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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勸匪躬(3)

  • 八洞天
  • 筆煉閣
  • 5016字
  • 2015-11-09 14:31:54

次日,生哥又到冶娘家來。冶娘等顏權出去了,以言挑生哥道:“姐姐如此聰明,必然精于女工,為何再不見你拈針刺繡,織錦運機,把薛夜來、蘇若蘭的本事做與小弟一看?”生哥道:“我因幼孤,母親嬌養(yǎng),不曾學得組繡之事?!币蹦镄Φ溃骸叭绾晤}詩舞劍卻偏學了?我知你女工必妙,若遇著個女郎,定然把組繡之事做將出來。今在小弟面前,故只把男子的伎倆來夸示我耳?!鄙绲溃骸暗で嗯c組繡,正復相類,莫非吾弟倒善于組繡么?”冶娘道:“我非女子,哪知組繡?你是女子,倒儼然習男子之事,卻反把女工問起我來?”生哥笑道:“你道自己不是女子么?只怕女子中倒沒有你這個伶俐人物。”

冶娘也笑道:“姐姐本是女子,卻倒像個男子,也還怕男子中倒沒有你這樣倜儻人才?!币蛑钢埳纤鶗嫾t拂私奔的圖像,對生哥說道:“姐姐若學紅拂改換男裝,莫說夜里私奔,就是日里私奔,也沒人認得你是女子 !”生哥笑道:“你叫我私奔哪個?我若做了紅拂,除非把你當個李靖。”冶娘見他說得入港,便又指著畫上鴛鴦對生哥道:“我和你姊弟相稱,就如雁行一般,恐雁行不若鴛鴦為親切,姐姐雖長我一歲,倘蒙不棄,待我對爹爹說了,結為夫婦何如?”生哥聽罷,低頭不語了半晌,忽然兩眼流淚。冶娘驚問道:“姐姐為何煩惱,莫非怪我語言唐突么?”生哥拭淚答道:“我的行藏,無人能識。既蒙吾弟如此錯愛,我今只得實說了?!北闳プ郎先∵^一幅紙來,援筆題詩一絕云:改裝易服本非真,為乏桃源可避秦。

若欲與君為伉儷,愿天真化女人身。

冶娘見詩,大驚道:“難道你真?zhèn)€不是女子是男子么?你快把自己的來歷實說與我知道!”生哥便悄悄把上項事細述了一遍,叮囑道:“吾弟切勿泄漏!”冶娘甚是驚異,因笑道:“我一向戲將姐姐比哥哥,不想真?zhèn)€是哥哥了。”生哥道:“我向只因假裝女子,不好與吾弟十分親近。今既說明,當與你把臂促膝,為聯床接席之歡?!闭f罷,便走過來與冶娘并坐,又伸手去扯她的臂。

慌得冶娘通紅了臉,連忙起身,逡巡避開。生哥笑道:“賢弟雖貌似女子,又不是真正女子,如何做出這般羞澀之態(tài)?”

冶娘便道:“你道我不是女子,真是男子么?你既不瞞我,我又何忍瞞你?”便也取過紙筆,和詩一絕云:姊不真兮弟豈真?亦緣無地可逃秦。

君如欲與為兄弟,愿我真為男子身。

生哥看了詩,也失驚道:“不信你倒是女子。你也快把你的來歷說與我聽!”冶娘遂也將前事述了一遍。生哥亦搖首稱奇,因說道:“我與你一個女裝男,一個男裝女,恰好會在一處。正是天緣湊合,應該作配。你方才說雁行不若鴛鴦,自今以后不必為兄弟,直當為夫婦了?!币蹦锏溃骸靶止写诵?,當告知我養(yǎng)父,明明配合,不可造次?!闭f間,顏權回家來了。生哥亦即辭歸,把這段話告知王保。這邊冶娘也把生哥的話,對顏權說了。大家嘆異。

次日,王保來見顏權,商議聯姻。顏權慨然應允。在眾鄰面前,只說程家要臺官為婿,須家要存奴為媳。央鄰舍里邊一個老婆婆做了媒妁,擇下吉日,先迎生哥過門。王保把屋后墻壁打通了,兩家合為一家。鄰舍中有幾個輕薄的,胡猜亂想。

