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著夜里的北京，每一條白天熙攘的大街，此刻都無比寂寥，午夜電臺播放著煽情的歌曲，某個女聽眾要離開北京了，想在離開北京前為自己暗戀四年的男同事點一首歌……無數個渺小故事中的微塵，我坐在后座，竟然希望車可以不停，一直無盡頭地開下去。

到了許戈家，他安排樓下的客房給我住，拿了一次性的拖鞋、牙刷、毛巾……我心里暗自揣測，想必是經常有姑娘這么臨時住幾晚。他除了交代衛生間在哪兒、在哪兒喝水等這些必要事情外，沒再多跟我聊一句，催我早點休息，之后上樓，沒再下來過。

我猜測他有點潔癖，家里白得晃眼，我感覺一踏進這屋里，就讓房間都深了一個色號，我洗漱好，躺在床上，感慨有錢人家的床就是舒服啊，被子格外軟啊，枕頭的高度也恰到好處啊，我得保持清醒啊，假如許戈大半夜下來騷擾我咋辦啊，必須抓他個現行，以他的身家來說，賠的必須比出差男多啊，就在意淫得沒邊沒影兒下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醒來都上午十點多了。爬起來，計劃給許戈做個愛心早餐。

沖著樓上喊：“許總？”沒人答應。一定是在家里不習慣別人叫他許總，又改叫“許戈”，還是沒動靜。我走上去，推開臥室門，發現也沒人，只好給他發短信：“你家太大，你玩捉迷藏我可找不著?！?

立刻收到他的回復：“我上午陪客戶，冰箱里有三明治，你熱下吃，中午會有阿姨來做飯，你可以吃完午飯再回去?！?

看來他暫時不回來，作為主人也沒盡個地主之誼，只有我自力更生了解他的房間結構了。我先打開手旁的門——衣帽間，哇，與我租的兩千塊差不多大，西服、襯衫、領帶、T恤、牛仔褲……每個都按材質分類，其中Zegna(杰尼亞)西服一模一樣的竟然有五套，周一到周五一天換一套？IWC(萬國表)飛行員腕表一塊，這個表的價格夠我買輛代步車的……竟然還發現了Alexander Wang(亞歷山大·王)襯衫，我邊感嘆不適合他，邊一件件拿來試，正在這時候，外面“撲通”一聲，不像開門聲，只看見一個美國斑紋小奶貓推門而進。有了觀眾，我試得更起勁了?！斑@件許戈穿太花哨，不適合?！薄吧罨疑@老。”“白色的褲子，只有拍婚紗的時候會穿吧？平時穿的都是變態?！薄K于把小奶貓給嘮叨走了。

衣帽間里除了覺得他比我想象中還有錢外，另外一個感受就是這個屋里關于女人存在過的痕跡是一點兒沒有，我沒死心，又跑到衛生間，也沒發現什么線索。最后到書房純粹是為了看他的讀書品位，一水的經濟類叢書，我連翻的興趣都沒有，想到一個人在這么空蕩蕩的房子里看經濟類書一定是很寂寞的事，我決定給他個驚喜。在桌子上的便簽紙上畫了“豬”、“周道到此一游”、“100美元”、“看也白看”、“閱后即焚”……然后夾到看似他經常翻的那些書里。嘿嘿，嚇死他。

2

阿姨進來的時候動靜很大，我灰溜溜地從二樓下去，和她打了個照面。她提了菜，看見我在，一點兒都不驚訝，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說：“你是小許的親戚？”

我搖搖頭：“小許說我是他親戚啊？”

阿姨：“你不是從樓上下來的嗎？外人他都是讓住客房的，只有家里人才住樓上呢?！?

