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又死一個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8001字
- 2024-11-06 09:04:59
解憂醒來時,全身燙得都快能燒個菜,摸了摸額頭上,敷了塊長長的布條,她知道自己傷口感染,加上落水淋雨,高燒生寒,沒挺住就暈了。
閆可帆見她暈倒,便囑咐十一和琉璃在這里守著,他獨自一人去找路。
解憂想問問閆可帆離開多久了,剛要發聲,喉嚨嘶住,猛地咳嗽了幾聲。
十一在樹上放哨,見她一咳嗽,便看了過去,眼神中有把她當成累贅的不順眼,又一想,她之前也算救了公子,他暫時平衡了下心態。
就在這時,四周響起了怖聲怪叫,那聲音如空靈長鳴,嚇得鳥兒飛了一群。
十一看到有一群野獸,快速跳下,用尖石在樹皮上刻下印記,然后對她們說:“你們躲好,千萬別出來!”
十一獨自去引開野獸,沒入了叢林。
過了很久,十一才回來。
“你受傷了?”琉璃驚道一聲,連忙上前,要給他臂上包下傷口。
十一推開,示意不用,走到解憂面前,他醞釀了下,說:“又死了一個。”
解憂喉嚨啞,開口說不了話。
琉璃有些擔憂,還有種不詳的感覺:“公主,這林子里的野獸多……”
“不,這次不是野獸,”十一擰緊神色,切入重點:“這個侍衛脖子上有道抓痕,是被人鎖喉致死。”
解憂驚了身汗,咳得厲害。
琉璃也懼了下:“你確定么?”
十一臉色凝重:“據我推測,這個侍衛應該死了不到半個時辰。”
解憂去了尸體旁。
前夜江上遇匪,兩條船上的侍衛還有十六個,解憂記不得太多人,只認識船尾六衛和船頭左右兩衛。
而這個死的人,她認識。
是船尾六衛之一。
解憂看到侍衛的腕縛為青,他的脖子處軟軟塌塌,生生錯位,周圍沒有別的打斗痕跡,也就是說,他是被熟悉的人立即斃命,行兇者一點機會都沒留。
這樣強勁的擰斷手法……
解憂蒼弱的臉煞白,抬起頭,看到十一在樹上做標記。
這記號簡單,只有一橫一豎,豎偏左卻是走向右邊,這是閆可帆和十一約定的標記,這也是今早十一能順利與閆可帆匯合的原因。
解憂從懷里摸出匕首,把標記劃去,反而劃下另一種記號。
十一初時不解,忽又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在懷疑公子?”
解憂喉嚨疼,不想說話。
在這座林子里,只有一人武功高強,昨天晚上,閆可帆消失了一段時間,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而半個時辰前,閆可帆獨自離開,不知所蹤。
做完標記,收起匕首,解憂抬頭望著茂密遮空的天,林子雖大,但也不至于一直找不到出路,從昨夜到今天,她一直在被動的讓人帶著走,忽略了什么。
那張地圖盡管有點過時,但大體方向不會變,這座巍峨的深林屬于獅子山脈,立在丹江之北,翻過這山林,會有小漁村,因丹江匯入長須河,呈三角之勢,這里離臨泉大渡口也不會很遠了。
“不會是公子!”十一出言辯解,他對于這人的死沒半點惋惜,反倒是痛恨:“這個侍衛在船上明言要你放棄救公子,若真要下手,也會是我來殺!”
琉璃揪緊了心,在這節骨眼上,生怕十一與公主不和,萬一打起來……
解憂也不在意十一的怒氣,挑了個方向離去,琉璃緊緊跟著,十一冷著面,原不想管她,但她若出事,朝廷那邊不好交代,公子也難逃罪責,便又跟上了。
解憂走了很久,終于,看到前面曙光明亮,有個斷崖小缺口。
琉璃驚道:“公主,下面有村子!”
兩面蔥綠山體的環繞下,底下的小村屋檐像螞蟻,裊裊炊煙像是騰起的云朵,視線再移過去,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湖泊水庫,其中最遠處有條蜿蜒的白線,泛著光,只是太遠,白線周圍也盡是小矮山,無法有多余的窺探。
琉璃問:“那是長須河?”
