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意大利
曾經有德國軍事愛好者如此評價意大利在二戰中的表現:如果意大利保持中立的話,就相當于德軍增加10個師的力量;如果意大利與軸心國作對,站在同盟國一邊,就相當于德軍增加20個師的力量;但意大利加入軸心國,德軍就必須耗費50個師的力量去保護它!
趙杏兒
9月8日 米蘭 晴
意大利時間晚上7點,從北京首都機場飛抵米蘭馬爾潘薩機場的航班降落,將近40歲的溫州女人翁愛蓮拉著4歲半的可心和可心3歲的小妹妹在行李轉盤邊等到最后,才收齊了六大件行李。她這次是受人之托,將兩個孩子從溫州老家帶到米蘭與家人團聚。
機場門口,等待她們的是可心的父母——一對在米蘭打工的溫州夫婦,以及他們的意大利朋友Pino。年輕的母親抱起可心又摟又親,可小女孩顯得既陌生又害怕,遞過來的糖和游戲卡片沒拿住,撒了一地。站在一旁的父親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默默把東西撿起來,分別一年多的可心定睛看了看說:“你是爸爸。”
我因為在機場幫助翁女士拎了一件行李而被邀請一同上了車。在返回市區的路上,Pino開車,其他人在用只有自己能聽懂的方言聊天。年輕的母親把窗戶搖下來指著窗外,不住地對著懷里的可心自問自答:
“寶貝,還記不記得這是哪里呀?”
“這是意大利!這是米蘭!”
可心出生在米蘭,兩歲多的時候被送回了溫州老家。我問可心的爸爸,以后打算讓她來這邊上學嗎?他回答說:“至少等中學吧,不然小學就在這邊上,腦子要笨掉了?!?
三周后,可心將與妹妹回到老家,繼續她們父母不在身邊的童年。
9月12日 都靈 晴
第一次見Isabelle的時候,正好趕上我要換酒店。Isa提議到我所住的酒店門口接我,順便可以幫我拖箱子,然后和她的同學們一起吃晚飯。我以為Isabelle和其他我遇到的意大利人一樣愛遲到,稍晚了五分鐘出現在門口,她已經在等我了。
Isa出生在意大利南部海邊的一個小城市,目前還在都靈上大學,主修外國語言與文學。雖然不喜歡自己的意大利籍中文老師,但Isa的中文說得出乎意料的好,也許是因為她去年在北京語言大學學習了十個月,還交了個中國男朋友的緣故。Isa高高胖胖的,沒走兩步路就主動要求幫我拖箱子。
“你不用不好意思,在中國都是我來拿的,因為我的中國前男朋友會說:‘對不起,我也很累!’”Isa說這話的時候,還滿是盈盈的笑意。
“那當時為什么會分手?”
“因為他想和我結婚,這樣他就可以和我來意大利,然后讓我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但是生很多孩子。我覺得他真的很笨,我完全不是那樣的女孩子,我需要一個工作?!?4歲的Isa試圖在都靈找一個兼職或是實習工作,但幾乎沒有公司回復她的求職郵件。
“我們目前生意不好,那些中國人更便宜,所以現在暫時沒有座位給你?!盜sa模仿了一下她給意大利公司打電話時的情景,多少有些夸張成分,但就像一些西方媒體宣傳的那樣,普通意大利人也開始認為中國人來搶他們的工作了。
“所以我打算畢業之后去北京找工作!反正那里有太多的工作機會!”
