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北東園筆錄
- 梁恭辰
- 4871字
- 2015-11-24 17:41:54
又云:浙杭有宦家子某,與仆婦通,其兄知之,白父母,責(zé)弟而逐仆婦。某送婦出門,約俟兄出再來。婦憤曰:“俟汝家人死絕,我乃至耳。”某反覆尋思,遂市毒藥無數(shù),置廚下水缸中,父及兩兄并某妻同時斃。當兄病未絕時,其母延醫(yī)視病者甫至廳事,某遽出呵醫(yī)者曰:“爾無入,入不爾寬也。”醫(yī)惶遽出。后其母微有覺,商于舅,舅駭曰:“此何事,尚不急首耶?”母悟,呈于官。闔城以為怪,收某入錢塘獄。某至公堂時,猶著袍褂靴帽,稱縣令為老伯,以其為父之同寅也。入獄后,作書哀母救,略言兒雖罪大,然兒在母尚有奉養(yǎng)之人,兒死母及兩嫂皆無依。且又無嗣,祭且絕,今生死在母手,母即不念兒,獨不念宗祀乎?母得之,頗猶豫,欲申救之,舅力阻乃止。獄遂定,某知無活理,竟絕食,邑令喻之食,不可。稟于院,撫軍曰:“是易事耳。”即日請王命磔于市焉。某年未三十,通文墨,善應(yīng)對,不知何冤業(yè)至此。或曰其祖官某省臬司,以果決能治獄稱,當不免有枉死囚也。此道光十五六年事,見邸抄。
又云:楊說華,宜興巨猾也,以刻薄起家,無所不為,鄉(xiāng)人欲食其肉者眾。
而楊素與守令相攀援,莫敢先發(fā)。偶覓匠裁衣,故寬其尺寸,從屏后潛窺之,裁衣者見有余,剪匿置氈下。楊出,睨堂中鐘馗像久之,曰:“唯”。旋咤曰:“有是事耶?”既而曰:“華聞命矣。”反顧裁衣匠,呵之曰:“爾何得竊我物,從某處剪下,藏某角氈底,適鐘進士告我矣。”搜得,遂欲加以捶楚,裁衣者叩首乞恕,楊曰:“然則自此后呼爾必至,凡有裁作,皆不許取吾值。”匠素畏楊橫,不敢不從,遂留于家。奴役之。其險詐皆類此。有徽人某貸其財,僅償母金,楊大怒曰:“狗子敢爾。”捉至家,毆辱無算,徽人終無償,楊命裸其身,以利錐刺其膚,每一孔納一麥,體幾遍。置空室中。一日后,麥皆浮腫,百脈涌塞。
楊命拽置門外,會有同籍商某見而留于家,醫(yī)之愈,乃書事由,徒跌被發(fā),遍訴徽人之商于宜者。哀動行路。徽人多巨商,雄于財,又激于義,皆怒醵金列楊惡狀遍控之。先是,宜有縣丞正紅旗某者,楊邀之飲,席間觸某怒,某以官卑不敢攖,強忍而罷。后某以累薦擢常州守,徽人之控已經(jīng)年不得直,某蒞常州任,徽人又控于馬前,守詢悉,勃然怒,竟提審,且招告焉。于是楊遂敗,以別有搶奪婦女各重情,獄成論死,瘐斃。此乾隆末年事。嘉慶中,有石工某死而復(fù)蘇,告人曰:“項往城隍廟鑿磨石,吾詢以何用,鬼卒曰:”磨楊說華。‘“
又云:江陰申江鎮(zhèn)富家有父夜入子舍,子疑為盜,持梃一擊而殺之。到官論如律,臨刑時謂人曰:“顯報也。”先是,同鎮(zhèn)有善穿窬者,改行,久與某子素相識。偶因貧窘,復(fù)試舊技,甫入某子家,某子覺之,遽呼其名,偷者不得已應(yīng)之。某子曰:“余與子鄰里也,有無可以相通,何必是。”偷者頓首謝,某子遂置酒與共飲,伺其醉,謀于父,父欲擊殺而埋其尸。子恐事發(fā)不妥,乃取朱墨色涂其面,披其發(fā)反縛其手,而以絮塞其口,棄諸偷者之門。夜四鼓,偷者醒,口不得開,縛不得解,急躍起,以臀扣門,偷之子以為父歸也,急啟關(guān),偷者聲嗚嗚,距躍而入。子出其不意,見奇鬼,急以梃擊之,遂斃。徐疑其為人也,濯而視之,乃其父,大驚,首于官,擬極刑。蓋距某子之殺其父也僅數(shù)年耳。
