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夜盡無明·七十三·當世玉狐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9495字
- 2025-06-24 23:08:33
解憂重新住進了寢房,經修繕后,復原七八分,劍痕太重的地方只能留著了,房中空曠,幾乎沒擺物件,地上擦得干凈透亮,四月末的天,赤足踩在地上,正是不涼不熱,解憂身著輕薄的睡裙,摟著飄逸的長袖,來來回回踩了數圈。
蝶蘭一想這屋子里死過不少人,渾身涼的發冷,一想到那日場景,又想自己還要守夜,更是顫栗。
解憂腦子里攢了一堆事,撇見蝶蘭發抖,碰了一下,正出神的蝶蘭嚇得一陣叫:“公、公主……”
解憂說:“沒事,你退下吧,不用在此守夜,我一個人靜靜。”
蝶蘭硬著頭皮:“公主,那奴婢去外面守著,您有事叫一聲。”
走得累了,解憂仰躺在那張大床上,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睡去。
半夢半醒間,忽然有人躺在她身后,長臂一展,束了她腰身,她一驚,想翻身,來人卻緊緊貼上她的后背,在后頸側纏吻,肩頭半褪,更是一涼。
往后摸了下,是他也衣衫半褪的臂膀,喘息的吻廝磨著往前竄,落在了她下頜,火熱的臉頰幾乎挨得絲毫無縫。
解憂知他武功不錯,咬著牙:“那些府衛,沒一個發現你?”
“發現了,”吻著人,他嗓音帶著含糊:“她們,夾道恭迎。”
什么意思?
她皺眉:“你從哪進來的?”
他悶聲:“大門。”
她愕然:“你不是偷偷來的?”
他笑了:“現在,不用偷了。”
皇帝正大光明擺駕瑯琊府,輕車熟路入她寢房,且是在夜里。
府中數人一片萬籟俱寂,盯著那黑漆漆只留了一盞燈的寢房。
衛三想,公主此時要是叫救命,大家伙是上還是不上呢?
上吧,刺殺皇帝,罪名蠻大的,不上吧,顯得五衛毫無用處。
但遲遲不見公主喊什么,只知那焰火忽明忽暗,忽閃忽滅,跳動很快。
慕晴和蝶蘭見過這種陣仗,倒不怎震驚,若說荒唐,幾年前就是了。
而勾弋,只擔心主子性命。
衛大覺得大家這樣圍觀不好,揮了揮手:“都散了吧。”
…………
半月不見,思之如狂,他下召數次,她都忙著不來,記得她說過不喜歡等,他這下嘗到了,等的滋味確實不好,等得不耐,趁著有空,他只能親自過來了。
皇甫衍想著。
那幫朝臣總說她留宿皇宮不知廉恥,那他留宿公主府,總該來說他了,她不需要勾引他,只站在那里,足夠萬丈光芒,是他不要臉主動的。
她不愿意進宮,也從來不愿意在他那張床上過夜,但在公主府這張床上,她亦如以前,一面承受萬箭穿心的痛苦,一面卻又惦念著身心的歡愉。
他見她哭過很多次。
第一次她是又怕又疼的哭,第二次是明知再無可能當做最后一次的哭,第三次是面對他不信任又委屈又絕望的哭,第四次是覺得自己十惡不赦的哭。
這一次,她沒有哭……
他并沒有強迫她。
她是愿意的,每一次都是愿意的,如果不愿意,她會反抗,會掙扎,不會讓他得逞,決不會迎合,更不會,把他也給壓在下面,瘋狂地吻他,又咬他,啃他,把他弄得千瘡百孔姹紫千紅才罷休,又惡狠狠的在他耳邊說了什么。
他聽得清楚。
說一遍不夠,連名帶姓。
“……我恨你。”
“皇甫衍,我恨你。”
他吻她眼睛,含住唇珠,他有多愛她啊,她越恨,他越心疼,忽然就有一個念頭了,他要結束這種不倫不類的關系,他要真正的擁有她,要天底下所有人的祝福,他要她做妻子!
…………
解憂又被噩夢驚醒,往旁邊一摸,覺察有人,第一反應是,那個小琴師該不會又爬她的床了?
