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24章 他的密室

冬草堂是金陵城最大的醫館,已有幾十年聲譽,掐指一算,晉國建國至今,不過才十六年,而冬草堂存在的時間,甚至比晉國國齡還長。

世人提到藺之儒,都只知他神醫身份,幾乎都快忘了他曾經那位權傾朝野的父親,說書人每每回顧他父親藺平的履歷表,那真是能講個幾天幾夜。

藺平是鄉長之子,從小勤奮好學,博通文史,年少時,逢四海大亂生靈涂炭,他有幸結識東明帝,同東明帝東征西討打天下,東明帝在前面打仗,他在當后勤撫慰百姓給糧餉,尤其,他伶牙俐齒口若懸河,為東明帝拉攏了不少人才。

東明八年,東明帝徹底統一天下,藺平以相位主持遷都金陵。

東明十二年,東明帝大修官職制度,藺平遷尚書令,總理朝務,人稱國相。

東明十九年,祁陽王皇甫翼忽然病逝,藺平為祁陽王請表追封謚號,東明帝大怒,藺平因此受牽連,被外放貶為縣尉。

東明二十一年,代渠作亂,發兵差點攻陷泗陽,東明帝又任用藺平,遷他為泗陽刺史,領數將鎮守泗陽。

東明二十五年,東明帝越發思念這位老朋友,召回金陵,他獻計干掉了幾個不聽話的異姓王。

東明帝大喜,再任他為尚書令。

這位開國丞相,再次權傾朝野,但沒有持續太久。

東明二十九年,國相遭御史臺徐菱光彈劾休糟糠之妻且貪污枉法。

在此之前,論長相人品,藺平都沒有污點,夫妻相敬如賓,子女和睦,是眾多文人都想學習的對象。

在此以后,他的名聲一落千丈。

沒有人能想明白,他這樣高風亮節的人竟然也會貪贓枉法,也不明白他為何休妻再娶,藺夫人雖半字不識,但陪他同甘共苦稱得上賢妻良母,更沒有人能想明白,那個十八歲的姑娘為何會喜歡上這個四十八歲快年過半百甚至都當了爺爺的男人。

也許他人格魅力太大?

這種事,解憂不好過多評判。

為了一個女子,藺平和藺夫人以及她所生兒女一刀兩斷,喝令他們今后不許自稱是他的子嗣,也不許用他的身份大肆宣揚,兒子后來都去了外地做官且位置不高,女兒也是隨女婿外遷,再無往來。

御史臺彈劾之后,藺平自己親口承認,沒半點辯解,東明帝沒法不姑息,但罰的挺輕,貶他為蛟河刺史,不到半年,他上表辭官和二夫人歸隱山林。

說是歸隱,其實大家都知道他住在哪兒,東明帝每每派人去問候,言語里恨不得把他拎回朝堂上,但他沉醉溫柔鄉,與二夫人天天賞花描眉。

東明帝親自去問,藺平還故意氣東明帝,‘只許你與儛后情深似海,不許我這平民百姓也有天作之合?’

東明帝是可忍孰不可忍,派人把他的二夫人和老來子偷偷抓回金陵。

東明三十二年,藺平回朝,職務同中書門下,此時尚書令一職空缺,無人去坐,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相爺!

東明三十三年,東明帝祈福閉關一月,藺平代侍中并邑臺刺史,監理朝務。

東明帝出關之后,有人欲誣陷藺平要造反,東明帝下令把這人砍死了。

東明三十七年,藺平兼任太子太師。

聽到這里,也許有人會疑惑,那時東明帝的女兒才三歲,東明帝也沒別的兒子,從哪冒出來的太子太師?