Isa喜歡三里屯和五道口,前者是她前男友上班的地方,后者是她上學的地方,還有紫竹院公園也不錯,那是她租房的地方。但找個什么樣的工作Isa還沒有想好,一方面她想要掙錢,但又不想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Isa的手機響了,是她的同學告訴她吃晚飯的地點。Isa接電話的時候我發現她的手機后蓋上有大大的“Lenovo”幾個字母,是一部她在中關村花90塊錢人民幣買的聯想手機,彩屏、和弦鈴聲,可能短信還只能每條發70個中文字節。
“我覺得它很好用,對我來說足夠了。”在意大利的年輕人中,很少有人用iPhone,多數是諾基亞和三星,而且都是些在亞洲人看來有點過時的型號?!耙驗槲覀儾幌M诤团笥殉燥埖臅r候,有人對著智能手機的屏幕傻樂。嘿!這里有一個活的人就坐在你面前,放下你的手機,跟她聊聊天。”
除此之外,我猜可能也和收入有關。意大利年輕人的一般起薪是月入800歐元,幾年后也只能升到每月1300歐左右,如果要想活得好一點,就得啃老,或者是透支。我開玩笑地對朋友說:世界大家庭里,意大利好比是個藝術家,美國是個生意人,中國是苦力,經濟危機來了,最慘的是藝術家,死要面子活受罪。
晚飯的時候,Isa給我介紹了她同班的三個好朋友Federico、Giulia和Francesca。這三個人都曾經趁Isa在北京讀書時去中國旅游過,并且都對去中國找工作這件事抱有濃厚興趣,雖然還不知道自己的興趣到底在哪,但在他們看來,只要到了中國,就一定能找到工作。
吃著吃著,中文漸少,意大利語的交談開始增多,明顯她們已經被一整天的古代漢語課折磨得筋疲力盡。
“你知道孔子是哪年生的嗎?”Giulia一邊向我展示她的筆記,一邊用中文問我。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孟子是哪年生的嗎?”
“反正比孔子年輕?!?
“明天我的口語考試可能就會是這樣的題目?!?
晚上送我回酒店的時候,Isa告訴我,其實她下午早到了半個小時在門口等我,她不喜歡遲到。
9月15日 米蘭 晴
“我對于中國最初的印象就是,在深圳一幢20多層的高樓里,我和中方的游戲設計師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屋子里,一起干了三天活,最后那個項目還是沒做成?!?
今年32歲的Nicola是意大利頂尖游戲設計公司Milestone的資深3D動畫師,已經在職7年。他的主要工作職責就是描摹渲染游戲場景里的3D景觀。
身為一個所謂的“藝術家”,Nicola決定帶我去感受一下米蘭的藝術氣息。所以我們去了一家名為Art Factory Café的餐廳吃飯,一同前往的還有Nicola的同事Sanna。據說餐廳老板是位中國人,主打Happy Hour。
Happy Hour指的是只付一杯雞尾酒的錢(根據時間不同,價格從7歐元到10歐元不等),即可免費享用店內準備的所有食物,有點像自助餐形式;而如需再點酒,則需另付酒水費用。這種晚餐方式現在已經被越來越多的意大利年輕人認可。
Nicola是Milestone的正式雇員,而Sanna則是與其合作的自由設計師。
Sanna笑稱自己和Nicola的區別就是老板可以隨時隨地炒了他,而Nicola則受法律保護不能任意開除。但這兩位都認為自己每天的工作很沒勁。
“就好像在A點和B點之間循環往復的推酒杯,簡單重復且毫無新意?!?
意大利設計產業那么強,為何從業者感到如此受限?
“公司只是確保你每天把8個小時浪費在辦公室里就行了?!盨anna可能在今年就會結束與Milestone的合作關系,回到自己的城市,他有一間自己的公司,老板和員工都是他自己,“去過我自己的生活!”
“其實我可以做得更好,我有特別多的創意想要試驗。”Nicola想要嘗試改變,發揮自己更多的潛能,“但公司不希望看到太創新、太突破的東西,他們覺得那樣會不安全,反而更愿意把每一個設計師都拴在電腦前,讓公司擁有完全的掌控能力?!?
“這可能跟意大利人的性格有關,他們從來都不自己想事情,而是不停地看別人怎么做,然后決定自己的立場,撲上去抱大腿?!盨anna撓撓自己的光頭,“二戰的時候,意大利是戰敗國還是戰勝國?這是一個很多意大利人都回答不了的問題?!?