扭頭一看,是當今皇帝。
她在自己身上聞到一股清香,縈縈繞繞散不去,那蕓蔻膠她一直沒用,皇帝趁她睡著,替她抹了一遍。
一想昨夜,又犯頭疼。
做的時候,上了頭不管不顧,做完了,深刻的反省自己,便又成了賢圣。
多次之后,她覺得,她快要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她妄圖用男歡女愛食色性也麻痹自己,妄圖沖破禁錮的束縛,可每一次,都是遍體鱗傷。
天沒亮,他睡在外面,挺沉的,好像已經不怕她會拿刀子捅人,越想越心煩意亂,抬腳就踹了。
這一腳不重,他迷迷糊糊醒來,盯著她看:“你,踹我了?”
沒……
她:“你做夢了吧。”
他沒再問,手一伸,想把她拉過來,似乎意猶未盡,要再來一遍,她翻身坐起,他手一落空,就皺了眉。
又想,算了,昨夜滿足之后整個人都被掏空,現在腰酸背痛,使不上勁兒,只想懶懶的躺著。
他碰到她小臂疤痕,一想上了藥,又往下握著她的手,能摸到她才安心。
她奇怪:“你怎么還沒走?”
他皺眉:“去哪兒?”
她提醒:“你把這兒當家了?”
他哼聲:“天下為家,都是我的。”
她忍住了又踹的沖動,他多年輕啊,這種天下美人都在手的春風得意,他掩都不掩飾了,一點都不管這個天下有多破爛,她呵聲說:“有本事,你去把夏朝打下來,也當你家去睡。”
一提夏朝,他忽然就笑了,震得胸腔止不住,她也不知他笑什么,皇甫衍忽然說:“他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敢搶你,他怎么可能搶得到你。”
她怔然片刻,不知他與那位夏王有何過節,罵起來不嘴軟,她看不慣他不可一世的模樣,說:“你就嘚瑟吧,人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萬一我哪天喜歡上了,他不用搶,我愿意跟他走……”
皇甫衍呵聲:“解憂。”
她嘖了一聲:“不高興了?”
他沒了笑意,說:“南宮祤這個人,詭計多端,城府極深,對人不真誠,你不會喜歡的,只有我這樣的……”
她問:“你怎樣?”
皇甫衍自諷,他這個人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所以她可以轉頭愛上了別人,青梅竹馬又怎樣,抵不過那短短三年。
他好想問,韓馀夫蒙又怎樣呢?可他不能問,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問。
瞧他眼珠一沉,臉色深不可測,解憂下了床,把燃了一夜的燭火滅去。
外頭銀白的光,透過窗,稀稀碎碎的照進來,像夢境的光線映在她半側臉容,忽明忽暗,他想探究她會在想什么,可是抓不住,越看越像一碰就碎的夢。
他做過很多個這樣的夢。
她不要他了。
她那樣輕易的拋棄他了。
三年。
每一夜。
夜夜折磨不堪。
他不后悔殺韓馀夫蒙,他只是很遺憾她的孩子,真的就不能留下嗎?
他可以留下的,他明明可以的,可以讓那孩子活著,教養孩子長大成人,他甚至想過,可以當那孩子的爹,絕對永遠不讓孩子知曉身世……
他大概是瘋了吧。
可他做不到。
他掐滅了那樣的可能性。
她說的沒錯。
他就是心胸狹隘,喪盡天良!
解憂想開門出去透透氣,順便吩咐點什么,他人一竄,在背后緊緊抱住她:“解憂,別走,不要走。”
解憂說:“沒茶水了,我叫人弄點過來,你要是不走,再去睡會。”
蝶蘭早備了熱茶熱水,放了就退下關門,不敢多看一眼。
解憂先自己喝了,再給他一杯,他慢慢飲著,又邊看著她,喝口茶都能似醉如癡,喝完,把杯子給她,一陣思蕩,忽說:“還想喝。”
解憂幾乎岔氣,說:“……滾。”
皇甫衍笑了,提起她大鬧武庫的事,問說:“你要這么多武器做什么?我瞧這府里人也太多了,個個虎視眈眈。”
解憂回他:“人多勢眾,威風,下一次,你膽敢不會再來,即便來了,也得先有人給我通報。”
皇甫衍悶了下,有種以后要把他騙進公主府再殺掉的錯覺,說:“那我更不能給,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如何是好。”
解憂說:“地道,我也堵死了。”
皇甫衍:“是么?”
