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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北溪字義
  • 陳淳
  • 4898字
  • 2015-11-06 12:04:48

道,猶路也。當初命此字是從路上起意。人所通行方謂之路,一人獨行不得謂之路。道之大綱,只是日用間人倫事物所當行之理。眾人所共由底方謂之道。大槩須是就日用人事上說,方見得人所通行底意親切。若推原來歴,不是人事上刬然有個道理如此,其根原皆是從天來。故橫渠謂“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此便是推原來歴。天即理也。古圣賢說天,多是就理上論。理無形狀,以其自然而言,故謂之天。若就天之形體論,也只是個積氣,恁地蒼蒼茫茫,其實有何形質。但橫渠此天字是說理。理不成死定在這里?一元之氣流出來,生人生物,便有個路脈,恁地便是人物所通行之道。此就造化推原其所從始如此。至子思說“率性之謂道”,又是就人物已受得來處說,隨其所受之性,便自然有個當行之路,不待人安排著。其實道之得名,須就人所通行處說,只是日用人事所當然之理,古今所共由底路,所以名之曰道。

老莊說道,都與人物不相干,皆以道為超乎天地器形之外。如云“道在太極之先”,都是說未有天地萬物之初,有個空虛道理。且自家身今見在天地之后,只管想象未有天地之初一個空虛底道理,與自家身有何干涉?佛氏論道,大槩亦是此意。但老氏以無為宗,佛氏以空為宗,以未有天地之先為吾真體,以天地萬物皆為幻化,人事都為粗跡,盡欲屏除了,一歸真空,乃為得道。不知道只是人事之理耳。“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自有形而上者言之,其隱然不可見底則謂之道;自有形而下者言之,其顯然可見底則謂之器。其實道不離乎器,道只是器之理。人事有形狀處都謂之器,人事中之理便是道。道無形狀可見,所以明道曰:道亦器也,器亦道也。須著如此說,方截得上下分明。

道非是外事物有個空虛底,其實道不離乎物,若離物則無所謂道。且如君臣有義,義底是道,君臣是器。若要看義底道理,須就君臣上看,不成脫了君臣之外別有所謂義?父子有親,親底是道,父子是器。若要看親底道理,須就父子上看,不成脫了父子之外別有所謂親?即夫婦,而夫婦在所別;即長幼,而長幼在所序;即朋友,而朋友在所信。亦非外夫婦、長幼、朋友而有所謂別、序與信。圣門之學,無一不實。老氏清虛厭事,佛氏屏棄人事,他都是把道理做事物項頭玄妙底物看,把人事物做下面粗底,便都要擺脫去了。

若就事事物物上看,亦各自有個當然之理。且如足容重,足是物,重是足當然之理。手容恭,手是物,恭是手當然之理。如視思明,聽思聰,明與聰便是視聽當然之理。又如坐如尸,立如齊,如尸如齊便是坐立當然之理。以類而推,大小髙下,皆有個恰好底道理,古今所通行而不可廢者。自圣門實學不明,然后有老莊佛氏一切等說。后世儒者才說到道,便渉老莊去。如子云用心亦甚苦,然說到道理,皆是黃老意。如中首所謂靈根及“爰清爰凈,逰神之庭,惟寂惟寞,守德之宅”等說,都是純用老子意。

論道之大原,則是出于天。自未有天地之先,固是先有理。然才有理,便有氣。才有氣,此理便在乎氣之中,而不離乎氣。氣無所不在,則理無所不通。其盛著見于造化發育,而其實流行乎日用人事,千條萬緒,人生天地之內,物類之中,全具是道,與之俱生,不可須臾離。故欲求道者,須是就人事中,盡得許多千條萬緒當然之理,然后可以全體是道,而實具于我。非可舍吾身人事,超乎二氣之表,只管去窮索未有天地始初之妙為道體,則在此身有何干渉!此佛老莊列異端邪說所以為吾道之賊,學者不可不嚴屏峻卻,而圣門實學,坦如康莊,學者亦不可自暴自棄而不由也。

學者求道,須從事物千條萬緒中磨煉出來。

道流行乎天地之間,無所不在,無物不有,無一處欠缺。子思言鳶飛、魚躍、上下察以證之,有以見道無不在,甚昭著分曉。在上則鳶飛戾天,在下則魚躍于淵,皆是這個道理。程子謂此是子思吃緊為人處,活潑潑地。所謂“吃緊”云者,只是緊切為人說。所謂“活潑潑地”云者,只是真見這道理在面前,如活底物相似。此正如顏子所謂卓爾,孟子所謂躍如之意,都是真見得這道理分明,故如此說。

