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夜盡無明·五十六·海宴河清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8556字
- 2025-02-20 00:18:44
從溫泉處出來,徐銀楹拉著解憂就往外邊跑,稀里糊涂上了馬車,一下馬車,解憂驚了下,二人到了海渡口,上次巡視海師,解憂記得深刻,此時,這個作為軍用的渡口停了一艘海船。
剛開始,解憂沒在意這艘船,越來越來靠近渡口,船身也變得越來越大,一股從上往下的壓迫感迎面而來,巨大的遮罩下,把人襯得像個渺小的螞蟻。
解憂重新審視這艘龐然大物,如若龍海那五艘海戰船已經是到頂的頂級配置,那這,又是什么怪物?
船上船下都是人,人來人往,有些是海兵服侍,有些身著護衛服侍,有些是小廝雜役,還有諸多奇奇怪怪的人,護衛指揮著往船上搬運大箱子。
二人怕擋道,往邊上退讓。
解憂道:“這是在干什么?”
“等世子來說吧?!?
徐銀楹可不敢先說,往后張望,冥棧容恰也來了,他錦衣玉服,無一不彰顯公子做派,緩步飄來,解憂不知二人搞在一起弄什么幺蛾子,冥棧容恨聲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沒忘啊。”
解憂摸了下身上,她看了眼徐銀楹:“剛才在溫泉屋,我有落下什么?”
徐銀楹搖頭,冥棧容扶額道:“這要事,你自己居然忘?!”
解憂討厭別人打謎語,把話好好說出來會死一樣,她一頭霧水道:“有事說事,不說我走了?!?
冥棧容拉她道:“先上船?!?
解憂迷著:“上船去哪?我為什么要上去?你到底要干什么?這艘船是怎么回事?這東西,朝廷知道嗎?你在這用船,你阿姐知道嗎?”
“廢話,當然知道,”冥棧容道:“那你知不知道把它請出來,讓它順順利利啟航,我花了多少真金白銀?”
解憂哪知道,問:“為什么說請?”
冥棧容講了段由來,東明十二年,東明帝提出造船,征集能人工匠,三年時間打磨出圖紙,備齊各種材料。
于東明十五年正式動工,東明二十五年完工,歷時十年,大船終于穩穩落水。
儛后取名‘海鷹號’。
冥棧容道:“‘海鷹號’一出,海上無人敢爭鋒,它鎮壓著海上豪雄,是不敗之神,海師是龍海的命根,‘海鷹號’就是海師心中的神,距今三十年了,它依然是神,我們不是想藏著它,而是它太大了,出海一次,需要維護,船齡越長,修繕越難,費用巨額,后來每年才讓它出來一次見見人,平常就放在渡口休養,想讓它出來,當然要請?!?
解憂聽著,心中肅立,向后轉身,仰著脖子看船,她人站在船底,只能看到上頭的船欄桿,她問道:“你把它請出來,是為了讓我長長眼?”
“你見識少,”冥棧容也在籠罩的船影下仰著,道:“你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好吃好玩又有趣的東西?!?