又云:地獄之說始于釋氏,世每疑其妄誕,不知明有王法,幽有鬼神,宇宙間一定之理。以理揆之,地獄輪回之事,在所必有。昔真西山先生謂天堂無則已,有則君子登。地獄無則已,有則小人登。以尊經(jīng)學(xué)圣之天儒,而未嘗言其必?zé)o,彼肆口斥為妄誕者,適啟小人無忌憚之心耳。世有《玉歷鈔傳》一書,所載皆冥府諸獄科條,其詞俚俗,稍知文者輒棄不閱,而實足令愚夫愚婦聞之悚息汗下。
蘇杭間有是書,金陵未之有也。嘉慶壬申,陳仲長封翁廷頎嘗以事至杭,見是書,悚然敬信,乃于行篋中攜歸金陵,鏤板傳之。次年癸酉科,長子(實儉)應(yīng)京兆試,獲雋,聯(lián)捷成進士。對翁壽逾八旬,矍鑠健飯,無疾而終。卒之夕,其長孫聞祖不豫,自外入視,見所臥屋上有白氣貫天半,急入,而封翁即以其時長逝。
封翁生平多厚德,睦姻贍族,人有相欺侮者,坦然若不知,從無疾言遽色加于人。
又以傳錄是書之功,或當沒有所證矣。
卷三李鳳岡太守吾鄉(xiāng)李鳳岡太守(威),文章政事中外交推,聞其作刑部司員時,隨某大僚出京審案,夜宿旅店,見一婦人出而薦寢,李知非人,因愛其美,遂共枕席。及差回,又宿此店,此婦復(fù)出,正欲解衣就寢,忽李之太夫人持杖而至,向婦痛打,曰:“妖狐,何敢魅吾兒。”婦乃遁去,李不覺痛哭,太夫人旋亦不見,蓋太夫人已歿多年矣。李雖精神堅固,此番若再為所惑,即不免有性命之憂,故太夫人遠來相救也。按先生素工八法,真草隸篆并絕精,乾隆戊戌由內(nèi)閣中書會試中式,廷試卷已將入鼎甲之選,及引見,并不獲入詞館選。后由刑部郎出守廣州,為蔣礪堂督部所器重,力薦于朝而先生已引疾去,挽留之,不獲。京居十余年,復(fù)灑然返里,為龍溪山長終其身。道光庚寅應(yīng)重宴鹿鳴,以距省遼遠,不赴壽,將九十矣。家大人與先生同官京師,以后進結(jié)忘年之契,嘗以所聞前事質(zhì)之先生,先生泫然曰:“事誠有之,然余緣此始知人生一舉一動皆有鬼神、祖宗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是誠我生得力之處,敢或忘諸。”蓋吾閩鄉(xiāng)前輩之揚歷中外,品學(xué)兼優(yōu)進退自如而身名俱泰者,當于先生首一指矣。
孽龍行雨熊鉛山先生語家大人曰:理刑貴明,尤貴斷,然惟明然后能斷,兼之者惟吾友金蘭畦先生。相傳先生官部曹時,有同僚夢至一所,燈濁輝煌,侍衛(wèi)森列,正坐者為金,旁坐者二人不相識。門外有數(shù)千百人呼冤之聲,俄擁一龍至階前,訴曰:“孽龍行雨,漂沒居民無算,求伸理。”旋有一吏趨進曰:“據(jù)天條,當斬。”
金不應(yīng),旁坐者曰:“然則依例乎?”金拍案叱吏曰:“行雨因公漂沒,過出無心,法當流徙。”吏以例爭,金怒曰:“汝等舞文宜斬。”命即釋龍,龍忽躍上天去。呼冤者群詈金,金推案起,遂寤。后同僚以此夢微諗金,金但笑而不承也。
逾年,金以公事渡江,驟遭暴風(fēng),舟將覆,俄有一金龍翼其后梢,浪頓平,頃刻達彼岸矣。
