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輸給天下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5555字
- 2016-01-31 20:57:43
公主府門前,兩人上了馬車,谷云與琉璃在外頭,解憂與莫若坐在里面。
車內兩人卻是隔得很遠,莫若也是個聰明的人,這三日又怎會看不出來,她一直對他存著芥蒂,她與他成親,不過是一道遺詔。
如她所說的要求一樣,她對他能避則避,不能避打個招呼,喚聲侯爺便再也沒有然后了,同住公主府,卻各過各的,互不干擾,她還真能做到。
直到下馬車,空間也一直是沉默。
莫若先下車,想伸手扶她下來,她頓了頓,本想叫琉璃來扶她一下,如若直接跳下去,在這皇宮大院,這么多人看著,會真的很丟她這大長公主的面子。
莫若卻看著她道,“公主,難道你想讓人看出我們夫妻并不和睦么?”
皇宮耳目太多,尤其那些宮婢宮人最是眼尖,若是讓人看到新婚的公主駙馬如此不合,指不定又不知有多少蜚語。
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把手搭在了他手上。
哪知,想著事情出神,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裾,差點不穩而倒,莫若有力的扶穩了她,兩人的眼神,近在咫尺,她幾乎大半個身子靠在了他身上。
“姑姑與莫卿家連下車都要如此恩愛,真是令人羨慕。”
一道聲音從正面傳過來,冷冷的。
哦,忘了說,得知今日她回宮,又知這位大長公主可是當朝最不能得罪的人,更不能佛了這公主面子,皇后高君凝率了一眾婢子早早在大道上等候著,皇上本在批閱奏折,聽她馬車已到宮門口,便也過了來。
此刻,高君凝能看出皇上的不悅,不多說,倒是許嬌兒笑了笑,“這公主駙馬新婚和睦,看來這公主與駙馬一見鐘情的傳言真不假呢。”
見著那邊的人,解憂慌亂一驚,要離莫若遠些,莫若卻是緊緊箍著她,甚至另一只手已輕輕樓上她的細腰,才對幾人道,“解憂下車還是那么愛使小性子,讓皇上皇后娘娘見笑了。”
解憂看著地面,不說話。
皇甫衍看著解憂,不說話。
高君凝見這場面,出來解圍道,“解憂公主今日歸宮,太皇太后也是念叨得緊,不如公主駙馬去思凰殿見見太皇太后,莫讓她老人家等得太久。”
解憂鼓起些勇氣,本是莫若摟著她,她此刻反轉輕輕勾住莫若的胳膊,細了嗓音,“皇后娘娘說的是,我們還是先去見見太皇太后。”
不等莫若有什么反應,解憂拉起他便走。
這詭異的氣氛,她多待一刻都覺得壓抑。
可是,令人更震驚的一幕發生了,解憂才領著莫若走了幾步,另一道身影快速的從兩人之間攔斷,抓起她的手,便往前走。
莫若看著本該被拉著的手如今卻空空蕩蕩,愣了半息,方才她喚他夫君,他連一刻雀躍還未享受完,又被人如此奪走。
偏偏這人,他還不能明目張膽的爭。
高君凝看著本該在自己身邊如今卻拉著別人走遠的身影,抽吸了半口氣,她此刻才明白,謠言是真的。
他最在乎的人,還能是誰呢。
甚至能把她這位新婚不久的皇后冷冷丟下。
解憂被他一直拉著走。
路過的一撥撥宮婢宮人跪伏膽怯,不敢多看。
他知不知道這是皇宮,知不知道他是皇帝,知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婦!知不知道他這般沖動行事的后果!
“皇甫衍,你放手。”
“聽到沒有,放手!”
他一路帶她入碧霄殿,解憂被他扯得疼,也不見他放松,心里狠狠的又把他罵了遍,見他停頓在殿中不再走,解憂氣道,“你快放手,弄疼我了。”
他把臉偏向另一邊,“你們先出去,有關南酆軍與媵越國的事宜等會兒再行商量。”
解憂愣了愣,看向那邊,赫赫然站了幾人。
喻憷,伊赫,勾弋,閆可帆,還有一旁侯守的馮榆,幾人似是在聊些嚴重的話題,總之本來不好的臉色在見到她之后,臉色更不怎好。
尤其,皇帝的手還緊拽著她。
這下,看不起她的人,更看不起了吧。
往她身上遞了幾眼,幾人默然施禮,又默然退了出去。
等殿門關上,解憂再也忍不住,待他回頭,不及反應,很響亮的一記耳光,落在他臉畔,她是狠了心下了手的。
她的手也打得疼。
他似是還沒接受這來不及的變化,臉頰的疼痛告訴他,她居然打了他!
