邇來復有采辦之旨,戶部不敢違命,廣用價值市之以進,而臺諫交章論列,臣疑其必溫詞容納,決意停止。及接圣諭,則曰:“內庫缺珍珠,著戶部買些來,你何這說?姑不究!”夫陛下以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玩好珠石,所費無幾。臺諫之臣,似不當過計以煩瀆天聽。然忠臣愛君,必防其漸。臺諫汲汲不已于言者,亦以漸不可長故也。今事既往,言復不聽,臣亦當將順君德,又何事于言哉?但竊謂臺諫未有論議之先,陛下玩好之心不能自釋;既經諫止之后,陛下玩好之心遂當悔悟。顧乃不降旨罷免,而反曰:“姑免究。”臣恐陛下玩物之心有漸,臺諫之言罔聞,由此群小得以乘間投欲,四方因以遠索貢獻,其弊將有不可勝言者。
臣聞珍珠寶石,多藏中貴之家,因陛下索之愈急,則彼抬價愈高。珍珠數兩,費金數千,寶石一顆,值銀數十。以有用之國費,買無用之玩物,果何益哉!況今南北多事之秋,正國家用財之際,兩廣缺餉,疏請再四,當事者尚存根本之慮,不敢多與其請;而一欲珠石,遂無惜萬金之費。是何視土地人民之賤而珠石之貴也?
災異薦至,男化女形,天之所以警陛下者章章明。更宜敦尚節儉,痛加修省,以答天心可也。乃聞災異之疏,略無儆畏,復有采辦之命,欲其天意眷佑,轉災為祥,不可得矣。
伏望陛下以湯武為法,大嘉臺諫之言,明降停免之旨。今之既買進者則已,若買而未足者則悉罷之,后或有玩好之物陳之以惑陛下之耳目者,必嚴以斥之。則心無不正,身無不修,誤之于昔,猶能改之于今也。上天儆戒之意可答,臣民仰望之心可慰矣。臣不勝惓惓,罔知忌諱,冒干天威,無任激切悚懼之至!奉圣旨:“已有旨了。”
隆慶二年,云南道試監察御史臣詹仰庇題為“嚴究恣肆內臣,以戒逸欲,以端近習”事:
臣惟損德害身之大,莫過逸欲;而逸欲之漸,每起近習。蓋人君深居九重,延接正人之時少,親近便嬖之時多,侈靡習成,逸欲易生。至于損德害身,則莫之知也。是可不為之戒哉!
臣聞本月初五日夜,內宮監研制火藥發火,延燒房屋十余間,道路傳言,謂制辦煙火進上。臣聞不勝驚駭。夫陛下躬行節儉,四方仰頌,阻抑寵幸,中官斂跡,臣固有以知陛下不肯為此也。兩廣弗寧,邊關報警,災異疊見,余哀未忘,臣又有以知陛下不樂為此也。蓋由此輩細人,諂諛側媚,讒巧奸邪,思無以悅陛下之心志,將欲緣此以為取寵之階;慮無以娛陛下之耳目,將欲假此以為求媚之漸;而于君德有損,君身有害,彼何知焉!況宮禁之地,法當嚴防,奈何以研火藥而焚燒房屋?設或蔓延殿宇,將若之何?縱恣無忌,至于此極!若不嚴行究治,則小人得肆其奸,而侈靡之事皆抵隙而進。
伏望陛下大奮乾剛,敦尚儉德,深惡逸欲之漸,以端近習之風。將內宮監失事人員,盡行查究,一切煙火燈棚,悉行禁止,則于圣德不為無補、圣身不為無益也。
再照每年正月十一日起至十五日止,京師東角頭張設燈市,繁華異常,每燈一架,值銀數百,中官富家,夸財競買,而游觀喧嚷,男女混雜,淫侈之俗,莫此為甚。臣謂京師者,四方表率也,陛下既以節儉為天下先,而京師顧奢靡若此,則四方相尚,民困俗偷,有由然矣。
仍乞敕下廠、衛禁革,使天下知敦本崇實,以成樸儉之風,未必非國家之福也。天下幸甚!臣民幸甚!
奉圣旨:“已有旨了,該衙門知道。”
隆慶二年,云南道試監察御史臣詹仰庇為“披瀝忠悃,乞加慰問中宮,以全圣德”事:
臣本草茅,荷蒙先帝作養,發身科第,叨任民社,無益尺寸;伏蒙陛下簡拔,擢臣臺職,荷國厚恩,愧無補報。前以二疏干冒天威,自分貶斥,幸而圣恩浩蕩,俯賜寬容。臣雖粉身碎骨,未足圖報。竊謂臣居言官,有見輒言,無非忠君愛國之誠。或者以圣君明時,不宜多言。又謂言官所言,宜中機會,外此皆為無益。臣謂此言未必皆非,但負圣君、負明時,則非臣所以惓惓報國之忠也。今不敢一一煩瀆圣聽,竊舉事之最大有關圣德者,為皇上陳之。
嘗謂天子之有后,猶天之有地也。天子理陽教,后理陰教,所以建天下之極,為萬世之經也。恭惟皇后殿下,先帝所錫以配陛下,以正位中宮者也。陛下宜遵先帝之命,篤宮闈之好,以為宗廟社稷之主,以為四方家人之則,可也。切聞皇后殿下舉動端莊,有拂圣心,向已多年。去歲圣駕謁陵,皇后隨行,朝野歡慶,群疑以釋。近聞久出坤寧,置諸別宮,寢食起居,不侍左右,以致抑郁成疾。陛下略無眷顧之意,中外議論紛紛,聞者莫不垂涕。萬一疾甚不起,其如貽天下后世之譏何?其如為圣德之累何?
