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州畫士蔣曉山書
舊吏朱遂過得君所為鹿門圖因以屏之草堂到今來煙云泉壑猶朝夕襟帶間也近復得君所臨東坡像開綃對之角巾野服疏肩朗姿若揖之于西湖赤壁之上而與之載酒賦歸者然東坡在當時忠信倜儻卒不為世所容宦跡所 向如浮梗萎蘙之適江湖其困抑摧擯亦甚矣而其文章大節猶至今赫然人耳目五七百年來人猶像其衣冠眉宇而藏之名山若此者其果在彼乎在此乎聞君善畫于山川花鳥竹石無不得其觧不貌山川花鳥竹石以貽仆而獨貌東坡者君豈以仆臭味夢寐間或近其千百之什一者乎仆雖少好為文章巳而釋褐舉進士間亦不自量愿附古之以事業名者相馳驅今巳頹然朽株矣特其三黜之跡飄泊中囗囗 稍近之而身雖數為世所困抑摧擯其中烱烱之知則未之改者仆嘗讀東坡所竄惠州時和淵明諸什未始不欣然神游也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仆對君所貽像酒酣輒淋漓慨慷因酹之曰公之賦不云乎彼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吾悲公能逃其寵榮患難而不能逃其名像猶傳之至今令今之人猶對綃而引盻欷歔也不審君以為然否
與蕭柱峯太學書
公匆匆東渡何以相見之難而相別之遽耶青霞兄以忠孝廉節名天下特其性資慷慨憤烈遂為世所構陷以大戮天下之士無問識不識猶為之酸鼻而流涕者而況于吾輩共之交游者乎近聞 朝廷巳薄其罪縱之妻子得以來歸然所可痛心者青霞之骸骨尚不得還葬若耶秦望之間而生平所著文章發難時為當事者所收青霞之身可殺而其文章之精光所以寫其忠孝廉節之養而千百年之后猶不可得 而磨滅之者固在此也聞柱峰少與之肺腑交者得無悲且嗚咽于其間乎主父偃沒而孔洨車出而收其尸以葬漢天子以長者呼之其遺文猶得載之史冊至今存之者當時故人知巳相與裒輯而不忘故也不肖雖薄劣愿與公共之今其妻子之歸聞褁囊之外無一錢當寒無以為衣饑無以為食其祖父所故遺田廬又十巳廢其六七更不知其能給朝夕否愿公急與之區畫而其骸骨今未能遽歸請仿古者葬衣冠之法略為一文藏之名山而其遺文散失幸于四方朋游中以漸搜錄積數歲倘得什之四五亦足以貽后世而慰青霞九原之耿耿也巳臨楮涕洟不能情次
與趙方厓中丞書
仆隨公鹿鳴三十年于茲其間聲應氣求頗欲自附于賢者之后然宦轍濩落不得一日同朝而游及罪廢來譬之伏蟄之蟲矣昨西湖之上復及稍稍傾吐其間躍然躍然再夕之晤俄而 千里公且入金陵諸名公碩卿與臺諫訟公過公曾論及東南事否仆向巳共公論之頗悉矣吾浙直數十州郡所橫罹倭夷之慘漢以來西北所當虜患云中上黨漁陽之變蓋未有并之者數年來賴 圣天子威靈授默林胡公閫寄故得以芟刈羣兇東南少填然而海上之烽燧猶未息也八閩中寇所蟻引而破郡縣城邑者去吾溫合特南北州也其所以內怖胡公之威名而睥睨其旁者旦且暮也況西北之虜入 為 中國患必控弦數萬深秋而入邊徼之臣猶得以按期屯戌若吾東海春二三月夏四五戶秋九十月彼之乘汛往來電之掣而風雨隨至也二者之間其形遲疾不相及也如此 圣天子憫吾東南數十州郡故于胡公之待次積勞其當徙 