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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元世紀·元世前一年

【元世前一年】

冰海島。

林曉武用這幾年攢的棉花紡出了棉布,穿上更柔軟舒適。

村里人爭相搶著讓她傳授。

冥父沒能阻止這種轟動,很是腦闊疼。

林曉武用島上原料做出了紙,裁剪成了冊子,做了筆和墨。

她試圖教這里的人認字。

冥君臨的曾祖父見了林曉武,林曉武第一次進冥家院子,曾祖父沒有讓她進屋子,只是讓她在院子里站著。

這院子有條厲害的野狗看家,只要來了外人,它都會瘋叫。

唯有冥家男子能安撫它。

林曉武猜測冥家養狗,應該是冥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不能讓外人看到。

林曉武曾試圖想進去。

但,這條野狗確實很會看家。

冥君臨的姐姐,去年進了天女廟,昨日剛抱了一雙龍鳳子出來,林曉武沒有看出這個曾祖父有半點悲傷,仿若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曾祖父說:“你很有想法,但是在這里,不管男人女人,都不需要有任何想法,只需要好好的活著,可是,你破壞了這里該有的平靜。”

林曉武說:“你的平靜,是讓人無知等死,而你,就如人間的鬼王,掌握著一切人的生死。”

曾祖父奇道:“你還知道鬼?”

林曉武說:“你能造一個不存在的神,我也能說一個存在的鬼。”

林曉武看著曾祖父身上的衣服,是桑蠶絲而制成,看上去已經很多年了。

這個島嶼沒有桑蠶,也就是說,島上人是從別處遷移而來,在這里落地生根。

而這個曾祖父,掌握著一切源頭和知識,卻從不教村里人。

曾祖父說:“人性是復雜的,人一旦開始有想法,就會開始分善惡,分利益,分攀比,在這里,安安穩穩度日,遵循規律,有什么不滿足呢?我說的,你懂嗎?”

林曉武說:“你用你的權利,剝奪了人的求知,遵循著你制定的規律,又想讓人自覺滿足,在我來看,這很可笑。”

曾祖父說:“如若不遵循,你知道這里將會發生什么嗎?”

林曉武說:“從繁衍昌盛,再幾近滅絕,你沒有遵循這里原本該有的規律。”

曾祖父瞇著冷眼:“你知道什么?”

林曉武不知道,她只是猜這村子醫療落后,產婦會死,這種恐懼一旦放大,沒有女人會愿意再生孩子。

所以,需要一個讓人向往的謊言。

林曉武不懂的是:“如若這里不適合生存,那么你,為什么死守在這里,為什么不去外面看看更廣闊的境界?”

曾祖父當然不會告訴林曉武,又把她關了三個月,并且沒收了那些用具,稱之為妖邪之物,焚燒盡毀。

林曉武被放出來時,那個瘋瘋癲癲的瘋子死了,且村里逢喜事,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和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結親。

林曉武并不是介意年齡差,而是這個男人,已經死了妻子,去年和前年還死了一雙女兒,沒人覺得他晦氣,反而說他有福氣,村里剛長成的姑娘爭相要與他結親。

回到家里,冰父蹲在一塊大磨石旁,磨他的那把鐵劍。

鐵劍不磨,會常生銹。

林曉武看著那把劍,是這個村子里唯一的一把鋒利鐵器。

連公灶廚房的刀,都是石刀,在這里,處理食物的方式很簡單,若是瓜蔬,都能直接吃,若是活物比如家雞一類,通常有燉烘炮烤煨煎煮蒸等,熟了就直接用手撕。

外面是一個能造鐵器的時代,這群人卻要在這里過遠古的農耕生活。

冰父說:“你是真的不怕死嗎?”

“早死晚死都是死。”林曉武說:“但你們,目前并不想殺了我。”

“也許,是你還有點利用價值吧。”冰父看著這個十一歲的大女兒,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

林曉武很明白,在一個女人稀缺的地方,女人本身,就是一種資源。

雖然跟她定親的冥君臨不知生死,但這并不代表,曾祖父不會再給她找一個。

林曉武問:“是誰?”

“聽說,我也只是聽說,”冰父沉思了下,說:“冥君臨那小子不會再回來了,未來的族長之位,總得要有人,他們決定讓聶凝陽那小子接管。”

林曉武聽完,還沒踏進家門,又要出門,走了幾步,林曉武忽然問:“你今年才二十六歲,為什么不再娶妻,讓人給你生個兒子呢?”