說話間,登上了船,‘海鷹號’駛出渡口,離岸越遠。
解憂沒弄清狀況,被徐大小姐被推去房中,侍女數十,端衣捧冠,下午在溫泉已沐完,倒省了這步,見大小姐委委屈屈我見猶憐的央求,解憂還是心軟了。
盛裝完畢,侍女帶她前往一扇大門前,并不推開,幾人往后垂立,這里是‘海鷹號’的一座宴酒樓,匾上題‘海宴河清’四字,看著像父皇的字跡。
沒多想,她推了門,樓內烏黑,沒有點燈,她一回頭,門也關上了,正郁悶,左邊突然噴起一股火,照亮片刻,緊接著,又是數道火焰齊亮,變化出各種各樣的形狀,劃出亮麗的焰暈。
解憂皺了下眉,怕雜役控制不好,把船給干燒了,突然,響起一陣樂聲。
往下看去,另一個舞臺上,留著一盞燈,僅方寸的紗布,表演了出燈影戲,這邊火焰未停,燈影未歇,那邊燈籠亮起,圍繞成一個小舞臺,幾個伶人演著傀儡幻術,一伶人走來,給她一條長長的綢菱,欲拉著她一起演。
解憂按捺住心動,友好婉拒。
宴樓占地頗大,不知冥棧容請了多少人,人間百藝,吞刀噴火,戲曲歌唱,在她眼底輪番上陣,這群人把她包圍在中間,臉上帶著不同面具,有些是野獸,有些是花,還有些像鬼,如若不是有人想給她驚喜,她只會覺得這是群妖魔鬼怪。
宴樓已亮了大半,頭頂忽然有什么打下來,抬頭一看,數個舞姬順著繩綾,從上而下,樂聲也跟著切換。
曲聲一起,解憂起了疙瘩,不愧是紈绔世子爺請來的頂級曲團。
鐘鼓琴瑟,舞樂合一,每一個承轉啟合都是高潮巔峰,幾十個舞姬在曲中婉若游龍回雪流風,她們身姿傳情,婀娜多彩,就著頂上飄帶,一起一落,如仙女乘風,秀逸韻致。
奢侈縱月的絲樂歌聲,撓人心肺的舞姿,幾欲令人充血跳動,解憂看得呆住,到底忍了要沖動的心。
之前的百個藝者也開始隨舞姬們動起來,活躍著氣氛,眾人繞圈,她站在中間,有一漂亮美人要拉她一起舞,喚她:“公主,來吧!”
解憂被她拉動一步,但沒有跳,美人只好歸入舞隊,陸陸續續有美人請,解憂還是巋然不動。
這場輕歌曼舞的極樂之間,燭燈又亮了數盞,左前方,有一座向左右延伸的樓梯,藺之儒就站在樓梯中央,他在一片茫然中四望,想過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解憂愣住,望著他手足無措,被燈火環繞,在一片人里格外聚焦。
……他何時上的船?
一美人道:“公主不與我跳,不如,就去請藺公子跳一支舞吧?!?
……?。?
邀請藺之儒跳舞,這個奇葩又膽大的想法,也是真敢說。
她不要臉,藺之儒還要吧,萬一被拒絕,她豈不更丟臉。
解憂內心忐忑。
不對,突然被架在那,君子風度的藺之儒不會當眾拒她。
這樣想著,解憂再挑向他,與平日的白衣不同,他今夜的衣飾非全白,在冷白中鑲嵌鎏金,襯得他更似有煙火氣的神仙,他迷茫的張望四處,最終與人群中的她四目對視,看著她一步步走過來。
忽的,整個視線被擋住。
藺之儒眉目緊蹙。
解憂也愣。
面前突然竄出一個人擋了路,她眸珠上下一探,宴樓藝人舞姬都各有不同的打扮,并不千篇一律,這是個男子,身著紅藍衣,臉上帶著蝴蝶面具,一張臉只瞧見唇顎,而那雙眼盯著她,飽斥著怒意。
離得近,解憂心頭一動,身子前傾,伸手要揭他面具,他左偏,落了空,反而被他長臂伸展,從后摟了腰,她旋轉掙開,后退了幾步。
腰上忽然束緊,低頭看,卻是這男人直接從上扯了塊紅菱飄帶,往她那腰一扔,欲再把她拉回去。
快要靠近,她借力抬腿就踢襠。
樂聲起伏中,男子抓了她腳踝,在空中又是三百六十度的旋轉,快轉吐了,剛巧把她腰間纏繞的紅菱解開。
一落地,解憂有點生氣了,轉身要走,他卻偏不讓。
肩膀被人抓著,又回到他眼前,他唇線冷冷緊閉,沒有說話。
解憂猜到了他想說的。
不是想和人跳舞嗎?
他陪她跳?。?