我聽著有點心虛，趕緊轉移話題：“阿姨，那個貓叫什么名字啊？”

“飄娘。”

“飄娘？”我重復一遍，好古怪的名字。

“不是飄娘，是飄娘！”

“對啊，飄娘??！”

“我普通話不好，小許回來你問他?！比缓筮呄床诉叞素缘貑枺澳銈z什么關系??？”

“同事。”

“不可能，你見過女同事去單身男同事家住的嗎？”然后特別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阿姨懂的，男女都有需求！”邊說邊沖我曖昧地笑。

阿姨手腳麻利，兩菜一湯沒一會兒工夫就好了。我在阿姨意味深長的眼神下，還是打算先蹭頓飯再說，一口飯一口菜的，一點都沒含糊。像我這樣臉皮厚的人，果然是餓不著啊。正狼吞虎咽的時候，許戈推門進來了，我和阿姨共同發出“咦”的聲音。

“下午參加個活動，回來換衣服。”他接著又對我說：“你也跟著去吧?！?

“什么活動?。俊?

“新品發布，今天中國區負責人要來?！?

我“哦”了聲。

“你同屋回來了嗎？”

“再過兩個小時。”這分明是趕我走的節奏。

“那時間來得及，我開車送你回去換套衣服?！?

我滿腦袋黑線，這比趕我還討厭。

3

我和許戈到家的時候，超人已經把家里鎖都換好了，還給了我一套新鑰匙。菲比這個賤樣，看見許戈是個雄性就沒節操地往人家身上蹭。許戈喜歡狗又擔心自己西服粘上毛，對菲比欲拒還迎，菲比可不管那么多，霸王硬上弓，一副我就要撲倒你的架勢。我心想我要有菲比一半的執著，早就跟許戈發生關系了吧，然后默默地給菲比加油：我撲倒許戈是沒那能力了，你加油！

對我來說，沒什么比找衣服更費勁的事兒了，收納是需要才華的，可惜我的才華是在弄亂上。

衣柜里的衣服從來都像在洗衣機里剛攪過一樣糾纏不清，好不容易從這堆衣服里挑出件像樣的小黑色禮服，穿給許戈鑒定。

“太短了，暴露了你大腿粗的缺點。”

我又開始一頓新的扒拉，找到一件紅色長到腳踝的連衣裙，搭了條幾何圖案的項鏈，揚揚得意地在許戈面前轉了個圈兒：“美吧？”

“衣服顏色倒很襯你，但裙子是低胸設計，主人沒料，你覺得美嗎？”許戈似笑非笑。

“行了行了，我可沒那么多參加這種場合的衣服?！蔽覇蕷獾匾黄ü勺酱采?。

許戈自行走到我的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條法蘭絨披肩，他抖開披肩，把我拉到鏡子前，披在我肩上，接著手繞過我的脖子，再折回來，那熱乎乎的胸膛和近在咫尺的呼吸，讓人想發狂，三兩下就把沒料的胸前給擋住了，并打了個漂亮的結。

在討好和裝扮女人方面，這個年紀的男人真是個個都是殺手級別的，我心想，要真這么跟他頻繁接觸下去，淪陷指日可待，為自己這點小情緒糾結的工夫，就已經到活動現場了。

等我們到的時候，活動都開始了，經歷冗長的領導講話、產品介紹、媒體提問，到此，我的任務算完成了一半。接下來就是跟著許戈到處跟人公關式地喝酒，來前許戈就囑咐他開車，所以酒我喝，他負責跟人假客套。

不用我跟人打招呼的活動真好，像我這種很容易跑偏的人，經常會在采訪的過程中，邊問采訪對象“產品差異化在哪兒”，邊在腦袋里同步的是“中午的排骨味道真好啊”“對面女的真性感”“旁邊那小伙兒是不是個gay啊”，所以，許戈跟人聊得熱火朝天的同時，我在這群人里盡情地瞎想，“這個男的鼻毛還挺長啊”“旁邊這姑娘衣服真好看，我穿上不知道什么樣”“這倆說話這么曖昧，是不是有事兒?。俊薄瓉韰⒓踊顒舆€要跟品牌客套下，現在因為全權有許戈負責了，沒了精神包袱，完全求醉地喝得起勁，沒一會兒的工夫，已經開始想跟全場人擁抱了。好在活動接近尾聲，許戈看我這個德行，怕我又惹出什么亂子，帶我快速撤退。

活動現場喝的是香檳，這酒喝起來好喝到要命，但會越往后越混沌，不像喝啤酒，上幾次廁所，酒勁就醒了。我上了車之后的記憶就斷斷續續的了，好像爬起來，扒著車窗問許戈：“這不是……回我家的路?！?