易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氣也,形而下者也。道,理也,只是陰陽之理,形而上者也。孔子此處是就造化根原上論。大凡字義,須是隨本文看得透方可。如“志于道”“可與適道”“道在邇”等類,又是就人事上論。圣賢與人說道,多是就人事上說。惟此一句,乃是贊易時說來歴根原。儒中竊襌學者,又直指陰陽為道,便是指氣為理了。

韓公原道頭四句,如所謂“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盡說從外面去。其論德,如“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言,雖未圓,猶未害。至“由是而之焉之謂道”,則道全在人力修為之方有,而非子思中庸率性本然之道。如老子“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等語,又把道都脫從上面去說,與德仁義都分裂破碎了。揚子云又謂“老氏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搥提仁義,吾無取焉耳。”是又把道德、仁義判做二物,都不相交渉了。

韓公學無原頭處,如原道一篇鋪敘許多節目,亦可謂見得道之大用流行于天下底分曉,但不知其體本具于吾身,故于反身內省處殊無細宻工夫,只是與張籍軰吟詩飲酒度日。其中自無所執守,致得后來潮陽之貶,寂寞無聊中,遂不覺為大顛說道理動了,故俛首與之同逰而忘其平昔排佛老之說。

道與理大槩只是一件物,然析為二字,亦須有分別。道是就人所通行上立字,與理對說,則道字較寛,理字較實,理有確然不易底意。故萬古通行者,道也;萬古不易者,理也。理無形狀,如何見得?只是事物上一個當然之則便是理。則是凖則、法則,有個確定不易底意。只是事物上正合當做處便是“當然”,即這恰好,無過些,亦無不及些,便是“則”。如為君止于仁,止仁便是為君當然之則;為臣止于敬,止敬便是為臣當然之則;為父止于慈,為子止于孝,孝慈便是父子當然之則。又如足容重,重便是足容當然之則;手容恭,恭便是手容當然之則。如尸便是坐中當然之則,如齊便是立中當然之則,古人格物窮理,要就事物上窮個當然之則,亦不過只是窮到那合做處、恰好處而已。

理與性字對說,理乃是在物之理,性乃是在我之理。在物底便是天地人物公共底道理,在我底乃是此理已具,得為我所有者。

理與義對說,則理是體,義是用;理是在物當然之則,義是所以處此理者。故程子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

道是天地間本然之道,不是因人做工夫處論。德便是就人做工夫處論。德是行是道而實有得于吾心者,故謂之德。何謂行是道而實有得于吾心?如實能事親,便是此心實得這孝。實能事兄,便是此心實得這悌。大槩徳之一字,是就人做工夫已到處論,乃是做工夫實有得之于已了,不是就方做工夫時說。

大槩德者,得也,不能離得一個得字。古經書雖是多就做工夫實有得上說,然亦有就本原來歴上論。如所謂明德者,是人生所得于天,本來光明之理具在吾心者,故謂之明德。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親敬兄,此便是得于天本明處。有所謂逹德者,是古今天下人心之所同得,故以達言之。有所謂懿德者,是得天理之粹美,故以懿言之。又有所謂徳性者,亦只是在我所得于天之正理,故謂之德性。又有所謂天德者,自天而言,則此理公共,在天得之,為天德;其道流行賦予,為物之所得,亦謂之天德。若就人論,則人得天之理以生,亦謂之天德;其所為純得天理之真,而無人偽之雜,亦謂之天德。

道與德不是判然二物,大抵道是公共底,德是實得于身,為我所有底。

太極

太極只是渾淪極至之理,非可以氣形言。古經書說太極,惟見于易,系辭傳曰:易有太極。易只是陰陽變化,其所為陰陽變化之理,則太極也。又曰:三極之道,三極云者,只是三才極至之理。其謂之三極者,以見三才之中各具一極,而太極之妙無不流行于三才之中也。外此百家諸子都說差了,都說屬氣形去。如漢志謂“太極涵三為一”,乃是指做天地人三個氣形已具而渾淪未判底物。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正是指太極。莊子謂“道在太極之先”,所謂太極,亦是指三才未判渾淪底物,而道又別是一個懸空底物,在太極之先,則道與太極分為二矣。不知道即是太極,道是以理之通行者而言,太極是以理之極至者而言。惟理之極至,所以古今人物通行;惟古今人物通行,所以為理之極。至更無二理也。