因為此年,東明帝認皇甫劦為義子,命藺平授他詩書,傳他治國之道,這項調遣,便已是默認誰是未來繼承人。

東明三十八年,藺平遷尚書右仆射,主持尚書門下事務。

此時那位‘太子’也坐上了尚書令一職,朝中有了兩位相,以左右稱呼。

到了‘太子’皇甫劦上位,改稱大晉朝,藺平仍然還是獨一份待遇。

這么些年,藺平一直坐著相位,在功臣閣上,皇甫劦還把他排第一,直到病逝,都跟著皇甫劦陪葬太陵。

解憂以前一直覺得藺平是她老爹的得力手下,跟皇甫劦是死對頭,現在想想,是她看問題過于表面。

她有個很可怕的想法,其實,藺平是很忌憚她老爹的,正是他把藺家都撤了,她老爹才對他委以重任,否則他位高權重,加之藺家那些兒子女兒女婿所居的職位,難不保會干出點什么,在茍命和富貴面前,他替那些兒女們選擇了保命。

數著這位當世望塵莫及的國相爺的履歷,能陪東明帝白手起家,還沒被清算,又有嬌妻在懷,茍到最后華麗收場,哪個人聽了能不羨慕憾嘆。

這才是真國相,以至于都沒人說他休妻再娶有何過錯。

而那位二夫人……

熙和元年,十月,六十九歲的藺平病故,二夫人飲毒殉情。

此時的皇帝正是皇甫衍,他被這份不懼世俗的真愛感動,追贈安國夫人,且讓其與藺平同棺合葬太陵。

……

冬草堂人來人往,多是問醫取藥的百姓,哪怕快至黃昏,仍有吵嚷之語雜亂,后堂則是住宅居所,這個時間點,堂中人都在前面忙活,清靜無人。

解憂以前來冬草堂,要么在前堂,要么在藺之儒行醫就診的病房。

但現在,她在藺之儒的臥房。

藺之儒這間新的臥房,倒是她第一次來,藺相故后,藺府大宅被上面收了回去,藺之儒應該是把所有東西都從府中搬了出來,住到了冬草堂。

這間臥室陳設簡單,干凈不茍,離床榻不遠有一案桌,棋盤棋子整齊收納,旁邊擺了套普通茶具。

而另一邊,則與這邊的雅靜不同,是一間小小的書閣,一排很寬的格柜鋪開,上面整齊收滿了書籍。

案桌上的紙墨筆硯也普普通通,并未追求什么貴氣。

解憂隨手拿起本夾了頁簽的書,翻了兩頁,這古醫書用詞生澀難懂,只看了一眼,她便放下了。

在書架子上尋了本能看懂的,解憂斜靠在軟軟的枕墊上,開始讀起來,不過底下坐墊位置不對,坐的不太舒服。

就在她調整坐墊的時候,不意外,暴露了坐墊之下的機關。

坐墊下,有個方正的暗格,此時,這個小小格子是打開的。

可能藺之儒粗心大意,忘了關吧。

看著格子里的拉扣,解憂心中一暗,萌生了點不正常的想法,輕輕一拉,書架旁呲拉聲響,一道門赫然展現。

解憂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密室,簡單來說,里面有各種行醫用品,比如,懸案上各樣的刀具和細針,再比如,四面墻壁上懸垂的男女經脈穴位圖,這圖連細節都沒放過。

又比如,這兩具雕刻得極為逼真的男女木偶,全身赤著,穴位標著紅點,且該有的隱私部位一樣不少,足夠大膽奔放。

這要是放外面……

難怪要做個密室。

想到一向如仙不染世俗正人君子的藺神醫,其實一天天的都在研究這些玩意,解憂有點說不出的感覺。

轉了一大圈,沒再發現別的,原以為里頭會是什么金銀珠寶,是藺之儒的全部家當之類,誰成想,他是真一心撲在醫術上。

方才的想法,是她齷齪了。

解憂失望地出了密室,一抬頭,就看見書案旁站了一個人,與這人四目相對時,她心跳快得漏了半拍,極力穩住才沒讓自己露出多余不該有的表情。

這人堪堪臨立,目光淺淺。

正是二夫人和藺平最寶貝的老來子。

金陵神醫,藺之儒。

不知他什么時候來的,在這站了多久,明知密室門大開,他卻不進去看看,反而在門口守株待兔……

解憂有種當賊沒當好,被當場捉到的感覺,怔然片刻,走過去,她如無其事的說道:“藺大夫,我來換藥。”

藺之儒看到密室門打開時,有種不祥之感,看到是她時,輕斂了下柔和的目光,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她,隨之,他禮貌退后一步,彎身,對她行了君臣之禮。

受著他的禮,解憂卻心下百轉。

哪怕她不打招呼就闖入他臥房,哪怕她無意發現他這見不得人的密室,他并無驚慌失措,也無尷尬之色。

她不禁想,哪怕他的母親遭受了當世人的不解和偏見,又飲毒而死,似乎忘了還有個兒子,他的臉上是不是也不會多半分別的表情?

