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素字玉墜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5571字
- 2016-01-27 13:32:30
三個時辰很漫長,從白天到晚上,長的她腿都跪麻了,沒有她想象中的,應該得下一場雨來表明她此刻的心情,四月初的天氣,老天竟然也不可憐她,滴雨未落。
琉璃蝶蘭是陪著自己跪的,蝶蘭怕晚上露氣重傷了身子,捎人拿了披衣過來,給她披上,蝶蘭抽泣道,“公主,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應該讓公主來。”
她搖了搖頭,無所謂了。
即便不是今日撞見,以后也會有,她也難保以后她還會不會這般放肆頂撞。
她妄想與他平等,可是,他早已不是她一個人的衍兒了。
她喉嚨有些干澀,“蝶蘭,我問你,詩音是什么時候成為他的妾?”
蝶蘭隱忍,看了一眼琉璃的眼色,才答道,“四天前,李良人并不是皇上封的,是太后說皇上身邊應該有人伺候著,又念封后大典在即,若宮里有個嬪妾迎接也能顯皇后尊貴,這才……”
解憂起了身,三個時辰已過,她在最后一刻問了這樣一個問題,想來想去,想的最多的人,還是他啊。
即便是太后硬塞的,他也可以拒絕不是?
說不準,他是真的喜歡詩音,那是他的第一個女人,總夾雜些情分的。
她又算什么呢?
她與他的那一夜,又能算作什么呢。
她舍棄了自己今后的清白名譽,竟徒惹得這樣傷心。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長樂宮,避開所有人傳過來的殷殷目光,解憂便癱坐在床榻上,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做些什么。
蝶蘭跪下她身邊,有些哽咽,“公主,您若是傷心,便哭出來吧。”
“傻丫頭,我做什么哭?”解憂好笑,撫了撫蝶蘭有些淚痕的臉,“你瞧你,你再哭下去,不好看了,我可不要你了。”
蝶蘭說不出話,可她至少也知道,皇上和公主都已經(jīng)……皇上這般對待公主,便也相當于失寵了不是嗎?
宮中人失寵便無翻身機會,哪一個不傷心欲絕,哪一個像公主一樣反倒還來安慰自己宮婢的。
可公主,一定還有機會的!
蝶蘭不再哭了,笑了笑,“公主不能拿這樣的借口趕奴婢走。”
解憂愣了愣,蝶蘭這一說,她倒是有這想法。
蝶蘭見她沉默,以為自己一語成箴了,又哭了起來,“公主,不要趕奴婢走,奴婢除了公主便再也沒別的人了,公主您要是不要奴婢了,奴婢會沒法活的。”
解憂覺得這話有些嚴重,安慰著她,“我沒說不要你,我以后再也不說這話惹你不開心了,成不成?”
蝶蘭又噗嗤笑了出來,這個時候,不是自己應該安慰主子的么?怎么反倒是讓主子安慰起自己來了,又道,“公主又拿奴婢開玩笑。”
解憂偏頭見靜怡進來許久,想必也是看到了主仆玩笑的一幕,靜怡過來道,“公主,李良人在外頭候著,說是過來看看您,還帶了許多東西。”
哦,來看笑話的是嗎?