這他還真不知道,公主府北面那院子,正是他的,有一條地道直通她寢房,在為她修建府邸時便有了,他太不記得了,走過幾次吧,現在早已用不上。
難怪她要買那院子。
她讓蘇子修屋子,就是讓他找出地道,順便堵死,所以蘇子天天念叨她要滅口,知道太多秘密不是好事。
解憂順便提了秉筆一案,問他:“這個人,非死不可嗎?”
皇甫衍:“你與他有關系?”
解憂說:“不認識,沒見過。”
本想通過徐驄看看能否見一面,但徐驄怕她節外生枝,把局面弄復雜,一點也不愿意幫個忙。
皇甫衍:“你又要多管閑事了。”
解憂搖頭:“若他是被冤,罵你我的另有其人,也可能,冤他的人并非真要罵人,只是借君王雷霆手段,除掉敵人,我什么沒做,是你又給我找事。”
“你喜歡管就管吧,這事,估計也只有你能管了。”皇甫衍隨意說:“皇帝也是有脾性的,總不能被人指著罵,還要幫其找理由不殺吧,他文學再好,可朝中沒一個幫著洗冤,說明這人不知道站隊,在官場混得不行。”
天快要亮了,蝶蘭領了一撥人進來更衣服侍,把床褥全換新的,又叫人備好早膳,皇甫衍叫了慕晴進來,問了些府中近況,慕晴答一切安好。
解憂不急著更衣,只換了身干凈的睡裙,先吃上了飯,皇甫衍還在弄他那繁瑣的朝服,馮榆也緊跟著進來了,暗想,今日有大朝會,皇帝這是打算從公主府中出去就直接入朝議事。
皇甫衍又想了什么,就問慕晴:“聽說喻憷求娶你,你拒絕了?”
解憂豎了耳朵。
他還聽這種八卦?
慕晴說:“是。”
解憂噎了下:這八卦保真。
他沉著眸:“為何拒絕?”
慕晴心中想反問,若是喻憷跑去賜婚,皇帝會答應嗎?
她只知道,主子救她,絕不會是讓她嫁人,哪怕是他身邊人。她是殺手,最忌諱感情了,也最忌諱有牽掛。家?那是遙不可及的東西。
慕晴說:“且不說門不當戶不對,屬下若真做了喻夫人,便不能再是佛柳衛,也不能在瑯琊府保護公主,如何利弊,屬下心中自知。”
解憂聽了這樣的理由,就喜歡反駁,說:“慕姐姐,你這個主子,沒有半點人情味,他不讓你嫁人,我允許啊,若你將來成親,不論做了哪家夫人,什么李夫人啊王夫人,你都可以繼續待在公主府,月例一兩不少。”
皇甫衍回頭看她,當著他的面開始撬墻角,真是一點都不避諱。
慕晴也看著那女子,她說起話來總是這么語出驚人,先不說已經沒可能了,若喻家夫人給公主做府衛,喻憷肯?
那女子仿佛讀懂她鎖眉下的心思:“慕姐姐,你若自分高低貴賤,就別妄想別人正眼瞧你,哪有做了夫人,就不能出門做別家府衛了,公主府的守衛典軍,高低也是個五品官,出去了別家得叫一聲慕大人,唉,男人都這樣,喜歡你的時候,不論你高矮胖瘦也好,或是身份低微也罷,你什么樣都喜歡,什么都能依了你,一旦到手又不喜歡了,就挑你渾身的毛病,什么這不行那不行,哪有什么不行,只有那個男人不行。”
慕晴咽了下,沒說話。
皇甫衍聽著。
越聽越覺得在變著法罵他。
不就是沒同意給她開武庫嗎?
皇帝走過去,奪了她手里咬了一口的水晶包,打算在路上墊兩口,說:“沒時間了,不能陪你一起吃,不用送。”
但他還站立著不動,似乎在等什么,等了半天什么也沒有,他吟聲說:“你吻我一下,我就什么都給你。”
在別人眼中是挑逗,在她眼里,這是挑釁,她別了頭,翻眼不理。
然后,這位當今的皇帝伸出一只手,把她臉輕輕扳回來,她席坐在地,他便蹲下了腰,身上珮墜的珠子叮當響,他把額心抵在她溫軟的唇瓣下,這一幕,如同是她親吻了他一樣。
等到心滿意足,他才放開,觸碰著她的臉頰,說:“這樣也算。”
等到皇帝終于離開,蝶蘭才敢大口出氣,很想請教自家公主,怎樣才可以把皇帝訓成這副聽話模樣?