兩人又糾纏在了一起,紅菱是舞帶,也是武器,一會推開她,一會又收回。
舞姬們注意到了這變故,卻也只當,公主在與人跳舞,花樣還挺多的,公主那件七彩霓裳裙,在旋轉間撐開又回收,別有舞者風韻。
解憂已經怒不可遏。
沒完沒了是吧!
她想抽匕首斷紅菱,發現身上空空如也,剛被侍女鉸下,說是等會再還。
冥棧容站在樓上,目光驚呆。
護衛訝道:“世子安排了這段?”
“你腦子呢,掉海了!”他怎么會安排個不認識的男人,跟她一起奇奇怪怪的跳舞!這哪是舞,分明是在整她!
冥棧容怒道:“這人是誰!”
“這人戴著面具,屬下……也不知道……許是有人混了進來,”護衛心虛,緊張道:“世子,那現在……”
護衛想問怎么辦。
宴樓容了三四百多人,人太多了,冒然做什么,怕是要引發大亂。
徐銀楹不顧什么,拽著紅菱就往下跳,解憂再一次被男人推開,在光滑的木板上與他拉開距離,身上七彩斑斕的霓裳衣裙也在旋動之間撐開最大的弧度,像朵花一樣擺在地上。
男人還想再收回紅菱,徐大小姐從天而降,踩住那跟綾帶,她手往上一扯,把掉下來的綾帶當鞭子,和那男人過招。
紅菱太軟,不像鞭子有硬度,看起來也似飛舞,大小姐不是男人對手,男人下手不留情,往她肩上打了一掌。
徐銀楹剛退了幾步,常阿四也從上下來,她沒拔短刀,赤手空拳,徐大小姐怕她不敵,忍著疼再次加入。
藺之儒在樓梯中間看著底下亂糟糟的一幕,準確來說,也不算太亂,樂聲蓋住了打斗,百多人只覺那兩個女子在和男子斗舞,更添熱鬧。
冥棧容從樓上下來,與藺之儒說什么,解憂弄開了紅菱,看見二人談話,正要過去,那男子見了,忽的一發力,把常阿四和徐銀楹甩開,撈住解憂,借著垂下來的紅菱,往樓上旋去,底下人紛紛抬起腦袋,看著上面二人一圈一圈的繞。
舞姬們尋思,下次要不要編一版男女飛天舞,這效果竟也不錯,但又想,像這樣精心建造的舞樓少見,若非世子誠邀,未必有機會見識。
宴樓人多,樓上卻人煙稀少,直至最后一層,男子帶她逃離,拐入角落,堵在墻邊,方打了架,他氣息粗重地捧她臉,又怒意騰騰,正要干點什么。
“喂,放開她。”
男子頓住,往旁邊看去。
蘇子鄙視道:“你這人瞎啊,沒看見她一臉不愿意么?!?
男子低沉震吼:“……滾?!?
“你說滾就滾,小爺不要面子?”蘇子嗤笑:“要不,小爺陪你過兩招,輸了我滾,贏了,你滾遠點?!?
男子大半輩子沒聽過這種挑釁話,諷聲道:“你和她什么關系?”
“關系太多了,”蘇子悠閑的抱臂,道:“從年紀上講,我比她大,她應該叫我哥哥,從地位上來講,我是她小弟,我叫她老大,從輩分上講,她比我大,我得叫她干娘,哦,還有,差一個下跪,她就是我師父,但是,從個人感情上,我更喜歡叫她娘子,所以,麻煩你,把你的臟手,從我娘子身上挪開?!?
聽到‘哥哥’二字,男子目光陰沉,聽到‘老大’,男子滿眼不屑,又聽得‘干娘師父’,男子覺得這混混滿嘴胡說八道,最后聽及‘娘子’,男子從嘴里死寂般的念了兩個字。
“找死?!?
當即化爪為利刃,朝蘇子鎖喉,蘇子往后飛退,令他撲空,他忽的從腰間一抽,一柄軟劍遞出,蘇子面色一變,道:“我去!你怎么能用武器!”
