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北東園筆錄
- 梁恭辰
- 4782字
- 2015-11-24 17:41:54
羅某江州羅某,有子五六歲,從乳嫗過河干,為狗所駭,誤墮于河。嫗慌窘,呼救,有某甲見而惻然,遂投江內汨沒水底救起,幸無恙,而某甲以是中寒,不久死。甲鰥而無子,親族為殮,嫗往痛哭,如喪所,夫羅某富而鄙,不以為德,以兒失一帽上綴銀羅漢,頗值微資,疑甲竊去,晨夕詈嫗,及于甲。一日,忽起,罵曰:“我一時惻隱,舍命救爾子,轉以我為盜耶?我家雖無儋石儲,不若爾富翁視一錢如車輪大,得一銀羅漢便將老婆舌頭舐人口中去也。”呵呵拍笑不止,逾時始蘇。有問羅某銀羅漢系何人所饋,慚沮不語而已。
火葬杭俗嘗有不葬其親,親死,以火焚之,收其骨置于缶而埋之。相傳太倉王二尹(耘)署諸暨令,因公在武林,夜暮城閉,泊舟候潮門外。時明月如水,清露未下,登岸獨自散步,見有夫婦相持痛哭,旁有一叟慰藉之曰:“江干有瑜珈會,且去索杯酒作樂。”答曰:“烈火之慘即在明朝,念之戰栗,復何心飲酒耶?”
因詢之,叟與夫婦忽不見。視其側,有三棺暴露于道。次日進城,謁上憲,出見二棺架火焚已燼。因乞諸上司嚴禁火葬之俗,惜政雖慈而令不行也。
欺凌孤寡朱蕉圃曰:無錫庠生鄒(夢蘭),年少能文,有名場屋。兄孝廉(夢桂)早卒,不禮于嫂,欺凌孤侄,家產多半侵漁。一夕,夢兄持魚骨示之,曰:“汝所為不道,將以哽死。”覺而惡之,一切魚屬戒不入口。無何,耿學政按臨常州,耳中隱聞鄒夢蘭欺凌孤寡七字,偵之,無一人,又非夢也。因廉得其事,褫衿重杖,檄有司追返其產。夢蘭乃忿懣而死。徐西茂才(泗芹)為余言。
公門陰德淳安幕中紹與周沙舟言:其族人在杭州旅館,忽夢見二隸持票來喚,一系錢唐縣添差,私訝令與素交,不解何事,竟弗稍徇情面。添差協解,身不自主,芒芒隨去。見黃沙蔽天,耳畔轟轟如御大風,途中所見城市,皆非平生經過。抵一大署,門額楚江王府,隸另交人看守轅門號舍。心知已死,無可奈何,亦姑聽之。
良久,同十余人并進,堂上一官,亦時世裝侍從森嚴,勢甚赫奕。唱名,押跪墀下,吏抱紅黑文卷,用算盤互相乘除,似稽生前善惡功過。堂高墀遠,官吏言語不聞,但分別輪回六道,押付地獄高聲傳語,心正惴惴,忽傳上堂,觳觫匍匐而前。官霽顏曰:“汝免追佃欠,脫累多人,應延壽一紀,增注食祿。”命卒速送回陽,卒即挾其疾行。黃沙迷,目難開,逾時似被空中拋擲,豁如夢醒,乃知死已三日,仆人報家,親丁未到,故未殮耳。其免追佃欠,蓋在嘉興縣幕司度支辨抄案,抽減各佃戶欠冊,免其株累,俗言公門中好修行,信哉!