吃早飯,解憂拾掇了下,正要出府,在廊下聽見一抹琴聲,駐足片刻,她問:“那個人彈了多久了?”
侍女回:“自圣上離府后,便有這聲音了,也不知怎的,明明是個男子,彈了這曲子幽幽怨怨的,怪像個怨婦。”撇了眼公主神色,侍女又說:“公主可要使人去訓斥,讓他不要再彈了?”
………………
之前出行都是單槍匹馬,解憂這回用了車杖,公主府的馬車,人人自覺避讓,待到了伊相府才停,這算是第一次正式拜見,伊赫下了朝匆匆接見,臉色不是很好:“公主這次來,所為何事?”
解憂提了那案子,希望伊相能從中協助,不然,她就只能硬闖大理寺牢獄去見那人一面了,伊赫曾在大理寺任職,有些許人脈,幫忙沒問題。
伊赫說:“公主只為這事?”
解憂含了敬意說:“暫時只這一件,往后再有事,怕還得勞煩伊相。”
伊赫卻說:“那臣告訴公主一件事,今日早朝,皇帝提議廢后。”
皇帝夜宿公主府,從公主府出來后直奔朝堂,第一件事就是提出廢后。
此言滿朝皆驚,想也不用想,定是那女人在皇帝枕邊吹了風。
朝臣死活不同意,輪番上陣勸,皇帝不跟人辯,早早散了朝。
伊赫聽聞她在府里,憂心忡忡回來,還以為她要來勸他同意這廢后,誰知是為秉筆案而來,伊赫心中琢磨,那廢后之言,怕是皇帝個人意愿。
于是,變成了伊赫勸她,說:“皇后母儀天下,賢淑恭儉,德配中宮,且育有一女,若圣上為了公主,執意廢后,只怕動搖國本,影響社稷,公主,臣知您深明大義,還請公主規勸。”
從伊相府出來,解憂思量著,她是先去大理寺,還是先去皇宮,幾個時辰不見,不知皇甫衍又抽了什么瘋,一天到晚到處給她拉仇恨。
她去了皇宮,宮城守衛排查車杖,陳牧正是此門衛尉,攔著她的車,說:“無牌不得擅入。”
憑她這張臉還不夠權威,非要腰牌,恰巧沒帶,解憂不想使人回去取,陳牧死活不肯放行,她便走了另一道門,此門衛尉正是西陵臻。
這男子二三十歲時意氣風發,是皇甫劦器重的人,曾做過宮中禁軍統領,后來又投了太后,如今,徐太后有心腹徐驄,早不太需要他,快四十歲人了,淪落到宮門衛尉,緒了胡子一股滄桑。
真是皇帝輪流做,風水輪流轉。
西陵臻認可她這張臉,沒要她腰牌,解憂想,以后走這門方便些。
待馬車檢查過后驅進宮門,西陵臻又說:“碧霄殿前圍了諸多朝臣,昭平公主方才也入了宮。”
宮門人來人往,消息最是靈通,要見皇帝的人很多,排隊排到明天估計還排不到她,此時去了招惹非議,有些朝臣說話嘴毒,更怕她當面聽不得。
解憂謝過他后,驅車入宮,沒去碧霄殿,此門離東宮近,見了小太子。
四歲的太子還記得她這位又年輕又不老又慈祥的姑奶奶,愿意拉著她玩。
解憂問什么,他都一一照答:“他犯了錯肯定是不對的,舅舅說了,讓我在父皇面前哭著說他的壞話,以后給我再找個新的,姑奶奶,你知道么,他每天都要我做好多功課,不讓我玩,他又不是我的老師,什么都要管,我討厭死他了。”
秉筆這位置,做的好了,將來太子一旦登典,就是朝中重臣,位極國相再封個太師也不無可能。
做的不好,也可能早早人頭落地。
規勸太子是臣子本分,又何況是太子近身人,那秉筆也沒太大錯。
太子口中的舅舅,自然就是徐驄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教的,反正滿朝文武沒看出太子有何資質,一無先帝勤勉,二也無今上聰慧,四歲不識幾個字,連最基礎的算術也算不明白。
連皇帝見了這兒子,再看別人家的三歲背詩,四歲神童之資,都忍不住罵說:“此子愚笨,不堪大用!”