男子劍劍下死手,削了蘇子一抹發,蘇子摸了摸喉嚨:“好險好險,我跟你說,你這人不講武德,有本事,你空手跟我打,你有劍,我沒有,不公平啊?!?
管公不公,沒聽蘇子廢話,男子提劍就殺,蘇子自從遇到她那天起,就知道她身邊有很多變態,每一個,他都悲催地打不過,頓時后悔,早知道該拜個師,待他學成,就立馬斷絕師徒關系。
蘇子沒有還手能力,只靠閃躲,可他邊躲邊廢話,令男子極為不爽,忽的,男子一轉身,軟劍朝解憂劈去。
被摁在墻邊時,怕她叫喊,男子點了她穴位,既不能動彈,也說不了話。
這一劍下去,不死也殘。
解憂知道男人不是真心想殺她,可蘇子不知道,這一瞬太快,蘇子幾乎沒有思考,中了男子圈套,才靠近要阻止,男子長劍反手,直刺他心口。
蘇子反應快,斜身一避,躲過這一劍,卻不料,胸口被重重給了一掌。
這一掌醞釀了十分力道,蘇子沒得支撐點,騰空無力,被男子一掌打入船下,船下是呼嘯的深海,必死無疑。
回頭,男子見解憂怒恨之色,似在替那個混混擔心,冷笑了幾聲,他走過去,卻見她站的墻邊,定了三根銀針。
背后狂嘯的海風,突然有殺氣。
男子轉了身。
一根白色的綾帶在空中騰舞,白衣女子輕如飛燕,腳尖立在船欄。
白綾另一端,延伸到船底。
蘇子順著白綾爬上來,心道自己命大,嘴里叨叨:“爺爺的,早知你身邊有絕世高手,還巴巴救你干什么,這位姐姐,麻煩你下次早點出來,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在,什么時候不在啊。”
白衣女子面覆輕紗,雙目清冷,立在欄上,不理會蘇子,只居高看著男子。
方才那一劍要是真敢對公主動手,那三根針,就會結結實實扎在他身上,白衣女子不保證,他今夜會不會死在這里。
男子咬牙似恨,嫌白衣女子多管閑事,又深知自己不是白衣女子對手,看了解憂一眼,遁入黑暗中。
白綾收回,白衣女子也隱了去。
“姐姐,慢走,有空出來玩?!?
蘇子揮手,又想,這漂亮的白衣姐姐每次出來,他準沒好事,不是被人踢就是被人打,命苦極了。
過去解了她穴位,兩人異口同聲問:“你有沒有事?”
“我有事,”蘇子摸著肩膀:“你那個小情人打了我一掌,還挺疼的?!?
解憂咬著字:“小情人?”
“不用不好意思,誰還沒幾個偷偷幽會的情人,你若是不認識他,怎么會心甘情愿被他帶走,他剛剛還想……對你那樣……這樣的……”蘇子抬手捂嘴,假裝咳嗽了下,分析道:“剛才在宴樓,他呢,一定是吃藺之儒的醋了?!?
解憂上下看他:“你也有情人?”
蘇子道:“早戒了?!?
解憂又道:“男的?”
蘇子一臉無語:“你腦子想什么呢,小爺怎么可能混到那種地步?!?
不是那種,解憂就放心了。
蘇子拿出一袋銀子給她,說道:“那些東西是好東西,不過在黑市上出手,不大打折扣就無人問津,我總共也就換了五百兩,你四我六,本來你有兩百兩,要怪就怪你那小情人,剛剛掉了袋,大海撈針,也撈不到了?!?
“你留著,”一百兩有點重量,解憂拋著還他:“要是真私奔,會缺錢?!?
“私奔,和你啊?”蘇子笑了笑:“你想好,要去哪兒?天涯海角?”
解憂問:“你沒想過?”