婦女少出門凡婦女之喜應酬者,每易招尤悔,而當官眷屬,尤宜慎之。家大人與長沙陶文毅公同年至交,而同官吳下四年之久,內眷并無往來。手修滄浪亭舊跡,亭館麗都,傾城士女往觀,而藩署內眷從未一踏其地,吳人至今能道之。憶聞徐星伯述楚南一笑談,每舉以為戒云:長沙丁令死,善化安令之夫人,欲往慰丁之夫人。
安晨出,令其仆備夫人肩輿,詣一官署。閽者肅客人,則見絲繡盈門,夫人惶然。
及登堂,則有補服者迓客,堂以上無不補服者,群見夫人素服,疑且駭。夫人見群客非素服,亦疑且駭。遇一年長者,卒然問為誰,厲聲答曰:“我現任臬司之媽也。”聞其言不遜,愈失措,因別問主靈何在,群不解其音,以靈為人,意其問主人也,應曰:“坐堂上者即是。”夫人趨而就見,大愕,一堂嘩然。有本府夫人,忽悟其事,急前止曰:“客殆將唁長沙丁夫人者耶?此非是,宜急行。”
曳之出,蓋是日為觀察太夫人壽辰,各官內眷多往祝。安夫人出門,仆與輿夫謂必為祝壽出也,遂直造觀察之署,司閽亦謂必為祝壽來也,遂請客直上其堂。夫人慚且怒,出道署,登與大哭而歸。安令為重杖輿夫而逐其仆,而楚人已至今傳為笑柄矣。
處州城隍吳縣諸生金月江(升),病中似若被人控官,有二役押至一公廨,立墀下候質。見顯者上坐審讞,堂宇深邃,吏役出擁,音語不甚明析。儀門外先枷十余人,多三四五品頂帶,中有素識者,傳進各訊供語,隨遣出。忽又傳處州府進,即見一藍頂蟒服者低謁案前,顯者拍案,怒褫其衣頂跪地,旋有數吏上前執抱文牘數百卷,持秤權之,朗聲具報四兩五錢,上下爭辨,顯者色少霽。復有一吏取一牘僅五六頁,另權之,秤錘。即墮地,重若不勝。顯者遽出座扶起,親具衣冠送至檐下間廡間,先已喧呼吏卒迎送處州城隍去。月江惴惴,立至良久,見有男女十余輩,仿佛相識,俱不能憶姓名,敲仆殆遍,縲紲而出,二役促令月江歸,從此病漸愈。月余后,聞處州太守楊公(成龍)已逝,有妾撫尸而哭,額上忽發白光,沖幕而去。計月江夢冥司訊問之時,即太守尸放白光之候也。
鬼擄掠有惡丐死于路,附近居民因其生前索詐未遂,慮為祟,乃舍冥資其側,地方報官,守尸候驗。守者夜見數人對尸羨曰:“好暴發財。”主呵之,若弗聞,擄掠冥資,作鬼嘯而去。此丐所得冥鏹,實由生前索詐而來,貨悖而入,亦悖而出,宜乎旋遭擄掠也。嘗聞父老言:里有鄙夫某,刻薄成家,居積累萬。于城隍廟見大算盤,標題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楹帖有刻薄成家,難保兒孫久享。心惕然動,詢一鄰叟何以別善惡,叟曰:“吾之快意,人之不堪,吾所利益,人所難忍,皆吾之為惡也。善更條目紛繁,巨細不等,惟以帝君陰騭文奉持力行,誠實無偽,不稍退悔,自絕為惡之萌,不待去其惡也。”某由是矜孤恤寡,貧窮親故賴其舉火者數十家,遇事寬厚從善,如登向之切齒者,莫不感激,子孫繼興,至今為里中巨族云。
一念之差丁虎臣上舍(廷珍)言:樅陽殷孝廉(翼)。未第時,其家每值元旦必向黃公山祀黃侍中。一歲,廟祝謂其先德曰:“汝來欲卜長公子科名乎?吾夜夢侍中填榜,長公子已列名旁,批云殷翼以紅線系蛋,暫停一科。今秋當不得第也。”