顧宦乾隆中,吳門有顧某者,南雅先生之遠族也。曾官河南商邱,縣邑中有富室寡婦,族人謀其產(chǎn),誣以奸情,且云腹中有娠。前縣官得賄,欲據(jù)以定案。寡婦上控,委顧某案其事,既不能平反,而又得賄以護前官。寡婦自知冤不能白,竟于上堂時取所懷匕首自剖其腹,立時殞命。顧某以此削職,歸數(shù)年,安居而已。
有齊門外楊姓者,貿(mào)易蘭陽,路過一村,即寡婦之舊宅也。其宅已售他家,開張飯店,店后有大樓三間,素有鬼,人不敢居。是日天已暮,楊急于投宿,主人曰:“今夜客多,然大樓又有鬼,不敢留也。”楊自恃膽壯,遂投宿。未二更,果有一女鬼行而來,問客是蘇州人耶?吾有冤欲報,非禍君也。楊曰:“我非官,安能雪汝冤?”鬼曰:“倘能帶我去,必有以報大德。”楊曰:“惟命是聽,其如何能帶,幸示我也。”鬼曰:“但于君啟行時呼賢妹一聲,及一路過橋過船,俱低聲呼我。至蘇州日,以傘一柄,我藏于中到顧某家,一擲其門中足矣。”鬼又曰:“我所以久不離此樓者,有金珠一篋值千金藏于某處,今即以報君可矣。”
言畢而去,遂寂然。至天明,楊如其言尋之,果獲一篋。遂回吳,顧某是日方演劇請客,楊從眾人雜邏中持傘進門,人不覺也。顧方與客宴飲歡笑,忽見一女鬼手持匕首鮮血淋漓立于堂下,顧大呼曰:“冤家到矣。”眾客驚愕,無所見。是夜,顧自錄此案顛末一紙粘于壁間,遂自縊死。故吳人至今皆能道其事,南雅先生亦曾為家大人述之。
沈曲園山陰沈曲園游幕河南,為光州陳刺史所聘,甚倚任之。光州有老貢生某,一子遠游,數(shù)年不歸。媳少艾,有姿色,育一女,僅五齡,翁媳相依紡績度日。其子出門時,曾貸鄰某錢若干,久未償。鄰某窺其媳美,書一偽券,言以妻作抵。
狀托署,州吏目朱景軾寅緣賄囑具控于本州,曲園判以媳歸鄰。某貢生不從,發(fā)學(xué)戒飭,以夏楚辱之憤甚,遂自經(jīng)。其媳痛翁之含冤身死也,知必不免,先將幼女勒斃,亦自經(jīng)。越一年,陳刺史擢開封守去,朱景軾遂署州篆,而曲園亦別就杞縣周公幕,又為朱景軾謀干,勒令杞縣尉戴師雄告病,以景軾補其缺。乾隆丙午正月七日,曲園夜見一戴頂者攜一少婦幼女登其床,教之嗽咳,旋吐粉紅痰。
自此,三鬼晝夜纏擾,遍身扭捏作青紫色,或獨坐喃喃自為問答,時有知其事者而未敢言也。至十四日黃昏,曲園有大小兩仆取粥進,瞥見窗下立一長人身出檐上,以巨掌打大仆,而其小者亦見之,同時驚仆,口吐白涎,不省人事。灌救始醒,被掌之仆面黑如鍋煤,莫不駭異。十五日,署中正演戲,曲園在臥房大叫一聲而絕,其尸橫撲椅上,口張鼻掀,須皆直立,兩目如鈴,見者無不反走。朱景軾為買棺殯殮,寄于西門之觀音堂。不一年,景軾二子一妻俱死,又以風(fēng)癱去官,杞縣尉仍以戴師雄坐補。
黃君美吳門有黃君美者,好結(jié)交胥吏捕役,無惡不為,被其害者不可數(shù)計。一日忽發(fā)狂,赤體持刀出門外叢人中,自割其肌肉,每割一處,自言此某事之報。割其陰,曰:“此淫人妻女報。”割其舌,曰:“此誣人閨閫報。”人問之曰:“汝舌已割去,何尚能言耶?”黃曰:“鬼代吾語耳。”又曰:“今到剝皮亭矣。”
指亭上有一聯(lián)云:冤孽而今重對對,人心到此再惺惺。如是者一兩日,復(fù)以刀自剖其腹,至心而死。