伏望陛下遵先帝之命,念宗社之重,及今請就正宮,命直侍曉事宮人奉以湯藥,加以慰問,則皇后抑郁之氣以舒,而睿體亦因以平和矣。臣每入朝之際,聞大小臣工莫不以此為陛下懷憂;但以事屬宮禁,不敢直言。臣謂知而不言者,欺也;言而不盡者,蔽也;欺與蔽,臣子之罪,雖死有余辜也。用是傾瀝心血,冒犯天威,伏望俯賜鑒納,臣死亦瞑目甘心矣。
奉圣旨:“后侍朕多年,無子,又多病。近有疾,移居別宮,以暢意樂心,或可疾退。爾不曉宮中事,多言。姑免究!”
隆慶二年,云南道監察史臣詹仰庇題為“財用十分缺乏,乞賜清查欺冒,以裨國計”事:
臣惟理財者經國之要務,節用者為治之大端。財不理則綜核無法,而無以開財之源;用不節則侈靡無度,而無以止財之流;皆非求安圖治之術也。今天下財用日竭,在在倉庫空虛,當事諸臣,計無措處,議下群臣,各陳所見,以為經理之宜。臣猥蒙任使,職居言官,恨無濟時之策,惟懷竊祿之慚。每于奉命巡視監局庫藏,不敢不悉心盡職,以負報稱,謹以得于所見有裨財用者,為皇上陳之。
臣于本年四月內查得內宮監錢糧浩大,租稅甚多,其收納關支,漫無稽考。委行大使李可華查報去后,隨據本官將本監各庫行廠作年例買辦關領物料總數,造報到臣,臣仍批行再查房租、地租年計所入若干,從何支用,一并查明回報間,隨據內宮監揭稱:
“先帝時,凡遇傳造緊急細巧御覽器物,雇覓各匠攢造,及四時買辦進供南方茉莉、瑞香、蘭草、松、桂等花木,俱是御前請出銀兩,本監量為增添。自隆慶元年新政以來,傳造器物愈見精美,而四時進供花草、果品之類,俱是本監委曲辦處,只靠屬廠些須,聊以濟急。所以不敢言者,別無他意,蓋為節奉傳造,不系外傳,此內監所切于忌諱者也。
如謂地租者,或云楊樹、寶坻二處為言。蓋二處地方,乃九河下梢低洼滸泊所在,原非版籍民田。案查成化、弘治年間,御馬監春、夏、秋放馬匹,本監題準采打蘆葦苫蓋皇木之用,每遇年豐收成之后,量取些須,以為搬運蘆葦之費。或云山西廠、臺基等廠畦租者。案查先朝將本監在內年老內宦不能供事者,出居外廠,各于本廠空閑余地,自行耕種,以為優老之需,日積月滋,漸為園圃。本監量取地租,輸之公堂,以備修飭廠房之用。
如謂房租。案查隆慶元年九月內該細瓦廠掌廠官呈稱:‘本廠低洼,街衢高峻,四面濊水灌注,呈乞及時修理。’該先任太監李芳建議,各官協力修舉,添造圍房,每月量取房資,以供傳造團鰲山,添雇匠役,買辦物料,所費不貲,不敢明載。如修理宮后苑藥欄,欽安殿、觀花殿、清望閣、玉芳軒等亭;慈寧宮花園、乾清宮擺設各樣南花、松竹、樹株,及四時供進時鮮蔬菜、果品;并修理南城河、南金海亭軒、龍鳳船只、秋千等項;及傳造寶雕渾貼金云龍豎柜、龍箱、擎臺、香幾等件;及成造白玉石等盆。俱系本監委曲措處,而于戶、工二部并無干預也。”等因;到臣。
又據大使李可華申稱內開:
“親詣該監清查,再三不肯開報。但查得細瓦廠東西樓房共一百七間,南北平房共三百九十間,廠內房七十余間,房租多寡不等,每月計約銀一百五十余兩,歲計一千八百余兩。灰廠一處,內外三小廠,每歲共租銀五十四兩。糞廠每歲租銀五十兩。此特舉其可查之一二耳。至如在外楊村、寶坻等處抽分;清河豬房、土城豬房、獐鹿房、馬鞍山、大石窩、周家口、慈家屋、琉璃局、大石廠、小石廠、藍靛廠、皇木廠共十四處,則有地畝子粒抽分銀兩;在京神木廠、山西廠、鑄鐘廠、臺基廠、凈車廠、稻田廠、楸棍廠、通廟宅、隆福寺、琉璃窯、黑窯、北果園、柳花園、洗花房、河西花園、士城花園、外油漆作、蜂窩、東給廠共二十一處,俱有房租、地租月報;內備用廠、金殿廠、外冰窯、廣通寺、張鉞房、西安門、北小石廠、海眼寺、蘆溝橋、狼岱地亦有租銀。本監該管房地廣闊,錢糧甚大,各處租銀數目,難以細查。前項地方猶報不盡,節年征收租銀,本監隱匿不行開報。