其先德歸,怪問孝廉,孝廉自述前歲館于某家,其主人婦孀居,與殷約,俟得間,當以紅線系雞卵食汝,以是為期,越日果然。殷初甚喜,轉念以為不可,遂逃歸。
一念之差,孰知冥冥中已詳記之,使非轉念,豈不自棄青袍乎?可知神道亦終與人以為善也。
劉武生新陽武生劉某,素豪橫,乾隆四十三年,學使按臨至玉峰,劉率武童十數人騎射于教場。崇明千戶某罷職家居,攜其徒至,是日亦于教場走馬,劉與爭道,先策馬而馳,千戶自后縱送,劉怒呼眾摔之下,共鞭之。千戶被創,負痛歸邸,無何病歿。越數月,劉之友人孫元復者,亦武庠也,病中見二卒至,云從令喚君錄供,遂掖之前行。入新邑城隍廟,詣舒嘯堂前,見達官南面而坐者三,潛問二座何官?曰:“東西昆新兩司,中則從令也。”孫進,跪于階,令曰:“今者訊某千戶控劉某事,憶吾宰新時,汝祖為供招吏,業托生他所,權呼汝代之。”遂命逮劉某人,令指案間積卷,目叱劉曰:“此三十余牒,皆汝罪狀,且勿問,第問汝與千戶何仇而重毆之?”劉支吾,不肯承,令命火鐵燒極熾,刺其唇,劉不勝楚,遂服辜。孫從旁錄其供焉。令顧二司曰:“律應充邊,即此足矣。”乃散,孫隨邑司留廟中,而劉某倏于是夕寒熱交戰,唇突生疔,數日勢益沈。家人為迎城隍司像于堂,隆禮以禱,孫恍惚隨司至其家,役眾從之。時孫不知已之入冥也,見所陳設訝曰:“何故以牲半餐。”少頃,一道人拜祝案頭,愈驚疑,遽外走,俄見眾卒以繩拽劉某,雜沓而出,乃遣孫還。“即驚醒,淡月臨窗,孤燈斜,依然身在床蓐也。當孫之暈迷也,家人聞其譫語,俱不解。至是,神清,備言之。遣人詢劉,果得疾,于某日禱神,甫竟而死矣。惟從令不省為何神,質諸故老,知雍正八年曾有從公者作新邑宰,而孫之祖為其供招吏云。
王四嘉定沙岡橋王四耕者,偶于楊公墓側獲金一枚,計直十兩許。初疑為銅,遍示人,人多誑之,復問銷銀匠,匠曰:“金色黃,此帶黑,銷之則真偽可辨也。”
王許之,匠私竊其半,而以半銷之,加以汞,色如真金。王貨于識者,其人曰:“此與汞同煉,其價當少減于真金。”以錢四貫易之。王故貧,無端獲此,喜甚。
數日而疸發肱,幾不起,罄其所獲乃愈。噫!無妄之福,即其禍歟?
王喜嘉定匪人王喜,罹徒罪,遇赦歸,卒不悛。乾隆辛卯春,有販菰者虧其本,欲自經,主人憐之,更與之貨,使牟利焉,以補其不足。販者載至嘉城,易錢六貫,反家,由祁里之龍德橋宿焉。喜竊之,販者仰天而呼,泣數行下,曰:“天乎?余之命蹇一至此乎?”歸家,仍自經。月余,喜盜犬,為豢犬者所毆,尋斃,家人收瘞焉。越三年,有黑犬突至喜墳,且躍且吠,以足抓泥,發其棺,齒骨至碎,委諸水而去。疑即向之販者托以雪其冤也。
悔過有錢某者,自言于近村作離婚書,以室中無幾也,陳硯于地而布紙于股以書之。歸后,股微痛,審視之,隱隱見指痕,色青紫。少焉,沈痛不可忍,因悟離婚者之為祟也。悔之,馳至某家,紿取其書而毀焉,痛遂息。
廚役索命蘇州富翁某,性兇暴,妾生一子,愛護甚至。娶媳時,演劇宴客者累月,偶怒一廚子,以足踢傷其小腹,是夕,歸而自縊。家惟一母,畏其勢焰,不敢較。
后其子成婚未逾月,忽見廚子立床前,驚癇以死,今姑諱其名云。