中朝也久矣特為增秩賜 璽書久留于此 圣慮深遠非眾所及頃以南廣之亂中外題覆遽欲請胡公提兵會剿萬一海上之乘汛而南者閩中之頻年窟據而旁瞰 者稍聞胡公移節消息又嘉湖蘇松之窘于饑殍者不下數十萬戶也諸州郡之間乘間而起遠近傖儴何以支之然此一姑置不論即如會剿一節仆竊謂萬萬不可者兵法曰其勢險其節短言兵貴疾擊也故自古稱兵難遙度蓋以兩壘相近遠者不越四五百里近者二三百里吾得以深察其中虗實向背而后可以用吾所長擊彼所短未聞一在粵南一在錢塘相去八千里會兵而能有功者今日南廣之釁并在 南贛襟帶間愚謂此事唯南贛提督當獨任之在福建在廣東在湖南則各以其兵聽南贛指揮而巳茍如或者所云南北延袤不下萬里而遽欲圖彼山川之形勝險夷以擘畫其間竊恐吾之擊之也互為形與聲于千里之外部署約束不無彼矛此盾之嫌而彼之捍之也反得陰與實于萬山之內而連箐塹壁顧有一力一心之勢古之所謂兵連禍結此之謂矣今之張璉諸寇大略并肘腋南贛然其力亦與向之浰頭 桶岡不相遠當時部中題覆業亦巳請移三省之兵欲為分道深入獨陽明王公以為不必待三省戍兵之至而先期夤夜突入掩擊遂能有功此事即為明驗矣昔者六國之師仰關而攻秦不能西窺函谷尺寸之地弊正坐此正德年間都御史陳金故事至今南州以為話柄公當世重臣也倘以鄙言少有合于公之區畫何不共諸公一折衷之乎為今之計其事當以十之六屬之南贛軍門十之四屬之兩廣總督若吾 浙直總督衙門則似當遣將與兵助福建軍門之內定其亂而絕其外至者耳若湖南則又祗以為南贛之聲援而巳恐萬萬不得與之分功也廣中嘗有謠曰 朝廷十萬兵吾有十萬山頭其言雖俚甚切南方兵情不審公以為然否仆舊在粵南頗知彼中情事而又以此事系國家利害公則在大臣之列與 國家為休戚者也故敢布腹心如此部中雖經題覆猶喜未有 欽降 明旨而胡公所見亦與愚合特不- 便于自為疏請耳公倘以為愚非過計片言之間其為福于 朝廷者多矣如何如何不勝懸切之至
與何吉陽司寇書
侄與子壻輩還頗道公通家之誼一切飲食而訓攜之又辱公憐仆年來蹤跡之闊欲召之間走都亭上共為握手論襟嗟乎金陵道中仆舊所附公宦游處也仆雖林臥巳久然 朝廷宮闕之舊年首燕磯之勝與曩之附公川賦而壑 吟者未嘗不在夢思間況克齋方厓象岡濯溪諸名公巨人并仆師友中最為知巳者今共翱翔卿貳綰帶合蹤非歐陽公所自謂洛陽一時之盛者乎仆間以野服籜冠幾席其間亦甚歡也顧深思之仆既以罪廢譬之伏蟄之蟲也當不得露處而風吟矣昔人所謂入山而山愈深入林而休愈密此則吾屬之所以混濁于雉兔之穴嘯歌于薜蘿之叢以待年之衰而發之白焉而巳公得無平生故舊之思乎臨楮及此不 覺惘然雖然公不久當召還 中朝仆自分此生當與公即為長別終欲擬跨一驢凌秋而過暫與公一為長夜之談可也適新昌呂友來偶遇錢塘道中特附一言少伸鄙情不盡不盡
與萬楓潭中丞書
公于同年中仆所辱知巳之愛最深者也顧宦跡所向既不及共轍綰佩而游及罪廢來仆既遠竄山谷而公又遍涉閩楚青徐之間杳不相及甚矣其可為郗歔也猶承公數留記憶時時 得從相人者問訊起居稍為遠慰公極稱相人者術最奇仆視之猶多誤也何者仆既罪廢歸來山中方蓬其頭而垢其面與樵斧漁緡之老相混濁泉壑之間者旦且暮耳而彼猶瞢然指吾之頤而曰此屬燕頷也指吾之音而曰此屬洪鍾也他日當侯封不然或取上大夫印綬彼皆以其所以貌公者而貌不肖仆雖與公別且久其顏色之稿筋骨之頹當與曩時不相及至于頷之燕不燕音之鍾不鍾公尚能掛之眉睫 與耳垣如渠所稱述否乎仆笑而辭之及別去頗窘顧謂曰君之山林骨起其與海蟾者流蟬蛻塵樊也乎此或近之竊恐仆猶然塵樊中人不能遽遺妻子辟谷食以驗彼之相術也既遠公不及相與追歡特據席走筆令左右一大噱如何如何