及查先蒙欽差巡視庫藏,給事中龍光、監察御史楊相題準自隆慶三年五月為始,聽本科道逐將該庫監廠積貯合于錢糧,照依供用庫查刷事例,務求明確數目。戶、工二部辦用商解一應大小錢糧,俱要會同科道監收,如有數目不明、隱漏參差等項,從重參治;及令帶管大使逐項登記出入之數,本監往來文移,不行科道掛號,私自收受,少有隱漏參差,許本官具由申奪在卷。”等因,到臣。
臣看得該監供應御用器物,費雖浩繁,然各庫關領,工部辦納,具有年領定額,而成造匠作,又不系雇覓,工資則供應有賴,可免賠累之難。據查隆慶元年,本監開派工部物料,照依嘉靖七年事例,尚該銀一萬四千余兩。及太監李芳酌議裁減,止用九千余金。在正派之中尚可節省,則其無待于前項房廠稅租,以為附益之需,從可知也。且細瓦廠店房,系內府木石,用在官匠作,悉皆官錢。楊村、寶坻等處抽稅,神木、山西等廠地租,原皆官地,其間雖有曾經題準者,本監遂緣此浸漁,以為民害。夫何以朝廷之土地視為已有,濫取租稅,充入私囊,懼言官聲其欺罔之罪,動輒委諸供進難支,則是利歸于已,而過歸諸朝廷也。如果賴此租稅以補內府不足之用,則皆為公費也;亦宜報入于官,明白支銷。孰得而議之?何必隱匿不行開報,而顧忌科道之稽查哉?
伏乞敕下戶、工二部會同司禮監巡視科道,將前項房廠在京者行五城兵馬,在外者行順天府,隨處查勘。要見租稅若干,仍拘本監弘文等科書手吳東儒、史九思、錢陽、顧檜、楊俊、馮惠、賀錫、郝銳、周聚、范杰等質審,實報年收租稅作何支用,及未盡報者,逐一清查。應革者議革,毋滋之以蠹國病民;應留者議留,悉取解內庫;公需應存多寡以濟本監幫補之用者,造報循環文冊存查。仍令巡視科道掛號監收,中間如有隱漏者,容科道官查出參奏。
及照楸棍一廠,逼近西山,該監假藉,混占民業。查得先年曾經撫按等官耿隨卿等,稔知民病,代為申奏,已經該部復奉欽依查勘。太監李芳捏詞妄瀆,仍舊侵奪,取煤射利。各廠之中,唯此一廠為害特甚,誠蠹國害民之尤者也。仍乞敕下該部節查題奏文卷及行勘事例,嚴速催報,或以本廠原額存留。其于混占小民山地,盡數給還。庶國計少紓,民困少息矣。
再照人君之奢儉,四方系之以安危;朝廷之嗜好,左右視之為趨向。甚矣不可不慎也!臣竊觀該監開稱成造團鰲山,修理宮苑花欄、龍鳳船、秋千架,傳造金豎柜、白玉盆之類,悉浮費冗用,誠如該監所謂未及外傳者也。向者吊取戶部銀兩,在廷諸臣皆謂充足內帑,以備緩急。今果如該監所云,則是以有限之財,供無益之費,臣不知其何取也?蓋朝廷費出無經,則小人覬以為利,用無一二,而浸濫則十之七八矣。如成造團鰲山,物料取諸各庫,匠作役之在官,其費無幾,其工可稽,而遂報萬有余金,即一事之冒濫若此,他可知矣。況當中外詘乏之時,果能身親節儉,以為宮闈法,俾內監諸臣凜然畏法奉公,不敢效尤欺冒,則內帑用足,何事取盈于邊輸?而司國計者,何至為賣官鬻爵之謀哉?
臣目擊時艱,乃敢因事效忠,少冀有裨國用萬一。伏望陛下念邊餉措處之難,嚴群小靡濫之費,服食器用,惟以節儉為主。如金柜、玉盆、刻絲之類,皆無益冗費也,悉亟停止。近侍之臣,或以織造采辦玩好逢迎陛下者,是即奸貪小人之徒也;則屏斥而深罪之。如此,則正直者進,而好尚日端;節儉成習,而國計日裕矣。”
奉圣旨:“詹仰庇這廝悖逆,屢次狂妄,著錦衣衛拿來午門前著實打一百棍為民,不許黨護奏擾。各監局科道官大使都革了,只照舊行。”
萬歷十五年,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詹仰庇題為“一代醇儒,公論已定,表章猶闕,懇乞圣明核實賜謚,以示勸懲,以光人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