“你打我?”一字一頓,眼眸一瞇。
他抓她的手,又箍筋了幾分。
她常對他小打小鬧,卻從來沒有這樣打過他。
“是,我早就想打你了,現下沒人正好,不至于丟了你面子。”她忍了很久,好不容易找準個機會進宮,她怎能錯過這個機會。
看吧,沒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他,她還是給他留了面子的。
他似乎想發怒,明眸越顯怒意的盯著她,手越抓越緊,掐紅了手腕,解憂痛苦之色更明顯,她真擔心他會不會把她手給廢了,盡管,打他的是另一只手。
他這樣子,她忽然有點怕。
畢竟,她打的人,是皇帝。
解憂又繼續補上幾句道,“我與莫若雖然不是在圍場一見鐘情,可近來我發現,他對我極好,甚至敢發誓今生只唯我一人,這樣的人,我無法不去喜歡,這段姻緣由先帝所賜,又由皇上親自指婚主婚,皇上對我與夫君如此大恩,解憂在此謝過。”
解憂說的字字珠璣,令他一番大慟,面色溫怒,手指骨握得雪白。
“我真未想過,這樣的話,你竟也能說出口。”他卻又突然冷笑,“解憂,你何必編這些東西來騙我,這些,不過是你想離開公主府,離開帝都,離開我,找的虛無借口,你休想騙我!”
解憂冷靜了一下,“我不知道皇上在說什么。”
“解憂,你不要以為我真不知道,那夜你與藺之儒策劃了什么。”他兩手鉗制她瘦弱的肩,緊緊的,解憂被他一按,下意識退一步,他緊跟上來,將她逼退,“那日藺府,你與藺之儒說,你想遠走,離開這里,藺之儒好啊,他竟然同意你這想法,幫你如何安頓你的婢女,幫你計劃所有的路線,就只等機會一來,你就會消失在所有人眼里,真是天衣無縫!”
隨后他最后一句,解憂渾身一顫,抵達后頭墻壁,她試圖鎮定,可是她身體冷,冷得比任何人都可怕。
她真的,不能太低估他。
如此秘密的事,他能挖掘到最深處,是該說除了公主府有他的耳目,他在藺哥哥身邊放了些耳目?亦或他在藺府也放了些耳目?
他能把自己查得一清二楚,把自己看得透徹,在他面前完全沒有說謊的縫隙,她自以為瞞得好,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知道,許是懶得揭穿,便由著她自欺欺人下去。
她發覺無論她做什么,無論認為多么的自以為好,最后發現總是被人玩弄股掌,她才是最傻最笨的一個。
可是,還是別把面子丟了,強撐著也要撐下去,她鎮定道,“不知道皇上從哪兒聽來這些消息,真是可笑荒誕,皇上竟也信?”
他靠近她三分,“我信。”
她偏了偏臉,避開他雙眸,看向另方,“既然皇上相信,我無話可說。”
他再靠近,“你不問我,我為何會知道?”
“皇上耳目眾多,您想要知道什么,開口說的人多的是,只是,有些虛無的消息,若非親眼見證,皇上莫要輕易信的好。”她沒有承認,即便他如此明目張膽的與她對質,她不能承認。
“算了。”見著倔強如此的她,他輕道,稍然退離了她些許,“你從小便是這種脾性,別人越逼你,你越是裝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讓逼你的人更急了,解憂,我不逼你。”
解憂咬了咬唇,“若皇上沒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說完,繞過他身側,走向門邊。
皇甫衍望著案桌上的一排排奏折,微微瞇了瞇明眸,話鋒響擴在這個大殿,“漳溪村是個好地方,那里環山繞水,出來的女子也是水靈得緊,解憂,你知道這個地方么?”