上袁元峰相公書
近得翁與潯陽書及他一二相知所口陳翁之不忘故知中為推轂者至于再至于三焉仆何人斯而勤翁之注記于心而譽之于口若是也豈非周公為相則九九以上咸為之吐哺握發而不忍遺之者乎及近聞言者論列督府以不肖雅共之游好并為姍及甚且橫口丑詆吹及毛疵嗟乎此可見仆之獲罪于 清朝見攻于羣眾譬之馳駑駘于峻坂翁雖欲力援而前而他所旁擠而傾趺踣困之者不忘左與右也巳矣乎抑可謂坎土廩蹇阻之至者巳雖然仆不足道也獨感督府公所遭竊不能不仰天而郗歔 者東南數十州郡所罹倭奴之患漢之七國唐之黃巾之變不是過也攻城破邑覆軍殺將無歲無之 天子亦為震怒征天下之材官宿將以臨之然輒敗去未聞有俘其一旅摧其一陣者何則彼皆擇摧鋒之少而又越海而戰人皆死鬪故得以一倍百以十倍千而吾官軍之前而鬪之古所謂驅羊豕而投之餓虎耳當是時寇熟視吾東南數十州郡之子女若幾上肉一切紈綺玉帛若外庫然東南數十州郡恐恐 焉家不保旦戶不保夕而胡公自御史來即荷圣天子簡任被之璽書授戈而戰它所俘斬不暇悉數一敗之于王江涇再敗之于龕山三敗之于沈莊所効首虜不下萬計至于麻葉陳東徐海王直輩并海上之梟雄宿猾 朝廷故所題覆不靳通侯之爵萬金之賞而購之者胡公獨能內不顧身家之禍外不顧流口之讒遠遣諜于波濤近用間于肘腋遂及以次擒縛數十州郡始晏然不聞熢燧嗟乎亦雄矣當其督戰 之勤往往聞其夜半米冓氷草屨而走矢石四集瘞囨顧身其最為孤危萬死一生者方徐海之攻圍同鄉時其所擁眾分道入寇南掠慈溪北引柘林東并吳淞江西睫瞰浦不下數萬而又最悍者海所自部與陳東兩壁桐鄉而鬪而故督府之卒不過千人胡公不得巳出為餌賊之策遲戍兵之至以擊之當是時仆猶牽文法畏名義力諭之曰與其犯中外之謗以賈沒家之禍不如死綏一戰以冀十一公獨張目據席剖 冠而奮呼曰賊萬不可支吾如此則禍止一家如彼則貽 國家數十年東南無窮之禍又左顧一佩刀而曰吾萬一天不佑唯以此自盡報主上耳于乎仆及左右時皆為之引涕巳而兵既四集寇卒授首胡公蓋誓死殉 國故能以其孤危之身橫百啄之口出萬死之后成一朝之功耳賊沒之后 朝廷始免南顧之憂而謗訕之臣累累然起而攻之荷 圣天子獨為憫痛曲賜保全今竟以人告曾參殺人者三不 能不投杼而起聞巳逮系仆切痛心茍欲按論故公之罪杯酒躑躅豪宕自喜大略漢之列侯將軍唐之藩鎮節度使者之風是也其所為聲色之嬖冠裳之褻眾所不得而疵之者然至于長材大略雄心猛智臨敵乘危輚敗為功亦眾所不得而掩之者故律之以莊士之行則世或不與課之以悍 國之勛則世不可無傳曰馬之蹄嚙者必善走 廟堂之上何忍以尺寸之朽而自毀此棟梁之材也乎 圣天子為之 獨照于上賢公卿為之調護于下當必不令馬援墮于薏苡之疑曹彬覆于篋書之謗狄青惑于軍情之危所可痛者世道崄巇公論不明始則懸通侯之爵萬金之賞以賈其捐身赴難之氣終則引其杯酒之過文法之繩以誅其戡亂定難之功恐它日 國家有急事屬危疑無復敢挺身而前者耳昔者漢李陵降虜而馬遷猶不忘其敢戰深入之苦甘陳矯詔誅郅支而劉向猶訟其萬里揚威之功正謂此也不肖所請抑非敢以自附榜未阿所私也特以事關 國家誼切胸臆不忍不為公議以待之身后耳臨風北望不勝哽咽
