩人持去,至高門大戶,若今之督撫衙門。
見一少年坐于堂皇,兩旁吏役肅然如訊獄者。蘊輝竊自念豈有人訟我耶?何為至此。回頭忽見黃,黃亦熟視蘊輝,若不相識者。蘊輝意以為必是虧空案破,故累我也。頃之,呼蘊輝名,上坐者曰:“苗人張有一案汝所辦耶?”蘊輝始豁然記其事,供曰:“大凡刑、錢兩席辦案,總聽東家做主,如此案當時原勸過,東家不從,非我罪也。”上坐者曰:“汝屬稿詳上官,豈能逃避?”相持者久之。上坐者遂目一吏曰:“暫令還陽,若能出家行善,亦在可赦之列。”蘊輝不敢再辨,但見黃痛哭,已上刑具矣。前兩人復掖之出,忽黑暗不辨道路,且雨雪交加,滿地泥淖,一跌而醒。遂于次日收拾行李,買舟詣高明寺削發為僧。蘊輝與錢梅溪相善,嘗自述其顛末于梅溪,求為筆記。家大人過揚州,游高明寺,亦曾見其人。
換棉花乾隆間有錢餛者,住居于無錫城北門外,以數百金開棉莊,換布以資生理。
鄰居有女子,年可十三四,嬌艷絕人,常以布來換棉花,餛常多與之,女子亦微覺,然兩家并無他念也。不二三年,妮本利虧折,遂歇閉,慨然出門,流落京師者十余載。貧病相連,狀如乞丐。一日,行西直門外,忽見車馬儀從甚盛,有一綠幃朱輪大車,中坐一女,珠翠盈頭,餛遙望不敢近。其女見餛,亦注目良久,遂呼仆召至車前日:“君何至此也?”妮已不識認,渾如夢中,唯唯而已。遂命從者牽一馬,隨之入城。至一朱門大宅,見其女進內宮門去,蓋某王府副福晉也。
頃之召,餛進,謂之曰:“余即鄰女某人,向與君換棉花,感君厚德,故召君。”
因認為中表兄妹,出入王府。三四年,餛得數千金,上館充謄錄官。以議敘得縣尉,旋升內黃縣,擢直隸河間府同知,署太守印篆。此紀文達公所述。厚德之報,家大人謹記之。
東平王馬夫江陰諸生有陳春臺者,家甚貧,以蒙館自給。一日,出門,忽遇旋風一陣,覺心骨俱冷,歸而病作。叩之巫者,言有東平王作祟。家中人競請祈禱,春臺素不信此事,亦無力為之也。有鄰媼代為張羅,借得五千錢,一禱而愈。后春臺知其事,大怒,乃具一詞控諸東獄,謂東平王是正神,何得向人索祭,擾累寒士耶?
忽一夕夢東岳神拘審,春臺到案下,聞堂上傳呼曰:“東平至矣。”回顧有著黑袍者參謁案前,神問曰:“今有人告狀,爾知之乎?”東平曰:“不知。”又召本境城隍神查訪,城隍神曰:“卑縣已查明是東平公馬夫狡獪,東平實不知,今馬夫亦帶在此。”東岳神遂命斬之。春臺跪案,見馬夫已綁出,遂訴曰:“馬夫雖蒙正法,生員所費之五千錢是挪借來的,尚求追還以便清還借款。”東岳神作遲疑狀,忽語曰:“汝于兩月后到靖江取之可也。”遂醒,滿身大汗。隔一兩月,有至交以事函致春臺,渡江去,偶在路旁拾得小紙一張,乃錢票,適五千也,因向錢鋪取之而歸。按此事雖小,然亦見冥律之嚴,未嘗有一毫枉抑也。
討債鬼常州某學究者,以課蒙館為生,有子才三歲,其妻忽死,乃攜其子于館舍中哺之。至四五歲,即教以識字讀書。年十五六,四書五經俱熟,亦可以為蒙師矣。