解憂停頓腳步,顫著動了動唇。
那是琉璃的家鄉。
“你應該知道,那個地方有一點就是不好,村子離鎮子遠,山林茂密,又易隱藏,極容易出現些劫殺的歹徒,你說,在那地方殺一個人,是不是很容易?”
解憂長長的抽吸了一口氣。
是啊,他不逼她。
可如今,這叫不逼迫么?
他在拿琉璃的命逼她!她若逃走,琉璃絕不會有命活!
解憂失笑了一下,“皇甫衍,你可知我最討厭什么,就是別人很自以為是的用性命來脅迫我,焦堰這么做過,徐菱光也用這種手段,只是我沒想到,如今對我用這種手段的人,會變成了你。”
她覺得,她這輩子活的挺悲慘,以前日日提防皇甫劦,還好他死了,后來又要提防昭平公主與徐太后,生怕她們也要一個不小心想要弄死她,再后來,得知還有個在暗地的吳庸也想要她命。
她活的擔驚受怕,好不容易認為自己有機會離開,離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如今,她卻要提防她最愛的人。
生怕他殺人,殺她最親近的人。
她的聲音僧然稟涼,皇甫衍聽出了那種對一個人的絕望,她把他比作那些曾脅迫過她的人,在她眼里,他居然與那些人一樣了。
他望著她背影,清嗓動了動唇,聲音頓時了如輕煙,“解憂,在長壽鎮,你許諾隨我回宮,如今,你可有后悔?”
“那你呢?你放下本已唾手可得的皇位出宮尋我,甚至遭人刺殺,差點毀了你的大事,你后悔么?”
他答,“永不后悔。”
她本背對著他,卻還是讓自己笑著回答,“你不悔,我也永不悔,只是,誰又能想到還有遺詔這回事,你是皇帝,應顧全大局,雖然你現下不是徐太后的對手,但我想總有一天,你才是這大晉國的主宰,以前我常聽鈴木說,男兒要有志氣,要有野心,尤其是皇家的男兒,我想,皇上的野心從去年平四王之亂時便表現出來了吧,皇上年少,卻有逐鹿天下江山的野心,一個徐太后又豈能輕易擋你的腳步,先帝便是知道這點,他更明白什么才是對你最致命的,什么又是對你最好的,他能令你成王,也能令你成寇。”
而她,是他成王還是成寇的致命點。
所以,才有那第二道遺詔,她不能不服從,沒有半點抗拒之力,她一直試著放下他,離他遠遠的,可是每一次她都難以做到,她放不下啊。
只有逃,逃得越遠。
可是連逃這個機會,都被他給徹底堵死。
他看著她,默不作聲,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子怎變得如此聰明了,怎能如此的將他看得這般透徹,野心,他有,奪帝奪權,或許初心是為了她,可他身陷其中,做的事情越多,越難以抽身的時候,又不僅僅是只為一個她了,可是,偏偏又不能沒有她。
一旦沒權,跟喪家之犬有什么區別,身家性命都握在別人手上,沒有人能容得下他與她,他不想過那種任人欺辱任人踐踏的日子,不想再看別人傷害她,他卻無能為力的樣子。
他從來不認為她是前朝公主,不認為她是他姑姑,她只是冥解憂,一個從小陪伴他的人,一個會在他面前嬉戲玩鬧的人,一個在他疼痛時會細心呵護他的人,在他難過的時候會想盡法子讓他開心的人,一個有時看上去笨笨的,有時又突然聰明的人,一個他愛上了再也無法去愛他人的人。
他有時候真恨那次媚藥事件,斷絕了他與她的聯系,幾乎整整四年,沒有她的滋味,他有多么難受,只是,他那時沒有權利去保護她,除了遠離她,他真的沒有任何法子。
如今他是皇帝,卻還是沒有能力保護她,真的很可笑。
可是,他還是想留住她,哪怕用這種最可恥的方式,她最討厭的方式,他四年前放手過一次,讓她與他有了那么長的隔閡,如若這次他再放手,他怕,他會再也得不到她,會徹徹底底的失去她!
其實,他也很怕,遇到有關她的事,會怕。
解憂的勇氣又稍稍大了點,她回頭,揮去所有的不痛快,強裝著笑問他,“阿兮,還記得承乾殿上的那個問題么,我還是想再問一次,如若此刻,在你的野心與我之間做一個選擇,你的選擇,是什么?”