解憂點了點頭。
吹著山腰上的風,腳下是陡峭的斜壁,雖然身處險境,但琉璃也要感嘆:“在這上面一看,這長須河倒是真小。”
此刻,三人身在半山腰上,雖然能看到山下風景,卻無法直接從這里下去,解憂選了不陡的一側下山。
雖然找到了出路,但十一不是很高興,尤其解憂這會兒精神飽滿神采奕奕,十一都要懷疑她剛才是不是在裝病。
下山途中,解憂又發現了一具侍衛尸體,尸體并未被野獸啃食,像是被隨手丟棄,掩蓋在草木灌叢中。
同樣的,鎖喉而死。
也是六衛之一。
解憂腦子里嗡,莫名回想起那句話。
——公主,您真的信他們?
這些侍衛在死之前,是不是徹底相信了徐副將的話:她和大將軍有見不得人的事,所以,急于滅口!
但解憂實在不明白,如果真是閆可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就算他是忠心耿耿對皇帝負責,怕她出事,但這種做法又極端又冒險,根本沒必要,關于徐副將的死,解憂沒有大肆張揚,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大不了,她可以回去與徐太后當面對質。
孰輕孰重,她信徐太后拎得清。
但現在變成如今這局面,徐驄的人都快死沒了,她還怎么有把握說清楚?
想到這,解憂看了眼琉璃。
琉璃被解憂一看,神色微稟,這死去的侍衛,琉璃當然也認識,他們算得上是公主毀尸滅跡的幫兇,但公主這抹眼神,是什么意思?是懷疑她?還是也要滅口?
琉璃忐忑著,氣氛變得異常凝肅。
十一依舊執著認為不是他家公子。
不到片刻,解憂又發現了兩具侍衛尸體,正是船頭值夜的那左右兩衛。
“我就說,根本不會是公子。”十一面色冷冷,終于能理直氣壯了:“這兩人被一劍割喉,公子手上根本就沒有劍!”
解憂看著尸身劍痕,陷入了沉思。
“這些侍衛里,一定是混進了不干凈的人,”十一說道:“他們對自己人沒有防備,才會遭了毒手,你別冤枉了公子。”
琉璃先看十一,又看向解憂,悻悻道:“可他們殺人,目的是什么?”
解憂一瞬間想明白了。
如若她剛才的猜測都是錯的,那么這群人針對的就是……
徐大小姐!
解憂心上一涼,順著尸體周圍的痕跡,一路往前追蹤,她必須盡快找到徐銀楹和蘇子,否則后果她不敢想象!
琉璃急道:“公主!”
解憂腳步快,琉璃十一在后面追,十一這會兒真覺得她是不是到底吃錯了什么藥,剛才還病氣怏怏,現在這么生龍活虎!
解憂停下了腳步。
山谷涼風陰側,前面蔥綠的空地里,橫七豎八死了一片侍衛,血跡播散得到處都是,腥味重得令人作嘔。
十一看到這場面,不禁深深吸了口冷氣,踏著血水走到中間,十一拿起了地上的劍,掂量了下,又數了數人頭:“這七個人,好像是自相殘殺。”
這些人里,沒有徐大小姐和蘇子,解憂彎腰撿起地上一塊碎衣,這衣是被一刀割下來的,捏住時,濕濡的碎衣擰出了血水,沾滿了她的指縫。
這好像是蘇子的衣服……
解憂腦子一痛,突然就想,她寧愿相信真的是閆可帆把這群侍衛都殺了,也不想看到那兩無緣無故死在這座深山!
這個念頭一起,她腦袋更痛了,腳步半退,被尸體絆了一下,差點就要往后倒,但后背卻撞到一抹厚實的胸膛。
她軟得沒有力氣,來人及時撈住了她,將她半躺放穩。
等解憂緩過來,都不用看清,匕首直接架在了后面人的脖子上,他環臂很重,把她圈在腰中,她架刀的速度太快,他沒有多余的手阻止。
倒是琉璃和十一比兩人更緊張。
十一正提著撿來的血劍指著解憂,琉璃合身擋住,要不是十一見琉璃不要命收手快,此刻,那把劍也許會架在解憂身上。
“十一,不得無禮!”閆可帆眉色深重,盡管匕首抵在他頸項,快見了血。
解憂仰頭問:“你做了什么?”