太極字義不明,直至濂溪作太極圖,方始說得明白。所謂“無極而太極”,而字只輕接過,不可就此句中間截作兩截看。無極是無窮極,只是說理之無形狀方體,正猶言無聲無臭之類。太之為言甚也,太極是極至之甚,無可得而形容,故以太名之。此只是說理雖無形狀方體,而萬化無不以之為根柢樞紐,以其渾淪極至之甚,故謂之太極。文公解此句,所謂“上天之載”是以理言,所謂“無聲無臭”是解無極二字,所謂“萬化之樞紐、品彚之根柢”是解太極二字,又結以“非太極之外復有無極也”,多少是分明。

太極只是以理言也。理縁何又謂之極?極,至也。以其在中,有樞紐之義。如皇極、北極等,皆有在中之義。不可訓極為中。葢極之為物,常在物之中,四面到此都極至,都去不得。如屋脊梁謂之屋極者,亦只是屋之眾材,四面湊合到此處皆極其中;就此處分出去,布為眾材,四面又皆停勻,無偏剩偏欠之處。如塔之尖處偏是極。如北極,四面星宿皆運轉,惟此處不動,所以為天之樞。若太極云者,又是就理論。天所以萬古常運,地所以萬古常存,人物所以萬古生生不息,不是各各自恁地,都是此理在中為之主宰,便自然如此。就其為天地主宰處論,恁地渾淪極至,故以太極名之。葢總天地萬物之理到此湊合,皆極其至,更無去處,及散而為天地,為人物,又皆一一停勻,無少虧欠,所以謂之太極。

太極只是總天地萬物之理而言,不可離了天地萬物之外而別為之論。才說離天地萬物而有個理,便成兩截去了。

畢竟未有天地萬物之先,必是先有此理。然此理不是懸空在那里,纔有天地萬物之理,便有天地萬物之氣;纔有天地萬物之氣,則此理便全在天地萬物之中。周子所謂“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是有這動之理,便能動而生陽,纔動而生陽,則是理便已具于陽動之中;有這靜之理,便能靜而生陰,纔靜而生陰,則是理便已具于陰靜之中。然則纔有理,便有氣,纔有氣,理便全在這氣里面。那相接處全無些子縫罅,如何分得孰為先、孰為后?所謂動靜無端,陰陽無始。若分別得先后,便成偏在一邊,非渾淪極至之物。

老氏說道在天地之先,也畧有此意。但不合都離了天地人物外,別說個懸空底道理,把此后都做粗看了。

總而言之,只是渾淪一個理,亦只是一個太極;分而言之,則天地萬物各具此理,亦只有一太極,又都渾淪無欠缺處。自其分而言,便成許多道理。若就萬物上搃論,則萬物統體渾淪,又只是一個太極。人得此理具于吾心,則心為太極。所以邵子曰:道為太極。又曰:心為太極。謂道為太極者,言道即太極,無二理也。謂心為太極者,只是萬理總會于吾心,此心渾淪是一個理耳。只這道理流行,出而應接事物,千條萬緒,各得其理之當然,則是又各一太極。就萬事總言,其實依舊只是一理,是渾淪一太極也。譬如一大塊水銀恁地圓,散而為萬萬小塊,個個皆圓。合萬萬小塊復為一大塊,依舊又恁地圓。陳幾叟月落萬川處處皆圓之譬,亦正如此。此太極所以立乎天地萬物之表,而行乎天地萬物之中,在萬古無極之前,而貫于萬古無極之后。自萬古而上,極萬古而下,大抵又只是渾淪一個理,總為一太極耳。此理流行,處處皆圓,無一處欠缺。纔有一處欠缺,便偏了,不得謂之太極。太極本體本自圓也。

太極之所以至極者,言此理之至中、至明、至精、至粹、至神、至妙,至矣,盡矣,不可以復加矣。故強名之曰極耳。

無極之說,始于誰乎?栁子天對曰:無極之極。康節先天圖說亦曰:無極之前,陰含陽也;有極之后,陽分陰也。是周子以前已有無極之說矣。但其主意各不同,桞子、康節是以氣言,周子則専以理言之耳。

皇極

書所謂“皇極”,皇者,君也。極者,以一身為天下至極之標凖也。孔安國訓作大中,全失了字義。人君中天下而立,則正身以為四方之標凖,故謂之皇極。若就君德論,則德到這處,極至而無以加。以孝言之,則極天下之孝;以弟言之,則極天下之弟。德極其至,而天下之人以為標凖,周禮所謂“以為民極”,正是此意。

詩說“立我烝民,莫非爾極”,又是就牟麥上論。后稷以此教民,民亦以此為凖則。

皇極,域中之大寳,又是就崇髙富貴之位而言。大君,極至之位,四面尊仰,無以復加,所以謂之大寳,亦謂之寳極。商邑,四方之極,則以其居中為四方之極,而四方輻輳,至此而無以復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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