有的道:“十四五歲的兒女,一向原不該教她做一處。今日替她聯了姻,倒也穩(wěn)便。若不然,他們日后竟自己結親起來,就不雅了?!庇械牡溃骸俺坦褘D初時要女兒出家,如何今日又許了須家的臺官?想必這媽媽先與須客人相好了,如今兩親家也恰好配了一對?!蓖醣S伤麄儾孪?,只不理他。時光迅速,早又過了兩年。生哥已是十七歲,冶娘已是十六歲了,顏權便替他擇吉畢姻。拜堂時,生哥仍舊女裝,冶娘仍舊男裝,新郎倒是高髻云鬟,娘子倒是青袍花帽,真?zhèn)€好笑。但見:紅羅蓋卻粉郎頭,皂靴套上嬌娘足。作揖的是新婦,萬福的是官人。只道長女配其少男,哪知巽卻是震,艮卻是兌;只道陽爻合乎陰象,誰識乾反是地,坤反是天。白日里唱隨,公然顛倒粉去;黑夜間夫婦,暗地校正轉來。沒雞巴的公公,倒娶了有雞巴的子舍;有陽物的媽媽,倒招了個沒陽物的東床。

只恐新郎的乳漸高,正與假婆婆一般作怪;還怕新娘的須欲出,又與假爹爹一樣蹊蹺。麋邊鹿,鹿邊糜,未識孰麋孰鹿;鳳求凰,凰求鳳,不知誰鳳誰凰。

一場幻事是新聞,這段奇緣真笑柄!是夜顏權便受了二人之拜,掌禮的要請王保出來受禮,王保哪里敢,只推腹痛先去睡了。生哥與冶娘畢姻之后,夫妻恩愛,自不必說。但恨陰陽反做,不能改裝易服,出姓復名。

哪知事有湊巧,既因學畫生出這段姻緣,又因買畫引出一段際遇。你道有何際遇?原來那時孝廉花黑已中過進士,選過翰林,卻因與丞相業(yè)厄虎不睦,致仕家居。他的夫人藍氏要畫一幅行樂圖,聞得留后村須家的媳婦程存奴善能傳神,特遣人抬著轎兒來請,要邀到府中去面畫。冶娘勸生哥休去。生哥因念花黑有收葬他父母大恩,今日不忍違他夫人之命,遂應召而往。那夫人只道生哥真是個女子,直請至內堂相見。敘禮畢,吃了茶點,便取出一方白絹,教生哥寫照。生哥把夫人再細看了一回,援筆描畫起來。頃刻間畫成一個小像,真乃酷肖。夫人看了歡喜,喚眾女使們來看,都道像得緊。夫人大喜,十分贊嘆。因又對生哥道:“我先母藍太太的真容,被我兄弟們遺失了,今欲再畫一幅,爭奈難于摹仿。我今說個規(guī)模與你,就煩你一畫。若畫得像時,更當重謝?!鄙珙I諾。夫人指著自己面龐,說那一處與我先母相同,那一處與我先母略異。生哥依她所言,恁空畫出一個真容。卻也奇怪,竟畫得儼然如生。

夫人看了,拍掌稱奇。一頭贊,一頭再看,越看越像,便如重見了母親一般,不覺嗚咽涕泣起來。生哥在傍見夫人涕泣,也不覺淚流滿面。夫人怪問道:“我哭是因想念先母,你哭卻是為何?”生哥拭淚答道:“妾幼喪二親,都不曾認得容貌。今見夫人補畫令先慈之像,因想妾身枉會傳神,偏無二親可畫,故不禁淚落耳!”說罷,又流淚不止。正是:孤兒觸景淚偏多,爾有母兮我獨無??v使傳神異樣巧,二親形像怎臨模

夫人聽說,問道:“我聞小娘子的母親尚在,如何說幼喪二親?”生哥忙轉口道:“夫人聽錯了。妾自說幼喪父親?!?

夫人道:“我如何會聽錯?你方才明明說幼喪二親。莫非你不是程寡婦親生的?可實對我說 !”生哥暗想:“花公是個有情義的人,我今就對他夫人實說來歷,料也不妨。”因叉手向前說道:“夫人在上,當初我父親蒙花老爺厚恩,今日在夫人面前怎敢隱瞞?但須恕我死罪,方才敢說!”夫人道:“又奇怪了!我與你家素不相識,我家當初有何恩?你今日又有何罪?”