在他面前不敢發(fā)飆,一轉眼,只能在自己身上找樂子了是吧。
“不見,叫她走,東西也拿走。”她不會見的。
解憂背過臉,有些虧吃了一次,決計不會吃第二次,即便那個李詩音沒什么心計,即便那女子楚楚可憐的模樣是真的,她也不會見。
跟自己的情敵見面,真的沒什么話好說。
靜怡猶豫了會兒,又道,“昭平公主聽說公主受了罰,也差人送了東西過來,還有許太子妃……”
自己受罰的時候沒見人惦記,罰完了,這么多人過來,宮中人什么都好,就是這點不好,即便那么關心自己,自己正在受罰的時候怎么不過來求個情,如若是別人求情,她興許還可以接受。
解憂想了想,聽到自己受罰,有這么多人來‘關心’自己,可見自己的身份地位,又是真的夠大。便讓靜怡出去回絕了音良人,昭平公主的東西留了下來,回了聲謝,說實話,對于許嬌兒送過來的東西,她沒膽子用。
蝶蘭出去忙活膳食,琉璃這時又捧著一個錦盒過來,輕聲道,“公主,莫大人托人送了一個錦盒過來,您看……”
莫大人,莫若。
她的準駙馬。
去御花園之前,琉璃說今日莫大人入了宮見皇上,琉璃便也千般求著她要不要去見見,不明目張膽,好歹在路上隨意遇見也行。
解憂當時差點望天。
可是,誰知沒有隨意遇見莫若,卻隨意遇見了他與李詩音,命運真是背。
琉璃是見著了公主對那些送禮人的態(tài)度,公主被罰的消息,估計也已傳入了莫若耳中,便也送了東西過來聊表安慰,這畢竟是準駙馬送與公主的東西,侍衛(wèi)絲毫不敢放松,連趕過來送到手,生怕這是公主與那駙馬的情物。
解憂見那一個小小錦盒,雖然對莫若談不上情愛的喜歡,但也不討厭,畢竟他可是遺詔上能夠堂堂正正成為她夫君的人,與他只有幾面之緣,卻也算談得來。
她這時也總算是知道,皇甫劦臨死前為什么會問她是不是對莫若中意,而她回答說還算不錯,皇甫劦自然認為她也算是喜歡他,不然那遺詔上,怎會寫莫若。
莫若……
解憂當下對那錦盒有些興趣,便拿了過來,打開,取出里頭的一塊玉墜子。
琉璃忙打笑道,“看來這當真是準駙馬爺送公主的定情物。”
解憂只得勉強笑了笑,摸了摸這個玉墜子,中央一個‘素’字,去年春日狩獵時,莫若身上佩戴的,她當時只是見這個墜子特別,沒想到,今日他還是送了她。
忽然之間,解憂又想起什么,盯著這個玉墜子看了好一會兒,琉璃只當她是情思著莫若,悄然退了出去。
解憂想的卻是,這個玉墜子,怎么這么熟悉呢?
她好像還在哪見過,不對,恍惚想起幾月前出宮那日,她差點被火球傷到,那時她看中了街邊攤的一個玉墜子。
是的,那個玉墜子和這個,簡直一模一樣啊!
除了中間的那個字。
一個祤,一個素。
不對,這個玉墜子并不是莫若的東西,他當初也說只是覺得它雕琢不錯才買來,可是她隱隱覺得,她一定還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兩個玉墜子,卻一時想不起來。
是在什么地方?
解憂又仔細一想,街邊攤的那個玉墜子,她似乎沒有放回去,被火球襲擊時,是一直緊緊握在手里的,當時被火球一嚇,蒙蒙糊糊的,沒管太多,等她去了那高地煙火,才發(fā)覺一直拿著那玉墜子,當時只怪自己糊涂,便自己留下了,直到她拿刀傷了自己……
蝶蘭是徹夜照顧她的,于是,她便去問蝶蘭是不是有見過,蝶蘭卻只是搖頭,當時只道是公主受傷,關心公主還來不及,怎還去在意公主衣兜是否有別的東西,便也是不知情了。
解憂有些泄氣,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興許是哪兒弄丟了吧。
蝶蘭也沒多問什么。
幾人剛用完晚膳,靜怡面有急色,進來稟告道,“公主,太皇太后來了。”
解憂差點一抖,自己不過是受了點罰,怎么惹得如此興師動眾,連這個宮中最不管閑事身份又最大的女人都給驚動了。
說實話,解憂的確是有些怕這個太皇太后,上次在徐府見時,便覺得太皇太后很威嚴,一個眼神掃過來,都隱隱感覺有一股氣勢。
聽說,太皇太后曾經(jīng)是個女將,如今六十多歲,看著卻還像四十多歲的似的,一點也看不出滄桑痕跡,反而霸氣側漏。
解憂走出去,還沒低身起禮,太皇太后便扶了她,“怎敢讓公主給老身下跪。”
她有些茫然,看了四周,許是太皇太后讓人都退下了,連琉璃蝶蘭都不在。
她試探著問,“太皇太后深夜來此,不知有何要事?”
