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亞夫傳
古之所謂大臣必其身卑于匹夫而后可以擁四海之功明察于幾微而后可免禍亡之及斯二者非學術不足以持之學術定于中然后其心措而不亂足以勝其重而制其變否則未有不災及其身者也條侯亞夫自父勃從高皇帝起豐沛定天下以來諸呂相王而劉氏不絕者如帶勃與丞相平計誅諸呂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當是時蕭曹巳沒漢之侯王將相以功佐劉氏者唯勃為最勃死而亞夫復繼父為太尉出將三十六將軍以定吳楚之難吳楚不滅 則膠東濟南菑川以下五七輩幾不可為非所謂挾不賞之功而擁震主之威于上者乎而梁孝王帝之同母弟也方吳楚之始圍梁王急亞夫特守便宜以梁委之堅壁昌邑而不救梁王幾沒亞夫固以為不如是則不足以制吳楚之輕剽而撓其后帝亦方念漢之不利不能不聽其以梁為餌于吳楚也吳楚平而梁王出太后母子兄弟攜手帷席且歡且泣道其所以故亞夫之功日少而短日多而竇太后請帝之封后 弟王信蓋所以悅帝亦所以自廣外家也漢興以來母后家往往如是亞夫不能徜徉浮湛其間而乃欲以法爭之爭之誠是也然梁孝王倚太后讒之于上信倚后讒之于下而亞夫欲以區區吳楚之功處于骨肉左右怨議之間正所謂以脂葦而投之燎毛之原決千里之河而注之海日見其橫且深也亞夫之在當時其所自處吳楚之天不可按考予觀其于帝之賜食獨設大載不為置箸而不勝其怏怏之狀顧上席 借箸他日又買尚方甲楯以待葬則其素無學術以自持而一二驕僣之微所不能免明矣彼景帝者晁錯之所教習以申韓刑名之學而以術數任臣下者也其為梁王后弟信之讒者必曰亞夫父子相繼定國難功多不能盡封非以法誅之不可又不然則曰亞夫自多功驕縱無人臣體讒一至而不疑再至則攘臂而起三至則令人陰伺其過而法削之矣故以君臣之間賜食而不為置箸者以梁王與后弟信之讒既 深特怒而察之耳廷尉按買尚方甲楯而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非有所受于左右之指安忍附會其獄至是哉善乎漢世之功臣而能爛然完名聲施后世者蕭曹子房陳平三四人而巳彼皆能為黃老言而短少其術以自便者雖非為學術之至彼其中所持者亦深矣嗚呼以亞夫累世之功處乎梁王及后弟王信二三貴戚讒沮之間且不免于難況后世疏遠之臣而不幸有所獲罪焉欲其無危也得乎悲夫
論沛公誅曹無傷
古者兩軍相壘而士伍或以其情外泄于敵者必其勢困力詘旦暮為虜矣然后先之以自納焉不然或犯軍典于彼故有不可釋之怨者沛公方擁諸侯之兵先入關而破強秦法所謂千里乘勝也項王之兵固稱氣倍沛公而其勢未得即衡決曹無傷豈遽倍之茍以間嘗有怨懷沛公何沛公立誅之時不以言史傳不以載也 然則項王何以言之今匹夫相讎往往匿名投之有司論殺之安知非無傷有怨于他將伍而他將伍詐為無傷言之者亞父輩每令望氣占沛公為天子氣文成五采秦既滅與項氏爭天下者獨沛公也當陽君既破沛公軍非乘間而馳之殆不可復而?;柬椡鯙槿藡D人之仁多所不忍又安知非亞父輩詐令他人言之以激怒項王也嗚呼古人覆亡于讒者之口而不能自言抑多矣獨無傷爾耶
評司馬子長諸家文
屈宋以來渾渾噩噩如長川大谷探之不窮攬之不竭蘊藉百家包括萬代者司馬子長之文也閎深典雅西京之中獨冠儒宗者劉向之文也斟酌經緯上摹子長下采劉向父子勒成一家之言者班固也吞吐騁頓若千里之駒而走赤電鞭疾風常者山立恠者霆擊韓愈之文也巉巖山囗則屶若游峻壑削壁而谷風凄雨四至者柳宗元之文也遒麗逸宕若攜美人宴游東山 而風流文物照耀江左者歐陽子之文也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浩浩洋洋赴千里之河而注之海者蘇長公也嗚呼七君子者可謂圣于文矣其余若賈董相如楊雄諸君可謂才問炳然西京矣而非其至者曾鞏蘇轍至矣鞏尤為折衷于大道而不失其正然其才或疲薾而不能副焉吾聊次之如左俟知音者賞之