生哥道:“乞夫人屏退左右,容我細稟??!”夫人便叫女使們退避一邊。生哥先說自己男扮女裝,本不當直入內室,因不敢違夫人之命,勉強進來,罪該萬死。然后從頭至尾,把改裝避難的緣故,細細告陳,并將妻子冶娘的始末根由一發(fā)說了。夫人聽罷,十分驚異。便請花黑進來對他說知其事,叫與生哥相見,花黑亦甚驚異。

正嘆詫間,家人傳稟說:“報人在外,報老爺原官起用了?!?

原來此時海陵王因御駕南征,中途遇害。丞相業(yè)厄虎護駕在彼,亦為亂軍所殺。朝中更立世宗為帝。這朝人主極是賢明,凡前日觸忤了海陵王、業(yè)厄虎被殺的官員,盡皆恤贈,錄其后人;其余被黜被逐的,都起復原官。因此花黑亦以原官起用。當下花黑聞此恩命,便對生哥道:“當今新主賢明,褒錄海陵時受害賢臣的后人,廉諫議亦當在褒錄之例。你今既為廉公之婿,廉公無子可錄,女婿可當半子。至于令先尊題詩被戮一事,我當特疏奏白其冤。你不惟可脫罪,還可受封?!鄙缰x道:“昔年既蒙恩相收葬先人骸骨,今日又肯如此周全,此恩此德,天高地厚?!闭f罷,倒身下拜。正是:得蒙君子垂青眼,免使窮人陷黑冤。

生哥拜謝了花公夫婦,回到家中,說知其事。冶娘與顏權、王保俱各驚喜?;ê诩慈掌鹕砀熬?。陛見時,即上疏白李真之冤,說:“他所題二詩,一是嘆南朝無人,一是嘆南朝未嘗無人,只為奸臣所誤,并無一語侵犯本朝。卻被奸貪小人,朋謀陷害,非辜受戮,深為可憫。其妻江氏,潔身死節(jié),尤宜矜恤。

況今其子生哥,現配先臣廉國光之女,國光無子,當收錄伊婿,以酬其忠。”因又將王保感天賜乳,顏權夢神賜須之事,一一奏聞。世宗覽奏,降旨:“賜生哥名存廉,授翰林待詔。封冶娘為孺人。王保忠義可嘉,授太仆丞。太監(jiān)顏權召還京師,授為六宮都提點?!泵轮螅缗c冶娘方才改正衣裝。一個大乳的蒼頭,一個長須的內相,也都復了本來面目。一時傳作奇談。正是:前此陰陽都是假,今朝男女盡歸真。

眾人受了恩命,各各打點赴京。生哥獨上一疏道:“臣向因患難之中,未曾為父母守制。今欲補盡居喪之禮,廬墓三年,然后就職?!碧熳蛹纹湫⑺?,即準所奏。生哥遂同冶娘披麻執(zhí)杖,至父母墓所,備下三牲祭品,望冢前拜奠。想起二親俱死于非命,生前未曾識面,死后有缺祭掃,直至今日方得到土堆邊一拜,哀從中來,伏地痛哭,哭得路旁觀者,無不凄惶。有一曲《紅衲襖》為證:徒向著土堆前列酒鮐,恨不曾寫真容留作記??v則向夢兒中能相會,痛殺我昧平生怎認伊?想當初兩月間無知識,到如今十年余空淚垂。除非是起死回生,一雙雙學丁令還靈也,現原身使我知。

王保聞得生哥夫婦都在墓所,便也于未赴任之前,備著祭禮,到墓前來設祭。那時王保冠帶在身,及到墓前,即呼從人:“取青衣小帽過來,與我換了?!鄙鐔柕溃骸斑@是何故?”

王??薜溃骸拔彝醣.敵跏苤髂钢?,保護幼主。今日特來此復命。若頂冠束帶,叫墓中人哪里認得?”生哥聽說,不覺大哭。王保換了衣帽,向冢前叩頭哭告道:“主人主母在上,小人王保昔年在蘇州城中時,因急欲歸報主母消息,未及收殘主人尸首。及至主母死后,小人又急忙保護幼主,避罪而逃,也不及收殮尸首,又不及至墓前一拜。今日天幸,得遇恩赦,小人才得到此。

向蒙皇天賜乳,仙翁庇,我主仆二人得以存活。今幸大仇已報,小主人己諧婚配,又得了官職。未識主人主母知道否?

