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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比目魚
  • 佚名
  • 4454字
  • 2015-11-09 17:47:49

“先生叫弟,有何商意?”先生云:“這個學生,叫我請你。他說拜別師父,叩謝主人,明日要家去哩。”文卿說:“如今學會了戲,正要出做生意,怎么倒要回去呢?”楚玉說:“我初來的時節,只說做大凈的,不是扮關云長,就是扮楚伯王。雖然圖幾筆臉,做到慷慨激烈之處,還不失英雄本色。誰想十本戲里面,止有一兩本做君子,其余都做小人,一毫體面也沒有,豈是人做的事。”先生說:“你既不肯做花面,就該明說,為甚么要走呢?”文卿說:“既然如此,你就揀一個腳色就是了,正旦是我兒,移動不得,老旦認一腳色罷。”楚玉說:“把個須眉男子,扮做巾幗婦人,豈不失了丈夫之體。”文卿說:“做小生何如?”楚玉說:“這個腳色,還將就得,只是一件,那戲文里面的小生,不是因人成事,就是助人功名,再不見他自立門戶,也不像我做的。”先生云:“這等說起來,他的意思,明明要做正生了,我看他的喉嚨身段,倒是個做生的材料。不如依了他罷。”文卿說:“眾腳色里面,惟有生旦最苦。上場的時節多,下場的時節少,沒有一只大曲子本是他唱,只怕你讀書之人,受不得這般勞碌。”楚玉說:“不將辛苦意,難取世間財。只要令愛受的就受的,我和他有苦同受,有福同享,就是了。”文卿說:“把那做生的與你調過來,你做正生,他做花面,再沒得說了。”楚玉說:“既然如此,只得勉強從下。我老實對你說罷,起先入班還是假的,如今倒要弄假成真了!”

從來凈腳由生改,今日生由凈腳升。

欲借戲場風仕局,莫將資格限才能。

楚玉自從改凈以后,學戲的時節,與藐姑坐位相連;唱曲的時節,與藐姑夫妻相稱,雖未能同衾共枕,較視從前,也就便宜多少了。欲知他二人的故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一鄉人共尊萬貫 用千金強圖藐姑

楚玉與藐站以手示意,以目傳情,向是不必說了。且說埠鎮上,有一個財主鄉官,名喚錢萬貫。他家金銀堆積如山,谷米因陳似土,良田散滿在各邑,納不盡東西南北的錢糧。資財放遍在人頭,收不了春夏秋冬的利息。用豪奴,使狠仆。叫做畫虎未成君莫笑,安排爪牙始驚人。娶美妾,蓄妖姬,叫做乞食齊人尚有家,富人怎不驕妾妻!這也還是件小事。自古道:“財旺生官。就是中了舉人、進士,也要破幾兩少鈔。做紗帽的鋪戶,不曾見他白送與人。又聽得官高必險,反不若他異路前程。做不到十分顯職,卷地皮的典史。不曾見有特本參他。這等看將起來,他這一位大大的財主,小小的鄉紳,也甚做得過。所以他出門則頂其肚皮而搖擺,居然員外氣象;在家則高其聲而吆喝,宛然官府排場。

一日,對眾人說:“我錢萬貫自從納粟以后,選在極富庶的地方,做了一任縣佐。趁了無數的銀子,做了未滿三年,就被我急流勇退,告了終身的假,急急的衣錦還鄉,如今凡拜縣官,都用治生帖子,他一般也來回拜。那些租戶債戶見了,嚇的毛骨悚然。欠了一升一合,一錢一分,就要寫帖子送他,誰敢不來還納!看來不虧別樣,虧我這個住處住的好,不在城而在鄉。若還住在城市之中,那舉人、進士,多不過我這個小路前程,如何能充人呢。只是住在鄉間,也有一件不好,那些公祖父母,無故不肯下鄉。我這些威風,一年之中裝不上一兩次,白白的把一頂紗帽,一件圓領,都收舊了。今日聞得本縣三衙要巡歷各鄉,清查牌甲。少不得一到本處,就要來拜我。地方上辦了酒席,少不得請我去賠他,這場威風又使得著了。叫家僮,你乘此機會,把一應田租賬目清理一番,有拖欠的,不免開送三衙,求他追比起來。一則清理今年的賬目,多得些利錢,二則借此示從,免的與我啕氣。”

