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東周列國志上
- 馮夢龍 蔡元放
- 7129字
- 2015-11-24 15:49:10
楚莊王納諫復陳晉景公出師救鄭卻說陳靈公和孔寧、儀行父兩位大夫,都穿了夏姬贈給他們的貼身的衣服,在朝堂上開著玩笑。大夫泄冶聽說這件事,整好朝服端著笏簡,轉身直入朝門。孔、儀二人,平時就畏懼泄冶的正直,今天不經宣喚自己來朝堂,必有規諫,于是先辭別靈公走了。靈公抽身正要離開御座,泄冶騰步上前,拽住他的衣服,跪在地上奏道:“我聽說‘君臣之間應當主敬,男女之間應當主別。’今天主公沒有《周南》那樣的風化,致使國中有失節的婦人;而且君臣一起宣揚淫事,互相標榜,朝堂之上,污言穢語難以入耳,禮義廉恥都已喪盡,一切規矩俱已丟失。君臣之敬,男女之別,淪滅凈了!君臣不敬則怠慢,男女不別則淫亂,怠慢而且淫亂,這是亡國的路呀。君王一定得改!”靈公自己覺得慚愧,用袖子遮住臉說:“你不要再多說了,我現在已經后悔了!”泄冶告辭走出朝門,孔、儀倆人還在朝門外打探情況,看見泄冶怒氣沖沖走出來,急忙閃入人群中躲起來。泄冶早已看見,把二人叫出來,責怪地說:“君王有長處,做臣子的應該宣揚;君王有短處,做臣子的應該給遮掩。今天你們自己做了錯事,還來引誘君王,而且又廣為宣揚此事,使得老百姓都知道了,還怎么去管理他們?你們不覺得羞恥嗎?”二人答不上話,只唯唯諾諾表示感謝。泄冶走了,孔、儀二人求見靈公,講述了泄冶責備君王的話,“主公從今以后就不能再到株林去游玩了!”靈公說:“你們倆還去嗎?”孔、儀二人回答:“泄冶以臣子的角色諫勸君主,與我們無關,我們可去,君王不能去。”靈公氣憤地說:“我寧肯得罪泄冶,怎能舍棄株林這塊歡樂地呢?”孔、儀二人又說道:“主公要是去了,恐怕泄冶難免又要吵鬧了,怎么辦?”靈公說:“你們有何計策,能制止泄冶不亂說?”孔寧說:“要泄冶不說話,除非不讓他開口。”靈公笑著說:“他自有嘴,我怎么能禁止他不開口呢?”儀行父說:“孔寧的話我明白。人要死了口就閉上了,主公怎么不傳旨,殺了泄冶,就可以終身享受歡樂了!”靈公說:“我不能啊。”孔寧說:“我派人行刺他怎么樣?”靈公點頭說:“你們看著辦。”兩人辭了靈公出了朝門,找一處地方商議。用重金買通了刺客,藏在必經之路,等泄冶上朝時,出其不意把他殺死了。國內眾人都以為是陳侯讓人干的,不知道卻是孔、儀二人的陰謀。史臣有贊云:陳喪明德,君臣宣淫;纓紳衵服,大廷株林。壯哉泄冶,獨矢直音!身死名高,龍血比心
自從泄冶死后,君臣越發肆無忌憚,三人時常同去株林,頭兩次還背著人,以后習以為常,全然不知避諱。國人作《株林》之詩譏諷。詩曰: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因為征舒字子南,作詩之人忠厚,所以不說夏姬,而說夏南,言從南面而來
陳侯本是個沒廉恥的人,孔、儀二人,一個勁兒地奉承幫忙,不顧羞恥,再加上夏姬善于調停,打成和局,弄成了一婦三夫,同歡同樂,都不以為怪
征舒漸漸長大懂事了,看見母親的所作所為,心如刀攪,只是礙著陳侯,無可奈何。每當聽到陳侯要到株林來,往往借故躲開,圖個眼中清靜。那一幫尋歡作樂的男女,也以征舒不在家為方便。光陰似箭,一晃征舒長到十八歲,長得身材魁偉,力氣大、善射箭。靈公為了討夏姬高興,讓征舒繼承父職做了司馬,執掌兵權。征舒拜謝龍恩后,回到株林參見母親夏姬。夏姬說:“這是陳侯的恩典,你謹慎守職,為國分憂,不能因家事分心。”征舒告別了母親,入朝理事