曾經有德國軍事愛好者如此評價意大利在二戰中的表現:如果意大利保持中立的話,就相當于德軍增加10個師的力量;如果意大利與軸心國作對,站在同盟國一邊,就相當于德軍增加20個師的力量;但意大利加入軸心國,德軍就必須耗費50個師的力量去保護它!
Nicola現在決定抱中國的“大腿”,他正在努力自學中文。他知道中國企業早已經擺脫了引進幾張外籍面孔裝門面的階段,你需要隨時準備好一個正確的答案,還有能夠擺平一切的業務能力。不過Sanna和我都極力支持他邁出這一步,改變要趁早。
于是Nicola開始向我請教中文詞匯。“西瓜”、“習慣”、“吸管”是最近困擾他的三個詞,因為這些發音對于他們來說就好像桌上的兩張餐巾紙一樣,完全沒有差別。
第二天,我收到了Nicola發來的一封郵件,里面有一張掃描圖,是前一晚我們吃飯時在餐巾紙上的亂寫亂畫——China is the Change.
9月17日 米蘭 晴
距離米蘭時裝周開幕還有兩天。我坐在米蘭某個咖啡館里等待今天晚些時候和臺灣地區留學生鄒岳霖見面。意大利的咖啡館不提供Wifi網絡,不可以使用店內插座充電,圓形桌面小得只能放下兩本書。這里不歡迎捧著筆記本電腦來工作的人,更喜歡那些直接站在吧臺前將Espresso一飲而盡轉身就走的客人,他們就好像買了節電池一樣簡單。
終于挨到了見面的時刻,鄒岳霖出現:一頭金黃色的長發,翠綠的寬腿褲,露指坡跟涼鞋,精致的妝容,懷里抱著個iPad2,胳膊上挎著個大購物袋。
但在電話里,他分明是鄒先生,眼前的卻是鄒姑娘。
“沒嚇到你吧,不知道Vincent有沒有跟你說我的情況?!盫incent是前天在Art Factory吃飯時偶遇的米蘭臺灣地區留學生同學會的主席,我當時請他介紹一些學習時裝設計的留學生給我。
“還好,不過,你做手術了嗎?”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沒有,我就是想多一種體驗,不一定什么時候又恢復男生裝扮了呢。”
鄒岳霖在意大利多莫斯設計學院(Domus Academy)學習時裝設計,今年才23歲的他,在臺灣地區中山大學念完戲劇舞美專業畢業后,就申請到了多莫斯設計學院的全額獎學金。
鄒岳霖告訴我,在為期一年的課程學習中,時裝設計系的同學要完成6個商業品牌與學院合作的設計項目,除了做設計,還要考慮服裝量產的成本問題。現階段所謂好的設計師都一定是要能夠在市場上存活的,絕對不是創造出一些不能賣不能穿的東西,使得后面的設計和生產無以為繼。
盡管在米蘭這個時尚之都接受了專業訓練,鄒岳霖在今年年底畢業后還是打算去紐約發展。“因為意大利設計產業只承認意大利面孔,并且希望由意大利人來繼承他們的設計產業,而對于非意大利籍人士則幾乎是閉合狀態?!编u岳霖在很努力地打開當地時尚產業的人脈資源,但奢侈品牌的招聘信息和實習信息卻從來都不會通過網絡發布,完全需要靠熟人推薦。
我問鄒岳霖有沒有發現歐洲人不太依賴移動終端和互聯網,他說,亞洲人總是擔心因為獲得的信息不夠多而落伍,所以不停地用大量的信息沖刷自己,以彌補信息不對稱。但在歐洲,尤其是在米蘭,人們在實際生活中接觸到的就是第一手最新鮮最前沿的信息——當然這可能更多的是體現在時尚產業,因此他們不需要再去通過其他渠道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