說話之間,見十數個身穿藍布粗衣,頭帶卷邊氈帽的鄉里人,都脆下道:“我們是地方總甲。只因本縣三爺要來清查牌甲,真實往年的舊規不過要些常例錢,少不得出在這里中。如今都放齊了,只是我們送他,恐怕客多嫌少,不肯就接。要求錢爺,發個名帖,然后送,覺得有體有面些。從來官府下鄉,定有一桌下馬飯。我們也預備下了,要請錢爺做個陪客。凡有不周之處,官府計較起來,都要求錢爺方便一聲。”萬貫說:“我的帖子,是從來不肯輕發的。況且身子有些不受用,陪不得酒,你們去另請別人罷。”眾人說:“我這鎮上,只有你一位鄉紳,那里還有第二個。”萬貫說:“就是你們自己罷了,何必定要鄉紳。”眾人說:“錢爺取笑了,我們做百姓的,如何敢用帖子,如何敢做陪客。”萬貫說:“哦!原來官民二字,也有些分辨么?既然如此,你們平日為何大模大樣,全不放我在眼里?”眾人說:“我們尊敬的是錢爺,怎么倒說我不敬呢?”旁邊一個家人,跪下稟道:“這些人,不是租戶,就是債戶,個個都有些賬目,不曾清楚。”萬貫道:“如何?你們既然尊敬我,為甚么不肯還賬?我如今正要開送三衙,叫他當面遭比,恨不得打斷你們的狗筋,還肯管你這樣閑事!”眾人聽說,魂不附體。說道:“不消送官,待我們還就是了。”萬貫說:“既然如此,我看地方面上,替你們裝個體面,把斂來的銀子,都放在這邊,待我替送。請官的筵席,要齊正些。必有一兩樣海味才好,那些俗菜,是用不得的。且是我這兩日懶待出門赴席,也要抬到這邊來。地方上面,就有些不到之處,我也替你們說個方便。只是以后知事些,你們這些人,莫說別樣放肆,就是稱呼之間,也有些欠通。難道錢爺兩個字,是生漆粘住的?那錢字下面,爺字下面,就夾不得一個字眼進去么?”眾人說:“這是我們不知事,自今以后,加上一個字眼,叫錢老爺就是了。”萬貫說:“既然如此,你們就多叫幾聲,補了以前的數。”眾人連叫了幾聲,萬貫連應了幾聲。眾人叫的緊,萬貫應的也緊。及至叫完,萬貫將大頭點了數點,笑道:“這才是個道理。你們說的話,都完了么?你老爺身困倦,要進去睡了。你們有事者奏來,無事者遲班!”眾人說:“還有一件大事,要稟告錢老爺。那平浪侯晏公,是本境的香老,這位神道,極有靈驗的。每年十月初三,是他的圣誕,一定要演戲上壽。請問錢老爺,該定那一班戲?你分付一聲,小的們好去辦。”萬貫說:“往年的戲都是舞霓班做。那女旦名叫劉絳仙,又與我相厚,待我差人去接他便了。”眾人各唯唯而退。

萬貫見眾人散了,隨將雙膝一拍,笑道:“妙,妙,妙!我錢萬貫的威勢,不拿來恐嚇鄉人,叫我到那里去使!明日官到的時節,拿他們的銀子、酒席,裝自家的體而威風,何等個妙!還有一件上門的生意,不可錯過,等他拿了銀子來,待我取下一半,只拿一半送官,且做個小小的抽豐,再做道理。叫家僮,你打聽舞霓班的戲子,在哪里做戲,好著人去喚他。”家僮道:“稟老爺!舞霓班雖好,還個如玉筍班,更有名聲。近來的戲,都是他做。”萬貫說:“我不單為做戲,要借這個名色,與絳仙敘敘舊情,你那里知道。”家僮說:“玉筍班也有個女旦,就是絳仙的女兒,名叫藐姑。他的姿色,比他母親更強十分。況且絳仙為照管女兒,近日離了大班,也在小班里面。”萬貫說:“是他有個絕標致的女兒,我從前見過他的,如今也出來做戲了?既然如此,你速速去接。待我央他母親做牽頭,也和他相與和與!”

仆說:但聞姊妹同歸,不見娘兒并嫁。

萬貫:阿婿就是阿爹,一身兼充二夫!