太皇太后凝道,“衍兒這孩子不知分寸了些,你一個公主,怎能受那樣的懲罰,衍兒做的有些過,老身奢望公主大量,別放在心上才是。”
她又愣了愣。
太皇太后是什么身份,怎會來這樣低聲下氣,還讓她別放心上。
雖然下跪這種懲罰是對一些不聽話的宮人才有的,一般有身份的人怎受過這般的懲罰,解憂覺得罰都已受了,自然什么都無所謂。
只是,好像在太皇太后眼中,自己比皇帝還重要。
且太皇太后只用‘老身’兩字,連太皇太后的架子也沒端,只一個勁的對她尊敬。
解憂只好道,“皇上自有皇上的做法,是解憂莽撞。”
太皇太后腿腳有些不便,坐下來,拉著她的手,嘆了氣,“孩子,你可曾后悔回到這宮中?”
“既然已回來,便不能再后悔。”解憂苦笑,她在徐府那么信誓旦旦的回來,怎能一灰頭土臉了就說后悔。
至少,她現(xiàn)在還沒有。
太皇太后失笑了一下,“果然跟你母后一樣,是個倔脾氣,無論如何,也只說不后悔。”
聽她提起自己的母后,解憂又對她親近了幾分,有些笑顏,“太皇太后,您認識我母后?”
“豈止認識,我與她,也曾是生死姐妹,那時候與她在沙場并戰(zhàn),可謂意氣風發(fā),如若那場戰(zhàn)爭沒敗,或許她便不會遇見你父皇……”太皇太后卻也不說了,微微嘆了嘆。
母后的故事,母后與父皇的故事,解憂是熟記于心的,她母后并不像外間傳言那般是個官奴,父皇也并不像外間傳言那般是個流民。
父皇十二三歲只身來到東海國,那時的東海國民不聊生,因君主暴戾,嗜殺成性,勞民傷財,所以東海國處處暴亂,不問出生姓名,處處有反叛起義的百姓軍,自占成國。
父皇終看不下去,也隨著一支起義軍起義,父皇十六歲時,那支起義軍已是極其龐大,父皇更是其中佼佼者,這個年輕的少年,出謀劃策,精心獻計,帶著起義軍攻下東海國一個又一個城池,十七歲成為起義軍首領,占領整個東海國,成為君主。
父皇志并不在此,成為君王之后,日日夜夜為國為民,制定律法,制定條規(guī),處處為百姓謀福,在幾方強國的壓力下,幾年時間,將一個走到盡頭又頹敗不堪的東海國再次強壯大,隨后,又將西海,南海,北海四大國吞并,至此,東海成為蕓蒼大陸強大的一角帝國。
父皇的出身鮮少有人知道,只知他是東海流放亂民,一朝得勢成為一代大帝,東海史官也只這么記載。
其實不是,父皇是為逃婚才隱性瞞名出來闖天下,而他那個要娶的女子,便是母后了,父皇成為東海君主時,當時母后還小,十二歲,她并不知道自己夫君是誰,只知她夫君逃婚,不想娶她,她一氣之下,便也出來闖天下,也奢望有一日能見到他質問他,為什么逃婚,為什么不娶,她哪點不好。
那時十七歲的父皇已是東海君主,幾國大亂,處處都是戰(zhàn)爭,她一個十二歲的女子在亂世之中無處安身,只得扮作男裝,后來去到東海,東海正在整頓變革,她又不幸被人抓到充軍,從此,母后開始以男子身份交友打仗,母后在東海軍營整整待了十年,跟在軍中,見證了一個頹廢的東海,慢慢強大,直到吞并西南北海三國。
這么多年,她曾以為找他無望了,而那時有人早知道她女子身份,并欲娶她為妻,她有些感動,可當時奴桑國侵犯,說等打完越魯之地這一戰(zhàn),她便答應。
只是,越魯一戰(zhàn)潰軍,她被敵軍擒獲,成為眾多官奴中的一人,她曾想方設法逃出,反而她的聰明機智被人敵軍首領看中,知道她是女子,處處說動她,讓她為奴桑國效力,她將計就計應了,那奴桑王便把她這官奴當成獻禮,送給東海君主,以求東海奴桑能止叛亂。
然后,便如史書中所記載的,奴桑送官奴一舞,東海君主大悅,卻不料那官奴一舞完畢,手中匕首直刺東海君主。
那一刺,并未刺中,父皇出乎所有人意料,將她放入后宮。
解憂聽時覺得不合邏輯,問父皇說,有人要殺他,他為什么還對人這么好?
“這是好么?我對你母后可不好。”父皇當時又說,“她是奴桑派來的人,我也以為她會是細作,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做了些事情,總該負責。”
解憂又好奇問,“什么事?”