她生了病,嗓音又嘶啞又混沌,一點也不像原本的聲音,閆可帆臉龐稍微湊近,也需要仔細分辨才能聽得出她說什么,她又問了一遍:“你去做了什么?”
閆可帆說:“微臣在找出路。”
“找到了么?”
“找到了。”閆可帆神色波動:“公主改了記號,微臣找不到路,耽擱了片刻。”
“為什么要帶我繞路?”
“南面坡度小,較易下山。”刀鋒冰涼,閆可帆抬眼看著前面那堆尸體。
解憂咬牙:“我問你,你真的有把自己的未婚妻放在心上么?”
閆可帆低下眼眸看她,喉骨略微輕咽,卻始終沒有說什么。
“她要是出了事,你……”
解憂還想說什么,突然氣血一涌,軟軟的靠在了他懷里,她失了力氣,匕首也順勢掉在了地上。
閆可帆見她暈厥,頓時驚急,反過身把她貼上后背,要先帶她出去,背后女子凌凌清軟的氣息撲在他脖頸上,低喃嘶啞,在他耳邊說:“你……去找她……”
肩上重量忽沉,閆可帆撇首望去,伏在肩上的女子臉龐蒼白,已徹底昏迷,他知道徐大小姐有危險,但顧不得那么多:“微臣必須先帶公主出去!”
…………
冥棧容在臨泉大渡口待了兩天,連解憂半點影子都沒看到,他尋思著,會不會是他畫的那張地圖手稿太粗糙,冥解憂蠢得看不懂?
等得心煩,冥棧容便出了客宿,今日有暴雨,江中滾水,大渡口暫罷,他撐傘立在水邊,旁邊有條漕船正在緊急靠岸,冥棧容瞅了眼,心想臨泉是民渡,倒也不缺官船來往,待了片刻,冥棧容正要走,這條漕船上忽然有人激動地叫他。
“世子爺!”
冥棧容回了頭。
船上人一個躍步跳下,奔到了他跟前,鄭重行了一禮:“世子爺。”
冥棧容瞇眼:“你是?”
哪位?
冥棧容不認識,這是官船,此人又著兵衛服飾,帶著青色的腕縛,雖不知這人要干什么,冥棧容還是保持禮貌地搭了話。
“小人徐中尉門下一名小卒。”
“哦。”冥棧容記起來那么一點點。
前些日子,在瑯琊府門前,徐驄那時不認識他,還不知他身份,覺得他擋路,徐中尉趾高氣揚時,這小卒幫著跋扈囂張,見這小卒眨眼對他這么恭敬,冥棧容不適應,笑出了聲:“你家徐中尉這么喜歡追著本世子,都追到了這兒?”
侍衛噎了噎,回看了眼身后漕船,轉頭又道:“世子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冥棧容沒空理閑人,笑了聲,轉身就要走,侍衛連忙上前攔住,補上道:“之前是小人不對,但眼下事關瑯琊公主,世子爺可要聽一聽?”
冥棧容又瞇了下眼睛,和侍衛去了旁處,侍衛也不隱瞞,將所見所聞全盤托出,昨夜侍衛聽見號角聲醒來,發現不見其他兩船,侍衛欲返航,但船上有人攔著不讓,侍衛又聽到其他人提及什么‘水匪’,恐怕那兩條漕船,已經出事了。
一聽完,原本閑情逸趣的世子爺六神無主,冥棧容對這塊水源挺熟,那兩船停滯的地段兩岸峭壁,加上水匪洪水,他絲毫不懷疑一件事。
冥解憂……是不是已經死水里了?
“世子爺——”
侍衛撿起那把被世子丟開的傘。
…………
一扇木門,被冥棧容踹開,院子廊下的侍女朝他看了過去,他跑得又急又快,一臉狼狽,身上淋雨也沒處干凈的。
“二公子?”
“我要調人,”冥棧容撐著門,心率不穩:“你手底下有多少人,全部都給我調過來,去江上找人!”
“江上?”侍女看了眼頂上的暴雨:“這種天氣,二公子確定是到江上找人,不是讓我去找死?”
冥棧容急了:“我沒開玩笑!”
侍女閑情道:“二公子,我也是。”
冥棧容喘著氣,又把事情大概說了遍,侍女這才湊了下眉頭,去房里拿出一張詳細的地圖,侍女道:“昨晚出事,現在才去找,恐怕連尸體都撈不上來,依世子看,瑯琊公主是個怎么樣的人?”