“奴桑算是天涯了吧,也沒見你過得多好,海角,這里就是,你看看四周,黑不溜秋的,什么都沒有,要是天氣不好,大海發怒,會死人的。”
解憂苦道:“她說得對,你不會?!?
蘇子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挨餓是怎么滋味么?”
解憂回應:“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知道的餓,只是表面,因為你一直都有后路,有人會護你的生死,你什么都不怕,你也不愁,可我沒有?!碧K子苦笑道:“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好像我真能養她一樣,我這人這輩子就這樣了,指望我家財萬貫權勢滔天,那是異想天開,大小姐能任性鬧騰,也是因為她有個強大的家族,這輩子衣食無憂,當她風餐露宿,為柴米油鹽所困,永無出頭之日,她就會恨我了?!?
看著黑漆漆的大海,解憂明白了這二人別扭的點:“她能否吃苦,我無法得知,但我知道,徐大小姐并不是嬌嫩的女子,她不需要你養,而你不同,愛一個女人,被她困住一輩子,太不值當了,你不當官,愛財也留不住,你只是……更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
“說實話,你和我有時挺像的,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無家可歸,所以,我們喜歡到處惹事,惹了就跑。”蘇子又笑:“或許,換個說法,我們這種人,很自私,只能當狐朋狗友,老大,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解憂沉聲:“你問?!?
“如果,”蘇子道:“那個人在戰場上橫刀自刎,你會不會回來?”
解憂久久未言,認真的思考,若真是那樣,她不會怨恨任何人,也許會帶著孩子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但她還是會很愧疚,她欠了那個人的,這輩子,已經還不了,自愧至極致,她會自殺。
“愛一個男人,然后被男人困住一輩子,不是你想要的,天大地大,你也更愛自由,”蘇子看著她:“可你現在,因為那個人,被徹底困住了,也許,丫頭啊,你可以嘗試當壞人,跟我一樣,只為自己活,不需要背負那么多仇恨?!?
片刻過后,眾人找到了兩人。
冥棧容冷看蘇子:“剛剛是你?”
他沒有請蘇子上船,而蘇子衣飾,竟與方才男子一樣,也是件紅藍衣,是其中雜技團的統一服飾。
蘇子心道,世子是她未婚夫,她那小情人可不好露面,萬一世子搜船,這孤零零的大海,怎么都逃不了,為了維護她的秘密情人,便承認:“是我?!?
“真是你?”徐銀楹不對勁,但還是問:“你為什么欺負解憂?”
“有好事,你們卻丟下我,當然生氣了,”蘇子道:“逗你們玩一下嘛,你們問,我有沒有欺負老大?”
常阿四也不信是他,見解憂并不否認,幫腔道:“你這臭小子,武功有長進,居然能與我打那么多回合。”
“過獎過獎?!?
解憂奇怪常阿四怎么也在此,后者道:“當然是某某人誠邀,我說不來,偏要硬拽我來,還說,我是公主身邊最好最好的好友,我來了,公主一定會很開心?!?
“我只問愛來不來,”徐銀楹臉白,辯解道:“是你偏要趕著來,一股油腔滑調,也不害臊?!?
“才一句話嘛,徐大小姐怎又生氣了,”常阿四笑起來,扶著腰間短刀,逗她道:“小心哦,生氣會變丑八怪?!?
“你說我丑?”徐銀楹道:“你才丑,丑得都沒人理你?!?
“那是他們怕我?!背0⑺牡溃骸按笮〗?,如果沒有人怕你,就得更小心了,那些人最喜歡欺負你這樣的?!?
徐銀楹不甘示弱道:“當然有人怕我了,你不知道我一生氣,有多少人遭殃,我的鞭子,不是吃素的?!?
“厲害啊,”常阿四道:“大小姐?!?