冰父想要個兒子習他劍術,他可以再娶,但他沒有這么做,反而養個義子。

對于生了雙女的男人,趁著年輕,是可以再娶的,像今日有喜的那男人,把雙女拉扯大又送走,年過三十再娶,真是難得了。

冰父沒有回答林曉武,只是,手里的劍突然間磨得又急又快。

林曉武去了山里聶父家。

聶父正在收集晾曬茶葉,回頭看到她,說:“你來了,凝陽上深山采藥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林曉武說:“我只是來坐一坐。”

聶父笑:“正巧晾了茶,要嘗嘗嗎?”

聶父跟冰父同樣的年紀,身上穿著細麻織就的粗布衣。

冰父是個糙漢,而聶父是村里唯一一個穿著布衣卻依舊保持著優雅的男人,他用砂鍋煮了茶,用竹筒給她分茶水。

聶父說:“你上次說,茶要烘炒,什么是炒?”

對于烘字,聶父是知道的。

村里有個土窯用來燒陶,缸碗鍋杯等都是從那燒出來,粗糙濫制,能用但不精。

上次聶父真聽了,趁著造新陶,偷偷去土窯那里把茶葉烘成了黑炭。

聶父覺得應該是火候太猛,他很有想法,后來又自己用砂鍋小火悶烘,烘完又再晾曬,這是今年剛烘曬完的茶。

竹簡上說,五月份的茶最好。

這里的茶都是野生的,山上就那幾株茶樹,只有冥家曾祖父和聶父才會喝茶。

聶父是從冥家學來的,煮茶就真的只是把茶葉丟進去煮。

林曉武第一次喝時,覺得這和喝草煮出來的水沒什么區別,而聶父淺淺慢嘗,津津有味,就好像,茶是他現在唯一能有的精神慰藉。

林曉武告訴他烘炒時,都是兩三年前了,聶父忍到現在才問。

但對于有求知欲的人,林曉武很包容,不僅告訴他什么是炒,還告訴他更多的做茶步驟。

聶父很想繼續問,具體應該怎樣做?還想問,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但他沉默了下,沒有再問了。

知道的再多,又能怎樣呢?

就像村民們問她——認字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林曉武無法同他們說明,這里沒有科考,沒有學堂,只有一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的只滿足于溫飽并且壽命也不長的小民。

認字,是一種精神世界。

在物質滿足之后的精神探索。

連生命都無法保障,誰還會關心認字。

林曉武也沒有和聶父繼續討論茶,她固然有很多想法,但在這里,一無是處,她待了幾年,沒有人肯真正聽她的。

在村民眼里,她大概就像那個瘋子。

知道所有的真相,卻無人肯信。

聶父心里認同她,但沒法幫她,聶父說:“知道太多,卻什么都改變不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喝完茶,林曉武問:“你的醫術,到底有多厲害?”

聶父說:“在這里,我是第一。”

“那你父親呢?”林曉武問:“在你心里,他的醫術能排第幾?”

聶父看著她,又笑了,說:“有你這樣一個兒媳,挺頭疼的,怪不得冥家不要。”

林曉武說:“我也不愿意。”

聶父說:“你常說權利這兩個字,可在這里,你和我都沒有拒絕的權利。”

“真的不能拒絕嗎?”林曉武說:“所以,你接受,而且認命了?”

聶父說:“你講話真難聽。”

林曉武說:“你會不會也給我下藥。”

“誰知道呢,”聶父思考了下,說:“你知道,男人瘋了和女人瘋了有什么區別嗎?”

林曉武當然知道。

一個瘋了的男人,沒有人想要管,任他自生自滅,一個瘋了的女人……

哪怕瘋了,也得生子繁衍。

這就是,還留著她這條命的原因。

這個地方荒誕又可笑,林曉武深知自己無法改變這里,有了想要離開的念頭。

林曉武來到了水洞,磨了石刀,常常半夜三更在竹林里砍伐,天亮就回家。

這天,在她回家后,聶父出現在水洞里,看著竹筏,上手摸了摸,嘖嘖稱奇。

冰父在后面出來,以為聶父想拆,怒聲說:“你干什么?”