小皇子一出生就被冊立為太子,朝臣其實不建議那么早立的,皇后年輕又不是不能生,萬一日后皇后有子,那可就尷尬了,多少前朝的血淚教訓,才有了立嫡立長這四字規范。
嫡字在前,不應僭越。
但皇帝執意,說立太子穩固江山。
這話是真的,那三年他時常到處奔波,在朝的日子不多,事務皆由昭平公主伊相高國公徐太后等商議處理,立太子,也算是給晉國一個定心針,不然,照他這樣玩,晉國真的遲早要完。
解憂沒聊幾句,徐貴妃踩了風火輪似的趕來,又見二人在湖水邊,一度覺得解憂會推她兒子入水,直接把太子拉了過去護住:“你這女人,想做什么!你不僅教唆皇上廢后,還要來害我兒子么?”
解憂解釋說:“你誤會了,我只是跟小太子玩一玩。”
“玩?哪有在水邊玩的!”徐貴妃不聽:“若有意外,你以為你擔得起!”
解憂皺了眉。
以她開府的身份地位,連伊相徐驄見了都得好好尊稱一聲公主,只有對面這位徐二小姐,一如既往沒把她當回事,話里話外比她還橫。
徐驄正來東宮,見這邊一鬧,聞著聲趕了過來,小太子回了頭,興奮一呼:“舅舅,你來了!”
徐驄先屈腰行了君臣禮,才一把把撲來的小太子抱起,笑說:“跟舅舅說說,發生什么事了?”
小太子解釋了一番,徐驄看了眼解憂,也覺沒什么大事,從中協調兩句,徐貴妃才不計較了。
解憂看著對面三人,徐驄抱著太子,比皇甫衍那親爹還要親,一度有種這才是一家三口的錯覺,但這想法過于炸裂,畢竟是舅舅,親點也正常。
待解憂一走,徐驄把小太子放下,摸著他小腦袋說:“以后聽舅舅的話,不要跟那位姑奶奶玩。”
太子撓頭:“為什么?”
徐貴妃說:“哪有為什么,聽你舅舅的話就是了,那女人故意接近,肯定不安好心!表哥,”轉頭又若有所思的問:“你說,皇上廢后,真能廢么?”
徐驄嗤聲:“誰能知道呢。”
徐貴妃說:“若是真廢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做皇后了?我有姑母撐腰,又有太子,表哥和爹爹你們再運作運作,讓朝中大臣都支持我。”
徐驄噎了半天,試圖跟她解釋:“咱們的皇帝,又不是傻子,姨母是太后,允兒為太子,舅舅又是左相,我又掌兵權,若你也為后,徐家盡得天下,他這得來不易的皇位還要不要了。”
徐貴妃咬唇:“真沒辦法?”
徐驄說:“你這么想當皇后?”
徐貴妃:“當然想了,一國之母,尊貴無比,我憑什么不可以。”
徐驄笑了下。
有點腦子都知道,皇帝不可能再縱容徐家外戚強大,只是今日這一出廢后,措不及防的,也不知皇帝何意。真要廢了高家女,立那位公主為后?
………………
剛入大理寺,解憂就被莽撞迎來的季瑞呈撞了。
他訝異地看她:“公、公主?”