有一天,陳侯和孔、儀二人,又到株林游玩,住在夏姬那里。征舒因為感于繼承父位的恩典,特意回家設宴,款待靈公。夏姬因為兒子在坐,不敢出面陪同。酒酣耳熱暢快之時,君臣之間又相互嘲弄玩笑,手舞足蹈。征舒厭惡他們的形態,退到屏風后,暗中聽三人說話。靈公對儀行父說:“征舒軀干魁偉,有些像你,莫不是你的兒子?”儀行父笑著說:“征舒兩眼炯炯有神,極像主公,還是主公所生。”孔寧從一旁插嘴:“主公和儀大夫年歲小,還生不出他來,他的爹太多了,是個雜種,就是夏夫人自己也記不準了!”三個人拍手大笑。征舒不聽猶可,聽到以后,只覺得羞臊厭惡之心勃然而起,難以控制。正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暗中把夏姬鎖在內室,自己卻從便門溜出來,吩咐隨行軍士:“把府第緊緊包圍,不許放走陳侯與孔、儀二人。”軍士們得令,一聲吶喊,包圍了夏府。征舒戎裝披掛,手執利刃,帶領得力家丁數人,從大門殺進。口中大叫:“快拿淫賊!”陳靈公嘴里還在不三不四說著,飲酒耍笑。倒是孔寧聽見了,說道:“主公不好了!征舒擺此席,不懷好意。如今引兵殺來,要拿淫賊。快點跑罷!”儀行父說:“前門圍住了,要走后門。”三人經常在夏家進進出出,道路都很熟悉。陳靈公還指望跑進內室,向夏姬求救,見中門上鎖,慌不擇路,急急忙忙向后園跑去。征舒隨后趕來。陳侯記得東邊是馬廄,有座矮墻可跳,就向馬廄奔去
征舒叫道:“昏君休走!”抓起彎弓,颼的一箭,卻沒射中。陳侯奔入馬廄,想要躲藏,見群馬驚嘶起來,立即慌忙退身出來。征舒剛好趕到近前,又射一箭,正中當心。可憐陳侯平國,做了十五年的諸侯,今天卻死在馬廄之中!孔寧、儀行父先看見陳侯往東走,知道征舒必然追趕,于是就向西邊奔入射圃。征舒果然只是追趕陳侯。孔、儀兩人,于是從狗洞中鉆出,沒敢回家,赤身逃奔楚國去了
征舒射殺了陳侯,擁兵進城,只說陳侯酒后得暴病而死,遺命立世子午為君,稱為成公。成公心恨征舒,手中卻沒有力量,只好偷偷忍著不言語
征舒也害怕其他諸侯來討伐,于是強逼著陳侯去朝拜晉國,以結其好
再說楚國使臣,奉命約陳侯到辰陵會盟,沒到陳國,聽說內亂,就返回楚國。恰好孔寧、儀行父二人也逃到,見了莊王,隱瞞了君臣淫亂的情節,只說:“夏征舒造反,弒殺了陳侯平國。”所說與使臣之言相符。莊王就召集群臣商議。卻說楚國的一位公族大夫,姓屈名巫,字子靈,是屈蕩的兒子
此人儀容秀美,文武全材,只有一個毛病,貪淫好色,專講彭祖房中之術
幾年前,曾出使陳國,遇到夏姬出外野游,偷看過她的容貌,而且聽說她善于采煉之術,能返老還童,極其羨慕。聽說征舒弒逆殺君,想借這個理由,搶取夏姬,便極力勸莊王興兵伐陳。令尹孫叔敖也主張討伐。莊王就下了決心。周定王九年時,也就是陳成公午的開國元年,楚莊王先發一道聲討文書,送到陳國,檄文上寫道:楚王通知你們:少西氏謀殺君王,神人共憤。你們國家不能討伐,我代你們興師問罪。罪行由逆臣一人承擔,其余大臣百姓,不必驚慌,靜候佳音
陳國見到了檄文,都把罪過歸咎于征舒,巴不得借楚國之手行事,就不做御敵的準備
楚莊王親自統帥三軍,帶領公子嬰齊、公子側、屈巫一幫大將,以風卷殘云之勢,直搗陳國都城,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安慰居民,秋毫無犯
夏征舒知道國人怨恨自己,就偷偷地逃回株林。這時,陳成公還在晉國沒回來。大夫轅頗同諸位大臣商議:“楚王替我們討逆,只殺征舒一人。不如把征舒抓住獻給楚軍,派人求和,保全社稷,這才是上策。”群臣都以為妥當