欲知后事,觀下回便明。

第五回 劉絳仙將身代女 錢二衙巧說情人

話說劉絳仙自從女兒出臺,又喜又惱。喜的是藐姑姿色概世,惱的是藐姑矢志不淫。一日,絳仙想道:“我劉絳仙苦了半世,只生得一個女兒,實望他強宗勝祖,挈帶父母,誰料戲便做得極好,當不得性子異樣,動不動要惜廉恥,顧名節。見了男子莫說別樣事不肯做,就是一顰一笑,也不肯假借與人。如今來到這鄉鎮之間,搬演神戲。那為首的是個財主,別處雖然慳吝,在我們身上,倒肯撒漫使錢。是我的舊相識,見了我的女兒,豈有不勸喜的!只是我兒性子如此,恐也不能趁他的銀子。”

及至到了鎮上,見那座廟坐北向南,離廟五十余步,有一道急湍沙河。那臺子的后臺,在南岸上。前臺一半,搭在水里,生板是正對廟囗。你說這是為何?只因是臺女戲,若不搭在水里,那些沒皮虎,就弄出多少事來。將臺子如此一搭,臺子在水里,離看戲的約有四五尺,使他只能遠看,不能近前,到也甚妙,誰知竟為藐姑與楚玉的便宜之地呢!及至吃了早飯,拾起浮橋。令戲子上臺,上完了,遂將浮橋撤去。先唱了三出參神的戲,然后開了本戲。及至藐姑出臺,真個如海上的仙女,令人可望而不可即。未及唱到半本,那些看的人,愚魯的俱備囗呆目邪;那些風流的,俱各手舞足蹈。真是人人夸強,個個稱好!

再說那錢萬貫,心中想道:“我嫖了一世的婊子,見過多少婦人,只說劉絳仙的姿色,是人中第一了。誰想生個女兒出來,比他更強十分。看了他半本戲,將我的魂也消出了一半,這便如何是好?”又想道:“他如今雖是臺上的,到晚間,不過多加幾兩銀子.就是我懷中之物了。此處難道還有掙我的不成!是便是了,怎奈我欲火熾盛,如何等的到晚上呢?也罷,等他下臺用飯的時節,不免先調戲他一番,再作道理。”誰知到了飯時,別的俱各下臺,目中惟少藐姑。那藐姑自從唱演以來,只在臺上點心點心,就到黑方才下來。今日也是如此。所以萬貫愿望甚急,至此不覺情興索然,雖是威振一方,卻也無可奈何。因此罷劉絳仙也無心與他親熱了。

及至吃飯,上臺演過晚本。萬貫道:“家僮把絳仙叫來,我看他說些甚么,再作道理。”家僮道:“絳仙到了。”萬貫叫他進來,絳仙見了萬貫,一手摸著萬貫的胡子,說道:“是你老人家,我二人一年沒見,如今你反少面起來了。總是財主人家養的好,真真令人可愛!”萬貫道:“你可好嘛?”絳仙答道:“我可好從何來呢?日子不如那二年,生意又不濟,孩子又不聽說,那像你老人家這等的受用呢?可是咱二人一年不見,不知你老人家也想我不?”萬貫道:“不惟常常的想你,就是夜日也還想你。到了今日,卻一毫也不想了。”絳仙說:“見了面還想個甚么呢?”萬貫道:“卻不是如此。我從前只說你的容貌世間無雙,所以放你不下。自從今日見了令愛,誰知更比你來俊俏,我一見,就把愛你的心腸,移在令愛身上去了,所以夜日還想你,今日一毫也不想了。不知你還念往日舊交,把令愛也送來,教我享受享受不?”絳仙心中想道:“我若說不能,今夜就不能趁他的銀子了。也罷,我自有道理。”對萬貫道:“他的皮味與我不同,雖是一樣接客,他偏要賺好道歹,像你老人家,自然是不嫌的。但自今晚也驟然叫他就來,卻是斷然不能的。你老人家若果不嫌他,待我明日合他細細的商議,再來回說。”萬貫見這番光景,不覺動起興來了,叫家僮:“對他班內人說聲,不用等他,今夜在我這里睡罷。”絳仙說:“如此,又在這里打攪你了。”萬貫說:“你若不要錢,我情愿叫你常常的打攪。”絳仙說:“爺們相厚,誰合你要錢來!”萬貫說:“跟我借的糧食也是錢。”兩個遂各寬衣裳,同入帳內。其中的情景聲音,自是不必說了。

到了次日起來,萬貫說:“今日是余賬未了一齊清楚罷。”絳仙遂起身而去。及至演戲的時節,萬貫左右不離,又是一天。到晚來想道:“我也曾千方百計去勾搭,他一毫也不理。想來沒有別的意思,一定是不肯零賣,要揀個有錢的主人,成堆發兌的了。我如今拚著一主大鈔,娶他回來做小,他母親是極喜我的,也未必十分拒絕。自古道:見錢眼開。我兌下一千兩銀子,與他說話的時節,就拿來排在面前。他見了自然動火,我又有許多好話到他,不怕他不允。叫梅香與我暖起酒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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