沒時間搭理,解憂直入詔獄,在門口見到了閆可帆,近來沒仗要打,大將軍有點閑散,皇帝怕她沒幫手,暗中提點,所以,閆可帆便在這等了。
他將原折子給了她瞧,解憂這才知里頭寫了什么玩意,用詞確實難聽,什么淫婦蕩婦,皇帝看見這詞,就自動把自己代入了奸夫,他是真的火大,也是真要殺人,不怪他怒砸太子,盡管那小孩才四歲,除了哭,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
不多說,入了牢獄。
解憂以為伊相有什么高級方式,誰想,伊相的人脈把昭平公主吩咐的看守獄卒一路捂嘴強攔,讓她順利通入。
解憂:“……”
早知如此,她還不如自己帶人闖,還不用欠人情。
到了詔獄深處,解憂立在牢房前,獄卒拿棍子把鐵牢敲得叮當響:“有人來看你了,還不起來。”
牢床上,平躺掩寐的人驚了下,立馬翻滾起來,呆呆看著牢外的兩人,片刻后,他才往前行一步,不失禮問好:“見過公主,大將軍。”
解憂看著這男子面容,坐了數日牢,還白白凈凈沒長點胡子,又見他著普通便衣,沒換牢衣,身上更無半點痕跡,說:“沒人對你用刑,挺中氣十足,看來,昭平公主待你不錯。”
他以為這位公主是來興師問罪,先說道:“我沒有對圣上大不敬,更未曾侮辱公主您半字。”
解憂說:“徐驄抓你時,給你認了折子,你自己親口承認是你所寫。”
他說:“他只給我瞧了前半段,字跡書文確與我寫的無異,我一時不查,直至入獄,才知還有后半段,我沒有寫過!定是有人仿我字跡,要加害我!”
解憂平靜:“為何害你?”
他卻悶了聲:“我、不知。”
又著急了說:“公主,你可信我,我不曾辱您,常言君子有道,養浩然之氣,不以惡言相向,縱然公主有大錯,也應當規勸行諫,而非辱謗。”
解憂冷聲說:“我有什么錯?趁你現在腦袋還在,我聽聽你的箴言,要是說不出來……呵,你確實該死!”
他自己又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無論怎么說都是沒用的。
他低著頭退了兩步,思量了什么,忽然抬起眼眸,冷笑了說:“也罷,你們都要我死,我死了又何妨,可我死了,錯就會消失么?!公主,你唯一的錯,就是錯在身為女子,就因你是女子,你必須賢良淑德恭謹行儉克己體面,若你不依,便把所有的錯歸咎于你之身,開府鑄幣禍國殃民,妖姬惑君承歡獻媚,幃薄不修逾墻鉆隙,失之體面萬罪當誅……”
閆可帆說:“晏大人。”
晏大人沒有停:“如果你不是女子,你也許,便是德被蒼生懷柔遠邦的良臣,是鎮國安邊護國佑民的忠臣,你遠征歸來當該夾道親迎,可是你女子,他們只會盯著你裙下骯臟之事……”
閆可帆忍不住:“晏大人!”
他還是不停:“天下男人三妻四妾多了去,偷腥扒灰哪家不少,那老頭子,上月娶了十五六歲如花似玉的小妾,還是遠房侄外甥女,道德禮法,何必只約束女子,既都如此……你只是睡了年輕貌美的皇帝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何必揪著這點事侮你……”
越說到最后聲音越小了。
閆可帆環顧四周,此處是牢獄單間,獄卒都遣至外,只有衛大在旁候著。
衛大聽得如雷震耳,昨夜之事,忽然釋懷了,公主現今又無夫婿,皇帝也是堂堂正正從公主府大門進入。
好似真沒什么大不了。
解憂看著他:“說完了?”
他抿著唇,不再說話,反正已抱著必死之心,已無什么留戀的了。
“你喜歡聽戲么?”
他抬起了頭,不明所以。
牢房外女子忽的笑靨生輝,說:“雅頌樓近來有一出新戲,名為玉狐,晏大人,原來,你才是當世玉狐啊。”
牢內人呆呆地愣住了。
女子說完了話,轉身要離去,忽又身形停頓,轉回半側面龐,問。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關注這案子,又來親自來牢獄,怎會不知人名呢。
牢內人老實回答。
“……晏為。”
“有何出處沒有?”
晏為回:“我的老師說,世道難,有所為,有所不為。”
………………
出了牢獄,解憂讓二人把那些話咽肚子里不要往外傳,尤其是這位大將軍,她有點怕這人打小報告,皇帝要是聽了去,她也救不了。
閆可帆心知肚明,大概是那句睡了年輕貌美的皇帝,有點過于震撼,便說:“微臣不會節外生枝。”
晌午剛撞了人,季瑞呈揉著肩膀,下午他又差點撞上。
這次撞的人是瑯琊府典軍,領著一串府衛,正似捉拿了什么人,他不僅不如這人年輕,官級還不如這人高,公主開府,真是什么人都能做官了。
但見衛大身后帶回來的人,季瑞呈驚了下,心中暗道:“這、這么快?”
