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
冠人被槍打中,倒在臺上死掉了。不,是死掉之后倒下的,還是倒下之后才死的呢?
全城的人都目瞪口呆,臺上的酸人狼狽不堪。父親暴斃,也難怪他會不知所措。只見他鐵青著臉,高高在上的態度蕩然無存,慌亂地在冠人身邊繞來繞去。
“喂,多姆。”突然有人叫我,原來是加洛。它那身潔白發光的毛皮總是讓我著迷。有時我會覺得,它的外表和粗枝大葉、毛毛躁躁的性格真是格格不入。“瞧瞧酸人那蠢樣,平時那么不可一世,現在卻嚇得不敢動彈。”
“你在啊,加洛。”
“我正在想你呢,多姆。”
“你會這么說,代表你正閑得慌。”
“才不是呢。”
“就是這樣的,我是你消遣的對象。”
“差不多吧。”
“不過,確實是第一次看到酸人那個德行。”我望向站在遠方的酸人。
“畢竟他一直仗著父親的權勢狐假虎威,如今冠人死了,他等于失去了靠山。”
鐵國士兵匆忙把冠人的尸體從臺上搬走了。他們的動作非常粗魯,幾個人抓著冠人的腳往下拉,冠人的頭撞到了高臺上。然后,他們拿繩子捆住冠人,再把繩子套到馬的身上,讓馬拖走。
簡直像在搬運貨物,而不是人的尸體。
城里的人都不作聲,只是看著,但顯然一臉憤怒和恐懼。有人握緊了拳頭,也有人嘴角發顫。
“看到冠人被那樣對待,感覺不是很舒服。”我說。
冠人對貓并不是特別好,不過看到我們還是會給一些吃的。然而,現在他卻像塊不會動的木頭一樣被拖著走。生命,是多么容易失去且不可挽回啊。
“要是換成酸人,那多大快人心。”
“可不是嘛。”
一聲慘叫響起。我正納悶又發生了什么,就看到有人倒下了。
“啊,是弦。”加洛說。這時我也認出來了。
在廣場旁跌倒的弦是個身材纖瘦、弱不禁風的青年。一名士兵猛地推了他一把。
“不能隨便靠近!”士兵叫道,舉起槍對準弦。周圍的人不禁咽下口水,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弦在干嗎呢?”
“大概是無法忍受冠人遭受那樣的粗暴對待,沖動地上前阻止吧。”我猜測道。
“這么做可真不聰明,搞不好會被那種奇怪的武器弄死。”
“弦不是一向如此嗎?顧前不顧后,發現有人遇到困難,一定要伸出援手。”
“他常給我們喂食呢。”
“這倒是。不過,你什么時候見他聰明過?”
“可我還是沒辦法討厭他。”
“嗯,他只是不聰明。”
弦不太會懷疑別人,凡事都認真對待。雖說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體現人性最原始的善良,旁人看著會覺得很舒服。比起傲慢或心懷猜忌的人,弦更讓人放松。然而因為他是這樣的人,也引來不少非議,讓他困擾。以前庫洛洛曾分析說“人類或許也想通過戲弄弦,來確認人性的淳樸之處吧”,這么說確實有道理。弦很單純,表里如一,毫不掩飾。看到弦,會不由得感嘆“啊,原來我們人類有如此純真的一面”,并感到安心。這我倒也能理解。
士兵的槍口依舊對準害怕的弦,周圍的人緊張萬分。臉上涂著土黃色與草綠色的士兵仿佛沒有人心。
會不會和剛剛的冠人一樣,弦的腦袋也會被打爆?我忍不住擔憂。
不知酸人作何反應?我轉頭看他,只見他依舊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但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看到他的嘴角泛著笑意。
“那家伙在笑什么?他應該為父親的遭遇而憤慨才對吧!”加洛似乎也注意到酸人的表情了。
“是看到弦處境不妙,所以感到愉快吧。他就是喜歡觀看別人身陷窘境或遭到凌虐,樂在其中。”
“他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酸人的腦子本來就異于常人。”
此時有人上前阻止。“等一下,請饒了他吧。”說話的是一個叫枇枇的女人。
枇枇跳到弦的身前,沖著士兵高聲道:“目睹冠人的遭遇,大家都受到了驚嚇。我們不希望冠人被那么粗暴地帶走,你們就不能試著體諒一下這樣的心情嗎?弦并不是想反抗,就饒過他這一次吧。”
持槍的士兵板起臉。他臉上涂著五顏六色的花紋,看得出那些花紋瞬間扭曲。而且,他的眼神驟變,跟我們貓的瞳仁會在晚上變換顏色一樣。士兵露骨地上下打量枇枇。枇枇在女人中個子算高的,體型圓潤,尤其胸部,十分豐滿。士兵鼻孔微微翕動,肯定是在覬覦那美好的身體。我能夠想象他現在的心情。
好想立刻抱住這個女人,好想上她!