每年父子館谷合四五十金,稍有蓄積,乃為子聯姻。正欲行聘,忽大病垂死,大呼其父之名,父駭然曰:“我在此,汝欲何為?”病者曰:“爾前生與我合伙,負我二百余金,某事除若干,某事除若干,今尚應找五千三百文,急急還我,我即去矣。”言訖而絕。此真世俗所謂討債鬼也。大凡夭折之子,無不是因討債而來,特如此之分明說出者,十不一二。而為人父母者,反為悲傷,是亦大可嘆矣。
寫婚書乾隆末,吳門有韓生某,能文章,其嫡母有所愛仆婦新寡,與他仆通,欲嫁之。嫡母主其事而無人為作婚書,命生代作,生以恐傷陰騭辭,母固強之,不得已,為創一稿,令他人代書。時值秋闈,生有婦歸寧母家。未幾,婦之父夢神告之曰:“汝婿今科本當鄉薦,以為人寫婚書除名矣。”醒以問女,女曰:“無之。”
后歸家,與姑言之,姑始告以前事。婦曰:“休矣。”是科果貼出,不得終場。
后數應試,竟不第。知此事冥罰亦至重也。
劉天佑劉秀才,名天佑,字約齋,長洲人,累舉鄉試不售。其所居在察院巷城守署之西,署南有高墩,明季兵燹后瘞骨累累。乾隆間,城守某將盡徙其遺骨而筑照墻。天佑聞其議,為之測然,而窘于力,因告貸于親友,得數金,就其骸之藏于瓶者,請人善埋之。計埋一百一十具,而金盡矣。天佑雖憐之而無如何也。是年秋,應省試,仍薦而不售。益郁郁不樂。臘月二十四日之夕,天佑因祀灶神,遂具疏自道其平生雖無大陰德,然掩骼一事,當亦可挽回造化,何神聽之不聰也,辭色頗不平。越夕,夢至城隍廟中,神升座,呼天佑謂之曰:“汝讀書人,豈不知功名富貴遲速自有一定,何得自矜埋骨一事,妄凄神聽。若再不悛,當褫汝矜矣。冥中念汝究有善根,茍能行善不怠,何患不登科第耶?”天佑唯唯而覺。自此不敢稍有怨尤,越三年,中鄉榜一百余名。后宮中書舍人。
倪瞎子揚州有倪瞎子者,孑然一身,寓舊城府城隍廟,每日為人起課,得數十文,以此度日。每遇風雨無人來,則枵腹過夜。一日,有商家小伙發財,偶攜妻妾入廟燒香,輿從甚盛盛。睨見之,心動,竊于神前默祝曰:“彼為下賤而榮耀如此,我本故家,乃饑寒如此,何天之無眼,神之不靈也。”是夕,忽夢城隍神拘審,神曰:“爾何以告狀,彼命應享福,爾命應受苦,俱有定數,敢怨天尤人乎?殊屬冒昧,著發儀征縣,杖責二十。”倪一驚而醒。其明年冬,倪有妹嫁儀征,病死。往送之,至三更時,忽腹痛不可忍,遂開門欲出恭。適遇巡夜官,問之不答,遂褫其衣,責二十板。其甥聞而出辨,已杖畢矣。神之不可凄如是。
揚州趙女揚州趙氏女,素以孝稱,父患哮喘,女年甫十四,朝夕侍奉,衣不解帶。因是得寒疾,恒秘不令父母知。道光辛卯歲,年十八,病益篤。四月十一日,方午,倚枕危坐,忽曰:“孰與我言汝尚在此者。”家人愕然詢之,則已昏矣。喉間呼吸作痰聲,逾時而蘇。自言前世由科甲為貴州某縣令,邑有節婦宋王氏,里豪思漁其色,啖令以金誣蔑之,節婦遂以身殉。談次,女忽厲聲曰:“來矣。”即瞑目作愁苦狀,醒而復述者數四。十三晚,女忽狂叫滕擲,壯婦數人不能制。是夜,列炬如豆,女作呵殿聲、呼痛聲、乞憐聲。少時,又作揶揄狀、痛楚狀,情景不一。而于公庭決獄、胥役擾攘之事,無不逼肖。次晨,兩頰赤腫,臀肉盡腐。女昆季有不信因果者,詰以何再世而后報?曰:“先世根基甚厚,次得男身,今始為女也。”家人為代乞節婦貸其命,當永奉香火。曰:“爾等親見,自然代求,歷久保無廢弛。予已歷訴冥司,奉牒尋至此,今不能妝宥也。”言既,舌引如蛇,家人力護,得無恙。自后齋醮,女悉知之,就床作頂禮狀。既而曰:“此等大冤,終難懺悔。俟六月四日人齊結案矣。”歷五月,其父母仍以藥食調治,遇珍貴物,輒委于地,曰:“汝罪人,安得食此?”偶談禍福事,皆驗。并囑其昆季曰:“我今世本無惡,以前生一誤歷劫至此,惟兄等善事父母,勉為端人可也。”至期,奄奄而歿。