“嗯。是回我家的。”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后座上，回了句：“怎么又去你家住??？”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許戈聲音傳來的時候，可能都伴著我的呼嚕聲了。

4

早上醒來是因為被凍的，我使勁拽被子怎么都扯不過來，等轉過身翻過來拽的時候，發現身邊躺著“龐然大物”。

“啊！”我大叫一聲。

許戈睡眼蒙眬地轉過來：“怎么了？”

“我……你”然后再看了下我身上衣服已經被換了。

“怕你穿那套睡覺不舒服，我給你換了?！痹S戈說得輕描淡寫。

自己被扒光了都不知道，不會昨天晚上我們床單都滾了，我還被蒙在鼓里吧。使勁回想，最后一刻的記憶都是定格在車后座上。

“那你把我衣服都脫了……我們？”

許戈一頭霧水：“我們怎么了？”

之前就有跟他約會未遂的經歷，現在實在不好意思問出口，先旁敲側擊道：“阿姨說客人來了都住客房，我怎么在你床上?。俊蔽也乱欢ㄊ潜凰宦繁蟻?，然后直接把我扔到床上，之后我們大汗淋漓地來了一場世紀的……

而事實從許戈嘴里說出來卻是：“你非要來我床上睡，讓你睡客房，你就耍賴躺地上不起。你個酒鬼耍酒瘋自己還忘得一干二凈，下次真該拿手機拍下來，讓你看看自己當時的熊樣?！痹S戈一臉無奈的表情。

“啊……這樣。”確實像我能干出來的事啊，后半句我默默地在心里說。

“那我們……就這樣……躺床上……一晚上……相安無事？”我斷斷續續地說，邊說邊觀察許戈的表情。

他從床上起來，去喝水，然后充滿挑釁地說：“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怎么了？”

“不對啊……”就算喝多了，還是能想起點兒片段吧。

“哪里不對了？”

“我沒覺得……??！”

許戈聽完一口水噴到地上：“我說的是這一晚上你的口水、呼嚕、放屁，一個都沒少，晚上該發生的都發生了！”然后又說了句，“我下午帶你去拍個片吧。”

“啊，為什么啊？”

“你腦子結構好像有問題?！痹S戈說得很認真。

聽他這口氣，看來沒發生不正當關系是真的，不僅如此，我還被人看了個遍。

我自覺理虧，想表現表現：“你吃什么??？我下樓做。”

“就你？”許戈一臉無法信任的表情，“你去刷牙、洗臉吧，收拾完，我早飯就做得差不多了?！?

“耶！收到！”我“噔噔噔”光腳就去樓下的衛生間，找我昨天的洗漱用品。后面傳來許戈哀怨的聲音：“你就再假裝堅持下做早飯，好讓我看到點你的誠意啊?！?

我心里樂開了花：小子，跟我比偷懶，你還嫩了點。

邊刷牙邊照鏡子，看這臉吧，雖然不是第一眼美女，但也屬于相貌里的潛力股吧。瞧，這大板牙，又白又齊的，這眼睛吧，小是小了點，但勝在炯炯有神啊，怎么就能讓許戈開了房都溜，躺一被窩都沒想法呢？

之后恍然大悟，錢，許戈有；人，算帥；學識，不淺；那能離開這種男人的原因只有一個：性生活不和諧，他……他……可能是陽痿。

刷完牙、洗完臉出來，許戈正往桌上端早飯：“改版的事兒，云兒和你們開會討論了嗎？”

“大家倒是沒一起討論，但周五她讓我做改版方案來的。”

“合著改版這事兒你一個人弄？”許戈沒好氣。

我怕中間轉達錯誤又惹什么禍，趕緊解釋：“可能云姐也跟其他人分別說了，我不知道而已呢?！?