上楊虞坡大司馬書
竊惟公之勛業道德古傳記所稱名世者也方公開鎮遼薊時仆嘗幸為吏河魏獲以簿書事公幕府不幸未幾坐他訕擊而去之亦僅以簿書事公幕府而杳不及從公游出入亭障擘畫山川以覩公吐掘胸中之奇者歸來乎林谷巳 匝八年公之出將入相固巳兼漢之博陸侯唐之汾陽王而身有之今之海內兒童牧豎田夫里婺無不識記公之名氏勛爵而指呼曰大司馬楊公當代一人也雖異世之士及覩公鼎彛所銘竹帛所載猶當讀其書想見其人愿為之執鞭焉而況于仆嘗廁不吏之末者顧偃臥于薜蘿之深巖穴之幽而不復為片楮只字以布殷勤者何哉蓋亦有說君子之得志也為云翔為景從其跡既薄日月之末不敢不附世之名 公巨卿思以顯其道而聲其施矣君子而遭讒坐訕也為離群為孑行其身在涂泥之際不敢不共世之迷陽卻曲者思以逃乎虗而匿其名矣近得友人潯陽吏部白石司馬書并稱公嘗與品詮天下之士往往齒及不肖且許其可少備緩急而策使之者竊自慚蝪蜥之末無因而致虬龍之前也鷦鷯之羽無因而薄鹍鵬之側也豈公于曩之簿書所報而過與之乎抑亦于薄書所報之外間或采其宦轍所向稍及尺寸 之布者乎仆自慚于兩者皆不足以摹畫于公所注記者也不然公之好士之聲滿天下公蓋好真龍而人或以畫龍者聞于公也雖然公既下憐仆仆雖廢不敢不以所林瞻而壑仰者畫一而陳之左右矣近代以來勛名之士所為聞世者有二其以弼亮正直聞者則多潔白之譽詩之所詠素系羔羊是也之人也則可以之表帥百僚而不可以之馳驟疆場之險其以倜儻奇偉聞者則多嫖姚之氣詩之所詠武夫虎臣 是也之人也則可以之節金戊邊徼而不可以之樞機宮腋之近無他天之生才不兩能而風氣之在人亦各習其近而能之也惟公則不然方其外也一按節而臨鎮則漁陽上谷云中上黨之間旃裘之虜為之徙幕而避及其內也則彈壓 中朝坐鎮 國家雖席勢怙寵之貴猶為之屏跡斂翮而不敢出氣此于其間非可以口舌爭非可以形力攫雖公亦自有所不能知者傳不云乎雖與日月爭光可也仆故囗公蓋兼 漢之博陸侯唐之郭汾陽而身有之老也此非獨愚之言也天下之言也況存翁相公執國以來獨共公相與出入帷議以政體歸六部以公議付臺諫以邪正別士習數十年內外滌濫偷佚之弊一朝而镵去之聞都市之間士大夫澣衣濯冠至不敢持刺而庭謁于乎盛矣然公抑亦考醫之說乎病者內困于飲食外困于藥餌者之不察日毣然而閡且以死其越人倉公之至乃為之澣其腸而滌其胃當是時亦巳適矣 然能無所以察其陰陽虗實而徐以收之者乎近聞兩都卿寺之間易置者半其以罪奪或系或裭或絀秩者相望其余百執事凜然惴怖疑懼不敢自必古之君子未嘗不愿國家屏讒抑邪然獨不愿以黨名者何蓋有所深憂乎其間耳仆嘗讀傳記至漢之元成宋之熙寧元佑之際其間君子小人之進退得失仆固未嘗不仰天而喜抑未嘗不撫膺而恤者此于其際仆所熟計而過慮而又不敢以指言之者出唯公以身系天下之安危而亦心切天下之安危故仆之區區不敢不以尺寸之知而附聞于左右也伏唯我公留意焉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