父皇輕柔摸了摸她,“我見過她,在東海軍營,那是越魯一戰(zhàn)之前,為漲士氣,我去了軍營,剛好不巧,在軍營旁一座湖邊,見到有個女子在湖中洗浴,她那時并不知我是東海君主,見我看了她身子,她氣得要殺人,不然,她獻舞完畢后,又怎會再次想殺我呢?”
那時,父皇母后都不知道對方是誰,她對他的印象不過是個喜歡偷看別人洗浴的東海君主,他對她的印象便是扮作男子打仗,舞又跳的這么好,卻不知為什么總想著殺他的官奴,她對他把自己放在后宮并不滿意,處處與他做對,處處爭對他,而她越這么做,他便越喜歡看著她這般。
久而久之,又因為一些事,母后終是對他動情了,自然,也是兩情相悅。
至于后來雙方知道對方身份,又是許多年之后了,兩人竟然只是相視一笑,母后笑著說,轉來轉去,其實還是轉回了原點,注定了,你非娶我不可。
解憂想起那些故事,自她小時候,父皇總會在她耳邊一遍一遍的說那些故事,驚心動魄,每一個細節(jié)都能說的如同真實場景演繹,父皇臨死前,也念念不忘母后。
也是因為這一點,她冥解憂認定了,也希望有一個如父皇那般癡狂愛一個人的人,來愛她。
可惜,她不是母后,沒有母后那般動魄的故事,也沒有母后那般聰明算計,她冥解憂何德何能,去奢求一個人來愛她?
皇甫衍……不可能了。
再也不會了。
太皇太后絮絮叨叨,“那時候,已經(jīng)是很遙遠的事了,你母后已成為一國之后,如若你母后未遭人陷害,那一夜阿翼未醉,或許不會,不會有這一切,是阿翼錯了,得到了他該有的懲罰,劦兒也錯了,他不該謀權,奪你父皇之位……”
太皇太后突然問,“公主,你有恨過皇甫家的人么?”
太皇太后喚解憂為公主,似乎一直是注定的,她是臣,解憂是主,一直也都是尊尊敬敬。
解憂恍恍惚惚想起,這個太皇太后,她是曾見過的。
在她五歲時,那是父皇臨終前幾日,她見過一個婦人,那人陪她玩了一整天,說了很多她不懂的話,那人很神傷,還總是說,公主,是皇甫家對不起你。
那人,原來是太皇太后。
難怪解憂以后再也沒見過那婦人,后來幾日后,皇甫劦奪權,皇甫劦的母親對太后之位無心,對皇宮也無眷念,因皇甫劦用計得權,還與皇甫劦立下誓言,永不相見,之后,便搬去了相國寺住。
盡管那事已過去十一年,太皇太后此刻已是容顏垂暮,解憂對那婦人卻是記憶深刻,只是沒想到,那婦人如今已是太皇太后了,可即便有太皇太后之尊,她對解憂仍舊尊敬,如君臣一般。
那日徐府,太皇太后也并未為難她,甚至還給她機會反悔一次,可她那時沒想太多。
如今想想,解憂只是搖搖頭,“為什么要恨?我經(jīng)歷過的事情雖然沒有太皇太后多,也懂不得太皇太后所認為的道理,可我沒有理由恨,我父皇一死,皇位本該有人繼承,皇甫哥哥才學聰穎,是不二人選,再說他繼位之后,也沒做傷天害理之事,晉國這十年多來的繁榮昌盛,是皇甫哥哥帶來的,他是個好君王,除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殺了我,為什么一定要殺了那幾位藩王,但是,我還是不恨他,因為他是衍兒的父親。”
“好孩子,難得你還肯喚他一聲哥哥。”太皇太后微微而笑,卻又無奈,“總歸是皇甫家欠了你,只要老身在活一日,無論是徐太后還是其他人,我必不讓她們傷你性命,也不負當日與你父皇之諾。”
從沒有人這般信誓旦旦保護自己,解憂反握著太皇太后的手,仿佛有一瞬的親切感,“太皇太后,我沒有見過我母后,雖然父皇同我講過許多母后的事,那時我還年幼,現(xiàn)今也早已忘干凈了,既然太皇太后與我母后是生死之交,那太皇太后可不可以同我講講我母后?”
“那當然好啊。”太皇太后微笑,“我瞧這宮中也無趣至極,肯陪我說話的,也就我那孫女阿若和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