太平靜了,像不拘的淡漠且不在意,又如超脫世俗之外的作勢旁觀。

換做是她,未必能有這心胸。

行完大禮后,藺之儒忽然出了門,進來的人換成了沙苑。

看到那扇打開的暗門,沙苑臉色不是很自在,自家少爺一直在前院病房忙活,倒沒管后院,哪知……

是真失火了啊!

沙苑朝她施禮,躍過她,進去密室,隨后,密室叮當一陣,似出了大事,解憂正耐悶,里頭傳來一抹熟悉的聲音。

“別打!別打……是我!”

“蘇公子,你在這里做什么?”

……

藺之儒沒有想她為什么突然出現,出去拿了醫匣,然后回來給她換藥。

沙苑站在解憂側邊,以防換藥時她可能忍不住痛活蹦亂跳,他好摁住一下。

解憂只盯著藺之儒,眼前人白衣姿韻,低著如玉頸項,細致地、本本分分地給她料理瘆人的傷口。

解憂以前就喜歡盯他看,他長得好看,多看一眼都是享受,那時的目光,是少女的純真和仰慕,而現在,那雙漆黑的眼睛里,卻是對他透著無盡的打量。

“俗語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沙苑咳嗽了下:“公主應好好養傷,莫要亂跑。”

解憂收斂了下眼神,她亂跑入他家少爺的臥室,的確很不禮貌。

“藺神仙,”蘇子懷里抱著小兔子,他態度誠懇:“要是我說,我只是聽到兔子叫聲凄慘,才闖進去看個究竟,并不是故意的,你會信么?”

“蘇公子,”看著這個無籍無貫吃喝玩賭常偷雞摸狗的街頭混混,沙苑撇了下臉色:“那案子已結,不會有人再找你麻煩。”

至于那位徐中尉以后會不會記恨他搞點陰的,這就不關冬草堂的事。

蘇子這兩天住在冬草堂,到處亂竄,整天與醫女在一塊,沙苑早看他不順眼,蘇子心知這話是在趕自己走,他沒皮沒臉道:“藺神仙,你放一百個心,您有這種愛好,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沙苑沉了下臉色,這是威脅上了?

藺之儒倒是溫靜輕然,似不在意。

“藺大夫是行醫之人,”解憂看著蘇子和他手里的兔子:“醫者之姿,需常年積累,剖幾只兔子,鉆研醫術,造福世人,有什么大驚小怪。”

蘇子撫著小兔子:“小兔子乖乖,藺大夫是神仙,神仙是會救人的。”

沙苑忽問:“公主要去龍海?”

解憂轉頭看藺之儒,這話是他問的,應該是皇甫衍跟他說了。

“龍海?”蘇子朝她湊過去:“老大,你去龍海做什么?去玩嗎?”

沙苑一把拉起聒噪的蘇子,他力道強,蘇子毫無還手之力,被無情的架著拉出了房間,不過,在離開之前,蘇子把手里的兔子交到了解憂手上。

捧著這只毛絨絨的兔子,解憂一時無措,心里想,挺肥的,吃起來不知滋味如何,但又想,藺之儒養的兔子肯定喂了不少藥,不興能吃。

解憂把兔子放回案桌上,藺之儒伸了手,小兔子蹦跶著跳了跳,乖巧的去了他掌心待著,他撥開絨毛,替兔子查驗開刀的傷痕,神情柔安溫和。

解憂問:“你和冥棧容很熟么?”