“瞧瞧你大女兒造的筏子,底下還是兩層,麻繩兒編得好,也不松散,搖起來也不晃,看看,上面還有蓋兒,能遮風擋晴,”聶父說:“比起當年你做的,真的好太多了,你那個,差點沒把我吐死。”

“你他媽身板差,關老子屁事。”冰父不承認比不過大女兒,說:“年年見血腥,也沒見你吐,坐個筏子怎么就把你吐死了。”

“你好意思說我?”聶父冷笑說:“殺人不眨眼,坐個筏子他媽連眼睛都不敢睜,怎么著,大海里是有怪物咬你?”

兩人各自罵完,不歡而散。

………………………………

蕓蒼大陸。

李邪三人商量再謀出路,帶著后面留下的幾十個小弟,加入第三支起義軍。

領首聽過李邪一戰立功的事跡,很賞識少年李邪,給他兵馬糧草。

李邪帶著手底下人屢立奇功,幾個月內,把義軍屬地擴大了不止一倍,募集兵馬至萬眾,直接成為威脅東海國的頭號起義軍。

東海大司徒認出了李邪,為了解決這頭疼的叛軍,放話說:“吾王不計身份貴賤,愿招安冥邪,封威武將軍,賞黃金千兩。”

話里只字不提義軍首領,果然,首領心中生疑,和李邪喝酒,失醉,說:“今東海大亂,哪個不施展身手,各憑所長,冥兄年少有為,哪日咱倆得了東海,必是你一半,我一半啊。”

李邪笑了笑,喝了那杯酒:“小弟有現在這副身家,都是大哥的功勞,小弟怎敢和你爭這一半呢,小弟確實與大司徒認識,但絕無二心。”

在此之后,李邪知道首領已經難容自己,再待下去,只怕就要沒命了。

李邪向首領辭位,打算離開這里,手底下那群人帶不走,他看著皇甫翼和冥昰,問:“你們是留?還是跟我走?”

“他們慧眼不識珠,日后必悔,”皇甫翼說:“我當然是跟著你。”

冥昰說:“大哥在哪,我在哪,別的那些大哥不認也罷。”

三人夜里偷摸走了。

李邪三人加入第四支起義軍。

因東海大司徒招安的話,這時候的李邪已經有名聲,所有人都知他是奴隸。

第四支起義軍首領也是因這個名頭留他,但什么也不讓李邪做。

待了一個月,李邪才見到了義軍首領,不過首領剛見他,就故意一腳踹了個端茶的奴隸,仿若是告誡李邪,一個奴隸,別妄想翻身做主,到了這里,就算徒手殺蟒,也得給人趴著。

李邪心里想,怪他識人不清,他媽的,這些軍閥頭子一個個在外把名聲吹得那么好,實際上腐臭糜爛得要死。

回到住處,李邪氣得摔杯。

皇甫翼把杯子撿起,說:“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李邪癱在案上,說:“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嗎?”

皇甫翼坐到他旁邊。

李邪說:“我想,造一座樓。”

皇甫翼問:“什么樣的樓?”

“那是一座,你想象不出來的樓,”李邪說:“可這他媽的鬼地方,什么都造不出來。”

皇甫翼說:“你有試過造么?”

李邪笑了一下,哪用試,他想要造的樓,在這里不具備任何材料。

牢騷發完了,李邪起了身,說:“在造樓之前,得先有造樓的本事,阿翼,你說,我是不是很克諸位大哥?我這小弟當得還不夠誠意嗎?”

皇甫翼聽出了點別的意思。

李邪并不想在這里成為人上人,所以,到處投奔,能得個賞識就不錯,但那些義軍領首,或多或少都不符合李邪心中想要的主公形象。

但現在,李邪有別的想法了。

比起指望別人,不如靠自己。

皇甫翼覺得,眼前這個僅十六歲的少年,仿佛比那些老家伙還要沉穩深算,先不論他在奴隸營改造神殿排水,保證自己能在奴隸營活下來,后來在九死一生的斗獸場,也有著不屈的強大毅力,再后來,他行軍部署,招募兵馬,洞察人心,才短短兩年,他的名聲,在東海國快人盡皆知。

在李邪身上,皇甫翼看到了一種很強大的凝聚力,他仿佛能收歸人心,把各式各樣的人都聚在一起,且甘心的給他做事。

有時,皇甫翼會想。

他真的只有十六歲?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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