又,吳門有土豪某者,作威作福,人人痛恨而莫可如何也。某一日游山,見一婦美艷異常,遂與門下客謀取之。訪知為鄉(xiāng)鎮(zhèn)某家,乃姻戚也,廢然而返。后復(fù)思之,至忘寢食。門客獻計,云可立致也,某喜,問其故,客耳語而去。越數(shù)日,鄉(xiāng)鎮(zhèn)某家夜遭巨盜,明火執(zhí)仗戴面具,縛其婦而淫之,財物一無所取。眾怪之,有潛尾其后者,見盜悉下船,去其面具,即土豪也。遂鳴官緝捕,訊得其實,即立斬,并門客亦伏法,無不快之。此皆乾隆年間事。
左富翁丹徒富翁有左姓者,偕其友往蘇,買妾,看一女甚美,詢其父為某營守備,以事謫戍,女愿賣身以贖父罪,索價千金。將立券,其友謂左曰:“外貌雖美,不知其肌膚何如,有暗病瑕疵否,必看明方可成交也。”左亦以為然,商于媒,女泣曰:“吾為父故死且不顧,何惜為人一看耶?”乃于密室中去其衣裙,呼左進,其友亦隔窗偷視,見腰下有黑疵一片,友謂左曰:“此未為全璧也。”其事頓寢。女大哭曰:“吾為父罪至于自賣,而羞辱至此,尚得為人乎。”遂自經(jīng)死。
未一年,其友見此女來索命,亦自經(jīng)死。左后得一子,美豐姿而有潔癖,酷嗜書畫珠玉玩好之屬,但有微瑕,立棄之如土苴。嘗造一園,工匠皆易以新衣,然后得進。樓臺亭榭,稍沾一點塵土,則必改作。衣履一日一換,恐其污體,每日肴饌稍有不潔,即終日不食。以此破其家。今丹徒人無不能述之者。
陳生吳中有陳生者,居婁門,少聰穎,能文。年十七,其父遠宦,依外祖以居。
延師課讀,師亦甚器重之。一日晨起,泣謂其師曰:“昨夜夢亡母告余曰:”汝三世前罪案發(fā)矣,明日冥司當提訊,聞鐵索聲即去,第囑家人毋哭,毋移尸,尚可還陽。否則不能轉(zhuǎn)也。‘“師聞之,叱曰:”是囈語耳。“至次日將晡,生自謂聞鐵索聲,師無聞也。一霎時,生已死矣,舉家皆驚,師亦駭甚,因述所夢,并囑勿哭之語。閱一時許,始蘇。生自言暈絕時,被三役拘出胥門外,見一廳,引入跪階下,與一女鬼質(zhì)辨。知三世前系諸生,有同學(xué)婦新寡,與之奸,并誆其財物,婦憤郁死。訴之冥司,削其籍,轉(zhuǎn)生為乞丐。其鄰有某舉人者,恒周給之,于是諸惡丐亦求索于舉人,不遂,欲相約焚掠其家。生陽許之而陰泄其事于舉人,及期,諸丐嘩然至,舉人家已有備,咸就拘縛,投諸火而生亦與焉,冥冥中謂已償夙孽矣。冥司以生有報恩善念,即將舉人枉殺事奪其祿籍與生,判今生可登科,官五品。而前世所私婦不服,屢控東岳神不已。東岳神判曰:且察其今生,倘再有罪孽,不訪提訊,另科可也。近因偶萌惡念,遂被拘執(zhí),生對婦力辨是和非強,且系婦先來奔,而婦執(zhí)以為誘奸。兩造爭不能決,冥司怒,乃命一鬼取孽鏡來與婦照之,果得淫奔狀。婦無辭可辨,冥司遂判婦人犬胎,生免作丐而不許為官。
有號哭跪求于側(cè)者,乃生亡母也,冥司曰:“汝子應(yīng)削籍,不許識字。”急命鬼持湯來,將灌生口,其母又哭,傾其半,僅三咽,口甚腥而腸欲裂矣。乃放出,群鬼爭來索賄,其母又力為支拄之。臨別,母再三囑曰:“汝回陽速行善事三百條,尚可游庠耳。”推之而醒,病月余,始平復(fù)。后此生力行善事,不數(shù)年果入學(xué),其師王君壽祺以其事詳告于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