藺之儒抬起一雙眼睛,烏黑中帶著燭焰的跳動,解憂斂了下眉睫,轉而看著他線條分明輕輕閉合的唇瓣,但很可惜,他沒開口,她也并不懂什么唇語。

許是她的目光讓他不舒服,他側了下臉,然后搖了搖首。

——認識,不熟。

解憂又問:“我去龍海,你不阻止?”

藺之儒有一剎那的心緒紛亂,兔子察出他的不安,也跟著不安的動了下,他緊緊的捉住,轉頭再看著面前的女子,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稚嫩的小姑娘,那雙眸子帶著尖刺的凌銳。

解憂看著那只想要竄出的兔子,又說了當年的事,她抓到了一只鴿子,看到了龍海王給冥棧容的通信內容——阻藺之儒尋公主,攜公主,速歸龍海。

而藺之儒怕她被世子帶去龍海,便將她的行蹤告訴了皇甫衍。

再后來的事,誰都控制不住了。

解憂說:“我從未怪你,他是個瘋子,無論我逃到哪里,都會被他逮住。”

藺之儒低頭看兔子,靜靜的聽解憂說當年那些事。

她說的大差不差,但不算是全部。

說完,靜謐了片刻,解憂繼續問:“我的病情,他跟你說了么?現在,你應該全都知道了吧。”

藺之儒搖頭,他不知半點。

在邊境時,皇帝有意把她隔絕世外,她到底怎么了,只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

沒有人告訴藺之儒,皇帝沒有,世子沒有,那些人也沒有,即使門徒數千,他知道的有限。

藺之儒唯一能知道的,便是她的身子千瘡百孔,而且,還是那日他在宮中摸她脈象才知道的,所以,他才會去瑯琊府,想要再次給她仔細把脈。

從瑯琊府回來后,他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她為什么喝不得湯藥,又為什么會情緒失控神志不清,為什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放下兔子,藺之儒寫。

‘可否再信’

就如那年,她被皇甫劦下了慢毒,她方寸大亂急得來找他,她說——藺哥哥,我可以信你么,甚至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你,藺哥哥,你可以讓我去信么?

……

夜深人靜,藺之儒端正坐在案桌,翻看著古醫籍,沙苑見房中燈火未熄,走了進來,勸道:“兩夜沒合眼了,還是去睡吧,要查什么,也不急在一時。”

藺之儒撐著手,用藥巾敷了下刺痛的眉眼,沙苑不知道少爺要做什么,自從那夜從瑯琊府回來,就變得挺奇怪的,沙苑道:“是公主手上的傷嚴重了么?”

藺之儒搖首。

沙苑說起這事就嘆氣:“公主以前那么怕疼,現在為了那些奴桑俘虜,竟然自殘剜肉,真不知公主……”

對于自殘一事,藺之儒心底不認同。

藺之儒有個猜測,但他不敢肯定,甚至也想否定自己的猜測,若真是那樣,公主所經歷過的,會更可怕。

而這猜測,藺之儒沒告訴沙苑。

“公主下手毫無分寸,傷及見骨,手雖保住了,但日后留下的傷疤,會很難看。”沙苑看了眼醫書:“少爺難道是在研究怎么去疤痕?”

問完之后,沙苑自顧自的抿然一笑,他有種錯覺——少爺的醫術如何精湛,似乎取決于那位公主的受傷程度。

藺之儒還想再看會兒,沙苑強奪了他手里書,夾了書簽合上,讓他去睡覺。

主站蜘蛛池模板: 鹿泉市| 右玉县| 上饶市| 梧州市| 如皋市| 廊坊市| 长宁县| 广宗县| 仙居县| 久治县| 朔州市| 正定县| 临汾市| 吉林省| 清丰县| 宣汉县| 稻城县| 南川市| 拉萨市| 昌平区| 沈阳市| 佳木斯市| 渝中区| 济宁市| 明溪县| 嘉兴市| 营口市| 马龙县| 清丰县| 抚顺市| 芦山县| 双辽市| 晋城| 昆明市| 韶山市| 景谷| 塔城市| 衡东县| 玛沁县| 色达县| 丹阳市|