冥棧容說:“挺蠢的。”
“那大將軍呢?”
“不熟。”
“不如,賭一把。”
“賭什么?”冥棧容一愣,又著急死了:“現在都這樣了,你還賭?”
侍女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三年前,此處地動,峭壁被劈開,恰巧與獅子山脈連通。”
冥棧容一想也是,心急倒忘了這茬。
侍女手指再點了點,又道:“賭一把,瑯琊公主和那位大將軍是聰明人。”
不到半個時辰,侍女集齊了十幾人,備了馬,短時間內也只能抽出這么多,冥棧容想了什么,回頭把藺之儒也叫上。
侍女驚訝:“那位藺神醫也在這?”
冥棧容點頭,剛在客宿碰巧遇到的,不過,藺之儒不會騎馬,得坐馬車,沒法一起同行,隨后,冥棧容和侍女帶著一行十幾快騎先開路,直奔獅子山底。
獅子山不是小山,而是數個山連綿不絕形成的山脈,猶如像臥躺的獅子而聞名,在地圖上看,這座山不大,實際上……
冥棧容望著面前群山,心里沒底,在這里面找人,跟找死也差不多。
……她真的還沒死透么?
到了山下小漁村,侍女將人兩兩分隊,指了幾處上山的方位,吩咐道:“找到人后,煙火為信,切記,若遇到野獸,先自保為上。”
數人戴著斗笠冒雨領命而去。
冥棧容也想去,侍女沒讓。
侍女說道:“世子在這等消息吧,免得出了事,卑職還得分出精力護你,郡主那邊也不好交代。”
冥棧容:“……”
怎么,他看上去有這么弱么?
侍女也上了山,冥棧容在村里待著,只好把自己當個把握大局的人,時不時看看山群,他盯了一夜,雨也停了,還是沒有煙火信號。
藺之儒也盯了一夜,沙苑覺得不太放心,在自家少爺的授意下上了山。
這會兒,只剩下冥棧容和藺之儒站在村口,都快成了望山石。
不對,應該說,藺之儒很獨特,隨時隨地都能給人看病,且還是免錢義診,不到一個鐘頭,已經有村民給他搬了個座子。
藺之儒雖然不會說話,但人緣很好,村里有位大夫會認字,藺之儒一邊寫,大夫幫著他念。
冥棧容蹲在藺之儒旁邊,順手給藺之儒磨墨,看著村口長長的隊伍,越干越煩,堂堂世子爺都給他當起了仆人,這都是什么破事啊!
冥棧容側首盯著藺之儒寧靜的臉色,自己心里著急萬分,恨不得把那山也劈了,可藺之儒卻心神鎮定,還能若無其事地給人開方子。
他到底是來找人的,還是來給人看病的?這么無情無義一點都不擔心?
虧她那時候心心念念!
快到了下午,人更多了,別的村也慕名而來,冥棧容手酸,天底下免錢的事,永遠都是最累人也沒回報的,這藺神醫怎么就干的這么起勁。
所以,冥棧容決定不干了。
冥棧容去了山腳下。
恰巧在此時,青衣渾濁的閆可帆背著解憂從東邊入村,毫發無傷的徐大小姐攙扶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蘇子從北邊入村,幾人都走得跌跌撞撞。
兩撥人在山腳下會面。
閆可帆神色微微抖動,十分錯愕,看了眼還有一點意識靠在徐銀楹身上的蘇子,徐銀楹也是呆愣了會兒,看著閆可帆背上昏迷的女子。
琉璃也覺得這場面奇怪。
姑且不提林子有猛獸,有危險受傷很正常,但這場面確實太奇怪,一對快要新婚的未婚夫妻,一個背上背著別的女子,一個肩上攙著別的男子,讓人看到,難免不多想。
但冥棧容不認識徐大小姐,蘇子臉臟得沒眼看,他也沒認出來。
冥棧容只關心閆可帆背后那個臉色白得像紙的女子,他容色剎變,幾乎是猛沖過去,毫不客氣一把拽開閆可帆,把女子橫腰抱在自己手上。
“世子……”閆可帆又錯愕了。
懷里女子昏迷不醒,那張臉貼在冥棧容脖子上時,冰冰冷冷的,冥棧容覺得跟抱了個死人一樣,對著閆可帆身后喊:“琉璃,快去村口叫藺之儒回來!”