轅頗于是命令他的兒子僑如,領兵去株林,捉拿征舒。僑如還沒行動,楚國兵馬已經開到城下。陳國很長時間無人管理,何況陳侯也不在國內,老百姓做主,打開城門迎接楚軍。楚莊王整頓隊伍進城。諸將把轅頗等擁到莊王面前,莊王問:“征舒在哪兒?”轅頗回答:“在株林。”莊王問:“諸位哪一個不是臣子,為什么容留此等逆賊,不加誅討?”轅頗回答:“不是不想征討,是力量不足呀。”莊王立即命令轅頗為向導,自己統帥大軍,向株林進發,只留下公子嬰齊一支人馬,駐扎在都城內。再說征舒正想收拾家財,攜帶母親夏姬逃奔鄭國。楚軍卻搶先一步,包圍了株林,將征舒捉拿。莊王命令把他囚禁在后車,問道:“為什么沒看見夏姬?”遂派將士搜查她家,在園中找到了她。荷華逃走,不知去向。夏姬向莊王再三叩拜著說:“不幸國亂家亡,賤妾夏姬,性命握在大王手中,如蒙憐憫寬容,情愿身為奴婢!”夏姬容顏佳麗,話語又典雅,莊王一見,心志迷惑,對諸將說:“楚國后宮佳麗雖多,比得上夏姬的太少了,我想納她為嬪妃,眾位以為如何?”屈巫勸道:“不行,不行!主公兵伐陳國,是討其叛逆呀。如果收納了夏姬,是貪圖美色呀。討伐逆賊為義,貪戀女色為淫。以義開始而以淫終了,作為盟主,不應當如此。”莊王說:“子靈說得很對,我不收納了。只是這個女人乃世間尤物,若再讓我看見,一定不能自制。”隨即叫軍士挖開后墻,放她走了。這時將軍公子側在旁邊,也看中了夏姬的美貌,見莊王不收納了,跪地請示道:“臣中年無妻,請君王把她賜給我做內室。”屈巫又說:“大王不能答應。”公子側含怒說道:“子靈不讓我娶夏姬,因為什么?”屈巫說:“此女人是天下不祥之物,據我所知道的來說:子蠻的夭亡,御叔的被殺,陳侯遭謀害,夏南受戮,孔、儀出走,陳國喪失,種種不祥沒有大過她的!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何必娶此淫婦,留下后患呢?”莊王說:“像子靈說的那樣,我也害怕她了!”公子側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娶了。只是你說主公娶不了,我也娶不了,難道你要娶她不成?”屈巫連聲說:“不敢,不敢!”莊王說:“東西沒有主人,必然人人爭著要。聽說連尹襄老,近日喪偶,就賜給他做繼室吧。”這時襄老領兵隨征,正在后隊。莊王召見,把夏姬賜給他。夫婦謝恩而出。公子側沒當回事兒。只是屈巫進諫莊王,勸阻公子側,本想留給自己;現在看見莊王賜給了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惜!”又暗自想道:“這個老頭兒,如何養得了那女人?少不得一年半載,仍然要當寡婦,到那時候再說。”這是屈巫心里所想,嘴里卻沒有說出來
莊王在株林住了一夜,仍舊回到陳國都城;公子嬰齊迎接入城,莊王傳令把征舒押出栗門,車裂而死,就像齊襄公處置高渠彌的刑法。史臣有詩云:陳主荒淫雖自取,征舒弒逆亦違條
莊王吊伐如時雨,泗上諸侯望羽旄
莊王處置完征舒,把陳國的版圖查明,滅陳而劃成楚國的一個縣。封公子嬰齊為陳公,把守這個地方。陳國大夫轅頗等人,全都帶回了郢都。楚國的南方屬國,聽說楚王滅陳歸來,都來朝賀,各地官長,都不必說了。獨有大夫申叔時,出使齊國沒有回來。這時齊惠公逝去,世子無野繼位,就是頃公。齊楚一向友好,所以莊王派遣申叔時,前去盡吊唁故主祝賀新君之禮