倘陰靈不遠,伏乞照鑒!”一頭拜,一頭說,一頭哭。從人見之,盡皆下淚。也有一曲《紅衲襖》為證:想當初托孤兒在兩月時,今日里縱生逢怕也難識齲我若再換冠袍來行禮,教你墓中人怎認予?幾年間變男身為乳嫗,只這領舊青衣豈是易著的。痛從前春去秋來,不能夠一拜墳頭也,禁不住灑西風血淚垂。

王保祭畢,才換了冠帶,恰值顏權也來吊奠。王保等他奠罷,一同別了生哥夫婦,再備祭品,同顏權到雙忠廟去拜祭了一番。顏權又將廟宇重修,神像再塑,然后與王保一齊赴京。

生哥自與冶娘廬墓。又聞朝廷有旨,著玉田縣官為廉國光立廟,歲時致祭。生哥遂同冶娘到彼處拜祭了,復回墓所。三年服滿,然后起身赴京,謝恩到任。

在京未久,忽聞塘報,趙州臨城縣有妖婦牛氏結連山寇作亂,勢甚猖獗。你道那妖婦是誰?原來就是尹大肩之妻。尹大肩原系臨城人,他存日恃著海陵王寵幸,作惡多端。近來被人告發(fā),世宗有旨籍沒其家。不想他妻子牛氏,頗知妖術,遂與其子尹彪,逃人太行山中,嘯聚山賊作亂,自稱“通圣娘娘”。

地方官遣兵追捕,反為所敗。生哥聞知此事,激起一片雄心,說道:“此是我仇人的妻子,我正當手刃之!”遂上疏自請剿賊。天子準奏,命以翰林待詔兼行軍千戶,領兵三千前往臨城,討平妖寇。生哥奉旨,星夜督師前進。牛氏統(tǒng)領賊眾,據著個險峻的高嶺,立下營寨。方待要用妖法來迎敵,哪知生哥自有碧霞真人所傳的劍術在身,便不等交鋒,先自飛騰上嶺,揮劍斬了牛氏并尹彪首級,然后驅兵直搗賊巢。賊眾無主,逃者逃,降者降,寇氛悉平,奏凱回朝。天子嘉其功績,升為中書右丞兼樞密副使,并追贈其父李真與其母江氏。

生哥感泣謝恩,歸到私署。是夜即得一夢,夢見一個金幞緋衣的官長,一個鳳冠霞帔的夫人,對生哥說道:“我二人是你父母。上帝憐我二人,一以文章被禍,一以節(jié)烈捐軀,已脫鬼錄,俱得為神。不但受人主之恩,又膺天帝之寵。你可善自寬解,不消哀念我二人了!”生哥醒來,記著夢中所見父母的形貌,畫出兩個真容,去喚王保來看。王保見了,吃了一驚,說道:“與主人主母生前容貌,一般無二 ?!鄙绱笙?,便把來裝裱好了,供養(yǎng)在家廟中。正是:忠貞既可格天地,仁孝猶能致鬼神。

王保做了三年官,即棄了官職,要去尋訪碧霞真人,入山修道。竟拜別了生哥夫婦,仍舊懷了這粒銀母靈丹,飄然而去。

生哥思念其忠,也畫他一個小像,立于李真之側,一樣歲時展祭。又畫碧霞真人之像,供養(yǎng)于舊日茅庵中,亦以王保配享。后來花黑出使海上,遇見王保童顏鶴發(fā),于水面上飛身游行。歸來述與生哥聽了,知其已得成仙。顏權出入宮中,人都呼他為須太監(jiān),極蒙天子寵眷,壽至九十七而終。冶娘替他服喪守孝,也把他的真容來供養(yǎng)。這是兩人忠義之報。

看官聽說,人若存了一片忠心、一團義氣,不愁天不佐助,神不(交力)靈。試看奴仆、宦豎尚然如此,何況士大夫?

《易》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彼赃@段話文,名曰《勸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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