日本圖纂刻題辭
日本圖纂者予友昆山鄭君手圖日本諸島所錯海而峙與纂其州郡土貢道路形勝語言什器戰鬪之習者也大略按舊所傳日本考略次及海上針經而又合之以督府胡公曩遣諜者酋來歸者航海者甲之說若此乙之證若彼則又參諸丙與丁之互難歸于一而后信焉而書故南北鮫唇之波經萬余里指若幾席其誼亦勤矣予所最愛者諸島所入寇之路既巳稍為擘畫而一切風候又能按其潮浚所向以布斥 火囗侯使瞭海者采君之言若臺官占渾天故事無間寒暑晝夜然則國家所以東郄倭奴者可以先其未至而待之較之收功于及山囗囗而鬪者多矣嗟乎予獨懼夫博望未能得之以占月氐而中行說輩或從而持之以教胡人瞰候漢利害處茲又有識者之所不敢不慎也
題驚鴻集刻后
右驚鴻集永嘉項君所罹讒而自放之作也君既多雋才自喜世之士大夫之怑禾者往往引君為上客然不知者亦以此忌君而君遂蒙詬矣嗟乎驚鴻者君所自托也得無叱咤嗚咽欷歔慷慨于繳矰之及也而思以翩然昂飛者乎雖然幸君毀其羽毛姑為浮湛沼沚之間茲則國風之所以怨而不怒也
跋蘭亭記帖后
嗚呼此王右軍所生平淋漓自喜而以最得意名者也數傳而沒于唐僧辨才太宗皇帝好之不能奪房魏公以才御史蕭翼薦令變服匿名詐為客游過辨才始及竊之還歸上聞即日超拜翼為員外郎帝沒之日猶欷歔飲恨不能割顧太子愿借此以自殉甚矣夫人心之不可有所溺也太宗者三代以來所號為聰明才智杰然不世出之主也區區好字畫之工至于割心刺腎與世之巖穴僻藝之流相幻持如是其沒而訣也不以宗社朝廷而以此豈非人心有所溺雖蹈水席火至死而不吾與房魏公唐諸相中名流方山囗囗然開國非不知其過而亦曲逢所 好以自媚嗚呼世之君臣相與之際求其能免此患者亦鮮矣他日讀南唐紀云溫韜發昭陵所亟諸鍾王書帖盡為兵所掠不知所之嗟乎天地間一漚竅耳倐聚倐散倐存倐亡孰為我常彼有所溺焉者欲卒以身而留焉豈非其愚且陋也乎余不能無感因書之以發一笑
書郡齋左壁
予抱策事 明天子者十年于此矣間嘗倜儻自喜愿附世之賢臣志士效尺寸竹帛間然而性疏意廣往往抵牾不遂好覽觀百家傳記之旨一日得歐陽公所為一行傳讀之乃自喜曰吾其附名氏于此乎賴先人所遺宅一區近水田數頃苕霅間又他日嘗貯書數千卷甚可贍吾歲時伏臘之廢而誦說于中也吾將以間去官當閉戶獨息取所嘗扣古六經諸子疏義而沉覆之次及律歷兵賦天文輿地卜算僊釋之書而搜獵其旨非歲時謁墳墓及訪佳山水不出非長老處士不造于其廬非其好不以見 焉如是者數年然后裹糧歷游齊魯秦晉之墟渡河洛轉荊襄南浮洞庭遵豫章迤邐閩粵其所涉名儒大賢之廬當移時而師事之而林壑間或多方技釋老與隱君子茍有聞者必俛首而扣之務得其腴而止其所歷州郡河山分裂風俗沿改與古今成敗得失忠賢志士之跡必停車而吊問之籍其所以故然后歸乃以所得而蓄之于心合之于圣人之道其中乎否乎于是筆之于書以遺后之同志者相與參訂焉
題畫像者董君卷