徐銀楹道:“那是。”
風波過后,眾人回了宴樓。
歌舞曲目已經結束,空曠的地擺了百張小案桌,舞姬藝人紛紛落座,見眾人歸來,又起了身迎接。
這座宴樓并非傳統的主位朝北,兩側座賓,它的設計風格頗為奇怪,中間是舞臺,以臺為軸,往下依次繞圈為環,因是環形,就無主次之分了,世子在最前面那個環里排了座位,卻唯獨沒有蘇子的。
蘇子道:“我和老大擠擠?!?
世子咬牙切齒:“給他加一個!”
不一會兒,侍女上酒,世子品味風雅,給這次宴會取名‘山珍海味宴’。
解憂起初沒想‘山珍海味’能有什么神仙真品,難道還比她在皇宮吃過的好,直至品了一口名為‘瓊漿甘露’的酒,吸了口淡淡的香氣。
忍不住問:“這酒,打哪兒來的?”
“回頭送你一壇。”世子出口闊綽,對她想要什么毫不吝嗇。
解憂轉頭:“她們喝的也是這酒?”
“公主打趣了,”舞姬回道:“這等仙珍美酒,豈是人人能喝得到。”
“不用回頭,現在就送吧,”解憂轉身,看著旁邊世子:“給她們一人一杯,若不夠,再加兩壇?!?
冥棧容想吐血:“……”
解憂道:“世子不舍得?”
舞姬瞅著世子臉色,趕忙打圓場道:“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海宴河清,不是獨獨一個人的,是天下人的,”解憂道:“有酒同吃,有舞同樂,有福同享,不分你我,這才叫‘海宴河清’?!?
冥棧容覺得吧,她比自己更擔得起紈绔二字,出手這么闊,怎么不干脆把天下分了,一人一塊。
他忍著肉痛,叫人去把剩下的兩壇拿來,仍是不夠分,一人也就半杯,舞姬們半杯飲盡,面色紅潤。
侍女陸續端上菜品,‘山珍海味宴’,上了八大山珍,四大海味,跟以往的說法不一樣,且做法也極其不同,有道菜名為‘金玉滿堂’,其實是蟹黃汁澆豆腐,解憂吃了一口,豆腐嫩滑,入口即化,配上蟹黃汁,味道一絕。
“這蟹黃,跟以前吃的不一樣。”
“海蟹是上午下海撈的,晚上上桌,肉質最是新鮮,配上作料,這才叫人間美味,”冥棧容道:“要是送去金陵,長途跋涉,蟹都死了,怎么會好吃。”
海蟹離了海水活不久,東明帝也曾貪嘴,想過冰鮮的方式,但路途遠,財力支出不夠,無法保證每個驛站都有冰,等冰融掉,就會發臭發爛,于是,各地官員就開始送河蟹,算是解解口腹之欲。
皇甫劦當了皇帝,不怎出遠門,也想嘗嘗海蟹,花費巨額,八百里加急,送過兩次,但口袋羞澀,便急急叫停了。
而皇甫衍……
他隨了他母親琪妃,一吃海味就莫名起疹子,發起來嚇死人。
這美味,他這輩子無福消受。
解憂陸續嘗了另外幾道,煎悶天鵝肝,膾炙鹿肉,松茸水晶餃……
看著這十二道菜,解憂回首這十幾年,過的真窮,只有逢年過節辦宴,才能跟著皇帝蹭口好吃的,吃的還是劇毒,她覺得宮宴上的菜都不好吃,當時又不敢到處說,唯有跟琉璃抱怨。
琉璃跟著嘗過,味道還行,只當是她嘴刁吃不慣別人做的。
解憂吃了三口蟹黃,正準備挖第四勺,沙苑不知何時入座,且一直沒說話,這會兒卻開口,規勸道:“公主,蟹黃寒涼,您不能多吃?!?