士兵一定是這么想的。
當然,在這個城市里,男人在性欲的驅使下擁抱女人的場面幾乎天天能見到。我們貓也會交尾。生殖是延續物種所必要的行為,所以我并不在意。但人類與我們不同,有時對方不愿意,他們仍會以蠻力逼迫。尤其是酸人,我曾好幾次目擊他利用權勢玷污女性,不僅用暴力侵犯,有時還拿著刀威脅。傷害過她們后,酸人還會將行為正當化。謊稱:“她們想偷東西,我只是在懲罰她!”那樣子實在讓人惡心。
該說是自私、任性,還是狡猾呢?總之,酸人的言行舉止都十分下三濫。幸好那家伙不是貓,我不禁想為此感謝上蒼。
“喂,不會換枇枇遭殃吧?”加洛開口。
“是啊,不太妙,枇枇個性倔強,可能會刺激到敵人。”我的尾巴仿佛有所預感,不停搖晃著。
“枇枇以前好像很溫柔。”加洛搔搔脖子。
“真的假的?”
“她之前不是和一個男人同居嗎?后來那一個人不見了,她才變成現在這樣。”
“那個男人怎么不見了?”
“喏,不是被選去當庫帕的士兵了嗎?”
“啊,對。”
此時響起一陣騷動。
廣場前方突然闖入一只動物,我的尾巴不禁膨脹起來,繼而不住地搖擺。
和鐵國士兵騎著進城的動物是同一種,也就是馬。全身褐色,頭部到肩膀的長毛擺動著,四肢輕盈地踏著大步。
“喂,那個叫馬的東西又來了。”加洛驚呼。
馬背上放著皮革制的墊子,臀部附近有特殊設計,旁邊捆著布袋,應該是放貨物的。
和剛才不同,這次馬上沒坐人。
城里的人全都盯著突然闖進來的馬,竊竊私語。窸窸窣窣,又是那種動物,吱吱喳喳,怎么這一只來得這么晚?嘰嘰咕咕,瞧,鐵國的士兵似乎也被嚇到了;窸窸窣窣,那種動物還有很多嗎?吱吱喳喳,那到底是什么?會不會突然發起飆來?
馬繞著廣場跑,中途停下步子。
突然,馬屁股上的布袋微微搖晃,地面似乎有些震顫。
是有人下馬嗎?
可沒看到人影啊。
馬緩緩移動四肢進入廣場。那是何等優雅、驕傲的走路方式啊,看起來有模有樣的。下意識的,我已經在模仿它行走的姿態了。我赫然回過神,心想這下丟臉了,偷偷看向一旁,沒想到加洛也在嘗試著模仿那優雅的步伐。四目相接,真是尷尬,理毛理毛。
“喂!”獨眼兵長大聲對站在弦和枇枇身前的士兵下令,“弄走那匹馬。”
“是。”士兵精神抖擻地應道,視線離開枇枇,大概是從興奮中清醒了吧。他背上槍,朝馬跑過去。
“兵長,那馬是……”士兵們的臉上都畫得花花綠綠的,分不清誰是誰,總之就是一個士兵走到獨眼兵長跟前問。
“那匹馬是誰騎來的?”獨眼兵長問,并狐疑地瞇起眼。兩人的音量雖然都壓得很低,但因為我就在他們腳邊,所以聽得很清楚。
“喂,多姆,那只馬不在預計范圍內嗎?”加洛應該也聽見了,歪著頭納悶地問,“還沒輪到它登場?”
“該怎么辦?”士兵征詢兵長的意見。
“小心提防為好。”獨眼兵長回答,“必須徹底搜查整座城市。”
“提防?提防什么?又要搜查什么?”我問。
加洛輕聲笑道:“天知道。”
這時我的尾巴仿佛在說“別管啦,蹚這渾水可沒好處哦”。加洛也晃著尾巴跑到我面前,類似于人類聳肩的動作吧。
接著,獨眼兵長大聲問:“喂,我們要把這個男人埋了,有沒有合適的地方?”不清楚獨眼兵長是明知酸人是冠人的兒子,還是純粹湊巧身邊只有酸人一個可問,總之,這個問題落到了酸人的頭上。
酸人咕噥了一陣。
“多姆,要不要來猜猜酸人在想些什么?”加洛用尾巴拍拍我。
“不是因為父親的遇害而憤怒嗎?”
“我猜他在想如何自保。”
“自保?”
“酸人不是滿腦子只有自己嗎?他此時一定只想著如何保命,因此肯定正想著如何討好鐵國士兵。”
“在這個時候?”
“任何時候都一樣。”
就在我們交談時,酸人已回答獨眼兵長:“城市西邊有片森林,那邊有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