冥棧容抱著人就去了村大夫的家,大夫家不大,只有一間屋子,冥棧容把懷里人放在床上。
藺之儒也回來了,他加快腳步到床前,抓著床上女子的手把脈,眉色一擰。
冥棧容急道:“她怎么樣?”
藺之儒看向她有剜傷的左手,不敢直接弄,只能用剪子小心翼翼弄開,她這傷口長時間泡在泥水里,且不通氣捂住,這會兒,不僅發白潰爛,還有細碎的泥沙嵌在肉里,一股腐肉味。
冥棧容不敢細看,藺之儒一貫的淡定神色也不復,不到片刻,冥棧容又見到一件怪事,原來,這位藺神醫也可以不是慢吞吞的儒生,速度是可以這么快的。
藺之儒飛奔回到馬車上,拿進了許多刀具,只留下琉璃當幫手,請其余無關人全部出去。
冥棧容想了想,有藺之儒在,保她小命不成問題,看著青囊里那些小刀和燃起來的酒燈,冥棧容心里悚然,覺得太可怕了,只能替她默默祈福。
退出屋子后,冥棧容這才想起山上還有侍女,便放了個煙火,見到信號,沙苑回來最快,一口氣沒歇,就進了屋子,再出來時,在院子里拿藥起爐。
冥棧容走來走去,恍惚想起什么,往旁邊看了眼——
那位青衣破碎不堪的大將軍立在一旁,眼睛不眨地看著屋門,神色緊張,對她不像是普普通通的關心。
冥棧容奇怪。
她和這位大將軍很熟嗎?
覺察到炙熱的目光,閆可帆看了過去,對方是世子,身份貴重,他點了下頭,施以敬意。
閆可帆和冥棧容是不認識的,也沒有說過什么話,唯一一次見面是在那座邊境院子,他跟隨在皇帝身側,而這位世子在她身邊照顧,就這樣匆匆照了個面。
冥棧容跟他不熟,懶得回禮,對于這個大將軍王的名銜,也許有人覺得是大功一件,但冥棧容有點瞧不起,說句實話,韓馀夫蒙到底也算個梟雄,雖然韓馀夫蒙是敵人,雖然不討喜,但冥棧容是真希望他是自刎死在戰場上,而不是死得毫無尊嚴。
閆可帆看出這位世子似乎沒把他這位大將軍放眼里,卻也沒主動上前攀附,既然雙方都不想主動結交,那就保持如此。
冥棧容看了眼院子東側的露天柴房,村大夫把蘇子安置在那,正在把脈看病,對于不認識的人,冥棧容都不會過于關心,他可不是菩薩心腸的藺之儒。
終于等到屋門打開,冥棧容第一個沖進去,琉璃已經替解憂換過了干衣,她慘白的臉色看著恢復了一點點。
冥棧容放下了心。
忽然,她眼皮一動,睜開眼睛,轉了一圈,看著圍在床邊的一堆人,她第一眼看到藺之儒,叫了叫:“藺……”
沙苑硬是愣住:“不可能。”
冥棧容問:“什么不可能?”
沙苑看著藺之儒:“麻藥勁效還未過,公主怎么會醒?”
藺之儒也是怔住,明明讓她多聞了兩次,麻迷之后,確保她沒反應才動刀。
她怎么會醒呢?
她若是如此清醒,難道,剛才開刀的全程她都清醒知道?
藺之儒隱隱凝眉。
解憂雙眸沉寂,看到冥棧容,似乎想說點什么,卻又閉上了眼睛。
冥棧容不知道這對醫仆在說什么,怎么感覺她醒了不是好事一樣,見解憂沉睡,驚了驚:“藺大夫,她剛才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藺之儒搭上了她的脈。
冥棧容急:“她還有救吧?”