曩予從尚書膳部郎時南州蔡時新嘗為予像飄須渥顏泠然若蛻而遺焉當是時輿皂以十按其像即笑指予又十余年予以按兵粵州罪狀奪官來歸臥乎苕之上也久則既老矣方獨息一室偃然手梁父之篇臨流而詠焉閩有董君九華者忽以像事來扣予既像予且前言曰異哉君之幻也世之像人者往往得其頤顙口鼻耳目毛發豐瘠廣狹槁澤黝白之似而不得 其神予是以稍稍厭之數略其世之所共得而貌而于以注意于世之所不得而貌故按其像而匿其氏名間以覆之朝迌田野之間無不人人得其觧者斯意也唯蔡君與予兩人獨得之然蔡君方貌君之從宦也其所像者綰綬而曳組也鳴環而秉笏也然而君之泠然若蛻而遺也則固其情巳遠游于江海之上而不得以韁而縶之者巳吾之貌君于林壑也其所像者綸巾而竹筇也下帷而誦且諷也然而凝然若存 怛然若憂幾乎古之所謂抱膝而吟扣角而歌又將周情孔思而不能忘者君豈其始也處廊廟之間而有所遺其既也退江湖之上而或有所思者乎時左右顧像者皆大笑予亦笑然而卒無以自觧于君也因書其言以為別
吊林子文
嘉靖戊戌六月十有六日 明進士林子懋植卒同年茅坤聞之泫然流涕曰嗚呼悲哉林子之亡也有余者才未竟者志才繇命隕志俱神逝巳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昔三閭沉而宋玉招魂于巫陽仲宣卒而陳王愿要于天路豈不知終始者萬物之大歸天地者羣生之總寄顧繆志乎幽明之共興嗟于杳冥之地蓋以戀景者鑒毀而儀像于目娛聲者節逝而流音于耳此其仁人之沒行路所以興涕而哲士之亡知巳為之述哀故也況林子睿質金相藻思神授方其垂髫弄翰跨視左思弱冠蜚聲步范相如年未涉乎二十名巳賓于 天子創跡海 曲藻譽 帝里一時縉紳先生沿風緝聲策名欵交踐未轂者愿結駟而托后乘飛華蓋者愿附鶴而追青云甚且荀氏懷喜御之風子長抱執鞭之嘆亦可謂卓犖人士而昭曠四海者巳爰考其衷繹志卜夏遴友原憲容與道德琢磨仁義言不出口行不勝履望之者羨凌風之轡覿之者構飡霞之思如川斯日囗英如淵斯止乃若禰生之賦鸚鵡王勃之撰滕閣則又英年之氣雖均而靈修之素允愧者也豈可同年而語 哉何長志屈于短筭遐車囗丸絕于窮路物雖猶存人巳云逝坤痛九原之不作感百年之無期竊附國子之悲罕生賈誼之哭屈原乃為文以吊之庶幾耿幽光于將來托遺悼于后世云爾其辭曰嗟堪輿之季造兮何措士之云生肇惟岳氛之朝降兮夕焉遽頹其靈鳳凰游千仞而不出兮朱草猶閟其莖曾賢智之寡昧兮遘陽九而懷英夫繄來之如寄兮倐爾去而若遺豈厭世之混濁兮總云路而高飛驅望舒而屬豐隆 兮將翱翔乎帝鄉郁余攀神轡之不逮兮徒睇瞻乎四方我歷帝閽而上告兮司命若降而在下鑒余蹇之旁皇兮曰吾當具誡夫汝虬枝可以俟輪轅兮直木固先攖夫斧斤也蔓草可以囗霜霰兮繁花不崇朝而早傷也跖氏則延兮顏淵則殀茲固大化之推遷兮伊胡俱松喬而壽考亂曰巳矣哉高陵為陸兮日月有蝕兮吁嗟旻天之不吊兮數之坎坎兮魂兮魂兮胡不歸我將疇依兮亦孔之悲
姚孺人像贊【有序】
予外交高郵州判官姚公沒而孺之哭之哀日飲漿茹糲以速病且死死之日醫饋以藥勿納也既瞑其子求國中善像事者伏尸下祠而像之三易藳卒不可得何者孺人既以哀鑠容耗肌非故所貌覩也久矣其子悲不自巳請予言系其額予感古國風女史所錄婦人女子以其感慨欷歔之間往往并繇艷年方其粉黛紈綺之間而有生死悲離之感 固其宜也乃若孺人之事高郵公春秋巳高諸子女并從婚且字此于人情若可少觧者何其慘痛剸割而卒若此豈古人所謂婦之從一專而不化者歟抑亦其性之使然固有不必于其年之甫艷及其衰晚者歟贊之曰
國工之所能繪與孝子慈孫之所瞻依而能言者孺人璜瑀之節佩玦之容國工之所不能繪與孝子慈孫之所飲泣而不能言者孺人隱約之思愍烈之風考之彤管所載國風所歌雖至于哀而或傷然以系之廟貌垂之后昆允矣其為從一而終
趙心山像贊
公之才不可以適世兮然葛中野服而笑傲乎丘中亦足以汗墨夫之容公之文章不可以療饑兮然操觚持筒而哦詠乎中丘亦足以助騷人之幽問友于黔婁卜業于韓康家無擔石兮長者之車數過于其堂嗚呼像之者特其圖書與冠裳焉爾恐未易以寫其中之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