直接抓的嗎?
那位同僚嚷嚷著:“我可是昭平公主的人,你敢抓我!叫昭平公主知道了,定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季瑞呈默默躲到一邊觀望,大理寺少丞出來料理,衛大提供了一串證人證詞證據,面對大官,衛大也十分硬氣:“公主說了,望少丞秉公處理。”
偽造折子,不可能臨時起意,光是仿筆跡便是長久預謀。
這人事從太子府,與晏為是同僚,借著職務之便,他獲得了大量晏為的筆貼藏于家中臨摹,不過,其仿出來的筆跡只七八分像,再且,太子府的折子面與眾不同,外頭無法仿制,只有偷取,另加折中的太子璽印章,也需盜取加印……
真查起來,處處蛛絲馬跡。
不是沒人不知晏為冤不冤,而是沒人愿意冒著得罪昭平公主的風險。
季瑞呈感嘆,唯有瑯琊公主,才敢這么直接帶人闖其家中硬搜。
不管如何,晏為這回算是得救了,自己有一分苦勞,待出了牢獄,定叫晏為好好請一頓大的,續一續曾經同書院又同屋同睡的好友之情。
誰知,入了審問室,那人見證據齊全,死罪難逃,又抖出一件事來,大喊著說:“我要揭舉,晏為欺君罔上!”
………………
抓人這種事,解憂沒必要親自去,她棄了車杖,閆可帆陪著她在無人的街巷行走,暗想,她身邊幫手多了起來,如今不需他再費力。
金陵不是龍海,這里都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他這個沒有兵權空有頭銜的大將軍倒顯得一無是處。
見她無所事事,只一個勁步行,閆可帆便提話說:“公主上回不是說,得了空,要去找銀楹?這些天,她一直張羅給微臣納妾,找了好些女子入府,徐驄知曉后,覺得微臣虧待他妹妹,予以警告,微臣是有家不敢回,有朝也不敢上了。”
徐驄自己在聽水榭花天酒地,但護妹之心一點不假,可刁蠻任性的大小姐轉性成賢妻良母還操持納妾,未免太快了,除非,夫妻之事太過和諧……
解憂停住這種奇怪的想法。
閆可帆希望她去勸勸,解憂說:“這是你們的家務事,若你不愿意納,她找百個你也可無動于衷,不過話說回來,嬌妻美妾,閆將軍當真不要?”
閆可帆笑了,說:“方才那位晏大人把天下男人罵得狗血淋頭,微臣可不敢去觸這霉頭,再言之,娶多少妻妾又如何,也不如擁有一心上人……”
自從點明心意,他似在她面前變了性,溫良的表面下,是瞧上了獵物,次次主動出擊,見他星若燦爛的望著她,解憂斷說:“閆將軍,你已經成了親,這種話,之后不要再對我說了。”
“微臣不知廉恥,逞了口舌之快。”閆可帆換下了表情,晏為那話是真沒錯,偷腥扒灰的事,哪家不少,他又說:“圣上對公主之心,亦是昭昭可鑒……公主當真要做皇后?”
解憂盯著他姣好如桃花的面容,錚錚看著,卻像是獵物的反撲,肅然了問:“閆將軍,你也是朝廷重臣,對于廢后之事,可有何己見?”
閆可帆輕然說:“公主想要,微臣助你,若是不想……”
解憂說:“閆將軍說對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便是將軍的忠心?”
他眼中凝聚溫然,說:“可我的命,早在你手里,從此我只忠于你,你我二人,就是丹江上的那根繩索,早已緊緊綁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解憂沉沉的看著他。
有時分不清,他是真的剖白心意,還是帶著任務故意接近于她,她甚至想,他該不會便是那神出鬼沒的梟鷹羽,上回提了一嘴,他有點反應,可這么大個反賊在身邊,皇帝不可能沒警覺。
也許,是她想多了?
也許,他的情意比較晦澀,無法公之于眾,不如皇甫衍那樣固執又強橫,才會讓她有種猜不透的錯覺。
揮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解憂說了句話,他側身側耳一聽,仿似得到答案,忽又莞爾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