“世子爺。”琉璃挺想把他攆出去:“別打擾藺大夫診脈。”
藺之儒切完脈,又看著床上人。
床上的女子再次睜開了眼睛,卻清澈明亮,很奇怪的在看他。
藺之儒忽然想起之前在瑯琊府,黑暗中她看了他一眼,她也是這般,他想,也許又是她神志不清了,現下她全身麻著,倒不會做出什么異常舉動。
沒想太多,藺之儒接過沙苑端來的湯藥,勺子在他修長的指間撥弄,隨后,送到了她唇邊,她下意識地緊緊抿著,不張口,突然,不知道誰撬開了她的嘴,舌尖添到了酸苦的藥汁,她驚得想掙扎,但身體仿佛被死死按住,怎么都動不了。
全部喂完,她眼中神色切換,又變成了深深地厭惡,就那樣冷冷地看著他,藺之儒正要擦拭她唇邊藥汁,卻不料床上的女子冷不丁一個翻身,喂進去的藥全都回吐在了藺之儒身上。
然后,她又徹底昏死了過去。
沙苑驚呆地看著這一幕,公主把白衣似仙不染凡塵的神醫吐得一身臟,這便也罷了,可是公主……
她人不僅醒了,居然還能動!?
“這包麻醉散是不是這兩天發潮霉變了?”沙苑拿起那藥包瞅了老半天:“少爺,你要不再仔細看看?”
藺之儒先擦掉她姣好臉龐上的污穢,再拿過麻醉散仔細瞧了瞧,怎么瞧都是沒問題的,有那么一刻,藺之儒有點不相信自己的醫術。
冥棧容還是不知道這主仆倆在嘀咕什么,弄得她病情很嚴重的樣子,冥棧容問道:“她現在是不是沒事了?”
“公主性命暫且無礙。”沙苑備來了煮開的烏黑藥水,囑咐琉璃:“公主喝不下藥,眼下只能用最簡單的擦藥浴退燒,每隔半刻給公主擦拭全身,身上衣物著些輕松的,無需過緊。”回頭見還有多人在,又道:“請幾位先行回避吧。”
立在門口的閆可帆回過神,想來這里已經沒他什么事了,便同十一交代兩句后,離開了院子。
冥棧容見侍女回來,似乎有什么要說,兩人一道離開。
藺之儒退出屋子時,忽然看了眼桌上,琉璃換下解憂的衣物,把她隨身攜帶的所有物件都放在這里。
沙苑也看過去,桌上有紅玉匕首,玄鐵冰書,簪子耳墜,一只骨笛,一些碎銀兩,還有,幾個小瓷瓶。
……
徐銀楹見所有人圍堵在屋子里,她沒有去湊熱鬧,解憂是公主,所有人都會緊著先去照顧,見藺之儒從屋子退出來,去了馬車旁,徐銀楹以為他要離開,三兩步沖過去:“藺……藺大夫!”
徐銀楹與這位金陵神醫交集不深,也沒有來往交情,甚至,以前的徐藺兩家在朝堂上,還是死敵,總的來說有世仇恩怨。
可是,她祖父徐公和他父親藺相,兩個人爭鋒相對了半輩子,都已經魂歸西天,這陳年恩怨到了這一代,約莫著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吧!
“藺大夫,那柴棚里有個病人,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徐銀楹也不顧不得自己此刻的臉皮厚不厚:“您是神醫,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這位徐大姑娘任性跋縱,后面那句話似帶點脅迫,把神醫架在道德制高點上,藺之儒行醫數載,聽多了這樣的話,倒也不在乎別的。
沙苑知道自家少爺不會不顧人命,又見及藺之儒身上的臟處,說道:“要不要先換身衣裳?”
藺之儒輕輕搖首,只把最外層褪下。
徐銀楹帶著他去柴棚:“剛剛那位村大夫也來看過,說什么救活了也是個活死人,還不如放棄,那大夫定然只會點皮毛!我一氣,便把人給趕走了,我一時也找不到其他的大夫……藺大夫,您是神醫,您一定要救救他!”
來到柴堆前,沙苑‘嚯’了聲。
繞是沙苑跟了少爺多年,場面見得多,也沒看過這種慘無人道的。
柴堆里的人面容枯槁,慘白失色,粗麻衣襤褸不堪,血跡斑斑。
這人基本上全身上下都是翻滾的皮肉,要止血都不知該往哪處下手。
沙苑彎膝蹲下,摸了摸蘇子胸前微弱的心跳,那位村大夫雖醫術不精,但說救不活也挺有道理。
這,一般該請仵作來驗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