許戈“嗯”了聲。

聊著工作上的事，我電話就響起來，超人火急火燎的，“周道，菲比一早就開始狂吐，我想帶它去醫院，可是出租司機一看是大狗，都不載，可急死我了，看它都要吐虛脫了。”

“那我現在趕快回去?！?

“你回來也沒車??！你身邊有沒有車？今天沒事可以送狗去趟醫院的？”

我想了下：“好像……沒啊。”

“那天你同事，許什么來的，他不是有車嗎？能麻煩下他嗎？”

我趕緊看了下許戈，他正邊玩手機邊吃飯，應該沒聽到。

我往一邊兒走去，捂著電話小聲說：“他是我老板，我怎么指使得動他？”

“沒事，就當幫幫忙唄，我給他打車費還不成啊？”

“唉，真不是錢的事?！?

“我是實在不知道怎么辦了?！背说穆曇袈犞鸵换I莫展的。

“好吧，好吧，我試試，但是也別抱太大希望哈。要是行了我就微信你，你在家等著?！?

“周道，你用美人計，一定好使。”唉，我在心里感嘆，那得有美色才行啊。

掛了電話，我就開始想怎么跟許戈提這件事。

“今天的早飯真好吃啊，這雞蛋煎得絕了，嘖嘖嘖！”許戈毫無反應，繼續玩他的手機，“好吃也就罷了，煎雞蛋的人還那么帥，你說這可怎么得了？”

許戈抬抬眼皮，瞄了下我，繼續玩他的手機，我看許戈已經吃完飯，趕緊給他點根煙，遞過去：“飯后一支煙，據說賽神仙。”他還是不做聲。

“不僅煎蛋帥，原來抽起煙來都格外帥啊?！?

許戈忍無可忍：“說吧，求我什么？”

“菲比……病了……超人打不到車去醫院，要急哭了。”

5

我和許戈趕到的時候，超人正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呢，但被許戈幾句話就給逗笑了。超人邊笑邊說：“你們公司太充滿人文關懷了，領導這么平易近人，關心下屬?！蹦四ㄑ蹨I，接著說，“要再招人，讓人事通知我啊。”伴著超人的眼淚，菲比“嗷嗚”的一聲，就吐在后座上。我和超人，一起偷偷地瞄向已經黑了臉的許戈。

我小聲責備超人：“馬屁拍得咱家狗都聽吐了。”

許戈把車窗全打開，我又追加了句：“我家狗從小吃屎長大的，所以吐得格外臭?！?

許戈說：“你能讓我清靜清靜嗎？”

“好的，我閉嘴?！闭f完我就拿起手機給超人發微信。

“姐姐工作要丟了，你負責養我啊。”

“不會的，你不信問老許。”超人已親切地稱許戈為“老許”了。

我趕緊發短信問許戈：“你不會要開除我吧？”

許戈聽到手機短信響了，讓我從他衣服兜里掏出來看誰發的。

我乖乖拿出來說：“周道發的?！?

“她說什么了？”

“她問，你是不是要開除我？咱怎么回復？”

許戈回：“嗯?！?

我說：“哦，知道了?！?

“知道你也沒發啊，給她回一條，開除。”

暈，老娘又要失業了。

許戈把我們放到寵物醫院，就去洗車了。我陪超人帶菲比又是拍片子又是化驗，折騰完都快中午了，醫生的結果是菲比消化系統不好，以后別吃大雞骨頭或者其他太堅硬的東西，開了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