不太爽。
藺之儒又開始磨嘰管她了。
“藺大夫說的對?!壁H菹氲檬裁?,她確實不應吃太多寒涼之物,便叫人把她那碗豆腐撤了。
蟹黃寒不寒,不知道。
解憂委實心寒。
宴盡之后,便是各玩各的,大多數人都在船欄興然交談,明明已是深夜,卻都不乏困,個個神采。
解憂困啊,冥棧容硬是不讓她去睡,兩人站在一樓甲板上,黑夜下的大海,烏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見。
跟在一旁的舞姬忽然上前,道:“公主賜酒,愿以一舞報答,盼解乏悶?!?
“你是不是忘了,”冥棧容心口堵:“酒是本二公子的?!?
舞姬稍稍轉身,面對他,低身依禮,笑道:“世子慷慨?!?
得了應允,舞姬在甲板之上翩然而起,這支舞,只為解憂跳。
一舞落,旁人紛紛撫掌。
冥棧容心口又堵了,他花大錢請來的舞姬,才幾個刻鐘,他百般請求,最難不輕易跳的舞,此刻竟拿出來獻人了。
又想,她身邊從來不缺甘愿為她犧牲的人,一點小恩小惠就讓人前赴后繼,換他就干不來這種施恩的事,不怪她身邊人個個都喜歡叛族。
舞姬眉目輕揚,道:“望公主雅納,莫嫌粗鄙。”
“這舞難得的好,”解憂有了點精神,評價道:“可惜,你是個女子。”
方有半杯美酒之情,舞姬極為欣賞這位公主的豪情,再聽這句,舞姬皺眉道:“公主是瞧不起女子?還是瞧不起我這般以舞為生的女子?”
“非也,非也,”解憂惆悵道:“你若是個男子,我今夜,也許就不寂寞?!?
舞姬:“……”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冥棧容:“……”她在說什么?
蘇子哈哈大笑,她要是個男人,在一堆美人面前,會如何奢靡,簡直不敢想。
“公主真性情!”藝人之中,有男子站出來,頗有自薦枕席的意思:“小子也有一技之長,愿博公主一笑。”
舞姬退去一旁,那藝人男子笑呵呵的,去了甲板中央獻技獻藝。
冥棧容顫抖的捏著手,他是花錢辦宴會,不是想聚眾給她選男人……
好在那藝人男子是正經表演,沒有脫衣諂媚什么的,大大方方演完下來,四周哄聲極高,緊接著,又有人自發上來,拿手絕活樣樣精通,好不熱鬧。
冥棧容心肝肉疼,合著,剛剛都藏著絕活呢,他突然想扣錢。
不,必須扣錢!
‘海鷹號’寬達十丈,長有七十來丈,掛了十來張帆,可容納千余人,且含五層樓,樓上設了瞭望塔,塔樓只容得兩人,冥棧容帶她上去,又叫人把帆降下。
解憂往下看,底下人忙忙碌碌,忙完之后,靜靜的,似乎都在等什么。
萬籟俱寂,黑夜無光,突然,一道尖銳的刺聲劃破天空,閃亮的光刺了下眼睛,聲響過后,眾人秉著呼吸,一片沉默,片刻后,天空中‘嘭’的一聲,綻放出五彩燦爛的花。
底下人群徹底興奮,盡情的歡呼。
緊接著,一道兩道三道……
‘海鷹號’四周擺滿了煙花筒,向海上放出引子,炸裂成煙火,一條條的落下,像是把大船包圍。
“公主萬福!”不知誰喊了句。
“公主千秋萬福!”又有很多人喊。
“公主千秋!”
響聲震徹,解憂莫名的想,若是換個口號,有種正在攜著夫后登基的錯覺,把這種錯亂甩去腦后,在煙花聲里,冥棧容輕聲道:“生辰快樂,愿你年年歲歲皆勝意,笑顏常開,福壽安康。話說,你現在是不是應該笑一下?”
之前那場宴是開胃菜,他很會卡點,子時一過,才是她二十一歲的開始。
解憂道:“又老了。”
“不老啊,年輕得很,你有未來,有無限的機會,要吃好喝好玩好?!?
“這一年,好長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