鳥報寶山李某,居殷家弄,性好狹斜。地瀕海,繞宅種竹,以捍潮患,群鳥巢其間。某方數歲,即作火槍以斃鳥,后遂畜馬置罘,日與兵為伍,從事于獵。鳥之被其虐者,不下數萬。迨年五十余,晨起,忽以雙手掩額,呼曰:“啄甚痛。”
未幾,又掩其頸。又未幾,而掩其肩背。后遍體交掩,旋作呵呀聲,手足攣拘類鳥將死狀。數日而殂。
犬報嘉定南翔鎮民蔡六,自浦東來居白鶴寺,前以屠狗為業。乾隆末年春薄暮,屠一犬,盛于缸,以水鼓氣去毛。而犬頭忽豎起,盡力咬臂,遂委于地,呼痛不已。或以棒格之,齒堅如鑄,不可起,至死而后釋。越數年,里之岡南有曹升元者,亦常屠狗。一日,狗于盆中猝躍高尺許,咬升元項,潰爛,二三月,晝夜叫號,乃斃。
林梅友述二事長樂某村,有某姓童子赴鄰鄉討取麥種者,手一籃貯錢而走。途次,被無賴子攫去,追奪不及,哭而返。將至家,不敢入門,近舍婦人聞聲出視,詢其故,童告以母性嚴,歸告必遭重責。且家貧,無從再辦此錢,婦問糴麥需錢幾何?曰:“六百文。”婦憫之,解篋中所積女紅余資給之,童謝去。時在旁見者唯鄰嫗耳。
嫗素與婦有微隙,見此童年約十四五歲,姿容頗端正,伺婦夫返,陰以少婦美童互相愛悅,他日防其涉私等構之。夫怨訕婦,婦莫辦其誣,夜自經死。某童聞婦死之涉已也,亦投溪以殉。顧遠近無有知其冤者。未幾,晝大雷雨,鄰嫗震死,背有朱書“害人男女二命”六字,鄉鄰始知婦與童子之禍皆此嫗所誣扌勾也。其冤乃白。
長樂濱海地有某姓農人,因海漲,田舍漂沒,遂挈其婦投寡姊家。姊家稍裕,給與園地十余畝種植過日。鄰有傭工者,與漸熟,時來佐某力作事。久之,結為兄弟,來往若一家。會某染瘧纏綿,苦延醫路遠,傭代出求截瘧藥草投之,尋卒,婦與姊固不知其毒害也。逾時,傭托人向姊關說,將處其室而購其園。姊見弟死無子,婦罔依,亦姑聽之。一日,忽有丹喙綠腳鳥自空下攫墜傭氈帽,旋用喙直喙其腦,立斃。鄰人有知某死巔末者,咸謂此鳥蓋報冤云。壺井某氏又聘婦為妻,鳥又至,日在庭中上下飛鳴。某慮蹈傭故轍,生悔心,不得已乘其飛鳴時,以己系明娶,非同謀占。既孤魂無依,當令婦歲時致祭,幸勿相仇之意向鳥祝之,鳥倏不見。
敬師吾邑有木匠陳姓者,素樸誠,以小藝積有薄資。年四十余,始授室,生子七,延師課讀。陳以自非讀書人,于上學日一見師面即他去,非有事不敢入也。師頗好客,某故敬師因及客,每伺師有客到,即命家人治酒食,備極豐潔。去市頗遠,每親提竹籃往市,如是者數十年弗衰。厥后孫曾同時與小試者十六人,邑侯為武進楊(清翰),循吏也,每獎譽之,拔前茅者四五人,一時以為盛事。翁沒時年八十余,四代同堂,子孫登賢書者二人,入泮者五人,現與試者尚有十余人,家亦小康。人皆以為敬師之報云。
一生不破口吾鄉有封翁某,素謹厚,出身微賤,不能自給,雜傭作中糊口而已。然翁雖非文人學士者流,而言動雅飭,回異同儕。吾鄉執賤役者,出口穢罵,人率以為常,翁一生獨無破口,有聞人穢罵人者,輒掩耳卻走,蓋數十年如一日。晚年始有室,甚以不讀書為恥,生子一,幼即送入義塾,求塾師先以敦禮義尚廉恥為訓。
沒時年八十余,尚及見其子成進士、入翰林也。特以出身微賤,姑隱其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