——這一差遣還是在沒有伐陳以前的事。等到楚莊王回到楚國三天后,申叔時才返回,復命而退,并沒說慶賀的話。莊王讓內侍傳話責怪他說:“夏征舒無道,謀殺其君,我討伐他的罪過殺掉他,把陳國收入楚國,天下人都說是做了件正義之事,諸侯縣公,沒有不來祝賀的,你獨自沒說一句好話,難道我討伐陳國的舉動不對嗎?”申叔時隨內侍前去求見楚王,請求當面說話;莊王答應了。申叔時說:“大王聽過‘蹊田奪牛’的故事嗎?”莊王說:“沒聽過。”申叔時說:“現在有人牽著牛從別人田里走過,踐踏了禾苗,田主一怒搶走了他的牛。這件案子要在您面前,您怎么斷呢?”莊王說:“牽牛踐踏他人農田,所毀傷禾苗不多。搶走牛,太過分了!我要是斷理此案,責備一下牽牛的,還給他的牛。你以為合適嗎?”申叔時說:“大王能夠明斷此案,怎么不明白斷陳呢?征舒有罪,只是他弒君,沒有亡國呀;大王討伐其罪過就夠了。又奪取其國土,這和奪走牛有什么區別?還值得祝賀嗎?”莊王跺腳說道:“這話說得好!我從沒聽過呀!”申叔時說:“大王既然認為我說的對,怎么不效仿還牛的故事呢!”莊王立即召見陳國大夫轅頗,問:“陳國的國君在哪兒?”轅頗回答:“先前去了晉國,現在不知在哪兒。”說完,不覺淚下。莊王難過地說:“我要再封陳國,你可迎回陳王。世世代代依附楚國,不要投靠別國,有負我的恩德。”又召見孔寧、儀行父吩咐:“放你們回國,共同輔助國君!”轅頗明明知道孔、儀二人是禍根,不敢在楚王面前說明,只是含糊地一同拜謝后回國。快出楚境時,正遇到陳侯午從晉國回歸,聽說國家已亡,也想到楚國去,面見楚王。轅頗述說了楚王的美意,君臣一起回到陳國。守將公子嬰齊已接到楚王的命令,召他回本國,于是把版圖交還給陳國,自己返回楚國去了。這是楚莊王做的第一件好事。髯翁有詩云:縣陳誰料復封陳?跖舜還從一念新
南楚義聲馳四海,須知賢主賴賢臣
孔寧回到陳國,不到一個月,白天看見征舒前來索命,因此得了瘋病,自己跳進水池淹死。他死后,儀行父夢見陳靈公、孔寧和征舒三人,來捉他到閻王殿對證,夢中大驚,從此得了暴病而死。——這就是淫亂之人的報應呀!再說公子嬰齊返回楚國,入宮見了莊王,仍舊自稱陳公嬰齊。莊王說:“我已經恢復陳國了,應當另外考慮封賞你。”嬰齊便請求要申呂這個地方,莊王剛要答應,屈巫奏道:“這是北方富裕之地,國家賴以抵御晉國的地方,不能當作賞地。”莊王便沒允許。等到申叔時告老還鄉時,莊王封屈巫為申公,屈巫也不推辭。于是嬰齊與屈巫有了隔閡,這時是周定王十年,楚莊王三十七年
莊王認為陳國雖然依附自己,鄭國卻還跟從晉國,不肯服楚,就同諸位大夫計議這事。令尹孫叔敖說:“我們進攻鄭國,晉國必來相救,沒有大隊人馬是不行的。”莊王說:“我也是這么想的。”于是動員三軍兩廣之眾,浩浩蕩蕩,殺奔滎陽,連尹襄老為前部先鋒。臨出發時,猛將唐狡請示:“鄭是小國,不必勞動大軍,我自愿率領部下百人,先行一日,為三軍開路。”襄老為壯其士氣,答應了他的要求。唐狡所到之處奮力戰斗,抵擋的都被打敗,兵不留行,每天傍晚打掃好宿營地,等待大軍。莊王統帥諸將一直推進到鄭國郊外,沒遇到一點兵力阻攔,沒耽誤一天。莊王奇怪怎么這樣神速,對襄老說:“沒想到你老當益壯,還能這樣勇往直前!”襄老回答:“不是我的力量,是副將唐狡努力奮戰的結果呀。”莊王立即召來唐狡,想要重賞他。唐狡回答:“我受君王之賜已夠豐厚,今天略效微薄之力,怎敢再受賞呢?”莊王驚訝地說:“我并不認識你,你在哪里受過我的賞賜呢?”唐狡回答:“絕纓會上,拽住美人袖子的,就是我。蒙君王不殺之恩,所以舍命相報。”莊王嘆息著說:“哎呀!我當時要是點燈找人治罪,怎么能得到此人效死力呢?”命令軍正記下唐狡的首功,等平定鄭國之后,再重用他。唐狡對人說:“我犯了死罪,君王隱瞞著沒殺我,所以報答他。但是既然話已說明,不敢帶罪再等日后受賞賜。”當夜逃走,不知去向。莊王聽說此事,嘆息道:“真是剛直之人呀!”大軍攻破郊關,直抵城下。莊王傳令,四面構筑工事圍攻,每十天中有七天攻城,晝夜不停。