武林胡女武林胡氏女,名淑娟,為總憲文恪公曾孫女,敘庭觀察女孫,循咳鹺尹之第五女也,鹺尹任揚州之東臺場。道光十二年,丁觀察憂歸,治喪憂勞成疾。女聞父病劇,愿從母返里,未得請,遂密疏于城隍神,并城南觀音樓,祈以身代。臨登輿,囑家人曰:“我去后請從節省。”眾莫解,但唯唯而已。旋歸,入門,面色如紙,直奔寢所。眾謂中暑,進痧粒,女第仰視。須臾,血透重襟,揭衣視之,胸際割然,而佩刀猶在手也。急敷瘡藥,僵臥四晝夜,忽蘇泣曰:“父豈真無濟耶?昨有白衣人以楊枝灑余胸,曰:”從爾請,爾母已三日抵杭,得見爾父,命在不可強也。“次夕,夢父衣冠來,曰:”爾母及兄弟各無恙,爾且安焉。“女牽衣哭失聲,曰:”父真無濟矣。“越六日,兇耗至,而女瘡自合。初,女許字于錢塘名諸生朱鼎華為室,朱母聞而哀之,乞完娶。女曰:”吾不能如兄弟奉湯藥視含斂,獨三年之喪不能居耶?“越半載,姑病劇,女始從母命歸朱。衣不解帶,到股投劑,病卒不起。夫婦異室,服闋乃成禮焉。逾年,生女一。壬寅歲,朱生游邗上,遭英夷亂,不得歸。傳言揚城已陷,女不能自安,遂得疾。臨危,執婢子手曰:”教爾平日讀《列女傳》及《孝經》諸書,吾有替人矣。“垂玉箸尺余而瞑。
虎口巧報荊溪有二人,髫年相善,壯而一貧一富。貧者僅解書數,而其妻美艷,富者乃設謀,謂有富家需管理錢谷人,可往投之。貧者感謝,富者具舟并載其妻同行。
將抵山,謂貧者曰:“留汝妻守舟,吾與汝可先往詢之。”貧者首肯,遂偕上山。
富者宛轉引入溪林極僻處,暗出腰鉞砍之,佯哭下山,謂其妻曰:“汝夫死于虎矣。”婦大哭,富者曰:“試同往覓之。”偕婦上山,又宛轉至溪林極僻處,擁抱求淫。婦正惶哭,聞忽有虎從叢薄中出,銜富者去。婦驚走,遙望山后一人哭來,駭以為鬼,至則其夫抱腰而來。雖負重傷,尚不至死也。乃相持大哭,各道其故,轉悲為喜矣。
大娘娘錢梅溪曰:余侄媳楊氏,于歸后生一子一女,忽發狂,登墻上屋如履平地。
一夕,作吳興口音云:“大娘娘,我尋汝三十年,乃在此地耶?”婢嫗駭之,因問尊神從何處來,有冤孽否?答曰:“我本某家妾,主人死時我方懷孕,而大娘娘必欲以內侄為后,及分娩,是男也,大娘佯喜不意。于三朝洗浴時,竟將繡針插入小兒臍中,即啼哭死。我因兒死,亦自經。方知其故,已告之城隍神,不日來捉汝矣。”言訖,乃大笑。不數日,而楊氏之狂益甚,伏地呼號,若被刑者然,未幾遂死。余家尊長云:“如此案情,亟應早與了結,乃遲至三十余年,可見冥司公事亦廢弛也。”余曰:“案雖遲久而不至漏網,鬼神之公道自勝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