他逐鹿天下的野心,他的女人。
兩者,還是太難了吧。
尤其做這個選擇的人還是一個有野心的皇帝。
“阿兮,人不能太貪心,只能選一個。”她忙著補上這句,又勉強笑了笑,“你若選我,哪怕是背著違抗遺詔的不孝不敬之罪,哪怕是背著天下人說著紅顏禍水,禍亂一代帝王的罵名,我跟著你,永遠跟著你,一直跟著你,再也不分開,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去做我們曾經說要做的事情,但是,阿兮,你會失去你擁有的江山,若你選擇要江山,那我會祝福你,你要的野心,要的天下江山,總有一日,會都是你的。”
他低沉了眼眸,“解憂,你在逼我。”
“你不也拿琉璃逼我么?反正我也沒有逼迫過皇帝做決定,好奇想玩玩。”她說的輕松,好似整個人都狠輕松,煎熬著做決定的人,反正不是她。
“我一直不明白,天下與你,到底有何聯系,為何選了你不能得天下,又為何得了天下卻不能得到你,我至今無法想通,也許,是我不知道你心底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你認為我給不了,所以要離開,解憂,我不明白。”他搖頭,看不破這層聯系,傳言得冥解憂得天下,放他身上卻是相反,他雖不信那傳言,此刻卻還是想拿來比較一番。
為何,為何得了天下會失去她。
有什么不明白的,這就是那第二道遺詔,二選其一。
但她很怕,怕他的選擇。
解憂沉了音,“我知道我要的,我要一個人的一心一意,你知道我這人尤其小氣,容不得半點的沙子,而如今的你,你不能廢了皇后,也不可能頂著風浪唯我一人,也不舍得放棄你擁有的,所以我這人也有自知之明,阿兮,放我走吧。”
“不,我不放。”他冷冷搖頭,“我不信,天下與你不可皆得,我要你,不論什么遺詔還是世俗,朝臣反對,我便殺了那些朝臣,誰若敢反對,我便殺誰!”
解憂覺得他此刻這想法有些過于幼稚了,輕了音道,“若是天下人都反對,你要殺了天下人么?阿兮,你是皇帝,應當造福萬民,而不是當劊子手,殺盡你的子民,那是暴君才做的事情。”
他輕輕扯了一下涼的笑容,“你可知,東明帝立后,也是殺了人的,那你認為,東明帝是暴君還是明君?”
解憂一瞬啞然。
在她眼里,父皇永遠是一個慈愛的父親。
可是在別人眼里,對她父皇的看法褒貶不一,便連那些史官記載,也有些多面說法,有人說父皇是暴君,千年以來,在位皇帝之中,數父皇殺過的人最多,也有人說父皇是明君,因為父皇結束了分裂,將四國統一,將東海帶向繁榮,將邊域擴展到比歷史上任何國家都要大。
她只能說,“你不像我父皇,我也不像我母后。”
“解憂,我不能放你,絕不!”他冷冷背過身,聲音傳過來,“你若離開,不論琉璃還是蝶蘭,亦或是長樂宮的所有人,都必死無疑,君無戲言!”
又是君無戲言。
解憂唇微微一顫,卻再無話可說,最終還是揮袖離了這大殿。
轉身那刻,強忍的笑容漸漸淹沒,淚水蔓延,她只是覺得她輸了,沒有輸給哪一個人,只是輸給了他想要的天下,他的狂妄野心。
原來,在他心底,她比不過天下,連平等都做不到。
終究比不過。
奢求在一個皇帝心里得到最重要的地位,是最可笑的事情,哪怕這個皇帝是真的乎自己,是真的愛自己,也不能,有野心的人從來只愛權勢,誰會來在乎去愛哪個女子多一點,哪怕只多那么一點點。
江山,美人。
哪個有野心的人不想兩者皆得。
這種傻問題她問一兩次也就夠了,她曾經夢寐以求珍寶般呵護過幻想過的美好愛情,在這一刻,終究破碎。
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信世間有愛,卻再也不信拿愛能做什么,那是個念念不可及卻又能瘋狂折磨人的東西,愛,什么都不是,也不會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