鄭襄公依仗晉國要來救援,不立即投降。軍士死傷的太多。城東北角崩陷數十丈,楚兵要從這兒登城殺進,莊王聽到城內哭聲震地,心中不忍,指揮軍隊后退了十里地。公子嬰齊進言:“城墻陷落正是可乘之機,為什么要退兵?”莊王說:“鄭國人知道我的威力,還不知道我的賢德,暫時退兵是讓他們了解這一點。以看鄭國人是順從還是違抗,再決定進退。”鄭襄公聽說楚軍退兵,以為晉國的救兵已經到了,于是驅使老百姓修筑城墻,男女老少都上城巡守。莊王知道鄭國沒有投降的意思,又進兵包圍了鄭國都城。鄭國堅守了三個月,支持不住了
楚國將領樂伯率領眾人從皇門先攻入城樓,劈開城門。莊王下令,不許搶掠,三軍紀律嚴明。行進到逵路,鄭襄公光著上身,牽著羊,前來迎接楚軍,說道:“我不賢德,不能服從大國,惹得大王發怒,才降師來到敝國,我知罪了!生死存亡,就聽君王的發落。如果考慮先人的友好關系,不予消滅,延續我們的宗祀,同其他附庸國待遇一樣,也就是君王的恩惠呀!”公子嬰齊進言:“鄭國力盡才投降,赦免了再反叛,還不如滅掉。”莊王說:“申公如還活著,又將用蹊田奪牛來諷刺我了!”于是立即指揮軍隊后退三十里
鄭襄公親自到楚軍營中,謝罪請求結盟,留他的弟弟公子去疾為人質
莊王班師往北走,在郔地停下,探馬來報:“晉國拜荀林父為大將,先谷為副將,出動六百輛兵車,前來救鄭,已經渡過黃河。”莊王對諸將說:“晉國軍隊要到了,回去呢?還是應戰呢?”令尹孫叔敖回答:“沒有攻下鄭國,應該同晉國交戰;已經攻下鄭國了,又再和晉國尋仇,還用得著嗎?不如全軍班師回國,萬無一失。”寵幸之人伍參奏道:“令尹的話不對。鄭國認為我們力量不強,所以跟從晉國;如果晉軍來了我軍躲避,真說明我軍不行了。而且晉國知道鄭國已服從楚國,也必定要用兵攻鄭,晉國是為救鄭國的,我也為救鄭而前往,不也可以嗎?”孫叔敖說:“去年攻入陳國,今年攻入鄭國,楚軍已經太疲勞了。如果戰而不勝,就是吃了你伍參的肉,又怎么贖罪?”伍參說:“如果一戰而勝,令尹就是無謀之輩了;如果戰不勝,我伍參的肉早被晉兵所吃,怎么還能到楚人的嘴里?”莊王于是問遍諸將,給每人一支筆,讓在手掌上寫字,主戰者寫“戰”字,主退者寫“退”字
諸將寫完,莊王讓他們打開手掌看過。只有中軍元帥虞邱、連尹襄老、裨將蔡鳩居、彭名四人,掌中寫“退”字,其他如公子嬰齊、公子側、公子谷臣、屈蕩、潘黨、樂伯、養繇基、許伯、熊負羈、許偃……等二十余人,都是“戰”字。莊王說:“虞邱老臣的見解,與令尹不謀而合,說‘退’的是正確的。”于是傳令調轉車轅反打戰旗,第二日在黃河邊飲馬后回歸楚國
伍參當夜求見莊王說:“君王何必害怕晉國,而把鄭國拋棄給晉國呢?”莊王說:“我沒有拋棄鄭國呀?”伍參說:“楚兵在鄭國都城下攻戰九十天,才得到鄭國。今天晉軍來救,楚軍就離去,讓晉國輕易得到救鄭的功勞而以此收復鄭國,楚國從此不再有鄭國了,這不是拋棄鄭國是什么?”莊王曰:“令尹說和晉兵作戰未必獲勝,所以才離去。”伍參說:“我已經算計到了
荀林父新任中軍統帥,威信還不足以服眾。他的助手先谷,是先軫的孫子,先且居的兒子,只憑著他家世代功勛,而且剛愎不仁,不是拼命廝殺的戰將
欒趙之輩,都是世代名將,各行其意,號令不一。晉軍人馬雖然眾多,打敗它還是很容易的。而且大王以一國之主的身份,躲避晉國諸臣,將要被天下人恥笑,怎么還能有鄭國呢?”莊王驚訝地說:“我雖然不能打仗,也不至于敗在晉國諸臣的手下!我聽你的,決定作戰!”當夜派人告訴令尹孫叔敖,把戰車轅頭一齊改成向北,開進到管城,等待晉國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